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曲集/17
卷十七
[编辑]書二
[编辑]鄂縣門人王心敬摭次
報鄂製臺
[编辑]僕本庸謬無似,明公不察,誤采虛聲,聘主閱中書院講席。三辭不獲,冒昧從事。過承躬迎,屢辱左顧,僕非木石,寧不知感?所以不敢一詣憲轅謁謝者,實以生平安丘壑之分,未嘗投足公門,今若一旦破例,有負特達之深知,翻辱闡幽之盛舉,則其為罪大矣!肅此鳴謝,伏惟鑒原。
報阿撫臺
[编辑]〈【報三在司道府兩縣同】〉
屢辱枉顧,惶愧殊甚!僕庶人也,庶人無入公門之禮,倘不以禮自處,明公亦何取於僕耶?是以逡巡不敢報謁,賢如執事,必蒙鑒原。
答阿撫臺
[编辑]承餽金數鎰,惠恤良至。僕璧謝再四,非敢矯情,實以辭受一節,乃人生操履所關,若隨來隨受,則生平掃地矣。且明公加意於僕者,以僕能安貧也;安貧而受金,則僕之安貧何在?以故不避方命之嫌,仍用返璧,萬惟垂察是幸。
上鄂製臺
[编辑]明公以閡家太平之業,必先於正人心,故思得碩儒以振起斯民,而又急無其人,不得不禮從隗始,誠吾道之中興,而生民之大幸也!顧僕實非其人,適以重為斯文之辱。前者三辭不獲,靦顏應召,兩赴書院。言無可聽,行無可取,中夜自思,既負明公下間之誠,兼愧朋友琢磨之益。方欲束身告退,肆力耕耘,忽聞愚賤之名,上座睿覽,驚魂欲墜,俯仰難安。自拜辭抵家,即染寒疾,歷久不痊,遂至右足不仁,艱於步履。夫薦賢者,國家之大典,豈容以廢疾之人,濫膺宸命哉?況今接對賓客,皆倚杖而行,猶或顛躓,其必不能舞蹈丹墀也,不待問而可知矣。伏乞明公格外施仁,代馬題覆,使病廢之人,得以終安畎畝,則始之終之,共恩皆出於明公矣。若以前疏既上,後難復請,是甚不然。歷觀前代盛時,凡徵辟不就者,皆傅為美談,而誦薦舉者之知人;其有出就一職,名實俱喪者,往往取笑於當時,貽譏於後世。此前事之已驗,然則明公今日,寧傳為美談乎?抑為人義笑平?二者當知所擇矣。
又
[编辑]前書已揭愚衷,而憲臺來察,又蒙鈞諭下頒。僕撫心自思,實非敢以退讓為高,而拂憲臺為國家起賢之至意也。夫事當權其輕重,而慮其始終。僕今日者,廢疾家居,負朝廷旁求之意,其罪猶小;異日者,名喪實忘,使天下咎憲臺無知人之明,且為國典之辱,其罪甚大。不自知恥,應召而行,始之也甚易;以身事主,無忝所學,終之也甚難。故僕寧擇其輕,而不敢為其易也。在憲臺之意,以為僕雖不能有益於國家,亦不至有負於大典,而以僕計之,則甚不然。竊觀古人學真行實,尚受謗於當時,往往困辱其身,況僕草野愚蒙,本無學術,即使之應對殿廷,亦且言無倫次,群起而非之,殆不可以屈指訃矣。僕固不足惜,獨是憲臺明無不照,而為僕一人所累,致有不知人之譏,則雖擢僕之發,又烏足以販其罪哉!此僕之所以擇其輕而辭其重,圖其始而即慮其終,非特為僕一身之計,實所以為憲臺計、為國家計者,至悉而無以加也。如猶不獲所請,即當以死繼之,斷不敢惜此餘生,以為大典之辱也。存沒之誠,言盡於此。
辭徵
[编辑]顒少失學問,無他技能,徒抱廖魚之至痛,敢希和靖之高蹤!不虞聲悶過情,上徹宸聰,部檄地方起送,蓋曠典也。顒何人斯,敢辱斯典!若謬不自揆,冒昧奔趨,是借終南作捷徑,可鄙孰甚!有士如此、朝廷亦安用之?況顒近因汗後中濕,宿疾頓發,左足麻木,不能步履,豈堪遠涉長途,趨走拜舞,對揚丹陛也。伏望矜鑒,特為轉達,曲成石隱,使顒不至狼狽道途,自速其斃,佩德頌仁於無窮矣!
又
[编辑]竊惟朝廷之所以崇幽隱、嘉恬退者,原藉以砥囂俗,息奔競也。假令噸康健無恙,猶當仰體朝廷美意,益堅素守,終其身萬萬不敢出戶一步,以成朝廷激勵廉恥,保全石隱之盛德;矧頤中年蚤衰,宿病時發,輕則連旬,重則彌月,近又左足不仁,不能動履,若使狼狽長途,性命必且難保,辱盛典而胎口實,非所以昭示天下後世也。歷觀前代隱逸,凡屢徵不起,咸賴當事為之善言題覆。今大意慷慨倜儻,樂成人美,殘疾如顒,必在所矜憫,伏望始終玉戍,曲垂保全。錄頤前後辭牘,據以達部,免致薦頒敦促之命,益重至再逞戾之罪,顒刻骨銘心,終身不敢忘施也。
又
[编辑]顒前曾兩次陳情,意謂業已達部矣,乃猶未蒙矜鑒,督促愈嚴,惶悚蹤踏,莫知所措。顒外雖有虛名,內原無實學,千破萬綻,素鮮寸善。是以審己量力,死不敢謬膺盛典,以傷朝廷知人之明。重以迍多病,呻吟褥,夢幻泡影之身,諒亦非久。綠是百念俱灰,毫無身外之想,又安能以奄奄待盡之息,出逐風塵之苦,自速其斃耶?伏望特垂洪造,曲賜保全。備錄顒前後辭牘,據以達部,庶部中知地方督促之殷,區區辭謝之堅,得以據情具題,誤恩不至再降。顒也不材,敢忘保全之仁?
