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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溪集 (林泳)/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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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滄溪集
卷六
作者:林泳
1708年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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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齋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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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猶寒,伏問此時老先生道體起居何如?竊以海上風土號稱遠惡,先生處之,適四年矣。飮食、寢興、精神、氣貌,視鄕者初見於華陽關北之日,得無甚衰也歟?時因士友傳言,竊聽下風,知君子處患難之道,如處亨泰之時,亦惟天道甚仁,雖當錮陰之候,常有不泯陽德之理。惟此可以少寬瞻慕者之私憂矣。

之得遂掃門之願乃在黨事後。當時方自愧向德之已怠,而先生所以傾倒輸瀉者甚至,討論答問,驩然甚得。此意甚盛,何日忘之?惟當時旣迫賤事,不能宿留屢日,以久承誨。其年冬月,卽復擧家出京,東踰楸嶺,居於海濱,亦已四年。所處荒遠,雖欲奉致尺牘,亦不可得矣。古人曰「言不盡意,書不盡言」,況書與言亦不能數數然者耶?此深可恨者。

愚不量己,有志玆事,歲月亦已多矣。其於問學向方、義理名目,或庶幾不爲懵然者。所患殊無親切至到之功力,日間居敬、窮理,兩皆泛然,不成頭緖。以此憒憒,常不自快。若得從容於丈席之下,日親德容,日聆德言,庶有開益矣。親年旣老,又方客寓嶺外,故不敢爲遠遊計。杜門窮山,苦未有警發之處,時復撫躬掩卷,私切慨然而已。或賜之一言,使得警省,其幸可言?

伏惟先生尊老之年,久蒙大難,誠世道之不幸。然竊伏想拘幽困厄之中,磨礪德業,旣當日新而不已,其於世變人情,閱之宜益詳熟,此豈不益爲吾道幸歟?抑古人志不施於當世,退必有著述以垂諸後,其事多成於處屯難之日。若先生平生出處言論,布滿一時,不必待別有著述,自足考論於來世。然亦豈無復遺蘊可載之簡冊耶?儻於此時,或更留心此事,其惠後學,尤不貲,未知如何?

僭易及此,誠極淺率。然區區仰望之意,必當有以俯諒矣。頃年聞再從弟持家牒,往詣門下,略付起居之問。聞以病故滯留,今始進去,輒寓此湖南便,轉附行。千萬爲道加重,下慰瞻溯。不宣。戊午二月朔日,林泳再拜。

尤齋庚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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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以間者乾坤旋轉,日月昭洗,不待風雷之啓發,而得返東山之几舃,此前古所未有之奇事,士林之幸,爲如何哉?不敏,不得從門人弟子之後,迎拜歸軒,瞻望氣貌,下情飛越,殆非言說所能喩也。且因士友傳言,伏聞體中動作之節,略不減平昔,非天所相,何以及此?尤切欣抃,益恨不得卽奉德容而承緖誨於下風也。

嶺東時,因叔祖墓誌事,嘗一再上書,伏受下覆,所以奬進撫存之意甚盛。且於誌文中,亦著賤名,尤荷不鄙之盛意,非惟感戢之不忘。亦不無還稟曲折,適當遷次之頃,旋値鉤禁之加嚴,耿耿寸忱,三載莫宣,如有倍負,迄深慙懼。

區區近歲,每苦汩沒鄙事,讀書爲學轉益疎鹵,宿志都乖,內訟方切。不意去歲,被人論薦,猥得陞品,俯仰憂愧,固已無所措躬。近日進擢過隆,益不自安,頃者初辭諫職,力陳學業未成不堪世用之實狀,則聖批以爾之文學予已聞知爲敎。此蓋前後登名剡牘,非一二數,故遂誤天聽,聖敎至此。而繼有修撰新命,召旨洊及,常調小官,不敢一向退伏。且旣有虛聲上達宸嚴,自非一奉淸問,盡布其迂闊無用之實,則終無解脫之理,輒敢冒昧趨命,而求志不密,狼狽到此,誠切惶憫,無以自解。

於門下,雖承誨日淺,而竊見愛予之旨不泛,故臨書,不自覺其煩猥。伏幸恕其僭率而辱敎其不逮也。不勝拳拳之至。行過天安,適逢上舍斗岳,自言數日後將進謁門下,故撥忙草此附上。如蒙鑑納,或賜還敎,伏望附送於朴司業丈或喜朝處,如何?此行勢須宿留時月於洛下耳。縷縷下誠,言不能盡。

尤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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卽日伏未審氣體若何?伏深戀慕。小生自湖中歸後,卽欲趨詣門館,承奉敎誨,鎖直經旬,莫遂下誠。昨夕得朴丈書,因伏微聞閤下有去志,竊爲世道,不勝悲慨。大君子出處行藏之義,固非末學淺識所可容議,且閤下旣在朝廷,則朝廷體貌又極尊嚴,妄輒干冒,極知惶恐。區區之心,誠甚迫切,不能隱默,敢私布之。

「今之國勢,無愚智,皆知其必亡」,此閤下一言盡之矣。然而幸不遂亡於向日一番人之手,而舊臣咸萃,大老再還,天意亦似不偶然矣。況於近日閤下所以受命當事者,又非昨歲姑息淹留之比,擧世之望,於是益切。若蹉過此機會,則國事更無可望,豈不痛哉?豈不痛哉?閤下受累朝罔極之恩,負萬民仰哺之望,其何忍決去於此際耶?自古聖賢君子,必任當世斯道斯民之責,況如閤下爲國元老,荷萬古所無之恩數者乎?必若宗國終不免危亡,則竊恐天下後世之論,不責他人,而必歸責於閤下今日之遽去也。

閤下今日之義,惟當盡誠爲之,必不容而後,方可言去耳。閤下前後進言,雖已多矣,然於正朝綱、除民瘼、修內攘外之策,尙疑有未及究言者。而主上之敬信、諸公之尊仰,未見有一毫不相容之意,則如是遽去之,豈仁賢之素心哉?且初不更入危邦則已,旣入矣,而設施未及一二,悤悤徑退,尤未知其何所當也。又況前日慈旨留行,實前世所未有之事,人臣一當此境,固已惶隕無地矣。萬一今行,或復有此,其又將何以處之耶?此尤當加意也。

小生妄料,莫若勿遽求去,急聚一時之遺逸,廣集衆人之思慮,究積弊之源委,議沿革之節目,立定規模,次第施行,使國勢重恢,民生再安,雖有緩急,決無可憂,然後引年奉身,歸反初服,始可以上答殊遇,下塞衆望,而亦免於後世尙論者之歸責矣。不幸中間事或有不如意者,爲之自我者,旣盡其方,則去就之際,亦有辭矣,未知如何?狂率及此,不任悚慄。惟閤下察其意而寬其罪,勿以人廢言,世道幸甚。不備。

尤齋辛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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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間草草一候書,不謂尙煩記錄,卽者意外謹伏承下覆書,辭旨不啻鄭重,下情豈勝感激?第伏審氣體動靜久未安,無任仰慮之至。豈或新寓苦淡,有妨於頤養將攝而然耶?伏乞爲道爲時,倍加保重,以副區區之望。

下敎慺慺,謹已伏悉,深感不鄙顓蒙,終始誘掖之盛心也。第詳下敎,似以時憂見責,夫豈不諒小生之非其人哉?必以其所忝竊乃古人所謂行道之職故耳。小生每以尸位蠹國爲懼,近又有難安形勢,今旣退伏郊村,則自此當不復得與聞斯義矣。然下敎所謂「天理人欲當先自理會」,則無論立朝在野,儘當服膺,敢不夙夜思惟,以奉承下誨之至意耶?蓋此四字,平時非不講說,每事到手頭,茫然不察其界分,往往以爲天理而爲之者,或流於人欲之歸,此甚可懼者。奈何奈何?所寓郊村,適與朴執義丈所居不遠,從當以下書之意,轉聞如敎也。自餘所懷,惶恐不備。

