梅花草堂筆談/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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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编辑]水仙
[编辑]阿昌云:循北郭,經淮雲寺,路徑平衍,土人結蒿為籬落,護水仙其中,漸成深谷。寺以南花戶多矜貴之色,稍北一二里,花丁易售。今日得花五十三株,子柳為立石盆中,參差植之。風暖日曛,晚來爛開三百許萼。
臘梅
[编辑]臘梅爛開,浮香直入樓際。小坐綺疏下,暗想海朝庵尺許黃玉,忽爾盈庭。故知物靜則生,自然條暢。雖復敷花受敵,不能勝本根之寧息也。頃在婁東,移植水仙一器,又得此花映帶左右,歲事豈不既濟矣乎?
楊上林
[编辑]某在孫氏與楊上林周旋,遂久信今世故有死生患難之交。
夜雪
[编辑]夜微雪,小坐東樓下,令阿昌讀東坡《乳泉賦》,並後題云:「軾在海南作此賦,未嘗示人。既渡海,親寫二本,一以示秦少遊,一以示劉元忠。建中靖國元年三月二十一日。」讀畢,周行回廊間,簷溜滴瀝,星芒刺人,盆梅點雪,白石幾番作鵝黃色。欣然久之,不就寢。五更後,寒透重綿,足趾欲裂。
過弇山
[编辑]過弇山訪王錫之,循牆而眩且仆矣,賴擔夫免輿。歸東樓下,冷如鬼手,汗可一升許。爾時面孝,若覺五內都裂。庚申十一月廿一日記。
孺子
[编辑]徐玄提琴入獄,戴子係墨行歌,輔卿倚石而嘯。李季鷹曰:「千載後徒令孺子成名。」徐玄名□,戴子名竹,輔卿宋姓,名於相,季鷹名文翰。
金文甫
[编辑]金文甫急朋友之難,饑不及炊,吾甚重之。文甫曰:「往時在獄,聞人救援聲,脊梁上竟一日有力。」
日者言
[编辑]予頗不信日者言,而言某今歲庚申夏不利,於臘月非獨旦晝紛紜,亦且夢魂顛倒。由今觀之,若付左券。夜夢柱下史降予草堂,端然持誦,緡穀紛委其傍,豈來春清淨之徵耶?傍委穀,未便棄人間,從赤松子遊也。
見利
[编辑]見利思義,此語甚平,卻是體認得到。
夢
[编辑]某自傳人物以來,多夢先賢,必肖其情性、語言、舉止,殆不解何故。昨又夢許蕭山,衣冠儼雅,路逢顧甌寧,揖讓甚都;而周思州步履蹣跚,笑容可掬。雞鳴夢覺,猶有條暢之氣(戊午己未,甌寧孫錫疇聯第進士。辛酉,蕭山孫士翀薦於卿)。
異士
[编辑]萬曆戊子間,有謀蟄不類兄弟者,令健客陳少閑允武潛居里中,乘間猝發。既一年許,陳殺雞為黍,延予上坐,自懺其倉卒誤許之狀,至於流涕。於心藏之事,頗聞戚友間,稱陳異士今其死矣。冥漠之中,何忍負此良友,恨垂老途窮,無能為役也,當奈何?陳雖浮沉里閭,為人排難解紛,至以身代,如脫鮑我生之奇禍,撫狄婁雲之遺孤,皆非今世人所及。蓋棺論定,雅亦無悔焉。
檢故冊
[编辑]先夫人之喪,為萬曆丙午,吊者千二百有幾。迄泰昌庚申,僅一十五年。今日偶檢故冊,亡者四百八十八人。李太白有言「古人今人若流水」,可不大哀也哉。韓昌黎曰,人欲久不死,而觀居此世者,何也?臘月二十八日記。
綿州翁
[编辑]訪錢汝洽,其家綿州翁考終。傷哉,翁誌欲有為,肯任事,□官綿州,半署他縣。事如鄲灌、資陽、汶川、綿竹,皆有興華惠政。退老於鄉,至不能給殮。賴猶子汝洽,周身周衣僅稱無憾,傷哉。翁在京師張黃門伯任重,甚有體,不失鄉邦士大夫之歡。其後家居三十餘年,有禮有義。每苦其身,以周物公務,私舉犁然如故,公實與有力焉。某里中故有朱老名徯,才力不及翁,周旋世故,足可相比,死後寂無吊者。而翁有裔孫漸露頭角,故為勝之。恨汝洽居貧,翁未克葬,獨奈何。翁名德徽,字仲柔,得歲八十有五。
周急
[编辑]先輩周急,故所時有,然多及其貧。時爾汝之交與所周旋器重之士。太史李集虛,獨捐數十金佐學。租外周乏之義,至六十餘人,秤量題識,禮義秩然。疲暮之人,感憤堆積,倉皇東歸。陡聞此事,不覺破顏大喜,為書三蕉葉,頹然竟醉。自念苦貧時受朋友之給,不覺遂多。故嘗匿影閣中,抱慚累日。今諸友當饋時景色,為之慨然。
撫掌
[编辑]戴鄖陽仲豪,神情開爽,多戀戀故舊之思。某謂仲豪出處有數,故不煩相念。既屬同人,正仗天飛者吐氣。仲豪頷予言,執手珍重而別已。伏軾思之,當年作社,莫逆者十一人。亡何,伯符病歿,孟文早逝,二狄相繼淪亡,元倩齎誌長畢鄂州,小試於台,無端奄忽青雲。故人獨仲豪與叔顒奮躍天衢,馳驅皇路。濟卿以子泰符貴,笑傲泉石。孟千、仲安猶復僕僕耕硯端自給,然口鼻眉眼依然如故。某獨何為於此卷簾長嘯?寒雨蕭瑟,輒命侍者紀之,以拱撫掌。
除夕
[编辑]蠶鳧紛擾,自是吾家節下故態,久習而安之。今歲某在孫氏所見夜義羅刹,獰惡萬狀,遂成故習。覺家居節物盡佳,人生但作空觀,就使身居地獄,亦安往不適哉。獨念風雨如晦,女若清燈黯然,未免有情,不覺潸然流涕。然夜來得其手書數行,挺挺自信,殊有丈夫風霜之氣,可令爾翁自謂弗如。泰昌元年除夕。
