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雜俎/卷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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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幹《中論》曰:「名之繫於實也,猶物之繫於時也。生物者,春也;吐華者,夏也;布葉者,秋也;收成者,冬也。若強為之,則傷其性矣。」
春、夏、秋、冬之序,皆以斗柄所指定之:指東曰春,指南曰夏,指西曰秋,指北曰冬。今歷日某月建某者,即斗柄之所指也。鬥居中央,而運四時,故為君象也。
夏日長,冬日短者,日,夏行天中,出於正東,入於正西,經天中而過,度數多也;冬行南隅,出於東南隅,入於西南隅,度數少也。日之不行東北西北者,天體欹而不足西北也。
漢高帝時,謁者趙堯舉春,李舜舉夏,兒湯舉秋,貢禹舉冬。四臣之名,亦異矣,豈故為之耶?抑偶合也?而貢禹在高帝時,又非彈冠之貢禹也。
閩距京師七千餘里,閩以正月桃花開,而京師以三月桃花開,氣候相去,差兩月有餘。然則自閩而更南,自燕而更北,氣候差殊,復何紀極?故大漠有不毛之地,而日南有八蠶之繭,非虛語也。歷家所載。二月桃始花,蓋約其中言之耳。
賈佩蘭云:「在宮中時,以正月上辰出池邊盥濯,食蓬餌以去妖邪。」則不但上巳有戲,上辰亦有戲矣。
正月一日謂之「三朝」。師古《漢書註》云:「歲之朝,月之朝,日之朝,故謂之三朝。」朝之義,猶旦也。又謂之「四始」。正義,《史記註》云:「謂歲之始,時之始,日之始,月之始也。
元旦,古人有畫雞,懸葦,酌椒柏,服桃湯,食膠餳,折松枝之儀,今俱不傳矣。惟有換桃符及神荼、郁壘爾。閩中俗不除糞土,至初五日,輦至野地,取石而返,云「得寶」,則古人喚「如願」之意也。
以一月為正月,蓋自唐虞已然。舜以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是已。唐虞月建不可考,而歲首必曰正月,足以證昔人改年不改月之謬。《詩·豳風》以十一月為「一之日」,十二月為「二之日」,正月為「三之日」,則知周之建子也。《小雅》所謂「正月繁霜者,則以四月純陽之月名之,非歲首之正月矣」。正者,取義以正朔也。至秦始皇諱政,改為平聲,至今沿之,可笑甚矣!
歲後八日,一雞,二豬,三羊,四狗,五牛,六馬,七人,八谷。此雖出東方朔《占書》,然亦俗說,晉以前不甚言也。案晉議郎董勛答問禮,謂之「俗言」。魏主置百寮,問人日之義,惟魏收知之,以邢子才之博,不能知也。然收但知引董勛言,而不知引方朔《占書》,則固未為真知耳。
天下上元燈燭之盛,無逾閩中者。閩方言,以燈為丁,每添設一燈,則俗謂之「添丁」。自十一夜已有燃燈者,至十三則家家燈火,照耀如同白日。富貴之家,曲房燕寢,無不張設,殆以千計,重門洞開,縱人遊玩。市上則每家門首,懸燈二架,十家則一彩棚。其燈,上自彩珠,下至紙畫,魚龍果樹,無所不有。遊人士女,車馬喧闐,竟夜乃散。直至二十外,薄暮,市上兒童即連臂喧呼,謂「求饒燈」,大約至二十二夜始息。蓋天下有五夜,而閩有十夜也。大家婦女,肩輿出行,從數橋上經過,謂之「轉三橋」。貧者步行而已。余總角時,所見猶極華麗。至萬曆乙酉春,不戒於火,延燒千餘家,於是有司禁之,彩棚、鰲山,漸漸減少,而它尚如故也。火災自有天數,而士女遊觀,亦足占升平之象,亦何必禁哉!
蔡君謨守福州,上元日,命民間一家點燈七盞。陳烈作大燈丈餘,書其上云:「富家一盞燈,太倉一粒粟。貧家一盞燈,父子相對哭。風流太守知不知?猶恨笙歌無妙曲!」然吾郡至今每家點燈,何嘗以為苦也?烈,莆田人。莆中上元,其燈火陳設,盛於福州數倍,何曾見父子流離耶?大抵習俗所尚,不必強之。如競渡、遊春之類,小民多有衣食於是者。損富家之貲鏹以供貧民之饣胡口,非徒無益有害者比也。
齊、魯人多以正月十六日遊寺觀,謂之「走百病」。閩中以正月二十九日為窈九,謂是日天氣常窈晦然也,家家以糖棗之屬,作糜餔之。《四時寶鑒》:云「高陽氏子好衣敝食糜,正月晦日死,世作糜,棄破衣於巷口,除貧鬼」。又池陽風俗以正月二十九為窮九,掃除屋室塵穢,投之水中,謂之「送窮」。唐人亦以正月晦日送窮。韓退之有送窮文。姚合詩:「萬戶千門看,何人不送窮?」余謂俗說不足信。窈也,窮也,皆晦盡之義也。諸月不言,而獨言正月者,舉其端也。
凡月晦謂之提月,見《公羊傳》何休註。提月,邊也。魯人之方言也。
《景龍文館記》云:「景龍四年正月二十八日晦。」夫二十八日,亦可為晦耶?