又
[编辑]顒於客歲九月中,因中濕成足疾,不能動履,已具情上控。乃自今歲正、二月間,緣去冬所服攻伐之劑過多,冬蘊春發,又增痰火,周身疼痛,徹夜難眠,雖視息無恙,而元氣索然。醫經屢易,藥罔奏功,逐成沈痼,傷心自憐,醫鄰俱在,豈容假托!懇乞執事俯憐病軀,據實轉申,則顒有生之年,皆戴德之日也。
又
[编辑]顒本庸謬無似,蒙朝廷過信誤薦,垂眷至再,心非木石,寧不悚感。即欲匍匐詣京,一覲天顏,顧病勢日甚一日,萬難勉強。始則惟患足疾,近又增以痰火,遍身疼痛,度刻如年。耳嘖目眩,時常昏暈,疲癃支離之狀,難以盡述。療洽百方,卒未見效。因思顒之先人祖父、伯叔,咸以是疾畢命,顒亦何能得久?自去冬臥床,纏綿至今,不扶不動,儼如眠屍;若力疾就程,勞頓致隕,委骸骨於旅次,貽天下以口實,曰:「朝廷以隱逸待李顒,而李顒為隱不終,扶病趨榮,自速其斃。」失朝廷獎恬退、息奔競之初意,顒死有餘辜矣!為此瀝血哀嗚,伏願具情申憲,轉籲皇仁,憐驃篤廢,容顛養屙,以昭朝廷保全石隱之盛德,未必非大典之一光也!伏枕口占以請,無任激切懇禱之至。
又
[编辑]顒一介草莽,叨沐溫綸,使非廢篤,敢不力趨召命?不幸素染風痺,不時舉發,今歲增劇,競致兩足不仁。始則窪步雖移,繼而伏不起,醫藥罔效,一息僅存。昨已陳情本縣,詳逢仁天,隨蒙憲駁。顒憂惕愈增,即使身膏道途,不幾有負盛典。懇祈垂恩,廣仁人之施,俯準轉達,俾顒跧伏田里,長為堯瞬之民。倘餘息獲延,世世徼二天之造矣!
〈【康熙癸丑,督撫以「地方隱逸」薦,此其辭牘也。】〉
〈【康熙戊午,部中以「海內真儒」薦,先生長臥不起,長君伯敏為之上下力控,詳具別冊。】〉
答四川周總督
[编辑]承迂途相訪,折節榻前,位高而心下,非慕道誠切,何以至是。昔王文成官刑曹時,迎蔡蓬首於署,以禮請問,蔡曰:「尚未。」頃之,至後亭,再拜請問,蔡曰:「尚未。」問至再三,蔡曰:「汝後亭禮雖隆,終不忘官相。」今公之於僕,可謂忘官相矣!
僕感公摯誼,業已饒舌。茲接來翰,勤勤懇懇,復以「入門下手」為問。夫入門下手,無他秘密可拈,惟在從自己心上隱微處查考,安身立命處著急,日用立身行己處痛自檢束。目前戎務殷繁,莫非鏈心之藉。象山掌庫三年,學問大進。王文成謂「除了人情事變,別無工夫可做」;湛甘泉論「為學吃縈之要,祇在隨處體認天理」,若必待戌務有暇,而後盩肅身心,料理工夫,則是閑時操存,忙時放過,心隨法華轉,非是轉法華,夫豈「造次必於是」之謂耶?故必不論有事無事,閑時忙時,隨在提撕,終閂乾乾,無事恒若有事,有事行所無事。立身行己在此,安身立命在此。鄙言已盡於此,再晤之諭,不敢聞俞。
僕杜門謝客,宴息靜攝,願公見愛以德,相亮以情。譽其已同袁閎,去矣無忝吾事,則曲戍之雅,銘佩不忘。此復。
又
[编辑]阿太守書來,述公口諭,謂:「自撫山左時,即聞名渴慕;及督兩廣,日與廣中二三賢紳,共佩教言,寤寐思服。昨獲登龍,深慰十年立雪之願。請益方始,乃咫尺不獲再侍函丈,豈誠有所未孚,而根器駑下,不堪鞭策乎!」僕讀之,不覺顏忸怩而心徠懼,幾無以自容。
夫真正闇修之人,洗心藏密,雖鬼神不能覷其微,況人乎!僕之浮名遠播,正是洗心不密,人得而窺,轉相告語,譽過其實。其名彌張,其罪愈大。識者方當憐憫何可誤信虛聲,以傷知人之明。那說流於廣中,不知出自何人。迂腐之淡,不足當明眼人一噱,而公嗜之若飴,向僕甚篤,自非根器過人,天性樂善,安能如是。僕所以啟戶一晤知己,而不敢靦顏再晤者,實以閉戶之人,數啟戶以接顯貴,閉戶之謂何?公愛我者也,愛我則必思所以成我,豈可令僕閉戶不終,壞例以開紛紛之端耶!況僕言苟可采,采其言如晤其人,不啻覿面討論;若言無可采,則雖日相晤對,奚益也?直布腹心,千萬原諒。
答建威將軍
[编辑]屢承誤愛,感荷無涯。茲又蒙垂注,惠貽種種,自揣病廢如僕,何以得此於摩下哉?真在將軍行之,固為盛德;在僕受之,則為非義。僕生平百不逮人,惟於辭受之節,頗知自慎,若並此一失,將軍亦何取於僕耶?今後乞全愚守,惠無再貽,則僕也拜賜多矣!肅此報謝,臨風如見。
答許畢憲
[编辑]世道隆汙,由正人盛衰;而正人盛衰,由學術明晦。故學術明則正人盛,正人盛則世道隆,此明學術所以為匡時救世第一務也。顧明學術,不在標宗立旨,別樹門戶,祇在就士所習,表章《四書》。今夫《四書》之在天下,家傳戶誦,童而習之,白首不廢,解者積案充棟,本白章明,何待表章。噫!正惟家傳戶誦,人人共習,而所習之得失,實世道生民洽亂安危、善惡生死之關。有心世道者,誠就其所習而挽其失,救其積習,起其痼疾,令其反諸身,見諸行,是乃所謂表章也。