過王氏
[编辑]乙卯冬,予過安溪,訪妹婿葉蒼蘅,夫妻相賓也。心獨喜,遂之王氏。王氏者,故弟君與之媳,大學王伯圭女也。伯圭婦曰張媼,生女而愛。妻君與子,豐其妝而與之。而君與子好佚遊輒敗,不一歲,洗其奩裝,又多為無行以辱王氏,王氏弗能堪,請與母居,義弗可。見予而有吞吐之色,手{羔火}予,淚蘇蘇沾{羔火}具。爾時心獨憐之,計所以妥王氏,而未有路也,今又七年矣。人之無良,不能庇一婦人,又多為無行以挫辱之。李卓老云:「苦海婦人應屬當今。」王氏哉。天啟元年二月二日,世長子柚死,予不肯哭,但自訟卻無負此心,故獨負王氏矣。王氏有美行,饒女德,將為立傳。
聲歌
[编辑]性喜聲歌,絕不能解其事,又不能集其人。然三十年間聚此堂者,淪落幾盡矣。沈衛安不知泰昌之世,楊雄峰、張平甫不及天啟之朝,顧僧孺奉行新曆十二日而死。豈不痛哉!雷敷民望八之年足開雨雪,逢□詠嘯,耳識稍鈍,發音愈高。金文甫好演《琵琶傳》,或請為之,欣然便作。風雨之朝,窺戶以候演者,沽酒作食,無吝於懷。問其年,亦六十餘矣。人生妙有情性,何入不得。
人日
[编辑]泰昌元年除夕,風雨如晦,遣奉子瞻像於大樹齋,將更名容安,從公念也。其明年人日過此,僧寮闃寂,齋廚索然。跛行者為煮白粲相餉,食之盡二盂,菜一器。念此老謫居海外,隨僧一餐於此,味何如?阿昌曰:「將毋勝之。」食已,雪甚,為歌李太白《蜀道難》。再過,抵暮而去。
乞梅茶帖
[编辑]《乞梅茶帖》,顧僧孺與某往來絕筆也。帖在正月五日,十三日,某從婁東歸,則僧孺死一日矣。其帖云:「病寒發熱,思嗅臘梅花,意甚切。敢移之高齋,更得秋茗啜之尤佳。此二事兄必許我,不令寂寞也。雨雪不止,將無上元後把臂耶。」此帖字畫遒勁,不類病時作。人生奄忽如此,何以堪之。往與孺和相酬,答不下萬紙。後無存者,使人神傷。朋友手澤,亦何與人。事要可發一時之相憶云爾。
葉翠竹
[编辑]某不見葉翠竹作伎,而知其佳。其體適也,不與深語而知其解。其顧盻疾也,不與作緣而知其妥。其神周而不支也,頗聞鶯花間。有心人多混跡梨園,可以辭所惡而就所好。昔臨川翁一曲才就,為玉雲生朝歌夜舞而去。斯其人歟,斯其人歟。
不可使知
[编辑]東坡云:「勝故欣然,敗亦可喜。」但透此關,可以無入而不自得。此老學問平正,析理分明,了然於心,亦便了然於口與手,所以不免為當時道學先生所嗬責。然在名教聖人,亦時時衝口吐出。其言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夫不可使知者,何故?昔長樂老見五朝興廢都不關心,夫亦知其所不可使知者耶。
衢橘
[编辑]橘之晶,出衢州西安者上味,甘如蜜而韻不純恬,膚澤液滿,蒂有凸如花,觸手易解,此品之上也。其次膚不澤,廓不圓穩,而味特恬。西安人都販蘇州,所在亦時有,獨吾鄉市上無此,何故?土人云:霜後采橘,藏半月許始出。販乃不知味韻俱足卻在冬春之交。先此味不全,入春則易敗。采者利易脫,而售者無厚價,吾鄉人不好事,故弗賣也。今日孝若信至,得百二十枚,其大如盂囊,闊厚多液,香甘如乳。入春十五日矣,以寒甚,獨不敗。
誌感
[编辑]丁巳夏,趙當世以南差過京口,為某言:「蘇石水先生甚念公,每相見,輒稱足下古而文。足下必一往。」爾時方有尚平事未暇也,且又不識蘇先生,未敢輕詣。今日得李愚公書,又言見先生督府,輒稱其曠世逸才,且欲盡見其所為舉子業,愚公問何從知之,答曰□之賀對揚許。某故未嘗識對楊先生也。茂林松柏間,物淹淹欲盡,奈何輒辱海內大家,過煩口頰,殆是未見其人、未聞其語耶。謹記之以誌感,劉且告兩先生正不如勿見耳。辛酉三月朔日。
箑
[编辑]古團扇可卷懷,不施書畫,班婕妤所稱「白團扇」是也。紈扇以純蒲□,扇不可卷,王右軍為嫗書蒲葵六角扇是也。今之扇,箑也。其制出日本,高麗人亦多為之。□尚蘇州,故不知所始李昭者。不數骨堅,厚無窪窿,揮之純然。見外舅顧孚承家有陳白陽手筆蘭花水仙,對人欲笑。馬勳者見亻丸十州為周氏寫六觀堂圖,如絲如髮,宮室、竹樹、器皿、蓄牧畢具,堂外廣庭不盈咫,庭中母雞哺數子,嘴距宛然,不礙庭廣。其致圓根疏骨,闔辟信手。劉玉台者舊藏頗多,曾識其人於徐慶生汪園中,喜謳善酒,好縱博,手削竹如風,聚竹秤之,輕重政等,不差抄忽。劉語我:「吾妙在用膠得我法,用之則開,舍之則藏。不勞腕力,如蜀府扇也。顧我法莫能傳吾子矣。」其言如此,不能知其所以然。劉之先又有曹大本者,取材甚長,要於整淨,見王秦孺家有其家理之先生書畫,頗自矜秘。今觀女家所藏即大本,亦未一二也。周東村筆既疏宕,文待詔書特弘放可喜。舊扇中三絕也。
孝若書
[编辑]予咳不已,孝若題書來勸我保重自身。看難女下落,吾覽之而泣。將復之,都不得一字。正月廿五日。
