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北偶談/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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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守
[编辑]近日廉吏,以松江知府李正華為第一。正華貢士,獻縣人。予鄉李御史〈森先〉按下江,誅鉏豪右,有海忠介之風,中讒被逮,吳民號泣攀送者數萬人。既登舟,僚屬皆在,相視揮涕。正華最後至,攜一酒瓢,滿酌送侍御,慷慨言曰:“吾曹期不愧天日,不愧朝廷,不愧百姓耳。成敗利鈍,造物司之。公今日之行,榮於登仙,諸君何至作楚囚相對耶!”侍御掀髯大笑,諸君改容謝之。後以考成不及格,鐫級去。行之日,囊無一錢,松江人醵金數百,強投舟中,復人制一衣獻之,凡數千領,正華一無所受。松人走白巡撫,中丞下檄使受之,移書慰勉,乃量受為行李之費。既歸家,騎一驢,往來田間,歲一至郡城,南鼎甫〈廷鉉〉官河間時,與之往還甚稔。予過獻,問其所居,在縣西門,數椽僅蔽風雨云。
重慶三忠
[编辑]獻賊自荊州上峽,攻陷重慶,蜀撫都御史陳公〈士奇〉、重慶太守王公〈行儉〉、巴縣令王公〈錫〉,同日罵賊被磔死。酆都林君明俊作《三忠傳》,今巴人立三忠祠祀之。
楊太常
[编辑]楊懷玉者,以琴供奉明懷宗,官太常丞。鼎革後,攜賜琴流轉吳越間,文士多為賦詩,絕似宋末汪水雲也。同時有伊爾弢者,會稽人,亦以琴供奉禁中。興化李鏡月〈瀅〉有長歌贈之,淒婉可誦。
二烈女
[编辑]丙寅六月,福建巡撫張仲舉疏言:閩縣未婚烈女吳淑鳳,從容盡節,矢誌靡他;連江縣未婚烈女楊聯姐,投繯就義,百折不回。部議奉旨旌表。
文柔
[编辑]文柔者,李之儀端叔配,胡武平宿孫女也。為東坡所知,呼為法喜上人。東坡南遷,手自制衣以贐曰:我一女子,受此等人知,復何憾耶。見端叔自撰墓誌。
二文正墓
[编辑]元耶律文正〈楚材〉、明李文正〈東陽〉墓,皆在都城西近畏吾村。王文貞公〈崇簡〉云,為孝廉時,見耶律王墓上斷碑尚可讀,二十餘年來,墓田歸旗下,此碑無從復問。西涯墓抔土僅存,明萬歷時,有進士王文邁者,曾為封樹,《畿輔人物志》云,公墓在阜城門外畏吾村,後人式微,麗牲之石,不復有矣。
張綵
[编辑]張綵、焦芳、劉宇、曹元皆為逆瑾爪牙腹心,而綵又其鄉人也。苑洛《見聞錄》獨稱綵遏止逆瑾功德數事,謂大學士焦芳導瑾為惡,劉宇首阿附瑾,綵皆勸退之,如是不下十餘條。孝子慈孫,百世不改,而苑洛以鄉曲之故,亂天下萬世公是非,亦見其愚矣。
蔡道憲
[编辑]蔡公道憲,閩人,以進士為長沙府推官。數夢與宋李忠節公芾酬酢。後天兵下湖南,蔡殉節。潭人歲時報賽,常見二公往來,車騎甚盛。全州謝石臞〈良琦〉記其事云。
事叔至孝
[编辑]宣城施愚山〈閏章〉少孤,事叔譽至孝。一日,值叔誕辰,大集親戚上壽,而叔以小故忤意,堅臥不起,愚山跪榻前移晷。辛亥,客都門,每憶叔,輒涕泗。事叔如此,古人所希有也。譽有遺詩一卷,愚山屬予為論定,序而行之。
張待問