尤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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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日隷人行過,伏承下賜書,伏感且慰,無任下誠。卽玆炎序,伏未審氣體動靜復若何?區區伏慕。洊禍不死,訖保殘喘,而痼疾在身,百事荒廢,無足仰喩者,只自憐悼爾。下示別紙數條,謹伏領悉,而晩生愚蒙,猥奉下問,誠切惶感,罔知所出。卽當趨詣門下,還稟指敎,而病辭召命,不敢他適,輒以文字仰報,有若尋常往復者,下情尤不勝悚蹙之至。病若少間,無出入之嫌,敢不自力一進承誨?窮居乏人,申謝又遲,尤劇伏歎。餘謹不備。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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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思錄》註「誤成重出」條,昔歲旣蒙面命。雖略知大意,而本註未暢,事蹟無徵,猶有未能釋然者。後來又蒙錄示《大全》書一條,則證驗明白,無復可疑者矣。此處雖非精義所關,然在今日,推尋甚難,蓋爲當時偶失契勘,實非意所到,而舊本、本,今皆不見,本註之外,無他踪跡之可追也。幸《大全》此條,適然可據,而萬千浩穰之中,不失片簡,以徵雅言,以釋人疑,其惠後學,又豈少哉?

《南軒集》不載奏議,其義固非末學淺見之所敢知,而來敎以《答胡季隨書》爲先生實情者,似誠然矣。夫旣慮世患而不敢編入,則序文只以施行爲言者,似亦是包含不露之義耳。如何如何?奏議雖是進御文字,竊意當時朝廷未必皆知。如先生《庚子封事》,亦降付後省而後,始云「自此賤迹益不敢自保」,則其非降出者,似不至便宣泄矣。嘗見《歐集》,論事文字亦多,非公誦於朝者。宋朝故事,雖未詳知,而其關機密者,恐不但如今時之不出朝報也。未知如何?第南軒奏議,因竟不大行於世,今雖購求市,而絶不可得云,此誠千古之恨。然亦豈當時之所能料耶?華板《大全》,未曾得見耳。

《綱目》凡例,如沙汰僧尼、毁寺觀、迎佛骨之類,皆書之,明帝肇通西域,固宜在所特書。而只於分註略見者,豈其年月不可考,難於係年而然耶?窮峽無書籍,欲檢《全史》、《資治》而不可得,亦無以驗其必然也。未知如何?

《綱目》獻帝二年,旣書「曹操荀彧爲侍中光祿大夫」,與荀攸郭嘉竝書,則之爲曹操之人,已著矣。及其死也,又繫於曹操事下,而其曰「參軍事」者,乃參曹操軍事,則之罪,亦可見矣。未知如何?

荊軻張良事,自不相同,《綱目》褒誅,固無可疑。來敎所謂「懷豢養之恩、行詐不正」,蓋已結正之公案矣。豫讓事,責備而言,爲智伯效死,似亦出於意氣之感。而然其忠義苦心,《綱目》許之,《小學》記之,豈屠沽輩氣勇之比哉?未知如何?

右數條,旣蒙下示,不敢不逐一還稟,而殆同擧子之對逐條,別無新義可起發者。伏想下覽之餘,當發一笑也,無任慙悚之至。且念常時鹵莽,近益荒墜,不能自會疑問,而秪辱下敎,此尤可惶恐。伏紙汗浹,不知所云。

尤齋丙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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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間,伏承下賜覆書,奬引開納,德意藹然。顧雖蒙迷,豈不知感?疾病窮窶,不成人事,非惟不能一遂掃門之願,亦無緣復通記府之問,每抱微誠,徒切愧仰。不意玆者,又伏蒙下書特存,因竊伏審比日冬寒,道體康寧,益膺天休,下情拳拳,不勝欣慶。而辭卑之諭,實啓迷塗,高躅之褒,榮踰華衮,自惟庸賤晩末,禮際曠闕,其何以得此於當世達尊大老先生之門?感幸之餘,繼以惶愧,殆不知所以仰喩也。

區區去就,本無足道。只以孤露殘疾,無復世念,到今又有前後辭受卑尊之嫌,亦非細故。唯思固守岡陂,更不與世相干涉,以沒餘齒,而昏弱之資,凡事未能堅定,前途事亦何能自保?恐終狼狽,辱名賢知顧,玆爲耿耿耳。

朝論携貳,世無完人,誠如下敎,豈勝慨惋?此身幺麽,滅跡遐陬,猶聞外議尙有指目,眞所謂難乎免者。奈何奈何?抑一人一身或免不免,自是小事,未足深慮,而最是世道、人心,日益不佳,其害將至於亡人國而後已。每念斯患,夜不能寐。後生愚蒙,尙且如此,伏惟大老先生憂世心切,體國誠深,竊想尊懷必倍懇惻。伏未知山齋靜夜,尤何以堪此憂傷耶?

迂愚淺心,苟可以少弭此禍者,忽欲捐軀以赴之,度己量分,無可如何。惟竊伏思消融之道、轉移之機,尙意其有在於下執事者。何也?今日携貳,非但朝論而已,士論爲之本。誠欲收拾,亦非朝著間人所可能辦,則今不仰望於下執事而誰望哉?區區妄僭竊意當自老先生所,廓然遠覽、赫然勇發,事之在己而或成於積久之疑阻,或出於一時之激惱者,如或有一毫未盡分,則深省而明言之,擺落展拓,無少係累。在人而情有可恕、見有未逮者,收憐而詳諭之,惻怛優容,惟盡吾誠,或招呼說破,或書疏導達。使士林本根之地,一朝而氷解凍釋,則末流之事,猶可以復收拾也。未知如何如何?

大槪其間,豈無尊卑之分、得失之數?而正如一門內事,惟以訢合爲美,不以計較爲貴。似此解散,恐不但有補於世敎,在於盛德,恐尤有光,未知如何?正此杜門,實未嘗向人開喙於此等事。竊感前後知憐之盛心,不敢毫髮有所自外,輒因下敎之及,推言至此,言雖未中,想必有以量此愚誠矣。不可用則置之,無使布露,亦區區所仰恃而深冀者也。如何如何?

下書中「回顧茫然孤負光陰」之敎,益不勝嘆仰之至。夫自早歲得師,一生周旋於山林經籍之中,到今乃猶有此嘆,自常情觀之,誠若過謙而非情矣。然天下之義理無窮,從古聖賢皆未嘗有自滿之意,則今日此歎,其必有眞切感慨處矣。恨此蒙陋,不可得聞,第劇歎仰耳。

此間,近日方看延平文字,其所論難推究,莫非本原宗旨,眞是道學,過接關梁。想其淸通和樂洒落瑩澈氣象,皆從此來,朝夕看念,極好玩索。而尙多疑晦,未能解釋,尤恨不得執卷門下,隨疑奉稟也。承下書已數日,正患無便上覆,適聞自邑宰許,方有往便,撥忙草此,莫究下懷。未進拜間,惟祝道體神相增福。

下書末端所示《大全》詩一句,前此未曾留意,今因下敎,始加考察。傅公墓在武夷,其二子方營葬,則引用瑕丘,固極親切。而「請前」二字,必若從《禮》註本意看,則非但事蹟無徵,亦恐氣象未妥。蓋傅公葬地,未必奪入,且當摩挲舊題、俯仰悲愴之頃,豈容有含譏帶諷之意乎?蘧瑗此語,本自渾然,此詩亦只斷取以作從游之故事耶?曾無定見,未敢質言,伏乞還賜批誨。於此又竊有所惶怖者,前後連蒙下詢,雖知此等零碎文句,在昔先輩大儒亦或俯詢於一時後進,而然亦豈謏淺如者之所敢當哉?且未嘗一效憤悱,而輒叨誨問,此尤悚縮,不知所以自處也。惟有多進疑問,使往多來少,猶或可以少安下情,而倉卒涉獵,備數咨稟,亦非所以自盡其誠者,亦姑未果,尤切戰兢之至。如何如何?