病
[编辑]首俛而足不得前,強之前,左右行若飄風。此衰老之故,然非病也。然自知有深於病者無愁,常不怡腦,空若無所賴。眠而不睡,睡即見故所與遊,或其他荒瘠不堪之處。此皆神枯髓竭,見諸形相而非有物使之也。孝若為我卜,甚不利花朝。則花朝閉小閤中,不窺戶,甫離席而仆矣。或曰,蓋先入者主之,政不知其先入而必信者病也。其能主之而崇者,亦病也。或曰:不如勿卜,即勿卜當必爾。然則殆是衰老之故,然也耶。
簽繇
[编辑]孟子曰:「言人之不善,當如後患何?」孔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書》曰:「恒舞於宮,酣歌於室。卿大夫有一子,身家必喪。」此數言者,古今人禍敗死生之簽繇也。故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吾甚笑世之祈簽而索繇者。
備引
[编辑]往聞弇山翁為人誌墓,多抽寫細小,不掩其寔。吏部從旁勸止之,翁掩口曰:「正欲其肖。」此太史公之胸懷本趣也。某不揣傳昆山人物,自謂不欺。旦起拈一題。必盥手焚香,念某官某處士之靈,寔式臨之,然後敢下。故雖自知不文,要亦無惡於誌。至生平交遊所及瞻,侍者非耳目甚習,不敢妄也。但更有一念稍欲攄發,閨房之秀以備彤史,力頗未暇。今日讀李獻吉集,載巡視江右時,表章節義之疏敘列八人,輒識之。念吾鄉之懿美,必有合符節者。可備援引,參訂云爾。
春寒
[编辑]比來春寒為陰雨寒也。仲月初三,則稍異矣。雖有旭日,不禁雪飛。雖甚積雪,絲飛殆盡,土不成膏爾,尊念某在病,贈以貂帽狐裘。某即甚寒,未嘗並用,今日並用之矣。而十指如冰,呼吸成凍,寒矣哉,衰矣哉。憶昔戊寅之冬,可謂祁寒飛霜,沾樹冰淩,憂憂然,謠云甘露時。某待試義興,前川阻絕,用肩輿蹢躅行,日不彀三四十里。輿中顧見湖傍有白鳥,蠕蠕若矯翼者。諦視之,則蹴水而啄膠矣。命輿者鑿冰出之,以為一笑。歸語先君草堂,先君訝曰:「我墮地五十一年,未嘗慣此。」夜與弦公話其事,輒紀之。蓋俛仰之間,四十五年於茲矣。
花朝
[编辑]癸丑花朝,某在常州館舍,晴光晶瑩如今日,而春寒特峭。與王元孚垂簾坐噓雲軒下,談說甚歡。坦老既放衙,酌比酒飲之色,味清冽不減南釀,而俗謂之麥燒,此未嘗旨其味者也。坦老云大東以北,惟總兵部家辦此。坦老,兵部婿也,故常得之,乃知北地故自有麥燒耳。夜微寒,飲市沽三爵,不異煮水。書此,元孚今已矣,故人風味自在昨歲。繆太質語我,坦老移官陪京,將築室而老。烏已得懶暉種竹剪韭地矣。故將訪之,不堪,嗚乎獨奈何?
驚鴻
[编辑]驚鴻縹緲,仿佛雲外有女史,識其閤中聯云「風清琴上來明月,香散梅林禮梵經」。信知此娃無所不先。彼能識者,亦是當來香案吏。
陸文娥
[编辑]陸文娥,爽氣疏韻,故是飲中勝伴。周旋竟日,愈覺真素即甚醉,無潦倒不堪之態。風花露卉,人見翻局。
求生錄
[编辑]許約疏以《求生錄》見惠。求生者,求其生而不得其治,武進之本懷也。求而得之者,凡十有二人。丹陽薑大參士昌為之序,載此老除夕縱囚事,殊可人懷。即宦塗落落,如此存心,如此行政,其必有立於世無疑耳。約疏十三秋試,文名籍籍,便有光宗潛邸,始通朝籍之夢。世之皇皇者,欲何為乎?約疏名復,萬曆丙辰進士。
李衷一
[编辑]聞衷一已倦遊,自老共郎,蚤有譽於天下,殊可喜。衷一名滿,天地已落其實矣。縱後得雋,亦便不能盡酬其志。何如養高教子,自愉快乎?張賓王為鹿嘉柾作序,靈健如昨,故知此兄之未肯降也。嘉柾卷頗似當年包儀甫,卻無儀甫臆滿氣。
周可順
[编辑]周工部後叔有養子曰可順,姓趙氏,驚敏能識字,工部絕憐愛之。歷守金華,必呼與俱,諧聲辯參,無所不核。遂遊弇山兄弟間,號曰「秋水」。嘗學事喪禮,士大夫從其說者,無苫塊之過。亦時引經據傳,有所排擊,不勝憤匕。執事者或笑之,然非秋水之為。見眾口呶呶,噪之矣。晚歲布衣履鞋,往來李太僕家,語及工部,未嘗不黯然涕也。年深物化,迄於今,治喪者猶稱《周禮》云,其子曰:堯瑬為唐尹婿,以鐫刻名四方。說者謂不咸章簡,甫梨棗之後,獨推唐氏。今觀堯瑬之作駸駸,青尚於藍矣。
苕中
[编辑]苕中董遐周如通犀桃蠟,無非奇外之□,覺珊瑚火齊為,下茅止生如徑寸,墨寶光芒,不可睨視。
顧叔來
[编辑]啜茗栽菊,蓄石好禮,皆人間希有之事,而顧叔來皆有之。其小恙應爾,即小恙自可不害。何以故叔來樂而不淫不損物,故知之。
夏文衢
[编辑]吾鄉夏氏故有三先生,長龍衢,名禹功;次雲衢禹錫;次文衢禹範。長公和而流;次公詼而則;季公嚴而不和,然其篤信好學,安貧獨行,斷斷非今世人所及,竟以貧死,且無子,傷哉!次公詩文名大噪江左,而意獨以今文自雄。長公不好為應世之業,落落諸生間,雅好吟詠,純以詼語相高,正如曼倩割肉帝前,自然天放。季公追躡騷雅,不肯下人所。如不合,無非論詩考訂之故,然世未有傳者。偶檢家乘,得所為壽先夫人八十詩一章,學選而未至,卻不俗為,丹錄而存之。或曰,季公死,墓殮不具,其妹婿任汝楫稍經理之。任亦貧士,讀書守禮,雅有先民氣。