又
[编辑]《反身》拙錄,乃僕師弟子一時商證之談,不謂使君遽以災木,僕方私竊局踏,忽接來諭云云,愈令人駭愕。此書止期私下同病相憐,對證投劑,以「反身」二字,與同人相切砥;若一經進呈,適滋多事,不觸嫌招忌,則搜山薰穴,僕將不知其所終矣!不知使君將何以為我謀耶?幸寢斯念,曲垂保全,俾僕永堅來路,庶不貽羞知己。此復。
又
[编辑]督學,學術之宗,人才風教所從出也。以正學為督,則人以正學為尚。學正則心正,心正則立身行己無往非正。正人多,而後世道生民有所賴。薛、陳、耿、周諸公之提督學校也,先本後末,咸以倡明正學為第一義。當是時,士謹繩墨,人崇禮教,各往往格物以窮理,居敬以反身,二者並修。日充月著,雖《中庸》之流,亦奉訓承式不敢悖;風聲所鼓,即閻巷父兄長老,亦知誦說古誼以自淑。故風習最淳,言純師、行純法之儒,後先輩出,或出或處,成有補於世。嗚呼盛哉!其諸公風厲之實,謹揭其略於左:
薛文清公督學山東,教人一以朱子《白鹿洞規》為式。所至誘掖獎勸,備極勤劬,為一時督學使者之冠。
陳恭湣公督學河南,念學者不修實行,而競為浮詞取科第,力欲變其故習,訓生徒一主於躬行。所巡歷不居公府,宿於學宮,端默危坐以率之。已而徐行諦視,周旋磬折,弦管豆登,洋洋翼翼「比入夜,齋館燈燭如白畫,討論之聲淘然。公時以二燈前導省勸之,人人競奮。其教人必本於朱文公《小學》,以逢於《四書》、《五經》、《性理》、《通鑒》,諸生翕然孚化,畏信如神明。既去,思之如父母,相與誦義不休。
耿天台公督學南直,毅然以斯文為己任,隨機立教,多方開發。由其內者,公為之推離遙源,相與踴躍,如寐得覺;由其外者,公為之易辟就襄,相與浣濯,如疾獲痊,摩蕩鼓舞,天機自觴。是時,部內樵者朱光信、陶人韓樂吾及田夫夏雲稱「知學」,公皆極力敦禮表章,為多士風。
周海門公督學廣東,嘗謂「學之不講,聖人為憂」,此非特為經生學手言,實經世宰物者之所不能外也。學無地而可離,則講無時而可輟;天下無人不可以學,則亦無人不可以講,況正在所統之諸生乎!於是巡歷所至,諄懇敷宣,移檄郡邑,到處提撕。當支離困敝之餘,直指奉心以示之,學者霍然,如梏得脫、客得歸,始信人性之皆善,而個個心中原自有仲尼,士習為之一變。
許敬庵公督學陝西,巡歷所至,首勖生儒以學,集眾講貫,每至夜分。幕賓或規其過勞,且曰:「校文足矣,何以講為?」公笑曰:「如此則是督文,非督學也。」講勸愈力。見人之善,多方接引。闡幽隱,表節義,美政犁然。校士畢,旋省,則辟正學書院,拔郡邑諸生之俊義者於中,朝夕提誨。自勞來至於振德,有等有序,仍申儀節,嚴盟約,頒行各庠,俾各立會會講。他若習公元山之督貴陽,魏公莊渠之督嶺南,蕭公嗚鳳之督京畿,宋公儀望之督八閩,亦皆敦本尚實,勤於訓迪。迨昌、啟以還,柄其任者,無復此風,以致士自詞章聲利之外,不復知學問為何事。日趨日下,而孔孟身心性命之學掃地矣。振鐸音於絕響,曉長夜而覺之,端有望於今日也。伏願使君凡至會聽,下學之日,勿拘掣簽講書故事,一以理學為多士倡。諸生中有器宇不凡、識度明爽、議論精筒、發揮入理者,假以顏色,優以禮貌。仍令教官及地方各舉所知,明注某生理學有名,某生材堪經濟,詳列所長,眾論愈同。俟試士畢,問以學術,策以時務,觀其所答優劣,拔錄而面察之。如果表裹允符,卓然不群,則格外優異。獎一勵百,風聲所國,自然士知向往。
表章先哲,所以風厲後進。蘭州先哲段容思先生諱堅,以理學開先;秦州先哲周小泉先生諱蕙,奮跡戊卒。鳳翔先哲在戍、宏間,則有張默齋先生諱傑;昌、啟間,則有張雞山先生諱舜典,並侶學明道,為世真儒,流風餘韻,於今為烈。其祠宇不知尚存與否?伏願移檄查訪,存則令地方以時修葺,無則禮以義起,不妨勉其設處脅舉。如力有未逮,不能三楹,即一楹亦可以棲神,稍存眉目,以成地方勝跡。興賢崇德,古今令典;旌貞表操,學政首務。共有造詣不凡,道德著聞,或孝弟孚於鄉邦,節操人所共欽者,察訪的確,大則式廬,小則行獎。
鞏昌府秦安縣有已故高士蔡啟胤者,人稱為溪岩先生。隱居不仕,閉戶合修,孝友之行,淵源之學,西方人士仰為楷模。十餘年前,以事親成勞,先親而卒。臨卒,扶掖再拜辭親,依依不舍,矚家人斂以麻冠斬衰,以己不獲送終故也。卒之日,遠邇悼歎,如喪私親,其德化人人之深如此。胞弟啟賢,亦言動不苟,品望素隆。胤子生員蕃,忠信樸茂,力田敦倫。可謂滿門孝弟,一家三代。下邑有士如此,可以風矣,宜思所以表之。
以上,皆學政所關。正人心、昭風猷,於是乎在。他學憲不皆如是,而使君獨如是,雖欲不謂之空谷足音,不可也。然歟,否歟?統惟憲裁!