[编辑]予邑新城,本長山縣地,元始為縣。閱《長山志·名宦》,宋止知縣翟大順一人,丞簿則有明以前無考。適閱《東軒筆錄》,得張待問一人,知志之闕漏多矣。張待問為淄川長山縣主簿。縣有盧伯達者,與曹侍中利用通姻,復憑世蔭,大為邑患,縣令憚其勢,莫敢與較。張一日承令乏,適伯達以訟至庭,即數其累犯杖之。未幾,伯達之侄士倫來為本路轉運使,人皆為張危之,或勸令自免去。張曰:盧公賢者,肯銜隙以害公正之吏乎!了不嬰意。一日,士倫巡案至邑,召張語之曰:君健吏也,吾叔賴君懲之,今變節為善士矣。為發薦章而去。待問固不愧名宦,乃士倫亦鄉之賢大夫也。錄之以補誌乘之闕。〈范文正公幼隨母改適長山朱氏,《筆錄》訛作睢陽,宜正之。〉
孔公父子
[编辑]史載孔道輔原魯使契丹,優人以文宣王為戲,道輔艴然徑出。《澠水燕談》載,元祐中,上元,駕幸迎祥池,宴從臣,伶人以先聖為戲。刑部侍郎孔宗翰奏:唐文宗時有為此戲者,詔斥之,今聖君宴犒群臣,豈容有此。詔付檢官,置於理。二事絕相類。宗翰字周翰,即原魯子也。〈宋至道二年,皇太子諸王宴瓊林苑,教坊以孔子為戲。賓客李至言:唐太和中以此為戲,文宗笞伶人以懲無禮,魯哀公以儒為戲尚不可,況先聖乎!〉
龐嚴
[编辑]《因話錄》角部載:江淮一舉人,姓嚴,登科記誤書龐,嚴遂賃舟丐食,往壽春,謁從事龐尹,事極可笑。按《唐書》:龐嚴,壽春人,元和中登進士第。元微之喜其文體類己,歷太常少卿、京兆尹。姓名、地里皆巧合,其一人耶?
劉富川
[编辑]劉欽鄰,字鄰哉,號江屏,其先江右人,籍揚州之儀真。順治庚子舉人,辛丑進士,筮仕廣西富川知縣。甲寅,賊陷富川,劉不屈,死之。兩廣總督疏聞,得旨:劉某忠憤死節,深為可憫,應得恤典,從優議奏。予在揚州時,劉初釋褐,識其人,恂恂儒素,而大節如此,可敬亦可哀也。適見徐御史敬庵〈旭齡〉疏云:守土者,必有城存與存、城亡與亡之義,然後可以固封疆;敵愾者,必有寧使進尺、勿使退寸之心,然後可以克大敵。今賊來則以請兵救援而出,賊退又以隨兵進剿而入。守令逃竄,而委責任於將弁;將弁怠弛,而望恢復於禁旅。又云:國家深仁厚澤,培養臣工三十餘年,承平日久,文武燕安,綢繆牖戶之計不深,故捐軀徇國之誌不決。昔安史之亂,杲卿力徇河北,故十七郡皆歸朝廷。淮蔡之平,裴度誓不與賊俱生,不浹月而掃清巨寇。臣就目前事勢而論,立欲削平僭逆,必先振刷紀綱云云。真藥石之言也。
張商英
[编辑]宋張商英反復狙詐,小人之尤。杲禪師與天覺論元祐人才,因問溫公如何?天覺曰:大賢也。杲曰:相公在臺諫時,如何論他?天覺曰:只是後生時,死急要官做,故如此。予嘗謂便要官做,亦何至仆溫公之碑耶。吾鄉益都房安恪公〈可壯〉,天啟中為御史,為東林部黨之魁,而晚節不終。順治初,為溧陽相所逐,時年七十餘矣。京師邸舍器用,皆自扃鑰。或以為言,公曰:老夫不久當復召耳。予嘗問其侄孫星顯云:公嘗自言,少年血氣盛,只是要官做。其言與天覺相類。孟氏云: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論人者不可不辯。
致身錄
[编辑]虞山極辯史仲彬《致身錄》之偽,而予鄉趙隱君士囗著《建文帝年譜》,多取之。劉公子孔和亦有《題致身錄》一篇云:國初殺運烈不除,越三十載還相屠。以仁守之真不足,雖有節士謀多疏。哀哉中山誠意輩,已盡大計環顧徒。嗟吁聖祖信數不建輔,使作皇覺之裔餘。鬼門一出四十載,歸來老佛惟雪顱。竄身萬里伏滇國,泰伯不得終封吳。槁葬西山一笏地,豈有方遂之疑乎。當時二十有二人,左右食屨相攜扶。未必才智似狐趙,不可及者武子愚。二百餘年士最盛,摧傷太過今如無。千秋直史不可滅,帝在均房應屢書。