茅瑞璋
[编辑]中書君老而禿,意甚怏怏。而苕中茅瑞璋適至,殊可喜。且備聞董純常安貧養晦,不就秋試。太守張石林有意物色之,莫致也。純常修遠之致,十年前直以一見得之,常在心口,聞所未聞,豈不快哉!外人頗怪某心好瑞璋,稱有穎癖。一苕人持管,城子數百望高門紅旗下走耳。焉知純常既能高,純常之不就試。又惜王令則之試而不過於時,亹不休。穎豈有斯人也哉。純常名孝初,令則名經。
皆空道人
[编辑]皆空道人印章一枚,故王伯斂先生得意之作。孟夙絕愛之,攜入徑山。嘗自言:「吾於世無所不舍,獨此石與羅肖華墨,未便舍去。」羅肖華墨者,孟夙蓋得之錫山。張兩台雲,龍章而金飾,御前物也。偶過於昭遠,論墨及此。昭遠雲,訪孟夙山中,已見貺。某笑曰:「咄,咄!孟夙舍至是耶。」歸臥草堂,有一僧持此石從徑山來,薄紙裹之,題云:「先伯父梧林公手澤,惟公知之,故以相與。萬曆戊午四月日記。」隨付石倩藏之。又二年,倩以□告歸常熟,懼其逸也。今日得之笥中,缺一角,惋然再記其事。天啟高元年秋九月。
寫蘭
[编辑]泰昌元初,舟過青丘間古白所在,意欲乞九畹數莖。既不值,則典蘭於舍主人,主人謝不萼。某笑曰:「古白在山,何得萼耶?」夜登舟,念此品故屈原、孔子之儔,徒以奇香為世人物色,不似此君五色、無花,純以韻勝。已,又自訟勿作是念,不令白民大得志耶。朝來就日南窗,檢得邵茂齊所作《幽香圖》十紙,殊有風趣。又得先仲所藏周公瑕《蘭譜》一冊,妙談蘭理,恐為孫知微水也,且就古白問之。
悒悒
[编辑]往在甕城,與二陳遊處甚適。銘金不降其志,氣可食本,又能以佳釀醉人,見某在病,倍加憫恤。伯銓蕭散有奇趣,誌不忘功名。昕夕依依,真有相睹之意,予每愧之,聚散何常。再更秋試不售,令人悒悒。
汪趙
[编辑]新安汪令聞嘗為某鐫世略,某稱其人□而有常,無刻急浮偽之性。丁巳冬,相遇西湖堤上,問饋甚悉,累十日不肯別。草堂集盡煩雲槐,所計直嘗不給。雲槐揮刃不輟,更大寒暑無間。人或怪之,輒曰頸為此君力。此殆不可曉也。
周和仲
[编辑]周和仲鼎翛然獨處,不與人作緣,不蓄應門。必有詣,則倩一童子持刺,並日為之。既還,衡門寂然。南陽陶某與仲固有兄弟之約,後寄松江,弗往見。俛首隨諸生應試,守知是和仲,請與相見。稍以故人念,諷之仲,弗應。蓋其為人捉捉有氣力,某知之,而仲亦能作青眼相視。聞某忤物,仲必以為佳。既老蕭瑟,仲輒語人,人何得不貧如元長,政可無悔。
萬綠樓
[编辑]君淑既移居萬綠樓,予往訪之,頗得軒欞疏豁之觀。與徐幸之嘯詠,移時而去。樓在烏夜村左,故里人盛度作背谷枕流,薄有野趣。昔與諸人嘗登此,念村上四姓舍宇巋然,獨盛氏無存者,忄雙然久之,徐幸之曰:「君正不知村中燕子已飛入人家。」益復寂寂。
全少府
[编辑]昆山名宦未必遂重,樊孝介適少府,在事禮以行之至誠。以將之殊可為,孝介氣之喜。少府食,不過一菽,庭宇蕭然,兩蒼頭衣短。後跨馬入署中,竟半歲始出,其容大削而有自得之色。少府金谿人,名廷訓。
堵先生
[编辑]堵先生恂恂無異同,其氣自不可奪。為德不必令人知,可謂長者。君章茹淡絕囂,致有膽氣,可作大俠。與人語,使人百慮俱消,寢食有味。
龔季弘
[编辑]張齊芳為父詣龔季弘,納履便行,卒成大事,可謂不負興文。今日之役,延弗欲進。予問故,季弘曰:「但如向者提一革囊,跨蹇驢就道,亦復何所不可?」
西寺二雲
[编辑]僧白雲晚居景德寺,不諳方胍,但修合瘡藥賣之。所到城市,得錢日可五百乃至千計,輒市酒肉持歸,遇人即呼與飲。不必其所與遊,錢盡乃罷。每歲必執大帚登殿角,剗削苔蘚,上下如飛,既七十餘不倦。生平未嘗有疾,端然而逝。又有伴雲者,已剃落,自婁東來,居嚴鳳竹所,好啖腥血。所得懺施,都付酒家取飲之,遍及同舍,無所吝惜。天啟壬戌初夏,忽持瓣香,肅迎韋馱尊者。已,就鄰僧飲食,無異曩時。行者呼雲晚食,取帶下錢索飲,未醉,又更起為謀。已,撲被而寢。質明視之,吉祥逝矣。大乘經教無非為,臨命終時二。云所歷如彼,而命終如此,豈所謂直心是道場者耶?蘇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讀者輒失笑索解人,政不可得。
孫家郎