又
[编辑]接翰示,知慨納鄙言。皋蘭、天水諸儒先,咸經表章,此百年以來學政之僅見也,執事於是乎加人一等矣。承詢關中理學書可以進呈者,將以進呈,味眾人之所弗味,闡眾人之所弗闡,使理學一脈不至落寞。大君子之作為,超於尋常萬萬矣!橫渠書無未刻秘本。其板行之書,《西銘》、《正蒙》列於《性理》;他若《理窟》、《易說》、《文集》?之精確者,散見《性理》,已經前代表章,無容再贅。橫渠之後,諸儒著述,惟呂徑野、馮少墟足以繼響;雖未洞本徹源,上達性天,而下學繩墨,確有發揮。呂之遺書,如《四書因問》、《史約》、《文集》,未免散漫,惟《語錄》議論篤樸,切於日用。馮之全集,與薛文清《讀書錄》相表裹。馮與東林顧涇陽、高景逸同時鼎足倡道,領袖斯文。顧高學固醇正,然其遺集中間散作,猶未脫文字氣習,兼多閑議論、閑應酬,往往越俎而談,旁及世故,識者不無遺憾。馮則詞無枝葉,語不旁涉,精確痛快,豁人心目。如欲進呈,無過是書及涇野《語錄》,抑區區尤有商焉。
呂、馮二集,理學之書也。理學、經濟,原相表裹,進呈理學書而不進呈經濟之書,則有體無用,是有裹而無表,非所以明體適用,內聖而外王也。經濟書,《大學衍義》而外,莫切於呂氏《實政錄》,言言痛切,字字吃緊,讀之令人躍然擊節。其書固板行有年,然真知而實好之者,寥寥無聞。亦猶《孟子》,漢唐以來雖已行世,不過私相傳習;至宋,程、朱始極力表章;明興,裁入令甲,朝野始翕然崇尚。今誠乘詔求遺書,特疏上聞,請照康熙十二年頒賜《大學衍義》於各省大臣例,以《實政錄》通飭天下督、撫、藩、臬、道、府、州、縣各衙門,俾各傲此修職業,勤政務,以圖實效。處處有快心之美政,則處處蒙至洽之厚澤,三五熙嗥,不難再見於今日矣。然是錄止可以飭外吏,而非所以端治本。絳州辛復元所著衡門芹一書,卷首治本三綱,實探本至論,致治良畫,宜並進呈。鄙見如斯,統惟酌奪。
又
[编辑]關學不振久矣。目前人物:介潔自律,則朝邑有人;孝廉全操,則渭南有人;風雅獨步,氣誼過人,則富乎有人;工於臨池,詞翰清暢,則華陰有人;其次詩學專門,則郡塢、合陽、上郡、北地、天水、皋蘭亦各有人。若夫留意理學,稍知斂華就實,志存經濟,務為有用之學者,猶龜毛兔角,不但目未之見,耳亦絕不之聞。提倡振興,是在執事。聞試竣旋省,將集俊義於關中書院,立會論學,如果見之施行,須以明體適用為異,俾士知務實,學期有用,異日德成材達,不忘淵源所自。
又
[编辑]承侍御許酉山先生以所著見貽,開緘捧讀,見其根極理要,不覺斂衽。既而又得先生《答無錫秦赤仙書》,益悉先生之學,以顧詛天之明命為宗旨,以告天盡偷為日課,有頭腦,有夾持,與世之學昧本原而功鮮實際者,不可同日而語。三復之餘,私竊景仰。第土室中人,素不通京國之書,賢如先生,亦必貰我土室中人。希使君附便叱致是荷!
又
[编辑]關中之學,橫渠先生開先。郡縣橫渠鎮乃其故里也,先生生於斯,長於斯,老於斯,葬於斯,則橫渠之為橫渠,亦猶曲阜之闕里,英靈精爽,必洋洋於斯。宋明以來,建有橫渠書院,春秋俎豆,以酬功德。萬曆、天啟間,當事之政崇風教者,嘗加葺修。今年久傾圮,僕竊歎息!按二程、朱子書院之在洛陽、建陽者,地方以時葺修;此院之廢,獨無人過而問焉,好尚不同故也。幸遇執事,加意關學,敢以為請,伏願量捐冰俸,亟圖修復,明振風猷,默維道脈,所關豈淺哉!
又
[编辑]昨承枉顧,面敘積懷,事關風教者,業已罄竭,別後寄來雞山先生刻書遺稿,第四日即已卒業。集中多洞源達本之談,發開學所未發,可謂近代真儒,關中先覺。以地僻遂致失傳,今得使君表章,俾蕪沒餘名,托以弗墜,百二河山,實與有榮施矣。《致曲言》既欲板行,謹擇其尤切而不泛者請教,倘以為可,幸筆吏另謄成冊,附二一尺牘之醒快者於後,同《明德集》,題曰《張雞山先生語要》。梓成,當勉遵臺命,略弁數字於前,發明使君表章至意。
答董郡伯
[编辑]歲序更新,敬賀新節,抑鄙衷竊有願焉。願公乘青陽布令,景運維新,一新政治,益崇令德。政務有暇,閱《實政錄》、《衍義補》、《資治通鑒》,可以敷求典刑,浚發神智,其受益當日異而月不同。每日思此生一過,再有此生否?少壯一過,能再少壯否?思則惕,惕則不容不及時勉圖樹立,以隨俗浮沈,碌碌無所表見為可恥,以千秋豪傑,天下第一流自期待。從來世上官宦如麻,其間有彪炳天壤,垂芳無窮,有泯沒無聞,與草木同朽者,此非關區區爵位之崇卑,特在乎能樹立不能樹立耳。英毅如公,足以有為而可望樹立者也。故不避唐突之嫌,不恤迂腐之誚,冒昧附比,聊效工瞽之誦,伏惟鑒裁。
又
[编辑]公邇來遭際,蓋莫非命也。公信命者也,信命則必安命,一窮通,齊得喪,泯順逆,語言勁作,不失常度。況真正大英雄,居恒無異於人,惟遭大變,遇逆境,安閑恬定,一如平常,規模器局,自是不同。公今有此遭際,斯亦藉境徵心,動忍增益之一助,知公於此,決不漫過。
又
[编辑]公兩臨荒廬,瞻禮先慈遺像,閔先慈生前貞苦,特捐冰俸,委高縣丞督工葺修祠宇。區區局踏不安,曾與高縣丞言過,止以前銀蓋卷棚,葺門房,治垣牖,砌甬路,惟盩飭祠內而止,祠外建坊之舉,不忍復以為累。不意公當多事艱窘之際,復發坊價於高丞,區區愈難為懷矣!肅此報謝,臨緘涕零!