劉元子
[编辑]光州劉元子黃裳,嵩陽先生繪之子也,好談兵,倜儻負奇。嵩陽守重慶,銅梁大司馬張襄憲公〈佳胤〉以童子見知,愛如己子,致署中,與元子兄弟讀書。時元子十許歲,妒襄憲之才,夜與弟黃鼎潛往縊之,賴太夫人走救得免。後襄憲開府,元子尚在公車,過襄憲公,酒酣耳熱,輒謾罵,襄憲遜謝而已。元子後以兵部郎參謀征倭軍事。
徐東癡
[编辑]吾邑徐隱君夜,字東癡,又字嵇庵,年二十九,棄諸生,隱居東臯鄭潢河上,掘門土室,絕跡城市,有朱桃椎、杜子春之風。癸亥春,予及先兄過之,欲約同誌為構草堂,又遺書縣令云:元道州狀舉處土張季秀,請縣官為造草舍十數間,給水田一二頃,免其當戶徭役,令得保遂其誌,使士庶識廉恥之方。又楊君謙《蘇談》所記中峰和上草堂,乃馮海粟煉泥、趙松雪搬運、中峰塗壁。吳人至今傳為美談。明府能為此盛舉,繼三公之後者,亦佳話也。竟不果。
朱浚
[编辑]盧奕之有杞,華原柳氏之有璨,韓忠獻之有侂胄,吳玠、吳璘之有逆曦,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也。何燕泉《餘冬序錄》載:朱文公曾孫浚為浙漕,值賈似道當國,時每有劄子白事,必稱某萬拜。按文公世系,公長子塾,塾生鑒,鑒生浚。浚仕至朝散大夫、右文殿修撰、兩浙轉運使、吏部侍郎。丙子,元兵至福安州,浚不屈死之。浚能殺身成仁,而不能不失身於權貴。明末亦有之,如張捷、楊維垣是也。浚死節事,《宋史》及《綱目》皆不書。
王李
[编辑]掖縣王漢,字子房,做儻有經世才,中崇禎丁丑進士,為高平、河內二縣令。上書言事,懷宗奇之,召對,擢御史,巡按河南。進巡撫都御史,死永城賊劉超之難。予少見其奏疏及《小武當詩》一篇,真奇才也。同邑李森先字琳枝,崇禎庚辰進士,入本朝為御史,屢上疏,論事切直,三下刑部,不少摧折。巡按下江,清剛端勁,置淫僧三拙、優人王紫稼於法,江南人莫不快之。中忌者被逮,吳中罷市,哭送者萬人。世祖廉知之,尋內擢卿寺,而李不幸死矣。李修髯長身,飲酒無算,家有椒雨園,在南郭外,日與酒徒酣飲其中,醉則衣白衣,徒步歌呼過市,巾幘欹側,酒痕狼籍,有陽城之風。
黃熙績
[编辑]順治己亥,海寇破京口、瓜、儀、寧國等處,金陵幾不守。寇安慶,推官黃熙績力守全城。辛丑論功,罪監司守令以下,死者數十人。熙績以前功特擢給事中,仍世襲阿思哈哈番。通判李皇詔亦得敘升員外郎,世襲阿達哈哈番。黃、閩人。李、楚人。
米元章二婿
[编辑]段拂、吳激,皆米元章之婿。拂字去塵,元章有潔癖,見其名字,喜曰:既拂矣,又去塵,真吾婿也。以子妻之。拂南渡後,仕至參知政事。激字彥高,入金為翰林學士,以詩樂府知名,與蔡松年齊名,號“吳蔡體”。
篤師誼
[编辑]汴梁王金章〈紫綬〉參政,常從老儒劉文奇學。崇禎末,劉家沒於水,王為置田園廬舍於蘇門山中。後年七十餘病卒,為之營葬,情禮甚備。予見其哭師詩,哀樂有過人者,其警句云:“門無司馬求書使,室有黔婁正被妻。”餘不具錄。陶九成載攜李顧德玉,葬其師新昌俞觀光事,此近之矣。
兩郝天挺本末