[编辑]孫易攵年十八,病且死,白其父玄錫曰:「侍兒周且娠生子耶,吾子也。」玄錫泣頷之,及期生子培。又一年而玄錫卒,婦支氏已下世,乃以培付妾王氏,撫為孫,而婦周女。王氏撫培有恩勞,長育教訓,無所不極提攜,周氏女斬然為少寡婦。君子聞之曰:易攵之告父,周之生子,王之存孤,皆天也。何也?易攵十八歲,童子耳,是非通曉大義,亦烏知嗣亂之重,向父發其所私,務存不絕之線,以有培耶。即周氏舉培時,年甫十七。不有王夫人堅忍,強自衛,寧無瑣尾小言,幾令培重而習之,為孫氏小家相乎?或曰蓋孫之光,東莊公與玄錫父,南京左府,經歷守道,有遺德。云東莊富,好行其德,嘗為吾鄉代逋賦金萬,雅為邑侯。王應壁所嗟異,經歷既貴,宅旁有朱顯道墓,意必存之。每誡其家人,輒曰其下有神人,犯者必死。知人之畏墓,不如其畏神也。此二事不足以迂天休,能使顯日苑必言之,而王夫人必存之乎。天啟癸亥長至日,予見培於南城里第,舉止有則如成人。一嫗一蒼頭,屏息候俟,予雅重之。是夜為海上顧繩所義,與堵心□江都蕭穀心言其事,共相嗟歎,謂孫家郎必有立。其明年甲子五月十三日,王夫人病終南城里。或曰王有小積,將為培聘名家女。會鄰人失火,倉皇失之,念無可為繼者,遂鬱死。傷哉。嗟乎!予每聞王氏課孫狀,幾古賢母矣。提兩歲孤,脫釧易彀以長以教,又能卒葬。玄錫夫婦兼庶祖祐凡五槥,楚楚如禮;家眾之自食其力者,畢會操作惟謹,斯豈易事哉?孫氏有世德,後必興,而寄一線於王夫人,存孤藏槥丁久,不及培之成立而死。此其際難言之矣。或曰,自玄錫歿迄於今,家老夢豸實與有力焉。
衢橘
[编辑]衢橘出西安,誌云味甘而多液。盡矣,乃不知正以香脆為佳。吾每試衢之良者,體圓色細潤,觸手便解,無粘滯。切切有聲,如魚吹,如微風墜輕雪,如裂一尺綃,煙沫濺射,如霧著人。指掌間多作方於魯青麟髓墨氣,然後甘液流散齒牙,故乃可喜耳。今歲橘通不佳,衢品更不可得。將除,孝為置百十枚,籠置床頭。夢回痃已,速令相對剖啖,都不狼籍。
曹宣
[编辑]今日識曹稚甫玉泉院,科跣裸袒,手持酒鐺,揚揚而至。見予,拱而入。予知其為生也,亟就之不浸,可蹤跡矣。予謂太古,此人必成令器。古因出其所臨地獄變相示予,莊嚴肖物,都不減聞李。近聞其追貌周菉洲事甚奇,自詫。暗中摸索,可不失人。稚甫名宣。
楊卷阿先生
[编辑]有儒生與人訟,誤信刑名家言而訴者。時卷阿先生以少府署縣事,出原詞,召生語之,故曰:「即公明事理,達於政,訴詞必出名家手。其人何為者?得毋為敵人開禍,情叵測乎。不然,何起伏擒刺間?彼直而君卻寥寥也。」儒生謝伏其言。先生卒直之,說者嘖嘖,稱先生法吏。法吏云:知先生真循吏公生明者也。先生署昆,多善政,有深德於民。予不能悉紀,憶昔亡兒桐以童子科應試,先生拔寘第一,為博士?抑兩名生,終不然之。後以詿誤遷秩王府,瀕行,語人曰:「吾故知此地有張元長,亦知桐可成進。然終不知桐之為元長郎也。」今日偶談儒生事,紀之。先生名鳳翥,號卷阿。
秋圃晨機圖
[编辑]錫山張復為澄江徐弘祖振之作《秋圃晨機圖》,以奉母王夫人。夫人早寡,憐振之有奇骨,聽遊五嶽。每歲旦長跪請期,夫人輒與之期,及期乃還。多秋藤縷縷,機杼聲劄劄達四壁。母慰勞振之,輒呼振之子卯君,誦所課章句,相視愉愉如也。今年春,振之持《淩後圖》見眇。予笑語振之曰:「君治遊甚善,顧吾念之,昔司馬遷、李固,唐韓愈,近世李於鱗、薛仲貽之徒,其遊亦何所不極,然皆載其自主之肉骨,可以直之無前,奉之無上。而君攜慈母之所愛,萬里如期,不憂老母耶。」振之笑曰:「吾自信我老母。」今年王夫人八十,振之不復請行,母獨心憐振之,治軟輿,率振之盡遊善卷銅棺諸絕勝處,一月乃還。其明年,王夫人寢疾,卒。嗟乎,古今稱母子慈孝者多矣。勤織課孫,為其子理向平之屐,至老無倦,又以身率之,自有載籍,而有母子如夫人能幾?子眇正,振之豁,吾視書以問也。
秋葉
[编辑]飲茶故富貴事,茶出富貴人,政不必佳。何則?矜名者不旨其味,貴耳者不知其神,嚴重者不適其候。馮先生有言此事如法書、名畫、玩器、美人,不得著人手。辯則辯矣,先生嘗自為之,不免白水之誚何居。今日試堵先生所貽秋葉,色香與水相發,而味不全。民窮財盡,巧偽萌生。雖有盧同、陸羽之好,此道未易恢復也。甲子春三日。
血脫
[编辑]萬曆戊午六月初七日,汀州翁在王岸先司訓許,予往候之,留半日,乃別。賀元朗拉汀州飲石丈齋,予偕往。既到,則腸血下注,不可忍,胸腹間都作滯悶,痛亟,辭汀州,馳歸草堂。血濡縷滿地乃著,褌襪間啛啛有聲。元朗使人來報:「丹陽王礪恒適至,君無恐。」頃之,礪恒至,顧席下濡縷,曰:「脫也,然色鮮,當不害。」亟取貝母一兩,令細研為末,分作十劑寘盆中,立舐之,酒少許,咽下。三舐而注者減,色昏黑。又三舐之,息矣。後七日,納涼容安軒下,忽骫骫如瘧。其明日,寒熱怒發;九日,夜就地而寢,都不省人事,元朗持予泣。又十日而愈,自後血不復脫。壬戌冬,注如初,而勢差減。其明日,寒熱亦如戊午而甚,予心大恐。又明日,強起迎黃州樊伯慎,語竟日,反覺小損,不五日愈,今歲三月念七日,展仲女墓,而哀血復下,注連十日不止。腫發左脾,刺痛不可堪。凡五日,乃潰,意思輕脫。