又
[编辑]前代諸名儒,凡建書院講學者,沒即以書院為專祠,崇祀於其中。關中書院,萬曆間當道諸公為馮恭定公少墟先生講學建也。講堂六楹,左右各為厔四楹,皆南向若翼,東西軒各六楹,前為院門,堂後為中天閣,以奉先師像。及先生沒,撫軍劉公會同巡按並在省各官,將書院更為先生專祠,設先生木主於講堂,永為榆祀之所,大書「馮恭定公祠」五字,額其院門。《祠記》,三水文太青撰,碑豎門側。後經明末之亂,堂厔軒舍摧毀,僅存堂後一閣,權寄木主於閣下,聊奉蒸嘗。康熙甲辰,葉郡伯承賈撫軍意,重建堂厔軒舍,煥然一新。舊院門止二楹,至是構為四楹,覆碑門房外,更拓而大之。又辟精一堂六楹,東西廳各六楹,號房二百楹,前為二門四楹,又前為大門四楹,門外建坊,榜曰關中書院。門內兩旁,又為東園西圃,各構齋舍廚垣,規模宏敞甲天下。工竣,拔所屬各庠秀士,烷養於中。聘僕切砥,力辭未應。癸丑夏,鄂督臺又再四敦延,不得已而後應。至則睹講堂所列祀位,混同帝王建學崇祀古先聖帝明王之制,私竊駭異。雖曰「敘道統」,然敘道統而敘之於前無祠宇、後無先師之書院則可,敘之於前係專祠、後有先師之書院則不可。區區有慨於中,而未遑言。既而學憲洪公集聚會議屏去,安設張子木主,殊不思張子郡縣原籍自有專祠,其鳳翔本郡,自有橫渠書院,武功又有綠野書院,蒲城、三水、臨潼俱有祠宇,專祀張子。先生止有此區,此外再無別祠,乃以先生講學之堂,安設張子,安在其為馮恭定公專祠耶?
亟擬致書洪公改正,會洪公離任弗果,耿耿於哀,十三年於茲矣。夏初,承執事枉顧,僕首以斯舉瀆告,業蒙面俞,今特備述顛末上聞,以便集議改正,擇吉移先生木主於前,以先生生前講學之堂,止一專祀先生,則其英靈精爽,必洋洋於此,實天理人情之至。左翼,宜題為「報德祠」,以祀明右丞汪公、廉憲李公、憲副陳公、學憲段公、〈【以上諸公鼎建書院】〉。榆林撫軍塗公【曾捐俸為書院置學田【。葉郡伯雖非循良,而一力重建書院,有足多者,君子不以人廢功,當並祀以報之。右翼,則貯藏祭器,其張子木主,移之堂後閣下,而以《關學編》所裁關中繼張子而興之理學諸先哲,在宋元如藍田四呂,武功蘇季明,三水范巽之,高陵楊君美、楊元甫,乾州楊煥然,華陰侯師,奉元蕭維斗、同寬甫、韓從善,蒲城侯伯仁,涇陽程悅古;在明如蘭州段容思,鳳翔張立夫,秦州周小泉,咸寧張大器、李介庵,渭南薛思庵、南瑞泉,高陵呂涇野,三原王平川、馬溪田,朝邑韓苑洛,富平楊斛山,陘陽呂傀軒、郭蒙泉,藍田王秦關,岐陽張心虞從祀,方成會城書院典制。
或曰:「若是,則先生仍失其所以為專祠矣。」曰:先生正位於前堂,儼然自成其為專祠。而張子則奉之先師閣下,使學人釋菜先師者,並獲景行關中從前諸名賢,亦先生生前著《關學編》表章先哲之初意也,抑區區尤有請焉。關學一脈,眼子開先,涇野接武,至先生而集其成,宗風賴以大振。乃張子祠之在郡縣、鳳翔、武功諸處,及陘野祠之在高陵者,俱是塑像,獨先生至今尚未塑像,往來書院者,無所瞻仰,殊為缺典。按嘉靖時,巡鹽御史洪覺山,捐俸為泰州布衣王心齋構束淘精舍,俾聚徒講學,沒即祀於其中。既而督撫耿叔塵,又另辟崇儒祠以祀,並係木主。至萬曆中,揚州推官徐躍玉始為塑像,規制始備。區區之心,亦願執事向先生後裔索其所遺畫像,妙選良工,補塑以成盛舉。像成之後,確訪先生彼時及門高足,拔其造詣淵粹,晶望素隆者,置主於側從祀。以僕所知,絳州有辛復元者,嘗受學於先生,著書體道,朝野欽仰,為三晉真儒,宜置主如四配例配享。他若長安祝副使萬齡,闖賊陷城,肅衣冠入書院,拜先師及先生畢,自縊於側;三原前休寧黨知縣還醇,臨難不屈而死;焦中丞源溥賊,支解而死:皆不愧師門,均宜列之從祀者也。仍取張子從祀諸先哲,及先生從祀諸高足生平行實,略撮其要,每人無過二百字,揭之各人木主背後壁間,庶往來書院者,一舉目而知其履歷,為勸不淺。若夫精一堂屏,宜大書先生當年講堂屏上所揭「綱常倫理要盡道,辭受取與要不苟」原語以明宗。東西兩壁,用木榜刊先生《善利圖說》及《做人說》、《講學說》示人。事竣之後,編次書院興廢事跡,及今日舉措之實,以為《關中書院志》,以垂永久,與江西白鹿、湖南嶽麓、新安紫陽、昆假東林四書院誌並炳天壤,亦一快也。鄙見如斯,統惟酌奪。
又
[编辑]蒲城縣已故高士王化泰,同州已故高士王四服、白煥彩、孝子黨湛,皆郡中人物之傑出者也。其在同州者,三年前,西延督捕同知郝公諱斌適署州事,僕曾寄字托共表章,郝公即一一豎碑墓前,躬親致祭,情文兼隆,遠邇翕然,傳為美談。獨蒲城王化泰,僕與其縣宰不相知,無由寄字。今遇公政崇風教,敬以之上聞,伏望檄該縣官吏,豎碑墓前,大書「理學高士王省龐先生之墓」以表之,亦激勵頹風之一舉也。