靜觀齋丙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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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晏矣,寒事日以緊,伏不審體中作止如何?計神相德履益淸適也。侍生以疾𭼞禍故,屛書卷,强半年矣。日月易得,歲又末焉,此情寧不惕然?欲於比間,了得一部《大學》,而是書也前此讀頗熟,無可疑,到今看來,可疑者不可一二數。讀非不精,思非不細而若此,可異也。若能周旋杖屨之下,執卷斥字而求是正,固知勝讀了數十冊書,身抱患根,方焫艾,不可以風。是以不能遂下誠,甚令人憂心耳。似聞有一二學徒得親函丈之遊,其間果有曉會得意思者否?有志尙離俗,不專以記誦詞章爲業者否?亦有切實爲己,敦篤踐履者否?每念之,尤恨此身之無由致末席也。

靜觀齋丁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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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伏承下覆書,方以慰紓下悰,意外又承下書,伏感無已。卽日陰冱,伏惟靜中體候佳勝。向來所苦寒候痢症,今已快祛耶?獻慮良深。下示朱子說一款,正說破這間疑訝,伏幸。但小註所引朱子說及《語類》所錄甚詳,無一款如此說,獨此一說爲然。今當參互秤停,見其必如此而後,可以從之。不然,小註所引、《語類》所記與下書所示均爲朱子說也,恐難容易趨舍之也。

大抵以巧言令色爲好其言善其色,仁爲本心之德,鮮矣仁爲本心之德絶無,則與《集註》文勢相合而語意渾圓,施之律己觀人,無不可。以巧言令色爲好言善色者,仁爲仁者,鮮矣仁爲仁者絶無,則與《集註》文勢不合而語意偏側,只爲觀人而發耳,自顧警省之意蓋少,此則向者旣蒙頷可者。而然新學蒙見,安知其不錯看也?今且棄置勿論,只以朱子本文明之。有曰:「只心在時便是仁,若巧言令色,則心便不在。安得謂之仁?」又曰:「巧言令色,求以說人,則失其本心之德。」又有問「仁恐未至絶無處」者,曰:「人多解作尙有些箇仁,便粘滯,咬不斷了,仔細看,巧言令色,心皆逐物於外,大體是無仁了。縱有些箇仁,亦成甚麽?」又曰:「巧言令色人,盡是私欲。許多有底,便都不見,豈特是仁?和義禮智都不見了。」以下缺數十字

此說是,則《集註》小註、《語類》皆誤,《集註》小註、《語類》無誤,則此說必未定之論也,《諺解》之從不從,於斯二者決矣。但《集註》爲大經大法,必於此難通而後,可考諸說。故小註中亦有雲峯柔惡之說、許東陽觀人之語,可如《諺解》說去,而前此未嘗從信耳。且兩說雖從《集註》說去,亦自不甚相悖,謂之說破正意則不可,謂發明言外意,亦無不可也。此外亦頗有可質者,近間所苦,時時作孼,迨無寧日,凡百廢置已久,未能記憶,只就下示中辨覆。紙盡只此。

靜觀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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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者伏承下書,尙遷就未上覆,伏恨且罪。卽日冱寒甚矣,靜中體候神相否?伏切嚮往之至。侍生所苦,今姑免劇。日者有戚人僦屋玄江,以近朴丈之門者,侍生亦來與同處,而時時從朴丈稟學,甚是幸事。但居住冷落,恐非病者所宜久也。

下示諸說,謹皆仰領,而至於所謂膠守己見,爲爲學說經之病云者,敢不自省加勉乎?但巧令說,雖蒙錄示《或問》,而終有不能洒然者。大抵所見,與前書所稟亡異,而今觀《或問》,則其攻說,正爲其以鮮爲少,不察聖言婉微之體耳,恐非攻其以仁爲心德也。少有仁者之說,雖若可爲此證,不但其說與今《集註》相背。只就其說而觀之,獨此一轉語如此,後面都無分別就人看就心看底意思,恐未可據以爲證也。如此則《集註》之去說,非以其指仁爲心德也,今日所說亦非朱子所剖破者也,未審果然否?此特《諺解》之疑耳,於大義無甚相懸,而必縷縷强辨者,以苟同非敬也。

碑文,諷讀累過,仍書一通留之,完其元本耳。此事曲折,嘗與聞於頃歲承誨之日,而到今思之,終是不作爲得宜。雖以淸虛鞭羊之碑爲解,何必世講不廢也?雖不得焚書,人人恐不當爲之書以稱道其人也,以朱子不寫寺觀文字觀之,可決矣。其文亦不能無疑於心,而侍生拘見,只以不作爲第一義。

今不敢條稟所疑,此亦窮格之一端,伏乞垂敎以祛鈍固之惑也。餘俟春日暄暖,書屋報成,掃萬出去,以剖積疑。不宣。

靜觀齋戊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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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違杖屨,倏已積歲。瞻慕之誠,曷嘗少弛?伏惟卽日秋涼,體中動靜神相萬福。區區嚮往,不可具言。侍生入,已有旬月,宜卽趨拜,以承指導之賜,而尙遷就至此,蓋亦不敏之過也,尋常自訟而已。

近方僦屋城西,杜門屛處,寂寥之中,無復外事,頓覺向來所自謂學問者,都是浮泛向外,元無着實跟脚。凜然自懼,思以自反,盡脫却日來言說工夫,直從《小學》理會,庶幾其或能不歸於小人之域。而初間意思頗別,卽今又爛漫如前,蓋緣天資昏弱,不能自立,而亦由索居無觀感也。以是尤欲趨往其間,得一蝸舍以處,以朝夕從游,而不無掣肘處,奈何?歎悼之餘,傾倒至此,覺太枝煩不恭耳。今月末間,可訖《小學》,留與不留間,當作一行。姑以書替候起居。不宣。

靜觀齋己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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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生不敏,昨冬審患候不輕,不一造門承候安否。且又不能修致一書,竊問左右侍人,因循遷就,竟又閱歲,尋常悶縮,不敢自安。頃因褫傳,蒙被手札之賜,尤感戢,亡以自容也。仍伏審體中調攝尙未蘇健,仰慮實難具言。但疾勢旣去,氣候當漸安適矣。且惟恩召經年,續有新命,前頭行止,固應已有成算。然或未必不以爲撓也,亦慮亦慮。

侍生冬末往坡山,留住旬月而歸。前時未有工夫,雖得師友,無可質正,只得稟論冬間所讀《小學》一書,亦只探討訓詁而已,豈能深益?嘗竊自念遭履困厄,別無閑事可做,合宜日夜力學,百倍常人,以爲一生事業,而氣質極輕淺柔懦,最不耐持久,些少課業,亦多怠忽放倒之時。況其身心尤悔,又豈可勝言也耶?且大病積中,精神氣力恰似衰老之人,或時有奮悶意思,亦終不能見諸事爲,終恐不免爲庸下人,奈何奈何?