有賽社者跣觀之,據床欲就坐,跌矣。方顛跌時,意甚旁皇,念老人不得有此。而又避左腫,乃傷右脅,傷時不甚覺楚。有徐季白者進膏並藥酒一壇,敷而飲之。既十日,楚甚,不可席,展轉如山,如錐刺,強而席有聲汩汩然達於腹,及左,則滿腹皆焚痛。許仲嘉曰:「凡有聲者,火也。」任弘濟曰:「君多鬱而善怒火,何疑焉。」周孝仍曰:「且非獨於此,驟跌必驚其神。」予皆頷之,守中醫不服藥。又數日,而汩汩聲稍上,乃達於背。予笑曰:「嘗恐年少內傷乘跌而發,何有傷逆行違於背者耶?」醫云一句可了火是已。就玄圾,索沉香,磨酒飲之。不三日,咸端陽。次日與桐言其狀,姑記之。始知予十年三脫,猶須慚愧,病來遲矣。今年脫後重以跌蹼,其不可忍應耳。然是年進北關,病進也。吾今漸老,氣血益虛。他年脫時,驚疑或不能言,勿輕用劑。
甲子
[编辑]國朝洪武三年甲子,正統九年再甲子,弘治十七年又甲子,嘉靖四十三年又甲子,至天啟四年,凡五甲子。吾鄉先輩以甲子領鄉薦者自王遜始,登十八年乙丑開科榜進士,次項璁,乙丑進士,王汝霖戊辰進士,陳奕、朱旻凡四人。次魏校乙丑進士張申甫、正德戊辰進士周愚,戊辰進士秦雷、呂繪、陸表、徐申、徐樊、徐永年、李維楨、王憬凡十一人。次方範萬曆甲戌進士,前後鄉薦共一十有七人。今年甲子,絕無十八人之子孫與秋試者,獨侍御遜之八世孫棨一人入泮耳。二百四十年之間,寥落殆盡,而棨以眇孤,依寡母顧氏讀書不輟,能慰其祖濟南公於人世之外。嗟乎,以其人則賢矣,以其世考之則亡家矣。盛穀無事,為之三歎。
住心
[编辑]王孟夙識性高達,不樂塵鞅,敝屣一官,決然舍去,斯亦近來絕特之行矣。乃其不忘病子,身教孤係,尤是安心息念之本。蓋王氏自兩御史開基,歷石門祭酒生,臨安德安奕葉有集,大雅不群。而其子嶔禰衡之性,犯米顛之癖。從青蓮浣花輞川襄陽之好,陽豔輒殞,猶如瞿{曰雲}。斯亦難為孟夙矣。孤孫棨八歲喪父,便能狀述先事,累牘連篇。王氏青緗應在此子,就使釋迦出世,亦必獎成。近列青衿,已登前路,孟夙可以高枕無憂矣。李長者語人,你要住境,我勸你住心。入室聖人不踐成跡,如此獨其留心像教,未免與世相關,致於唇舌。某不解禪,尚從孟夙商之。
故侯
[编辑]宋浮祐間昆山令項公德潤,永嘉人,諱公澤,由童子科擢第,自長州丞辟宰昆山,見祀名宦,廨署刹宇至今多載公名姓。而考之邑乘,但云以文學飾吏事,入政廉敏,留意學校。嘗修《玉峰志》,官至中奉大夫。頗意未詳,誌亦不復可見。故常往來胸中,欲就永嘉訪其墳墓、子孫。悒悒久之,偶閱漢陽李愚公《東甌條議錄》內一款,看得永嘉先賢項喬,嘉靖己丑進士,歷官大參,茹古含今,經文緯武,標風猷於中外,垂型範於簪纓。七典藩封丕著茂,烈戒書鏡。楚王之危,禍日揭。霜嚴方累創峒蠻之逆謀,神出電入,且明德遠培,而達人世濟。公澤公悅,宋代瞻畏壘之。崇項伾項旻,光朝褒循良之德景,行道業浚,發淵源著,作昭垂名,流競誦風,徽不泯寶紀具陳。萬曆二十六年,前任學道伍俯念名儒,特錄一孫奉祀。冠裳零替,令典久缺。查得童生項君珽委係項喬嫡長曾孫,相應例請。仰乞兼收,用表流風,以彰世教。是夕更長燭明,遂欲忘寐。命安淳盡書其說,兼題書。愚公能令千載上死人重開生面,如此舉動,即五年理甌,僅受一博士銜以去。何恨乎?亦何怪乎?二月初一日。
濂溪
[编辑]同元公道州營道人,晚知南康軍。移家廬山蓮花峰下,前有溪合於溫江,自號濂溪。蓋取營道所居,故有濂溪云。許參如言,嘗見公像於太倉周氏,溫茂寧粹,可以想見其為人。今丹徒劉氏所刻《周元公集》,亦有小像冠其首,故不知於周氏所藏何如。然雍雍翁象,知必有所自參如。又按濂溪在今九江府城南一十五里,自廬山西北流,合龍開河入江。去城南一十二里為元公墓,今潤州亦有濂溪祠,在城南鶴林寺之西。或曰公嘗從其舅官京口,故京口人祠之。萬曆壬午癸未間,汶上龍公時雍令丹徒重建祠鴻鶴山下。予嘗考公傳,龍圖閣學士鄭向嘗任公為分寧主簿。楊用修《丹鉛錄》載公《與費令遊山》詩,云:「是處塵勞皆可息,時清終未忍辭官。」即此二語,是可不問而知其為人,亦不必按像而後知其貌之溫茂寧粹矣。曰,《與費令遊山》豈其簿分寧時作耶?用修雲由衷之語,有道之言,自不可及。
琅琊王氏
[编辑]江左諸王,散處太倉昆山間,均是琅琊之裔。某小時頗聞京兆族不出琅琊,其後乃合之者,非也。戰國時,古川公自河南安陽選為昆山州學政,是為弇州族始祖;侄安貞亦自安陽來,知昆山州,是為京兆族始祖。復幾傳兩族,各贅太倉趙辛一家,侄長而叔次。長首用趙氏,多買田宅以事係句容,趙嫗往視之,走死句容。趙氏族與長婿閧,次贅者亦從吏其間,因之為利,兩婿大閧。久之各別族於琅琊。其後京兆祖潛山公布政江右,質庵公時為江西巡撫,語次因復合宗。古之人歟,夫安有不知而作之者?質庵名倬,潛山名秩,京兆名執禮。
髒腑習氣