[编辑]金元間有兩郝天挺,一為元遺山之師,一為遺山弟子。予考《元史·郝經傳》云,其先潞州人,徙澤州之陵川。祖天挺,字晉卿,元裕之嘗從之學。裕之謂經曰,汝貌類祖,才器非常者是也。其一字繼先,出於朵魯別族,父和上拔都魯,元太宗世,多著武功。天挺英爽,剛直有誌略,受業於遺山元好問,累拜河南行省平章政事,追封冀國公,謚文定,為皇慶名臣。嘗修《雲南實錄》五卷,又註唐人《鼓吹集》十卷。元時漢人賜號拔都,惟史天澤、張弘範,見《輟耕錄》,漢言勇也。近常熟刻《鼓吹集》,乃以為隱逸傳之晉卿,而致疑於趙文敏之序稱尚書左丞,又於尚書左丞上妄加金字,誤甚。
孫靈暉
[编辑]新城僻陋,其在南北朝則長樂、武強二縣地也。長樂今青州之高苑,武強今濟南之長山。偶讀《北齊書·孫靈暉傳》,乃予鄉前哲,而誌不載,因錄於此:“孫靈暉,長樂武強人也。魏大儒秘書監惠蔚,靈暉之族曾王父也。靈暉少明敏,有器度。惠蔚一子早卒,其家書籍多在焉。靈暉七歲便好學,日誦數千言,唯尋討惠蔚手錄章疏,不求師友。《三禮》、《三傳》皆通宗旨,時就鮑季詳、熊安生質問疑滯,其所發明,熊、鮑無以異也。舉冀州刺史秀才,射策高第,授員外將軍。後以儒術甄明,擢授太學博士,遷北徐州治中,轉潼郡太守。天統中,令朝臣推舉可為南陽王綽師者,吏部尚書尉瑾表薦之,徵為國子博士,授南陽王經。王雖不好文學,深相敬重,啟除其府諮議參軍。綽除定州刺史,仍隨之鎮。綽所為猖蹶,靈暉惟默默憂悴,不能諫止。綽欲以管記馬子結為諮議參軍,乃表請轉靈暉為王師,以子結為諮議。朝廷以王師三品,啟奏不合。後主於啟下手答云‘但用之’,仍手報南陽書,並依所奏。儒者甚以為榮。綽除大將軍,靈暉以王師領大將軍司馬。綽誅,停廢。齊亡數年,卒。子萬壽,聰識機警,博涉群書,有辭藻,尤甚詩詠。齊末,陽休之辟為開府行參軍。隋奉朝清、滕王文學、豫章長史。卒於大理司直。”
忠勤公黔志列傳
[编辑]先高祖太僕府君,死事於黔,明世廟諭祭文,有忠勤報國之褒,故稱忠勤公。黔汜《名宦傳》云:王重光,濟南新城人,以進士為司空曹郎,嘉靖中,貴州左參政。會赤水黑白羿蠻叛,公與參將於某,沖嵐冒瘴癘,勤事以死。事聞,賜祭,贈太僕少卿。公祠在永寧衛,有指揮王之屏、張朝者,奉委采木,不避險艱。水漲,有巨木閣灘頭,朝、之屏先卒徒入水,掀撥巨木,溺死。事聞,賜葬。今從祀公祠。嬪在生曰:予聞王之先有王叟者,與其嫗力田作苦,家嬴擔食之儲。有窮措大夜穿其墉,叟覺,以戒嫗:是偷兒也。扼其吭而燭之,曰:嘻!君故儒士,而顧穿窬耶!夫婦甚憐惜之,耳語曰:勉旃勉旃,吾終不暴君之短。因出粟與之。庾人無知者。太僕蓋其孫雲,由太僕而後益昌大,今所稱新城王是已。此傳同年某中丞撫黔時特錄相寄。時曲沃衛少師方有纂修一統志之請,不一載,滇黔告變,志未進呈,故具錄於此。
死節
[编辑]富川知縣劉欽鄰死節之後,又得數人,謹書之。饒寇陷浮梁,知縣王臨元死之。陷新昌,典史諸士英死之。臨元,山東平山衛人,順治辛丑進士〈叛將以紫衣誘降,不從,自縊死〉浙寇陷武義,署縣事蘭溪丞徐喆死之〈賊索印,力拒而死〉。喆,山西廣昌人,貢生。海寇薄溫州,總兵官祖弘勛迎降,巡道僉事陳丹赤死之〈叛將議脅之降,大罵遇害〉。丹赤,福建閩縣人,順治辛卯舉人,初贈光祿寺卿,加贈通政使司通政使。朱龍據定邊堡以叛,守備劉士英同其妻妾郭、李俱死之。孫崇雅以神木叛,榆林道參議楊三知全家死之。三知,順天良鄉人,順治丙戌進士〈其妻缺氏與二女先死,妾缺氏不死,為賊所得,大罵遇害〉,贈光祿寺卿。王贈光祿寺少卿,喆贈浙江按察使司僉事,劉士英贈參將、世襲拜他喇布勒哈番,諸士英贈江南宣城縣主簿。