待日氣稍暖,欲一進去,以承數日之誨。然此豈是承敎?秪欲瞻拜座隅,以慰下懷之阻菀耳。苦於無人,不得專人上謝,輒作此送于館洞,不知何時可得達案下也。

玄江庚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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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不能就辭,悵缺之外,罪恨亦深。卽日伏不審氣力何如?侍生侍親粗安。而比嘗自念旣不能長往高蹈,已動脚於科場之間,無論利害順逆之如何,只反求初心,極可慙愧。必欲倍倍勉勵,篤學力行,覬不至爲小人之歸,而舊習纏繞,苦難擺脫。試自省日之所爲,則都是氣質物欲作主張,如此因循,將來做甚人物?然近頗覺此事只在自家一心操舍,惟有默默加工,期以久遠看如何,戚戚憂悔,秪自病耳。故心裏頗寬舒,無切迫之患,而又恐一向如此,或墮於悠悠耳。

近日方看《論語》,知其句句章章可喜,每拘於課程,不能厭飫充足而後止,必難久遠受用,玆爲可慮耳。又以未嘗見史書,於世變處,全無理會,爲可悶。故一面看《綱目》全書,而在我無權度,不過爲記誦而已。然其大義易見者,不敢不識也。

李丈遺稿,其已看過否?侍生必欲粗效校讎之微勞,遠在天涯,徒有注心,感念存沒,還可悲愴。近時從遊門下者有幾人?而又有精進者耶?拜違已多時,臨書益切懷仰。便固已忙,又適有悤擾事,草草胡寫,辭語無倫,伏增惶恐。伏祝爲道自愛,以慰下誠。

玄江辛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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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日冬溫過甚,伏未審道體若何?區區仰慕。入城踰月,人事膠擾。聞尊駕方滯西都,此不過數日程耳,竟亦不能自致,私心懷想,何日可忘?昨奉胤友於人家,又知纔經由近地,而不敏者終後時而莫及也,尤增恨悵。

向日科事,眞是偶得,本無足喜,猶幸其少悅親情而可遂謝擧業耳。此後禍福毁譽,固已付之度外,蓋不能長往而深藏,已動脚於險道,則自覺非明哲之至義。到此又生計較分別底心,豈非晩計耶?唯當倍厲初心,以求吾之所大欲,凡世之榮辱歡怨,一切不動於心,冀少答平日敎誨之盛指,而只恐做說不似也。然此與常時談說意思自別,若蒙痛加提撕,讀書次第、窮理要法、飭身大方,幷皆一一詳說,使此一朝慨然者終能接續感發,則雖凡卑,安知其必不可移也?所觀於經籍者,豈無零碎小得?今欲朴實做去,則便覺無下手處,始知日前所見之不切,而必欲聞今日一言之敎耳。時氣不中,邊報亦頗不靖,家國之憂,已難勝言。而日後趨拜敎席,亦未可以時月必也。瞻歎之誠,實不自已。明當啓北行,夜中胡草,辭未達意,罪恨罪恨。

玄江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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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於關西褫,伏奉下書,從審正熱道體萬安,區區慰感,如何可言?誨諭慺慺,極其痛切,蓋細讀默念累數十遍而後,益覺其言之有味而其指之無窮,責厲之至深而眷愛之誠厚也。令人奮然有激仰之意,凜然有墮落之懼。庸妄於此,受賜多矣,至幸至幸。夫出處之義,在賢者尙以爲難,況之愚劣,又何足以與此?然於自家去就隱見之說,則亦嘗有所思矣。蓋賦性凡鄙,實無才氣可以做事,中間又嘗妄希古學,方欲窺其畛域而有未及焉,則正宜屈首下學,日邁月征,其不當輕出以應世,固已明矣。又況持孤危之跡,涉險艱之途,其處身又有至難者耶?

旣粗見此意,而猶且冒昧群試,必至於叨竊一第而後已者,蓋亦有說。當初固是爲親命所迫,不免强就。後來又思旣不能它有孝養,得一第以副老親至望,誠所不忍不爲者。而又古之大賢固有初間由科目發身,向後一進一退,皆以禮義,粹然爲吾儒正法者亦非一二。其跡具在,歷歷可效,則今之赴擧,似於情義,無甚大戾。故遂安之而不悔也,蓋二擧而偶然遂得之矣。向來心跡不過如此,此後唯欲親師友講道義,脩身補過,察物觀理,以求初志之所欲爲者。而至於仕宦榮祿,本不敢一毫萌求之之意,政使不求而自來,亦當自量才學時勢,可以有爲,然後方去受命,終不以濡迹科場之故,輒自卑薄,作胡亂進退也。

若夫門戶之望、奉養之計,亦非敢不顧。但所重旣在此,而其義又自有不相悖者,故不敢以此爲一生出處之決。親意亦不至必令苟就此,則私幸之厚也。近日親舊間爲謀者,其論說頗多,而皆非區區本心平日所自期者,故一無所入於心。其間有謂「徒竊取國家科第,爲悅親私計,更不念策名委質之義爲未安」者,此言則極可警省。而但今日欲退藏自修,正所以備使令於他日,非如潔身長往之徒忘世以亂倫者,則其於策名委質之義,又未見其有害也。此外種種說話,尤於鄙意,判然無疑,故只欲堅守初心而已,不敢輒生他慮。

今來諭又引朱子常調之說,而指其刺繆。之愚實惕然驚懼,或疑始計之不審,而反復思惟,則抑有一意。朱子常調之說,此無書冊可檢,不識其果爲何事而發,但依俙記得,似是論程子不請俸語。如此則似是謂應擧得官者,於朝廷體例,便當以常調自處,非謂其志不可伸,其守不可全,而一向以奔趨爲恭也。此則未見本文,不敢質言,而只觀朱子所以自爲者,亦自可見。朱子嘗自謂「本以諸生,應擧干祿」,而其平生辭受之際,惟義是視,未嘗以此少有貶屈。獨於該遇霈恩,合得恩例,不敢以山野自處,便亦隨衆陳乞,此與常調之說無不吻合。今在凡人,固難妄引古賢爲證,然舍此,又將何所取則耶?

比來見得儒者事君守道之法,都無許多煩細曲折,不過曰學優則仕,學未優則不仕;道合則服從,不可則去而已。此言至近,行之甚遠。只循此途轍,安得有差?不可以身在山林而輒忽於盡禮,名列科目而遂甘於循俗,苟將作二道,各執一邊,則鮮有不失其正者矣。愚慮及此,不審果然否?然此只是大槪規模意思耳,中間細微事義,又難於徑情直行,誠不可以易言也。

蓋山林之士,朝廷待之以禮,故以禮自處,人亦不怪。科目之人,朝廷待之不以禮,故稍欲以禮自處,則群譏衆疑,已不勝其苦。雖不可以此輒喪所守,亦須稍存形跡,自免於譴訶乃爲得宜,此處正難斟酌耳。

今如免身一節,欲行則今姑無從宦之志,而遽爲入仕之初禮,不可也,欲不行則今身在遠外,尙不能免牽迫之苦,他日入城,牽迫必倍,不但苦撓無窮,抑恐重遭指目,此將奈何?在城則此等事實多難處,欲討一間僻界,作安身畢義之地,而又不易得。其前小小出入,或慮不能必免,奈何奈何?伏望更於此等微細處,曲加軫量,俾昧者之處己不大爲門下羞辱,則是終始之大賜也。不勝渴仰。

講學之方,又蒙切譬,尤以爲幸。當時發問之際,亦自覺泛然矣,果承鐫斥,不勝竦服。每念於此事,若無實心實功,則說出說處,都是閑話,出而在位,必無所爲;處而在野,又無所自樂,亦何取焉?尋常思自振奮,一除舊習,而日用間終未免因循,極可慙憤。此固誠薄志弱而然,亦緣在家日久,無朋友聞見,所以日至於偸廢,向德之私,尤難盡喩。閏秋當作行,可經由都下,而奉拜難期,瞻悵如何?正遠惟冀爲道自愛。