[编辑]劉思諧好服人參,乃不減顧升伯,而二公碩膚魁貌,至老不哀,不可謂非服參效也。何繼充多用人參,略與繆慕台等,而二公名滿江南,活人無算,不可謂非用參效也。至於予獨不然,食參則吐,求劑於名家,則神速不如他人。豈富厚貧窶之髒腑各有習氣,而神聖工巧之心手皆時者主之耶?諺云:「醫不療貧。」其時乃名莫有此理否。
西空例
[编辑]朱方黯自蓮子峰還,述西空例,云要將這個度日子去看峰頭。當吃茶,病居士聞之笑曰:「此老生計大善,只有進氣,更無出氣。」
耿御史
[编辑]太倉州庠生周一禎,昆山人也,坦直無他腸,不幸常見疑於州守廖如春。會直指行部有投匿名書者,廖疑周所為,私螫之矣。適廖行學點吏,過周於尊經閣下白。廖縛之,周不屈,廖秉醉幫掠無數,竟一夕,痛死。昆庠張允中、季春芳等冤訴當道,時耿御史判牘云:州自有人,故應理直於昆。則為鄉鄰之鬥,何須被髮?廖以城旦去,而奪張季兩人諸生。耿後總南台,張始得復,而季不逮矣。說者謂鄉鄰之喻於法甚確,蓋前輩之惡要挾,重法紀如此,今亡已。夫耿名定,向世稱天台先生。
楊梅
[编辑]楊梅赤體,甘液易啖,南方之果罕儷之者。去歲六月一日,若致楊梅,甚圓美,予啖不下二十許枚,自誇齒健,恐向後遂不為例。今日有餉此物者啖,都不減果。時予自四月朔,罹大痛齒,用大損物莫能著,都含胡下咽。而於楊梅不然,豈性之獨嗜,齒牙固不得作主乎?李文長好食楊梅,每就其婿王內翰家,食訖,則必召讓其家之給事者。家給事為增值取之,不稱旨,乃就王問故,則王之常值較給事者所增值三倍矣。歐陽永叔言,物嘗聚於所好,而嘗得於有力之強。蘇子瞻亦言,必有一物攝之一物者,錢是也。可為撫掌一笑。若今年移居山中,楊梅易得,將就若取啖,恐亦不得如居東婁時者。何也?山農就時,則有挈其最圓美者,望如王內翰家走耳。朝來汗出如漿,無為於室,聊書此,當渴時說梅也。
柳生
[编辑]詣天弢,觀柳生作伎,供頓清饒,折旋婉便,可稱一時之冠。至其演龐氏汲水,令人涕落。昔袁太史自命鐵心石腸,看到此,輒取扇自障其面。吾爾時可幸無眼,卻有耳矣。腔右昆山,有聲容者多就之。然五十年來伯龍死,沈白他徙,昆腔稍稍不振,乃有四平、弋陽諸部,無後擅場。然自新安汪姬、上江蔡姬,而後寥寥矣。柳生多一往之情,而面有不可之性。知其解者,不免愁絕。任傅川語:「我不如君,遂傳之。」傅川行年八十,忽作此言,索解人,政不易得。
秦侯
[编辑]侯以乙丑進士出宰昆山,銳誌治理,殆欲風蕩煩紆,與民更始,乃不知青藍礙人。而一時譸張者昂之卑之,正賴天性明斷,如棄敝屣,當時論者謂侯不必爾。由今觀之,昆人自負侯,侯固讀書識時之素矣。侯掛冠日,忽過草堂,情詞慷慨,慰問周至,一似相視莫逆者。然如此癖好,知侯之不能久處昆也。他年詩文之業,尚拭目觀之。
聞人提學
[编辑]邑諸生金某,數往來新洋江口。有鬻鳧者放船中流,緱鳧江上,手持一冊,行誦不輟。金往問之曰:「是何院本耶?」其人笑曰:「亦再看綱目耳。」金喜,就與語,雜問之,無所忘失。更時有擬議,金自謂弗如,執手鄭重。而別後十年,其人入為御史,視學南中,則紹興聞人先生銓也。金以諸生入試課,惡紫之奪朱也。等日金義□溷微入,恐其亂。朱語友輩為金危之,既放試金召籍優等,先生笑語金:「不憶江上擬議綱目時耶?」始義□溷徒以造次之。會略識梗慨,然若且老休矣。金陳瞬久之,謝去其諸生。金一子,號咸溪,以小兒醫特聞於世。
韻雪
[编辑]杭州法相寺有種石軒,為山窗絕壁,摩雲插天故云,此所謂貪天工為己私也。為穀語我,軒有僧,字韻雪。雪加韻猶之乎石須種耶。然聞其作詩細秀,就律討義,此則詩家之大難,今世所絕少。果然,則窗間陡壁猶是他山之石也。方求其稿觀之。
王微
[编辑]顧子貽還自虎林,椷一箑集相貽,則修微所著閑草與手書《抱屙詩》也。修微名滿江左,秀出仙班,乃知鹿城有無明子,世豈真有嗜茄者耶?讀董侍郎、鄒憲使、眉公及夏令則渚序誌,令人噤口,不復措一詞。獨聞西安公造修微示以集,修微歎雅道既興,騷宗未旺。某固知仙班中未易見此人也。集中寄懷宛叔詩甚多,夫宛叔何為者,而與修微生同時居同室,神情同抱焉。如此哉,知修微在鄧尉不欲往應,憐我索莫至此。
白民題壁
[编辑]楞伽山石佛寺有白民偕諸禪學歲朝放生偈,讀之快甚,自愧非吾所及。夜臥白石軒下,遂不成寐。因憶東坡云,此處有甚麼歇不得。吾聞其語,畢竟未見其人。蓋豪傑之士,回頭轉步,豈不斬截顧念。胸中有一分拖帶,瞻前顧後者,皆歇不得者也。然快活受用如白民,吾見亦罕矣。遂命守淳書其事,豈惟吾老自棄,即煢煢兩孫子,不及朱子收耳。偈云:「立春日放生,石湖水正新。龜魚波浪闊,安度有觀音。」偕來共放生者,三峰蘊空玄、旭白與戒堂恒西,小孫子收也為。天啟丁卯春一日,西空朱鷺識,時年七十有四。崇禎元年十月初六日元長記。
登鹿城