與周星公太史
[编辑]弟閉關養屙,久已與世暌絕,灰心槁形,兀坐待盡,而耿耿不忘者,實以學術不明,人失其心。深望海內大有心人,提唱救正,力障狂瀾。海內同志,固不乏有心人,而同鄉之中,可望以留意斯事者,實惟台臺一人,故於台駕起服入都之初,曾以為祝。近閱《縉紳》,知出守南康,區區喜慰無涯。蓋南康乃朱子過化之地,白鹿書院為宇內第一講學名區,知必似績前徽,倡導風勵,以化育為功課。土室病夫恨不能目擊其盛,竊願遙聞其盛,凡舉行次第,並書院舊誌,幸詳示以慰逮懷。居恒服慕《吳康齋日錄》,深以未睹《全集》為憾,崇仁雖非屬邑,然貴郡為理學之鄉,多有其書,煩轉覓見惠是望。
又
[编辑]聞督蜀學,弟為之喜而不寐;非以督學為台臺喜,實以台臺素以倡明正學為心。既柄此任,得以為所欲為,巡歷所至,必以明學術、正人心為第一義,使多士於詞章記誦之外,知所從事,則台臺大有造於西蜀,無異薛文清之振鐸山左,快何如也!貴部射洪縣有楊愧庵者,諱甲仁,其學不事標末,直探原本,見地卓越,遠出來瞿塘之上,弟所欽服。瞿塘雖河漢其言,高自標謝,然細讀其《日錄》、《全集》,於學實無所得。彼時學使郭青螺尚極力表章,況此君言言透髓,學有心得乎?竊謂好賢如台臺,不知曾會其人否?如共未也,幸物色之;如或已故,亦宜表章以光學政。此聞。
與高陵許明府
[编辑]僕素仰慕呂涇野先生,昨因赴同州講會,道經貴洽,進城瞻禮先生遺像,睹廟貌摧圮,不禁歎息!承明府聞風枉顧,雅誼殷篤,轍不自揣,敬以捐俸修葺為懇。往者,當事奉部文裁革冒濫書香,並先生六世孫衣項,亦在革中,此未悉先生之賢故也。望鼎力具文申復,俾世世相承弗替。夫表揚先儒,振起後人,乃守土者之責,執事之素心,自不待僕言之華也。
答張提壹
[编辑]昨台諭謂閩學不振,僕讀之不覺有感。噫!豈獨閩學不振,關學之不振,殆有甚焉。閩中目前牛耳斯文,守先待後,身係道統之重者,固未之聞;然絕跡紛囂,潛心性命,操履堅卓,動有準繩者,所在猶不乏人。而關中則難言之矣。安得督事者,心同台臺之心,樸械作人,砥柱波流,於人心剝復之交「使後火前薪,似續一線,不至當今日而落寞,其大有造於關中為何如耶?台臺欲到閩振興理學,表章名儒,此閩中之幸也。此行所過地方,如有理學名儒,雖非提封之內人物,亦不妨隨在造訪,以昭緇衣之好。常州南門內,有處士揚雪臣先生諱瑀者,理學真儒也,絕意世務,羈足衡茅。二子昌言、文言,並學諧淵奧,華實兼茂,亦皆隱居不求仕進。父子著書體道,士林欽崇。台臺舟從南門外過,謂宜維舟片時,進門造訪,以快心型。二子之中,倘感其一,邀以同行,朝夕款聚,其裨益身心機務匪淺。又蘇州有徐法昭諱枋,吳中高蹈,當推獨步,亦不妨就便一晤。此復。
答岐山茹明府
[编辑]昨公與小兒從容浹淡,論及某某及某,有云:「三君雖皆辟陽明,而實不知陽明;雖白謂尊朱,而實不知所以尊朱。」小兒歸而向僕備述,僕聞之不覺驚異。憶昔承顧,竊見豐姿秀山,議論英發,私心以為器識過人。及宰吱下,遙聞理煩治劇,遊刃有餘,私心以為政事過人,不謂究極學術,洞悉內外本末之分,見地亦復過人,偶爾折衷,便足千古。宋人服歐陽公之才曰:「如歐陽修者,何處得來?」然則如公者,亦何處得來?自是每一言及公,未嘗不爽然自失,自慚從前知公不盡。僕新有《四書反身錄》一書,未嘗輕令一人見。頃學憲許公向小兒索藏書,不得已聊以寄覽,一見遽以災木,私念惟公足以知此,則亦惟公可以閱此。轍寄台覽請正,並謝來意。此復。
答秦燈巖
[编辑]僕生而鈍,不知學,亦不能學,然喜人知學,喜人能學。而近時號稱知學能學者,不是標榜門戶,支吾外面,便是支離葛藤,墮於言詮。間有鞭辟著裹,肯刻苦實地做工夫者,又往往闖其藩而未窺共要,涉其麓而未登其巔,自謂深造,尚滯半途。求其學敦大原,見徹底裹,身體力踐,務了性命如燈岩者,蓋不多見。此區區所以一晤而铖芥相投,形親神就,喜慰無涯也。分袂以來,身雖在陝而心則緊燈岩是思。茲值便羽,謹候興居。大道無窮,燈岩竟之;聖學忌雜,燈岩純之。擔當世道,主持名教,非燈岩其誰耶?燈岩勖諸!
又
[编辑]別來五載矣,夢魂之間,未嘗不晤,依稀盤桓東林景象也。燈岩見地之超,勵志之卓,僕甚欽服,雖時時逢人說項,而聚首無期,悵惘殊深。僕本物外野夫,久已絕意世故,近因有感,百念愈灰,不下床,不見客,枯槁寂寞,已同死人矣。而耿耿一念不能自己者,惟燈岩是思耳!茲舊徒張陂京口省親,托以趨候興居。連年學道所獲,幸一一見示,以慰遠懷!