玄江甲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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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不幸,病婦竟以再昨之日喪逝,悲悼酸苦,如何可言?據《禮》,妻服本杖期,父母在而不杖者,惟適子爲然,今當以杖期爲正。而但立喪主條,有「凡喪,父在,父爲主」之文,其註以爲「除命士異宮外,其同宮者,雖衆子亦父爲主」,則此條分別得最精,似有所據。一家之議皆以不杖爲宜,未知如何?此是大節目,常時講禮尤闕,不免臨事疑惑,委此奉稟,伏望下敎。千萬悲撓不備。

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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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於伻還,伏奉敎帖,卽又蒙耑使辱札,區區慰感,益切愴激。下示禮節,深荷指迷之至意。竊以妻服有杖,雖是正服,凡喪父爲主,亦係大節,不可不參互稱停,以求其端的處。今詳註說,旣以命士異宮者爲當杖,下文卽云「同居者不當杖」。觀其主意,似以異宮同居爲要旨,而命士古法必異宮,此所云命士,似是異宮原由。今旣同居親側,而自以有一命之級,遂處以異宮之禮,則恐無家事統尊之義。因此反復詢量,欲以不杖爲斷,未知果無大倍也?《禮》意固多以命級爲重,然皆致詳於升降豐殺之節,其他以同居異宮爲別,亦非一二,故遂以此爲正矣。成服在卽,未及更稟而定之,伏增疑鬱。千萬悲撓不備。

玄江乙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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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屋孤燈,深夜淸款,情境依然,何可忘也?時事益洶,人生聚散安危,不可期,百里之地,從遊未洽,此恐爲異時相望之悔。奈何奈何?家姪回,伏奉手誨,恭審春寒靜體安重。區區慰幸之外,細覽辭旨,極荷深念,謹以藏之心內矣。尤丈已被行遣過嶺,今曉金吾卽發往矣。竊計嚴程當由上游,亦思迎拜道左,只恐悤悤,不成說話,且念其或近餉禍,故決意不爲。事機或緩,後期猶可卜,唯此之祝耳。

近事曲折,同甫書封,想能道一一也。蓋自日變以來,上心頗欲鎭靜,時議益生疑懼,持之甚急,遂決此機,此尤可畏者。天意向背之間,無非危道,一念到此,毛髮洒淅。夜坐悲憤,無可告語,此情尤覺東馳如水之滔滔也。吾人當此時,若得苟全性命,私相講習,不犯世患,卒究己志,則可謂第一義諦,可謂第一福祿,而環視內外,此身如在衝波漏船之中,此幸何敢冀耶?唯當乘化順理,仗忠信安義命,以不愧平生學道之初心,亦足矣。時適然也,謂之奈何?新蒙至諭,又發危言,情不能自止也,伏乞覽後卽火之。

九分今爲十分,世間寧有終不可知之人哉?顧人之知之有早晩先後耳。然於此益見門下用意平恕,無秋毫抑勒意。此亦可爲後生定法,晩覺豈大病哉?門下行止,稍觀旬望,似亦有可知者。鄙家東入之計,亦欲於開初決定。此時萍散,又豈平日分張之比?引領瞻想,實不勝悽黯之懷也。千萬只祝神相素履,以幸後學。不宣。

玄江丁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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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聞移住原城,尤欲速承定居後信息之詳,而邈然不可得。同甫書來云嘗傳達鄙書矣,亦慮未有回敎之便。昨日因郡中遞示,忽奉五月四日所賜覆書,仍審結廬耕田,居閑講道,有足樂者。區區慰釋之餘,尤不勝西望太息也。且蒙垂誨之切,其欲捄偏見,偕之正道之意,藹然甚盛。自惟愚懦病廢,蟄在嶺海之間,而乃煩千里賜書,自發講學之端,苟非期許之至重,何以及此?其爲感戢,實難名言。敢不一二條對,以卒承至誨?

向時言議之際,固嘗病世之學者多拘滯於文句之間而無自得之實,其言誠若偏而不該矣。顧其意有可復者,蓋鄙意初亦非謂學者當舍文句工夫而直自得於言意之表也,謂當因文求義,要使理得而心明,不當但拘滯而已。豈敢以從事於文句者,一切律之以疵吝乎?世衰道微,士不知學,其肯留心於文句者,已不多見,其肯留心焉者,又只繳繞於淺近枝葉,而竟無因言達理之實功,則恐此道終無可明之時。故慮弊之言,不得不如此。

今自始學以至成德,每讀一書,先將字訓句解,看定所說指意之如何,卽須熟玩詳思,務以自得乎義理之歸趣,則此與只滯文句者工夫,意思迥然不同。而所謂自得之者,雖難遽議,要必由此而後,可馴致也。此自立心下手之初,卽當知所用力而積累焉。若今之所從事者,只在於考較章句,而論其畢竟歸宿,乃欲在彼而不在此,則無是理也。向來鄙見實是如此,故其發於談說之間者亦如此,此正由辭通義之事,與立標準而懸望者固不侔矣。但內自點檢,實亦未能有以自掩其言,則來敎反己自勵之意,甚切甚當。於此敢不知勉?

至謂「向來言議幾於吳氏之攻訓說」,則似未深察鄙意之所在,幸更裁之。說,專攻問學,鄙意正欲盡心於問學,冀有實得而不爲虛具也,非唯不近,實相反也。未知如何?所論講劘之功,引義甚高,開諭備至,尤竊歎服。蓋鄙意平日每謂「義之精者,須是自求得之。若不自用力,而欲從人問難而得之,應無深得之理。且世有知道君子,亦未可知,若以模索未了之見,相與爲辨詰,則亦恐終無大益。寧抱古書而自求者,或反直截」。故竊嘗有意於此,以爲「俟他日粗有定見,就正於門下,或復相證於勝己之朋友,亦未晩也」。若其零碎疑義,亦有卽今便可相質者矣,始擬記當,遂怠箚錄,因循久遠,或復忘失,其未忘失者,亦緣頭項繁多,造次難盡,故久未有往復請問之事也。比又自念十餘年來,名爲問學,而實無銖寸可以副初志之萬一者,其病固在於自不用力,今固宜加勉,其求於人者,無亦已淺而然歟?方切惕然思致力於問辨之功矣,來敎之言又如此其深切,謹聞命矣。

舊讀四書、《近思》,其間固多疑晦,旣無所箚錄,今難徧以擧質。當俟異時溫習,逐書爲記,以資奉證。而今讀《詩》到《衛風》,其間亦有零碎疑義,今便忙迫,不暇錄稟,後不敢已也。下詢二條,謹用別紙仰報,幸乞還賜批誨。竊計下問之意,固欲發其病而藥之也,無任企仰之至。其間士友有可聞講論,亦或因便寄示,使有以起疑而致思,則又大幸也。

區區近日看書未能專一之患,實緣憊病支離。此外亦不無家務俗宂之相撓,終不如憊病之害深也。然使篤志堅固者處此病宂之內,必不至如我之頹廢,是志不篤之害又重於憊病矣。自念昏陋之質,植志未固,疾病又從而撓奪,雖抱望道之微誠,恐終不能大肆力而遂吾願。適會末俗日弊,聞見游從之間,亦似未有卓然可期以斯道之責者,其所仰望於門下,寧有極乎?

竊觀近世師生朋友之間,相規之義蓋淺,而至中年以後,望實稍尊,則又復相與推重,益少切劘之事,不過時因言論行事間,略示異同而已。此非所以盡共學適道之義也。竊有所慮,願一陳之。今不敢知未發已發之際,此心能炯然不昧,而無悠悠不自覺之時否乎?釋書閑坐之時、事物交至之頃,此理能瞭然常在,而無茫茫無所據之時否乎?以此自驗,便可卜所造之深淺。如旣炯然暸然,則善矣,如或未然,則其見於言語事爲之間者,亦何能獨盡合於聖賢之高致也?