段復興
[编辑]段公復興,兗州陽谷人,明末為秦中監司,有威惠。崇禎癸未冬,李白成入關,西安陷,諸郡瓦解。賊檄至慶陽,公怒裂之,斬其使,誓以死守。十一月十六日,賊陷慶陽,公巷戰,力竭死之。母夫人、妻楊氏、妾劉氏、宗氏、張氏、子瑞、女成、暨婢僕七人,皆自焚死。秦人立祠,春秋饗祀,有禱輒應。以比唐段太尉,關中人稱二段云。
蔣氏王氏
[编辑]蔣氏,淮安大河衛人,許字山陽高昂,未娶而昂夭,女趨喪,哭甚哀,自矢不嫁,每歲寒食必往祭墓。今五十餘尚在。又康熙十六年,閩逆初降,巡撫楊熙疏請旌表孝子王鑒女惠貞。惠貞年十六,許字儒士楊儼,儼死,謀以身殉,家人止之,因請奔喪,自縊夫柩之側。
王應熊
[编辑]巴縣劉孝廉非眼〈道開〉作《故大學士王公應熊傳》,頗紀實,無諛詞。其贊云:“立朝孑孑,居鄉赫赫。峻整方嚴,夏日冬雪。天資則美,聖學未充,責人無已,居己不洪。仗鉞秉旄,入相出將,遇非其時,用違其量。民之焦墊,其何能淑,翰林有餘,宰相不足。”應熊以崇禎癸酉冬,內傳入閣辦事,不由枚卜。在政府僅五月,攻之者眾,遂罷歸。歸後,弟應熙與同邑戶侍倪斯蕙子天和相軋,遂成大獄,倪氏傾覆殆盡,巴人少之。癸未,周延儒罷相,舉應熊自代,詔起田間,比至,周已賜死。陳演不欲其入,紿應熊止涿州,而上疏力辭。上以問陳,陳對曰:此要君之術耳。上怒,遂勒歸。南渡以為督師,專辦蜀寇。甫抵遵義,獻賊已據成都隘,將曾英擁眾數萬駐重慶,應熊無師可督,蟒衣玉帶,端坐受庭謁而已。丙戌冬,肅王誅獻賊於南部之鳳皇山,假子孫可望奔重慶,墮其城,南入滇黔。明年丁亥秋,應熊卒於永寧之土城。
倪所居有巴字園,俯臨城堞,南對塗山,下有龍門浩,擅巴郡江山之勝。自題一聯云:“居臨巴水真成字,家對龍門好著書。”予昔過重慶,聞之門人林舉人云。
魏尚書格言
[编辑]蔚州魏環溪尚書〈象樞〉,順治中,以光祿丞養親家居。服闋,以臨朐馮相國易齋〈溥〉薦,起為御史,不五載至尚書。所著有《庸齋閑話》,與薛文清《讀書錄》同旨。偶錄數則於此:
有不可知之天道,無不可知之人事。
好名是學者病,是不學者藥。
居大臣而德不純,學不粹,不如下僚。居下僚而政不平,刑不中,不如素士。為士而理不明,學不正,不如庶民。
偶見水與油而得君子小人之情狀焉。水,君子也。其性涼,其質白,其味沖,其為用也,可以浣不潔者而使潔。即沸湯中投以油,亦自分別而不相混,誠哉君子也。油,小人也。其性滑,其味濃,其為用也,可以汙潔者而使不潔。倘滾油中投一水,必致搏激而不相容,誠哉小人也。
五倫之外無道,六經之外無文,四書之外無學。
貧賤立品,富貴立身,方是天地間真男子。
成德每在困窮,敗身多因得誌。
為仙為佛,論死後地位。為聖為賢,論生前地位。此虛實有無之別。
世間第一種可敬人:忠臣孝子。世間第一種可憐人:寡婦孤兒。
恭謹忍讓,是居鄉之良法。清正儉約,是居官之良法。
吳芾云:“與其得罪於百姓,不如得罪於上官。”李衡云:“與其進而負於君,不如退而合於道。”二君皆宋人也,合之可作出處銘。
父母有過,子猶幾諫,諭親於道,心無欺慢。兄弟有過,豈容背訕,面吐衷腸,誰能離間。匿怨而友,良朋所患,一人作偽,一家習慣。骨肉手足,譸張為幻,人而異情,犬豕之豢。
家門喻
[编辑]魏環溪尚書聖人家門喻,略載於左:
聖人門〈觀者自下而上,取君子上達意〉,門辟正路三條:中行〈中路〉。狂〈左路〉。狷〈右路〉。門閾內外二界:喻義〈閾內〉。喻利〈閾外〉。門內戒規三節:老在得〈終戒〉。壯在鬥〈中戒〉。少在色〈始戒〉。門內畏箴三則:畏天命〈一則〉。畏大人〈二則〉。畏聖人言〈三則〉。
門內賞罰二格:懷德〈賞〉。懷刑〈罰〉。門內才品四種:剛〈第一種〉。毅〈第二種〉。木〈第三種〉。訥〈第四種〉。門內課士三等:行已有恥,不辱君命〈一等〉;宗族稱孝,鄉黨稱弟〈二等〉;言必信,行必果〈三等〉。門內黜士四等:患得患失之鄙夫〈下等〉。無忌憚之小人〈又下等〉。德之賊〈最下等。此段自上而下,取小人下達意〉。門內取士四科:德行〈一科〉。言語〈一科〉。政事〈一科〉。文學〈一科〉。叩門三法:反三隅〈力叩法〉。悱〈口叩法〉。憤〈心叩法〉。入門一步:致知格物。
聖人家〈自下而上,同前〉。孝〈基〉。弟〈址〉。門戶堂室,聖人〈室〉。君子〈堂〉。善人〈戶〉。有恒〈門〉。護家四壁:信〈四壁〉。忠〈三壁〉。行〈二壁〉。文〈一壁〉。向上三階:樂之〈上層〉。好之〈中層〉。知之〈下層〉。自外達內四程:權〈四程〉。立〈三程〉。適道〈二程〉。共學〈一程〉。自內達外四程:禮動〈四程〉。莊蒞〈三程〉。仁守〈二程〉。知及〈一程〉。傳家四法:遊藝〈家外〉。依仁〈家內〉。據德〈家內〉。誌道〈家內〉。成家四事:樂忘憂,憤忘食,誨不倦,學不厭。
聖門戒律
[编辑]廬陵張學士幹臣作《聖門戒律八條》:一名穿窬之類〈多方鉆刺覬覦者是〉。一名患得患失鄙夫〈夤緣以獵榮膴者是〉。一名妾婦〈阿附取容者是〉。一名壟斷賤丈夫〈指為奇貨者是〉。一名墦間乞人〈望門干謁者是〉。一名無忌憚小人〈侮法作奸擅行者是〉。一名德之賊〈遊移不可方物者是〉。一名不遠禽獸〈橫逆不悛,淫蕩無恥者是〉。
圖讖
[编辑]漢光武好以圖讖決事,宣布天下,桓譚以此得罪。而苻堅以讀讖殺王影、王佩,此一事過光武遠矣。其後乃以讖文入五將山,竟為姚萇所執,當是末路憒憒耶!
朱肜
[编辑]朱肜,京兆人,隱居不仕。閻負使涼,以肜與王猛並稱,堅以猛為侍中。猛表讓於肜。其後猛死,堅欲南寇,引群臣會議太極殿,苻融、石越等皆諫,肜獨贊之。卒致淝水之敗,以至亡國。此豈景略匹耶!處士盜虛聲,何代無人。
馮可宗
[编辑]益都馮起震,字青方,老儒也。工畫竹,有名啟禎間,時號馮竹子。有子二人:長可賓,成進士,官給事中,好聲伎,侍妾數十人。其弟可宗,南渡掌錦衣衛事,為馬、阮牙爪,尤豪侈自恣,居第皆以紫檀為窗楹。乙酉死於金陵。同時有馬文室者,貴陽相之廝役也,亦官都督。金陵破,官於其居宅井中淘金,得數萬兩,或為賦《淘金行》焉。
劉吏部
[编辑]劉吏部公㦷〈體仁〉,慷慨任俠,意氣自許。嘗遊睢陽,睢陽守贈遺頗厚,歸經人家墓田,徘徊久之,曰:此地自佳,惜葬不合法,不急遷,且有奇禍。因迂道訪其家,具為主人道之,曰:公誠長者,顧力不能遷奈何!劉曰:是易耳,盡解橐中裝,與之而去。此與《漢書》原涉事頗相類。
王公家書
[编辑]故尚書王公德完,字希泉,蜀廣安州人。萬歷庚子,臨朐馮公琢庵〈琦〉、南充黃公慎軒〈輝〉同侍皇長子日講。退謂王公曰:“今日皇長子閟言母後憂危狀,殆不自保。”馮又曰:“今日之計,母後安則皇長子安,而天下安,否則危矣。須得一人扌棄性命說破,庶有濟乎!”王公慷慨起曰:“此言官責,公詞臣,可無言,然某言之必死,老母弱子,以累慎軒矣。”疏入,神宗大怒,下詔獄究問主使之人。當是的,馮公自分不免。王公備任慘毒,但云道路喧傳,高皇主使。語不及他。拜杖謫歸。天啟中,起廢籍,至戶部尚書。公之孫有馮,予門人也,以公獄中家書及馮、黃二公手劄示予,敬錄於此。