又
[编辑]丙辰春暮,接手教並厚貺,過承垂注,區區感人肺腑。尊翁太老先生大事,僕僻在三千里外,不獲躬唁,四尺之封,無由執紼。今將軍文子之喪,已在潭除之日,不能恭致生芻,罪何可言!茲托敝及門代焚一陌,聊表遠忱。燈岩孝思肫摯,百倍恒情,捧讀來翰,觸緒傷心。今以往所得白致者,唯有進德修業,富有日新,使親為聖賢君子之親,比太中、單齋所以流光百世也。啞夫說妙甚,所惠《青陽先生語錄》數冊,俱係第二卷,首卷何在?且「語錄」云者,聆其語而錄之也;是書所集,皆往來尺牘,標以「語錄」,似屬未符,幸再酌。拙序一首請教,僕自癸丑以後,文戒持之甚堅,此乃六年前舊稿,未免佛頭著糞。倘有可采,煩細加刪潤是荷。
又
[编辑]昔人謂「生我名者殺我身」,僕不幸墮入名網,以致備罹防難。癸丑、甲寅聞,因臥病不能就徵,本有「疾病稍痊,督撫起送」之旨。自是年年敦促,搜山薰穴,靡有寧期。今春,部官又以「安貧樂道,倡明絕學」推舉,督撫催檄雨至,嚴若秋霜,鎖孥經承,里鄰受累。床舁至省,當事親臨臥榻苦勸,立迫起程。僕斷飲絕食,勺水不下咽者六日,氣息奄奄待盡。委官暨經承猶晝夜守催,僕情急勢迫,幾至自刎,當事憐其困憊,暫以調理回覆,仍嚴檄府縣官吏,時時驗看疾之痊否,時時申報,以憑起送。僕痛先母貧困而死,誓終身不獨享富貴,若將來強之不已,勢必以死報母。今僵臥褥,百念已灰,所恨川原遙阻,不獲與燈岩聚首盤桓,以盡衷曲,用是耿耿耳。伏枕口占,南望黯然。
又
[编辑]道南從祀諸賢,濟濟盈庭,固為盛事。顧表章既往,所以儀型將來,須是出處嚼然,方慊輿議。苟身事二姓,大節有虧,祇因其生前論著推尊東林,便一概增入,則馮道、周鍾,亦可以俎豆一堂矣!所開匪細,斷勿姑息。舍弟天生,文而俠,肝膽氣誼,有足多者。平日事僕誠敬,曲竭心力。居恒與之談及宇內同志,未嘗不津津燈岩。渠與湯中丞有舊,新臬司亦係同宗,俟其南遊,當令晉謁識荊。中丞公之賢,僕所久悉,今借重江南,真一路福星也。許侍御曾以其所著,托敝省許學憲見寄,僕素不通京國之書,尚未之答。客冬,敝及門王生心敬所錄《四書》鄙說,見者謬謂足以救弊匡世,爭鈔不給,許學憲捐俸榨行。茲來人立促同音,匆匆不及刷印,聊以草本寄覽。餘不悉。
與吳耕方太史暨龔楊張陳毛諸公
[编辑]先跋蚤歲沒於王事,遣顒隻身,別無次丁。先慈守寡鞠顒。是時,無一椽寸土之產,朝不謀夕,度日如年,饑寒坎壈,蓋不啻出百死而得一生。迨顒成童,鄉人憫其窶,甚或勸之給事縣庭,或導之傭力於人,謂可以活母命,免溝壑。先慈咸拒謝弗從,朝夕惟督以認字誦書、修己礪行為務。顒所以不至失身他途,墮落於小人禽獸之歸,皆顒母之賢,有以戍之也。孀居三十年,未嘗一日溫飽,堅忍不渝之操,聞者莫不歎異。生前,當道以「芳追孟母」表閭;沒後,豎碑大書「賢母彭氏」表墓。總督鄂公捐俸,特建賢母祠以風世。雖有記載,未愜鄙意,幸徽惠如椽,發幽闡微,俾蕪沒餘名,托以弗墜,不孝顒藉此鴻庥,少慰終天之憾!荷茲大德,寧僅有生之年,固將子子孫孫感佩不忘者也。南望遙叩,不盡欲言。
答友人
[编辑]不肖自童年喪怙以來,無一椽寸土之產聊生,先母守貞,艱困而死。區區抱皋魚、朱百年之痛,乃天地間罪人也。盡行傀影,夜寢愧衾,不敢自比於人,杜門以待盡而已。人多不察,遂有「高人石隱」之目,廟堂諸公,往往聞聲遙慕,托人致意,抑豈知不肖情事異人,原無他長耶!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欺,不肖若謬不自揣,妄意高尚,是欺天也。不肖敢欺天乎?此行到京,有相問者,幸以實對,庶使不肖不至終為久假不歸、有名無實之小人,則不肖受賜多矣!至祝。
又
[编辑]僕之先世,俱係庶人。僕安庶人之分,因無衣頂庇身,眾侮群欺,生平受盡磨難。小兒鑒僕覆轍,勉冒衣項,聊藉以庇身家,歲考之外,未嘗應科考以圖進取;然每遇歲考,道途之跋涉,資斧之艱窘,苦不堪言。幸叨選拔,免歲考,脫苦局,今而後但得家無病人,衣食稍給,父子團聚,不至各天,於願足矣!此外他無所願,仕宦之榮,非寒家事也。開誠以復,並候近履。
答布方伯
[编辑]僕養不逮親,天地間罪人也。緣是開關屍居,不敢自比於人,原非以隱為高。遠辱瑤函,目以高尚,僕何敢當。鄉公總憲敝省,廉明仁惠,僕方喜地方之有好官,忽量移晉藩,私竊歎惜者久之。來諭謂再經敝省,倘果天從人願,誠敝省之福。萬一弗獲如願,喬遷他方,或外或內,但願到處力行好事,事事為萬姓造福,使萬姓戴之如天地,仰之如神明,愛之如父母。在敝省,為敝省第一好官;在晉省,為晉省第一好官;將來在天下,則為天下第一好官。德政淩駕當世,芳聲媲美古人,方不枉做官一場。僕平日安幽岩之分,未嘗輕答顯貴之書,茲所以率意縷復者,心實敬公之賢也。質言不文,伏惟鑒原。
與馮君潔
[编辑]文王雖大聖,得武周而益顯;紮手雖至聖,得子思而愈光:蓋前人幸已開先,全在後人表揚。令祖恭定先生,與綏涇陽、高景逸雨公同時倡道,領袖斯文。顧高沒,而顧高之後人,勤勤垠垠,流布遺集,盛行海內;先生沒,而遺集不傳,鼎革以後,集板隨亡。癸丑之秋,僕慫恿洪學竅重梓,板固告竣,未嘗流布,海內士大夫,未見先生之書,是以通不知先生之學。況望其表章崇尚,轉相祖述,延學脈於無窮,子子孫孫永錫之光乎!此必不得之敗也。方今秦中國不乏時俊,然而耿耿一念,曲竭心力,表章先生者,除僕之外,再有何人?真是僕在先生,為異世之鍾子期;在馮門,為今日之申包胥也。宜多印遺書見貽,僕將代為流布。望望!