李延平朱子:「初間被道理所縛,今漸能融釋於日用之間。」朱子南軒曰:「從前是做多少安排,沒頓着處,今覺得如水到船浮。」觀夫子用功,其前後生熟,雖不同,其所存所見,固未嘗不皆卓爾也,百世之下,亦可想見其無泛然汩沒之氣象。而原其所以如此者,亦不過此心常炯、此理常暸而已。平生鑽仰,實未驗有一日之至,故輒以鑽仰於夫子者,爲門下望焉。不審以爲如何?然此事亦無他端,只在居敬窮理,益致其功。而居敬之功,只在加之意而已,非所敢聞,至於窮理,則其要在於熟誦而精思,其究必於自得而貫通。此義恐不可不更深念也。若只將臨卷所見,寫在紙上,必資稽考,方有領會,則恐終未若熟誦精思者之自得之味深而貫通之機易也。未知如何如何?

此乃不存形跡自竭之言,他人觀之,必大駭,獨門下可諒此意。然亦深僭妄之懼也。此後往復書疏,固應不煩外眼,其尤駭者,卽以毁去而還賜鐫責,千萬之幸也。聞郡有速便,悤悤修此。不宣。

別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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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問《大學》明德,嘗謂只是此心,蓋明之爲言,光明不昏之意,以此說心最着。若性之萬理粲然、情之隨感不差,雖皆可謂明矣,其實心明,故萬理得以粲然於此,而隨感而發者亦自不差焉耳。故明德只是指此心而命名者也。然指心則性情亦在其中,蓋非有意於兼指性情也,心自統性情,故指心而性情自然同在所指之中也。以意推度,固如此矣。

《章句》所解尤自分明,蓋「人之所得於天而虛靈不昧」,正解明德二字之義,虛靈不昧,非心而何?其下「具衆理」、「應萬事」,又言此心之體用,以發心統性情之義,蓋亦從心言之,非或說性或說情之文也。蓋「虛靈不昧」之下、「具衆理」之上,下一「以」字,則便見卽此虛靈不昧者,便具衆理而能應萬事也,其間不容互有所主者,亦可見矣。只爲輯註乍看,未甚分曉,却似紛錯。故十年前讀此時,亦曾致疑而詳究之,當時看得如此,只今亦只是舊來見識爾。不審果得之否?伏乞還賜批誨。

所謂輯註未分曉處,舊來亦嘗以意剖析,未委是否。因別稟焉。

第一條:朱子說謂「如此者謂之心,如此者謂之明德」,却似心與明德各是一物,此未分曉。然性命只是一理,而亦曰「如此者謂之性,如此者謂之命」,今疑心與明德各是一物則過矣。活看可也。若以性、命、心、明德皆一例竝說,遂謂四者都無分別,則亦過矣。儘當活看,不須以辭害意也。未知如何?

第二條:問「明德是心是性」,不直答曰「是心也」,此若未分曉。然旣曰「靈底是心」,可見「虛靈不昧」者正是說心;旣曰「心是箇光明發動底物,所以具得許多衆理」,可見「具衆理」者亦只是此心矣,固未嘗不分曉也。其不直答以是心者,似更有意。人問是心是性,而直答以是心,則聽者或不知性在其中矣。是以直指心性體段而詳告之,使聞者自有所見,而其所主而言,則又自有不可紊者矣。抑先覺敎人,指示實體,不但就名目上分別之意,於此亦可見也。未知如何?

第三條:據此所說,《章句》解明德轉語,似各有所主。但此是大綱說,且旣曰「此理具足於中便是性」,則與所謂具衆理者語意亦不同,毫釐之間,便爭賓主矣。未知如何?

輯註未分曉處,以意解說如此,倂乞批誨。此外黃氏說分明錯解,而他無紛錯可疑者矣,亦未知果然否?

夫明德之爲是心,推以名義,質諸《章句》,參之輯註,竊謂無可疑者。但須更於日用思慮視聽言動之間,一一識得那箇是明德,方是實見,而亦非只認影像如異端所謂識心,略知此間大有事在,而方病工夫之太草草。不審以爲如何?

下問《中庸》修道之敎,以禮樂刑政當之,其義甚精,恐無可疑。谿谷欲以戒懼謹獨當之,其推尋文脈則密矣,然而竊知其不然也。蓋敎者,聖人所以修明此道,使天下萬物各由其當行之路者也。然則凡係聖人修己治人理物之法,無論精粗本末,皆是敎也,惟禮樂刑政庶幾盡之,故朱子以此當之,而猶慮四者之外,尙有可言,不直曰「禮樂刑政是也」,而曰「禮樂刑政之屬是也」,蓋實見敎字之義其所包者至大也。若夫戒懼謹獨乃其中撮綱操約之要法,以此當修道之敎,則是擧精而遺粗也,擧本而遺末也,其義豈不狹小乎?若論修道之要務,而以戒謹當之則是矣,若謂修道之敎,便只謂此戒謹,則其所不該者多矣。抑其弊或至於以禮樂爲粗跡,而獨從事於精約之功矣,非細錯也。竊意谿谷專於推尋一章文脈,不思道敎全體之甚廣,故作是見耳。然今以文脈求之,亦不如此,蓋篇首三言,擧天下之道理,一言而盡之,下文乃就其要處,發明推廣耳,不可因下文而逆推上文,遂謂亦只是說戒謹也。愚慮及此,亦恐更有他義。伏乞詳賜批誨。

因記谿谷更有一說,謂第四章「人莫不飮食」當在第五章下。此無集本,不記其所以爲說者如何。以愚揆之,此意却似甚當,義理與《章句》一般,而文字尤爲精順,惜其不及質於定著之日也。不審以爲如何?亦乞證敎。

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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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明德,前日下詢曰:「是於心性情,何所主屬乎?」故以指心而性情自在其中爲對,此則旣蒙印可矣。若曰「是心何心乎」,則固當以本心爲對矣。大槪以明德爲說心而性情自在其中者,乃爲前日奉對之主意,於此旣蒙印可,則凡今曲折,不待他求而自可曲暢而旁通矣。若夫其所指之心之爲本心爲仁義之心,則當時但不究言耳。夫人之所得於天而虛靈不昧,咸具衆理而能應萬事者,其爲本心,其爲仁義之心,不言可知,且下詢之意,初不在此,故亦以爲無事於言而不言也。來誨推說甚力,乃知前日意思太率易、言語太闊略之病耳。

但至於明德必兼具衆理應萬事說,爲得其本旨,則此不待其言動底多、靜底少而後,可知其然也。政使動少而靜多,亦豈可不兼體用說?且具衆理應萬事乃是平說此德體用本全,而二者之中,初無歸重於一邊之意。本不以具衆理者獨爲明德,則夫豈待動底多而後,始可兼說應萬事於明德之內耶?但詳察性情自在其中之意,則自可無此疑難,而來誨丁寧如此,實所未曉。豈粗率,不足窺其精意之所存耶?此又可懼者。

若只據所見而論之,則此不假別求他義,只以前日奉對之主意推之,則自當貫通。蓋旣曰明德只是說心,則當初命名,端的指認之處,此一言可見矣,而又卽曰性情自在其中,則此心之全,一體一用之間,便自統性情,故指心而性情自然同在所指之中者,又可見矣。此意與所謂包心性情言之說幾無可別。而但彼不分主客,滾同言之,此則首尾皆指心言,雖包性情在其中,終是以心爲主,惟此爲異耳。如此則明德體用之全,不假安排而自無不備者,因可知矣,亦何待於察識靜動多少而後,知其必兼具衆理應萬事說之爲得耶?此所以不能無聽瑩於來誨之言者也。

大抵《章句》解釋明德,自極明白完備,苟能虛心熟玩,則得其名目意義,宜若無甚難者。蓋雖一時具備之意、一處兼該之義,旣敍爲文字,則或不無先後彼此之殊,故考較擬議之際,未易得其實體。且雖本只說一物,言說各異,面貌稍別,則隨言生意,又或不能了然於果爲一物也。區區向來每謂凡讀一書,先尋句義字訓,看定所說指意如何之後,熟誦深味,反求吾心以自得其實體者,蓋病此也。此雖似向來主張自得之餘證,竊恐必須如此而後,可無物物相礙之患,故敢復正於門下焉。未知如何?