[编辑]由土山西折登鹿城,固有小徑,松篁高密,茅屋數間點綴其左,耕者雜居之。雪朝月夜,多與龔季弘、朱方黯遊衍其間。仰睇雲影,一往而逝。徑狹不後可蹤跡,故嘗以「一線天」名之。有年矣。今日復過此,頗聞削稻聲,草煙蓬蓬,逼人低回,慨然殊有林谷之氣。
王孝先
[编辑]予病血枯,又不免少年之過。已入立境,嚴親見背,泣血損明,喘喘且死矣。吾友王孟安一劑療之,予性不能食參,遇試或咀嚼一片兩片,吐輒不止。此劑用至三錢,當時以為神效。戊辰冬,守淳患三瘧,骫骫一月,予始知之,亟謀之孝先。孝先搖首曰:「更十日則不治矣,必兼用參附,乃可小減。」予瞿然縮舌,不敢應。孝先力持前說。服參附各一錢乃至二錢,瘧粗損六七,明年己巳初夏,始愈。故未嘗去參也。予頗怪溫室好服參,以為髒腑習氣。由是觀之,顧其用之者何如耳。孝先之大父京兆公,以醫特聞,至孟安尤著。張宗曉曰:「孝先讀方書,無間寒暑晝夜。其論診、視用劑,各原本髒腑,通變血脈,自謂吾家兩父,猶有讀書氣。」
胡道士
[编辑]樂天晚年所與遊者,無非燒丹道士,坐禪老衲。此二項良友,寢寐求之已三十年。蹤跡大是落落,而更不能得之。談玄者私心怏怏,胡太古存心濟物,勤修正乙之教,主張陰晴,不矜不伐,可謂彼家良土。經□□天衣鶉食糲,曾不肯持短疏向人。所得齋施,悉以供玉泉一院之需。吾友其人十年矣,喜怒不形其顏,倉猝不損其操。其徒有徐又玄者,可續家風。得此二士,玄理朝徹。崇禎二年七月既望,與安淳同宿洞府,聊識其壁。
堯封二僧
[编辑]堯封僧文惠、正念,予族弟也。己巳春日,尋周旭初小閤,飲堯泉而甘之。旭初語我還自堯封,惠以見餉,且有故園之感焉。予始知惠、念為張氏子。往參湛公龍洞時,方結圓覺社。顧筍洲以《露船庵疏見》屬為序。近又聞文姚二太史護持此山,有二僧在。予且一往,飽啖泉水十斛,以其餘為二僧洗卻故園之感,不亦可乎。旭初笑曰:「如是,願為助法。」期以今秋九月,不知必遂否?
吾社
[编辑]讀履仲《台行紀》,陡見山川面目;讀卿玉《歸庵集》,可數春生次第。此吾社之兩奇。十年來暗中摸索之,大怏也。崇禎己巳小春日。
月季花
[编辑]海虞興福寺有月季花一株,在僧舍前。除其地,周廣可十丈許,長條駢羅如織。每月落紅成陣,至隆冬寸雪,鮮麗奪目,卉中奇觀也。僧能殊雲,相傳是趙宋間物,春夏花蕊密於秋冬,輒有蟲蝕之幾半,故所得花正與秋冬等。予不識花木事,意此品必隸薔薇,並月為季,而花特繁多。歷年所如此,殆是豔雅婦人老於風塵之下,吞吐日月而得仙者耶。睨其根株,不甚蟠鬱,而堅澤如古石。嗅之隱隱有芬芳氣。將地僻山深,去人漸遠,自為一籬落,獨與生生之氣相舒灌者乎。今日偶坐息庵,見一花吐英尺五間,嫣然欲滴,書此。
窖金
[编辑]西蜀某宦官按察生五子,各立中下產,僅給饘粥。己身服御亦絕不使有餘。既老壽,乃出平生所積俸羨可萬金,顧佐公幣之,不給吏告。帑金不縮,亦無公事須助。宦乃請令穴廢院而窖之,題石版云:「還之造物。」既百年,窖如故。萬曆辛酉,奢酋扇亂卻,掠公私物殆盡,成都府士民無所得食,岌岌不守。有知其事者白之官,用免殘破。此老高義,直貫千古,無論即其時,宦茲土者與茲土士民,皆廉吏廉夫矣。日來掩耳,不欲聞顧相國窖金事,不免盜聽,書此。
存墓
[编辑]存墓,盛德事也。然必其存之可久焉,不然而因之以為名,或終去之,則不如無存。何也?心術未壞也。昔聞魏東溪廳事左,荒塚巋然。令造之,問何不券。東溪曰:「券自可。吾觀其子非券之,而卒改葬者,故不券也。」令拱手曰:「杜氏之葬在西階之下,此古人之義也。」然不知東溪宅至於今,斯塚尚在否。近有悍僕幾盜葬劉侍郎之墓,賴陳子欽存之,許聽庵美之,以詩中有「忍見昌化墓,埋沒不能伸」之語。予初不省,聽庵訝然曰:「兄忘之耶。故象山令夏公津曾遷令昌化,今盜葬侍郎墓者,即欲存昌化墓者之僕。吾不能忍憤憤之性,故云。」予聞之悚然。憶昔友人嘗請予誌象山墓上,曰:「予將刻而存之。」吾爾時深加嗟歎,就燈草一記。後不果刻,已見此友就塚規松崗,多蓄鶴鹿其上。予心不然之。何有存先賢墓以供娛樂,徒點綴耳目耶?由今觀之,夫其存之以為名,而終去之乎。南門孫別駕宅,有一塚是先輩朱公昌之墓,別駕恐家人之發也,懼之以神道,多積瓦石護之。終別駕之世,至於其子不能守,瓦石如故云。
黃翰林
[编辑]江上徐振之與其兄長卿過草堂,請作《小香山梅花堂記》。援而止之,不可,期以十日再過,又風歷不得泊。兩年隔截,覺振之面上煙霞如昨,而意思倜儻倍蓰。曩時其述東閩黃翰林道周事,使人神聳。玉堂金馬之客自悶岩岫讀書,味道不復與世相關,猶是男子行徑。獨其魚軒沉寂,欲令東漢王羈婦,不免漏泄春光矣。奇哉,振之語。我倘肯借君家庭貽兄弟應試,便暫過澄江,當為君盡航海遊榆林事。姑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