答康孟謀
[编辑]蒲柳之姿,虛度為慚。前承雅注,寵以鴻章,小兒偶爾叨選,不過苟免歲試奔波之苦,乃並荷隆儀,益令人感愧無既矣!
四月十二日,忽承太尊播樽枉顧,為徹夜之談,坐久無以為餐,黎明競枵腹而去。曾話及近地人物,僕特為門下屈一指,太尊欣然,有暴公子傾注售不疑之風。緣政務殷繁,暇無片處,未遑識荊,而中心則鄉往之矣!
與程邑侯
[编辑]貧不為恥,貧而動其心為可恥;向人言及,為尤可恥。僕邇來雖一貧徹骨,諸事窘逼,然內未嘗少勁其心,外未嘗略向人言。頃因公話及扁額、祠像,區區之心,惟恐送扁人役到門,慚無以應,不覺偶卟今冬不能懸扁、米像、致祭之實,原欲公暫寢其舉,非望公像代結祠局也。不意公轍引為己任,溉欲結局,僕送駕出祠,退而愧悔,局踏無以自容。次晨,令小兒向高少府力阻,勿喚畫工。昨畫工同工房到祠估顏料,僕托其代稟停止,不知果為代稟否?夫廉恥一節,所閱甚大,妝像之舉,若捐冰俸,則龐恥何在?昔閔仲叔不以口腹累安邑,今豈可以祠工累公乎?數日來,僕思之熟矣,祠工之大者,幸已告竣,其小者不妨姑待來春,倘來春不能,則待來秋。日月常在,何須著忙。豈可拘定目前,貽累於公,自喪廉恥為耶!與其喪廉恥而結祠局,何若不結祠局而全廉恥之為得耶!肅此嗚情,幸寢其舉。是祝。
又
[编辑]邑西南,距邑五里孟家村堡側,有宋名臣趟懿筒公墓諱瞻。墓前豎有穹碑,世遠年久,其碑僕池,牧童視同廢石,往往踐擊;耕夫以為棄物,不時摧蝕。僕聞而傷之,不禁嗟歎!
謹按自有務邑以來,所產人物,無甚特出之傑以為邑重,僅此公一人,事業、著述,頗有可觀,彪炳史冊,增光邑乘,差足為一邑吐氣,而不能保其墓前之碑,此地方之羞也。若不亟為豎起,勢必化為烏有,碑記一失,墓必滅跡。幸遇明府政崇風化,表章先哲,僕故不恤冒昧,敬以上聞。伏望命役糾同土人豎起,因而正其墳域,俾蕪沒餘名,托以弗墜,亦明府美政之一也。
答梁質人
[编辑]頃承左顧,窶人倉卒無以為疑,抱歉殊甚。接來翰暨佳刻,能有古人心,乃能為古人文。秦關之遊,憂時感事,壯懷激切,所籌邊陲情形,可謂天下之大有心人。僕閉戶養屙,久與世睽,戶外事毫無所知,對此益增愧赧。承示張聲百《秦遊草》,皎皎異才,讀之不覺斂衽。但僕有微意,欲少效忠赤,不敢不以告也。
昔胡澹庵以詩人薦朱子,朱子堅辭不應,懼人之以詩文小技自己也。聲百妙齡登科,將來前程萬里,與其為一時春華之王、楊、盧、駱,何如為千古卓犖之韓、范,富、歐。其中如《西山》、《首陽》、《楊太尉墓》等作,凜凜有世教綱維之思;《曉行姑射》、《望嶽》、《望終南》諸什,少年富貴,繁華中灑灑乎有超逸出塵之概。雖曰庭訓有素,而聰明得白天賦,則既優且厚矣。以此進道,何諧不可幾?何境不可造?孟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周、程、張、朱,豈異人事,僕夙聞其尊甫先生以遠大期諸郎君。僕山林迂病人,深荷其特達之眷,不能少效涓埃,更何忍不以朱子之自待者待聲百也。僕意謂天之生材實難,而時者難得而易失。聲百既具一日千里之姿,宜乘此英穎未鑿之時,力學友善,使盛德大業,富有日新。他日道德如周、程、張、朱,事功如韓、范、富、歐,天德王道,一以貫之,為天地間第一流人物,庶幾其尊甫大人望子之盛心,亦庶幾聲百立身行道、顯親揚名之大孝,豈非千古盛事!若一刊詩,僕實懼世俗人僅以詩文小技目聲百也。
序言之命,非所敢承,矧僕學不為文,生平未嘗應人以文,而顯者尤所嚴戒。若一旦破例,則開罪於前後知契不淺。白沙先生《答林郡守書》云:「僕平生拙學,於出處語默,有不容不致其慎者,守此戒來三十餘年。苟不自量,勇於承命,後有求者,將何詞以拒之?僕聞愛其人,則必欲成其美,僕之辱愛於執事,不可謂不厚,特於此未之察耳,願執事終始此愛,不強其所不能,幸甚!」今僕於來諭亦云:「聲百緇衣之好,不減古人,僕非木石,寧不知感,其所以圖報特達之知者,亦自有在也。」劄內論魯仲連處,卓絕之識,發昔人所未發,足為千古定評,無侯往返。此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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