《中庸》敎字之說,竊詳來誨主意,其曰「戒懼謹獨雖學者之要務,決非性道敎所以統說之本義」者,與初說所謂「若論修道之要務,而以戒謹當之則是矣,謂修道之敎,便只謂此戒謹恐懼,則其所不該者多矣」者,其意幸不約而合矣。但其間「性中惟有仁義禮智」之說與夫「況所謂敎,又從人物上推之」之說,似說不着,且微有語病,爲可疑耳。蓋禮樂刑政,固是仁義禮智著於治人理物之間者,戒懼謹獨,亦無非所以體此仁義禮智之事也,則以性中惟有仁義禮智之意,欲明戒懼謹獨之非敎者,正恐其說不着矣。而又謂「況所謂敎又從人物上推之」,則却似性道初不統言人物,而自所謂敎者,方始從人物上推之矣。此則恐只是下語之少疵,若合此二轉語意而通言之,如曰「然詳所謂敎者乃所以品節性道之全體,爲天下萬世人物通行之法者耳」,則似更明白而無病。未知如何?

要之此說亦是發明一義而已,若《章句》必以禮樂刑政,解敎字之本意,則乃在於敎與學之辨,而亦不在此也。蓋禮樂刑政乃敎也,戒懼謹獨,學也,非敎也。張氏之論,欲以戒懼謹獨,代禮樂刑政,則是直以學爲敎也,其不可也決於此而已。此後說之意,旣於此見其果不可易者,則不待他求而自曉然矣。然敎者之所敎、學者之所學,本此一道。故篇首旣言修道之敎矣,其下卽指言道不可離之實,而又以學者戒懼謹獨由敎而入之事繼焉,則敎與學又初無二道者可知。而汝和所證《名堂室記》,亦以此意通之,則其大義可見矣。

蓋學,便是由敎而入之事,論其大義,則以戒懼謹獨爲修道之敎之始者,固無不可。至於解釋本文,則當隨其本文正意而分別言之,故《章句》以敎爲禮樂刑政之屬。而戒謹以下則《或問》以爲「由敎而入者,其始當如此」,蓋此爲正解,而記文通言之者乃大綱說耳。今以記文爲證,而遂疑禮樂刑政之訓,欲左袒於張氏之說,則其亦不深考者矣。抑記文果可爲此篇正解,則此記乃夫子中年文字,何不遂用此意於《章句》中耶?

汝和引之,蓋以證張氏之說,而以愚觀之,亦可以發夫子之餘蘊。何也?凡張公所以致疑於禮樂刑政之解者,蓋以爲如此則敎字不與下文相屬,而戒謹恐懼有若敎外之事云爾。若深考《章句》、《或問》,則固無此疑矣。今復以此記觀之,則雖非正解,又可見其戒謹恐懼正是由敎之事,而敎字之意未始不與下文相屬者,益明白矣,豈不足以發夫子之餘蘊耶?來誨此一款辨析,大槪甚正,今所推言,只成來誨註疏矣。然必以敎學賓主之分爲主而推究之,乃可盡其曲折,此意更加詳察。又未知如何?

後說末端敎與學合之論乃自爲說辭耳。蓋旣以敎學之分,決此解之當否,則復恐或者見自明誠之敎直爲學者之事,而疑此敎字亦可以戒謹爲解。故輒乃自爲說辭,先破其疑,其言誠欠明快,其意則亦略可見矣。第來誨自「因復論之」以下,却多可疑,敢復一二論之。

蓋謂「此書主於明道。故雖於首一條,先言性道敎三者,而自道不可離以下,專就道說」,如此則篇首一條,乃獨統言三者,而其下則不復承接性敎,獨拈出中間一道字而爲說也。果如此,上下文義却不相蒙,而張氏之疑當矣。且謂「戒懼謹獨,推以至於位育者,無非率性之意」,此尤未然。蓋率性者,言道之自循乎性耳,非言人率之也,以此言道則可,以此言人事修爲處則不可。夫自戒謹至於位育,固皆人事修爲之功,豈可謂率性乎?

竊以愚意揆之,篇首修道之敎下,雖不因言聖人修道立敎之事,而卽以道不可離一句,緊接上文修道之道,其下又卽說學者由敎之事,則所謂道,只是天命、率性、聖人所修之道,固是蒙上文矣。而其下所說由敎,與上文立敎有異者,直所從言之不同爾。若以性道敎大分言之,則是亦在修道之中,而非率性之謂矣。其言雖有賓主之分,初未嘗不承接敎字之義也,立敎、由敎,雖有敎學賓主之別,學之造極,敎自我立,故於位育之下《章句》,又謂「修道之敎亦在其中」,到此則又無賓主之別矣。若以戒謹、位育,爲皆爲率性之意,則所謂「敎亦不外」者亦難曉矣。大槪此書若於修道之下,卽以聖人立敎之事推言,則更不見學者由敎而學,至於立敎之實功。聖賢之言蓋亦密矣,今必欲以戒謹,易禮樂刑政之訓者,未論義理如何,其看古人文字亦已不活矣。

來誨發明此章大義,其可疑者則如上所陳矣,而其攻彼說結語,又謂「其於中和、費隱、誠明之義,是果孰遠而孰近也」,則語意殊未曉然。此須更下一轉議論,明言如此而爲近如此而爲遠之意,庶可反復考論而有承敎之地矣。且中間下語以性道敎爲天地萬物之本者,亦似未安,雖非大義所在,恐亦當更詳之也。

大抵講論義理,不可泛然,如此則彼此相徇,終無所益。故不敢苟且放過,非謂己見果是,惟如此,可以考質己見之是非,亦或不無相助之處。是以敢究言之,伏望諒此誠心,而於鄙說謬誤處,尤須痛加指斥,俾有實啓發處,如何如何?鄙意於來誨,有欲改下語處,其事似僭,而必欲形容己見之所及,不得不如此耳。且南軒五峯門人,於五峯已成之書,多有删改之語,則今日往復之際,且須如此,似亦不害於尊事之意也。未知如何如何?