家書云:“十月二十八日,男上中宮本。蓋中宮危則皇長子危,長子危則宗廟社稷危,此回天機括,曲突徙薪上策。男赤心為國,奮不顧身,冒昧陳言,致皇上震怒,拿送鎮撫司考訊。人臣盡忠報國,獨立敢言,誰為主使。皇上初震雷霆,計且不測。幸賴二祖列宗在天之靈,皇上夢一金甲神人,持鞭而撻,宮殿動搖,因此上心驚懼,男遂免於廷杖,止系鎮撫司中,出則無期也。各衙門上三疏救,皆不報。男思人臣為宗廟社稷,即死亦可不朽。矧仗我祖宗父母積德累仁,今得不死,非聖主恩深,焉能再造耶!萬里長途,兩位老母,暮年聞此信息,驚惶憂慮,恐致成病,則不孝之罪無所容於天地間矣。”馮公書云:“千古綱常,萬年宗社,系兄此舉,蓋向來所言,止及國本,而兄所言者,事之本也。烈心奇節,與鄒爾瞻等,而所關比爾瞻更大。國史野史,大書特書,不一書矣。雷霆之下,笞箠慘並,百僚悸心,千夫隕涕,寄九死於九關,幸而不死,社稷實式靈之。既逆隆旨,幹天譴,士之處此,當以忠智相兼。有身在無忘主恩,有舌在無談國事,事在身外,身在世外,鷗波萍跡,足寄此生。柴車就道,形跡宜晦,即遇故舊,一夫一馬,亦勿受之。貂璫滿途,百凡寧過慎耳。行矣足下,相與淺而意則深,業已成千秋之事,為千秋之人,事事須與此舉相稱。令龍逢、黃綺,合為一人,乃為全盛。若異日出而肩大任,建大業,則在天不在我。然聊以兄之出處卜之也,勿煩作報書,有所欲言,異日覓便相聞可耳。”黃書略云:“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此語至當,真見古人之心。辟如父母反目,泣諫不從,大杖而走,豈須臾忘怨慕哉!常存此心,自不見直言得罪有毫髮之可矜負也。天下人公共大事,被兄一肩擔盡,所關至大,而弟所言,欲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蓋責備賢者、愛不能已耳。”此事孫北海侍郎《益智錄》載之,止言黃而不及馮,且錄名臣亦不及文敏,何哉?
陳忠湣
[编辑]陳都督福,字東海,陜西定邊堡人,積功至右都督,駐夔州。予壬子使蜀見之,真儒將也。與予登夔府東城,觀八陣圖,謁白帝城昭烈廟,奏軍中之樂,行酒極歡。酒酣,送予江岸,執手殷勤而別。此後予廬居,聞陳遷寧夏總兵官。尋滇黔告變,陳百口尚在夔門。時蜀中已陷賊,以左將軍印誘之,招致百端,陳皆執其使以聞。朱龍輩叛亂,據花馬池等城,討平之。進圍固原。朝論方倚為長城,謂必辦賊。一日,賊忽以五百人偽降,陳坦然不疑,置之左右。陳部下有九營,而自居中,號令嚴肅。日晡,諸營不得相往來。夜二鼓,降人發難,中軍驚擾。時大風雪,諸營無敢趣救者,遂刃陳,取其元去。此乙卯冬事也。陳忠勇,乃心王室,今大帥無出其右。其死也,上震悼,特贈為公,謚忠湣。擢其弟參將奇為天津總兵官;壽為光祿寺少卿,今為右通政。
曹植司馬順
[编辑]吳江顧生庶其〈萬祺〉《三餘漫筆》云:三叔周之畔臣,實殷之忠臣也。說本陳同父。若曹丕篡漢,陳思王植變服而哭。司馬炎篡魏,習陽亭侯順嘆曰:“事乖唐虞,而假為禪名。”遂悲泣,由是廢黜而卒。二公非漢、魏之忠臣歟!
