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升伯太史別敘
古今豪傑,未有忘情功名者。唯當不可用之時而求用,與值可以用之時而不能用,其無才等也。夫士當其可用,則為龍為蛇,為鋒為穎。當其不可用,則陸沉眾中,寧晦勿耀,寧與庸夫同其庸,不與智士同其傑。然可用不可用,其幾甚微,非至聖大賢,不能測識。天下方倒懸危迫,家操戈而人盜賊,此其時不可用矣,而豪傑之士曰:「可用!」投身刀戟之林,瀕死不悔,不盡其用不止者,張子房、荀文若、賈詡之流是也。天下方治且安,庸夫高枕,循資格而據上位,此其時可用矣,而豪傑之士曰:「不可用!」捐棄世樂,棲身荒寂,視名位若桎梏,去冠裳若塗炭者,梅福、梁鴻、司空圖之屬是也。故天下之患,莫大於使豪傑不樂為用,而蔽賢為小。夫豪傑所以不樂為用者,非真世不我容,一時執政諸大臣,有杞、檜之奸,林甫、嵩之之冒嫉也。其人固皆方正儒者也。朝而聞吾言,亦既虛心而聽矣;夕而一人焉,設為虛談以中之,彼其是吾言,猶是彼也。幹將伍於鉛刀,楩梓昏於鄧林,騏驥惑於皮毛,鳳凰迷於冠鳥,吾與之正言則嗔,而詭言則喜。其知足以知天下之假氣魄偽節義,而不能別天下之真丈夫。漢、唐、宋末季,所謂賢人君子者,其目大抵若是也。其勢不至於偽士滿朝,腐儒誤國不已。豪傑之士孰肯樂為之用者?夫豪傑非不樂用者也,唯夫欲盡其用而不可得,故不樂也。時事至此,尚安忍復言?
顧升伯嘗語余曰:「僕今年乞差南歸,往返可得一歲。將以七月了虎丘,八月了西湖,霜後渡洞庭,拾橙橘,來春探天目、天都諸峰。遊屐所至,倘得一二佳山水處,願得卜地一區,為他年棲隱之所。然以僕觀之,洞庭山水木石俱勝,將終老於莫釐、縹緲之間矣。」予聞之不答,退而謂伯修曰:「升伯豪傑而用世者,今其言若爾,無必不用之跡,有不用之心矣。今之世為可用耶,為不可用耶?」他日復以問升伯,升伯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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