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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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所被長書別幅,旣因循久未仰報。欲於今行,袖進而面請終誨,今旣不成行矣,則試出前後兩惠書與中間所上書而一讀之,之書於初惠書意,尙多未盡諭者,而後書尊誨,亦似有未盡釋然於之本意者,輒復參錯條列而仰稟焉。惟是心中所存,纔涉筆墨,便覺歇後,且此便明早將發,深懼鈍滯,不能自竭於一日之內、悤迫之頃,惟在明鑑推見於言句之表耳。

初惠書辱與講評者,有三段焉,其一乃學者滯文義之病,其二病學者無自得之功,此皆平昔鄙論而來誨以爲不然者也。其三因論朱子工夫,遂及其講學之方,而卒歸重於師友講磨之意,深攻之不能然者也。前書,略已反復以爲「學者當因書求道,或滯於書中文句之間而不得乎道,則爲可病耳,初亦非謂道可捐書而自得也」,則此義旣蒙印可矣。但恨書辭疎繆,不能達意,致誤尊覽處有之,雖非大義所在,不容不更辨析。而且就今日往復言議中此一段最關於學者初下手處,請更詳之。

夫學之道,聖賢言之,門路多矣,擧其要則居敬窮理而已矣。居敬之法,其事至約,不容多談,且非今書所及,可且勿論。惟以窮理一事言之,則理雖散在萬物,而所以窮之,惟此一心耳。故心虛而靜,則觀理易明,心能致思,則無理之不可究,如羅豫章靜極後看《春秋》,李延平潛心體認乎未發時氣象,而萬事萬理,該攝通貫,此皆心靜理明之效也。至如致思而究理,則自《洪範》,已有思叡作聖之明訓,而以近事言之,如吾東花潭徐氏專用心思,以究物理,雖其所得多未粹者,要亦可見理可以思得也。然嘗竊謂此乃養知之一助,窮理之一法,若專用此爲求道之門路,則難據而易差矣。惟此聖賢方冊乃衆理之所萃會,而其所發明而指示者亦甚備至,學者因此而窮理,何啻減得一半力耶?

蓋理固自在於天地間,初非待聖賢方冊而始有者,人心自靈,本亦皆可以知此理矣。然自非上智,亦孰能不因聖賢方冊而自會其理哉?未論他經傳,只以《大學》言之,學者不因此書而欲自知此心之本明,豈不難哉?知其本明,已難矣,欲知其本明者,因何而未明,旣未明矣,則又若何而可使復明,豈不尤難哉?只擧其最初一句,已如此,況其規模節目之全、曲折旨趣之微,苟不因書而欲自知之,則雖終身苦索,未易得也。此聖賢立言之功所以極天參造,而學者之務必在乎因書而求道者,亦決然矣。

雖然,學者孰不見聖賢方冊?其於聖賢所發明之理,能深喩其極致,暸然於方寸之內,發之於事業之間者,古今蓋寡焉。竊究其病,固非一端,自其立志之初,已多可議,且卽其因書求道之功而言之,則恐多是滯於文句之間,而不復推明聖賢當初所指示之實體,故終於淺泥而無大益耳。所謂大益者,如讀《大學》後,見得一箇明德常昭晢流行於視聽食息之頃、施爲酬酢之際,而凡其綱條全體,一擧森然,見得古今千言萬語、萬事萬物,盡在此範圍中,而各有歸屬,不相侵亂耳。所謂先讀以定規模者,要當如此也歟!

其次如《論》、《孟》,亦須知「明得《論語》便是孔子,明得《孟子》便是孟子」者,非謾人之語,而乃必至之事,旣逐章深究,見其旨意作用之必然而無可疑者,卒有以通貫融釋,打成一物,然後始可謂讀《論》、《孟》人耳。他書皆然,然讀一兩部書,透徹如此,則格例旣定,他書雖欲不如此,亦不可得也。

惟如此,然後讀《詩》可以長一格價,讀《書》可以達於政,下至觀史書,便可識治亂興亡之機而有以措諸用耳。所謂大益者,雖不敢究言,大槪當如此矣。如此者爲窮理之學,不如此者只成考較文字。主於窮理,則句句而議,字字而思,皆歸於明此理,若不主於窮理,只滯文句,則雖復考察愈勤,排比愈精,其至於道也,亦遠矣。蓋自門諸子,已或不免此病,故《行狀》中,有「晩見諸生繳繞文義,始頗指示本體」之語,因書求義之難能也,亦已久矣。

然亦不可舍文義而別求本體,本體只在乎文義之間,而患學者只滯於文義而不能深達乎本體之實,區區平日輒以滯文句爲近世學者之病,意只如此,前日報書亦只此意。今加詳如此者,見來誨,旣以此爲始學之病,又疑其指斥一二人而言者,皆非之本意,故從本言之又如此。固是泛論,而其意則亦未可謂不切也。蓋此路陌,自發心下手之初,卽當先辨,若今之所從事者,只滯此文字窠窟,而至其究竟歸宿,乃欲其光明洞達,如彼先覺之爲,則本末終始,却成兩截事矣。前惠書意,似以學者姑滯章句爲無甚病,而究竟歸宿,乃欲其不止於此,則於鄙意,似有未然者,故固不容不更辨,而亦非敢自必其是也。

自得之說,前書失於條稟,政愧其疎略,復蒙開示,又何幸也?此乃全體自得之義,其言之親切而有味如此,豈盛德旣已優入是域歟?殆非淺劣之所敢窺也。若其名義,則於十數年前初看《朱子大全》時,見其論自得之意,以爲「自者乃自然之自,非獨自之自」,已略知其辨矣。而乃若前所提示鄙言其以爲「必有自得之功,方稱爲學」者,則不記當時語意果何在,而以今考之,却亦只是自求得之之意,與當初所知名義自不覺其相左也。其必欲自求得之者,蓋亦以所自驗者推之耳,雖無甚關於自得之義,念亦不可不爲一暴之也。

年十歲,從父兄几案間,竊見《大學或問》,見格致之說,雖未詳知,獨心喜之。至小註「一塵之或起或伏、一息之或呼或吸,皆有理可究」之說,尤極欣歡。在當時,雖不能推知何者是理,獨覺其一塵有理,則無一物無理;一息有理,則無一時無理,甚有欲盡窮之念。十一,讀《書》至朞三百註,自以意推究三兩日,雖於分數嬴縮之間,不能盡以指畫,若天行日月之遲速ㆍ氣朔ㆍ盈虛、必置閏方成歲之理,則如可目見。若自此積功窮理,其必有所明矣,只爲氣質凡弱,不能自拔於俗學擧業之累,中間所讀經傳,皆出入口耳而已矣,亦非無一半知解些少善念,都不濟事。

十八,始見《朱子大全》,怳惑之中,冞增感激。遂自一意潛玩累月,自心性情意之名目、仁義禮智之意味,以至學問蹊逕、事業本末,凡載於書者,悉心推驗,早夜以求。或通於前而不合於後,則合前後異同之說,而究極其趣;或得於言而不得其實,則反求之身心事物之間,必期心中分明曉會,如見眼中尋常物事。如此者旣累月,所默會要義,可餘數卷。所認義理,雖未必是,然皆在心裏目前,雖所謂高遠微妙之義理,實未覺其高遠微妙,皆是日接於前,方具於中者,不待注意想像而可卽此而求之矣。因其書中論學,皆以《大學》爲先,遂取《大學》書,讀之逾年,又取考《語類》,以發其趣,以致其詳,則年歲之間,所見似稍精當。仍看程子書、《性理大全》,以及東賢論理之書,若有可據而是非之者。

蓋皆二十前事,大抵皆自求以致之者。自此以後,雖嘗有師友聞見,而疾病患故,所以自求之功,大不及前。故凡其志意知見,未能頓進於前,以此知爲學專在自用心力。然周旋師友者乃所以加勉其自力者,此義又曷可少哉?雖古之聖賢天質有大過人者,猶須師友以成之,則況在後學,其何能獨學而有成耶?復以事言之,近年鹵莽,固由於自不用力。其間周旋師友之時,蓋十年不能月餘,則此不但一暴十寒而已。其所因循懈弛,至於此極者,亦未必不坐此也。

雖然,向所謂重在自求者,亦只發一義,若斷以此爲全體定法,則豈不甚偏而大誤耶?每覺古人師友講貫輔益之樂,心誠艶而慕之,有過於得時行道者之事業。其欲親見於斯世者,意極切至,不但爲計較所益而有是念也。顧以家間奉老幹蠱,有難他委者,泯默在家,苟度歲月,此豈其本情哉?率意及此,亦太枝葉矣。未知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