門戶
[编辑]吾家自明嘉靖中,先高祖太僕公以甲科起家,至隆萬而極盛,代有聞人。當明中葉,門戶紛紜之時,無一人濡足者,亦可見家法之恭謹矣。先伯祖太師霽宇公〈諱象乾〉,出入將相六十年,與葉文忠公、沈文端公、郭文毅公輩師友之誼最厚。故小人造《東林同志錄》,東林籍貫皆列焉。先祖方伯公〈諱象晉〉,為禮部主事,時鄉人亓詩教、韓浚勢張甚,以公名閥,素有清望,餌以銓曹,欲引入其黨,公力卻之,遂觸其怒。丁巳,以察典中傷,里居者十餘年。此其梗概也。至從叔祖吏部〈象春〉,為東林聞人,而才浮於□,家法始一變矣。夏璦公〈允彜〉《幸存錄》云:辛亥京察,孫丕揚主之,曹於汴、湯兆京佐之,而所處湯賓尹、王紹徽輩,則攻東林者也。紹徽有清望,而賓尹負才名,故秦聚奎直糾其不平。丁巳京察,鄭繼之主之,徐兆吉、韓浚佐之,而所處皆東林也。世之所謂清流者,一網盡矣。是時有齊、楚、浙三黨鼎峙:齊為亓詩教、韓浚輩,楚為吳亮嗣,官應震輩,浙為劉廷元、姚宗文輩,而湯賓尹輩陰為之主。於是有宣黨、昆黨種種別名,宣即賓尹,昆則顧天埈也。
亓韓
[编辑]亓詩教,萊蕪人。韓浚,淄川人。趙忠毅著論所目為四兇也,皆同郡。會山東缺銓司,先方伯時官儀制主事,同鄉前輩皆屬意。亓、韓欲攘以為德,冀為之用,屬張華東公〈延登〉通殷勤。時伯祖太師以薊督召入中樞,公曰:“朝廷威柄,惟銓與樞,詎有兄在本兵,弟復為銓曹者。”力謝辭之。亓、韓怒不附己,遂以察典中傷。夏考功云:“丁巳之察,不平彌甚,竟無一人起而爭之者,蓋在朝清流驅逐盡矣。”諒哉。先是癸丑考選,諸公皆以名德首推公。時太師方以大司馬召,寓家書曰:“弟以資望,應得臺省,且欲假歸,俟考選後乃入。弟即回避,例亦當改翰林。”公復書言:“王事孔棘,且君命不宿於家,不可以弟故遲君命。”即具呈回避。公生平恬退如此。
高忠憲
[编辑]高忠憲公自言:少年以氣節自許,以此一念,受譴亦不畏。及得罪遠竄,值風雨,困臥舟中數日,天晴霽,登岸入旅店中,忽推窗見桃花爛然,遂有悟,並氣節之想亦冰消矣。
崇禎三相
[编辑]夏瑗公云:烈皇英明勤敏,自當中興,而卒致淪喪者,以輔佐非人也。庶幾如范景文之博大好賢,方嶽貢之清勤憂國,不失賢相,惜用之稍晚。謝升不徇物情,不違公論。三公於二尚阝,皆虛公不滯。但闖寇之難,范死節最烈,照耀千古。方以直精微房入內,聞變即自縊,為僕所釋,欲再縊而寇已入,受刑至慘,終不屈死。或惜其死稍晚,然大節終無貶也。謝又出方下矣。
酈道元
[编辑]酈道元,史稱嚴猛,為中尉。汝南王悅嬖人丘念,弄權縱恣,道元收付獄。悅請於胡太后,太后赦之。道元殺念,並劾悅。時蕭寶寅在關中,反狀已露,悅遂奏道元為關右大使,行至陰盤驛遇害。世但知其文士耳。
二王好佛
[编辑]王右丞兄弟好佛,多與名僧遊處,其山川梵宇之作,往往精妙。然《唐書·王縉傳》載,縉喜飯僧徒,對揚啟沃,輒以因果為證。每西番有警,輒使群僧誦《仁王經》禳之。大歷刑政,日以淩遲,縉又縱弟妹女尼等廣納賄賂,如市賈焉。孟子謂頌詩讀書,必知人論世。旨哉言乎!
薛佩玉
[编辑]予年來訪求殉節者,謹書之。近又得貴州都勻知縣薛君殉節狀於同年子吳雯天章。薛君諱佩玉,山西芮城人,辛丑進士,出予友李宮詹容齋之門。為人孤介質直,臨事不茍。康熙十三年正月十一日,滇逆至都勻,戍將及兵士數千人內叛,脅受偽印,薛君不可,登樓自縊,僕薛策、薛健救之,曰:“汝誤我,非愛我也!”急麾去,遂死。其子鏞,今為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