北人二月二日,皆以灰圍室,雲辟蟲蟻;又以灰圍倉,雲辟鼠也。閩人以雷始發聲,掃蟲蟻。
二十四番花信風者,自小寒至谷雨,凡四月,八氣二十四候,每候五日,以一花之風信應之:小寒,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大寒,一候瑞香,二候蘭花,三候山礬;立春,一候迎春,二候櫻桃,三候望春;雨水,一候菜花,二候杏花,三候李花;驚蟄,一候桃花,二候棠棣,三候薔薇;春分,一候海棠,二候梨花,三候木蘭;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麥花,三候柳花;谷雨,一候牡丹,二候酴醿,三候棟花。過此則立夏矣。然亦舉其大意耳,其先後之序,固亦不能盡定也。
唐德宗以前,世上巳、九日皆大宴集,而寒食多與上巳同時,欲以二月名節,自我作古。李泌請廢正月晦,以二月朔為中和節。可見唐以前,正月晦寒食,皆作節也。夫晦為窮日,寒食禁煙,以之宴會,皆非禮之正。而二月十五,自有花朝節,足敵中秋,何鄴侯不引此,而另作節名?宜其行之不久也。按道經,以二月一日為天正節,八日為芳春節,蜀中以二月二日為踏青節,則安得謂二月無節也?
秦俗以二月二日,攜鼓樂郊外,朝往暮回,謂之「迎富」。相傳人有生子而乞於鄰者,鄰家大富,因以二月二日取歸,遂為此戲。此訛說也。大凡月盡為窮,月新為富,每月皆然,而聊以歲首舉行之故,正月晦送窮,而二月二日迎富也。即如寒食禁火,托之介子推,五日競渡,托之屈原,皆俗說耳。《福州志》。載閩中以五月四日作節,謂閩王審知以五月五日死,故避之。考《五代史年譜》,審知則以十二月死,非五月也。誌乘猶不可信,而況其他乎。
唐、宋以前,皆以社日停針線,而不知其所從起。余按呂公忌云:「社日男女輟業一日,否則令人不聰。」始知俗傳社日飲酒治耳聾者,為此,而停針線者,亦以此也。
《養生論》曰:「二月行路,勿飲陰地流泉,令人發瘧。」此不可不知也。
仲春之月,雷始發聲,夫婦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大凡雷電晦冥,日月薄蝕而交合者,生子多缺,蓋邪沴之氣所感也。然《周禮》又以仲春令會男女,聖人豈不知愚民之易犯。而故驅之耶?可為一笑。
唐時清明有拔河之戲,其法以大麻絙,兩頭各繫十餘小索,數人執之,對挽,以強弱為勝負。時中宗幸梨園,命侍臣為之,七宰相、二駙馬為東朋,三相、五將為西朋。僕射韋巨源、少師唐休璟,年老無力,隨絙踣地,久不能起,上以為笑。夫此戲乃市井兒童之樂,壯夫為之,已自不雅,而況以將相貴戚之臣,使之角力仆地,毀冠裂裳,不亦甚乎?《秦京雜記》載寒食內仆司車與諸軍容,使為繩橛之戲,今亦不行。今清明、寒食時,惟有秋千一事,較之諸戲為雅,然亦盛行於北方,南人不甚舉也。
先王之制,鉆燧改火,雖云節宣天地之氣,然亦迂矣。寒食禁火,以為起自介子推者,固俗說之誤,而以為龍星見東方,心為大火,懼火之盛而禁之,則尤迂之迂也。今之俗不知禁火,亦不知改火,而四時之氣,何嘗不宣?豈可必謂古之是而今之非乎?
《周禮》司烜氏,仲春以木鐸徇火禁於國中,註云:「為季春將出火。」此亦今人謹慎火燭之意,非禁煙也。禁煙不知起何時,至唐、宋已然。改火之不行,似已久矣。詩人吟詠之詞,未足據也。楊用修謂不改火,出於胡元鹵莽之政,此真可笑。使今日必行之,則閩、廣之地,安得榆、杏,而齊、魯之地,安得檀?使民走數千里而求火種,亦不情之甚矣!
北人重墓祭。余在山東,每遇寒食,郊外哭聲相望,至不忍聞。當時使有善歌者,歌白樂天寒食行,作變征之聲,坐客未有不墮淚者。南人借祭墓為踏青遊戲之具,紙錢未灰,舄履相錯,日暮,墳間主客無不頹然醉矣。夫墓祭已非古,而況以焄蒿淒愴之地,為謔浪酩酊之資乎?
琴操謂介子推以五月五日死,文公哀之,令民不得舉火,今人以冬至一百五日為寒食,其說已互異矣。《鄴中記》載:并州為介子推斷火,冷食三日;《漢書·周舉傳》謂太原以介子推焚骸,每冬中輒一月寒食,至魏武帝令,又謂太原、上黨,冬至後百有五日,皆絕火,訛以傳訛,日甚一日。至唐時,遂有「普天皆滅焰,匝地盡藏煙」之語,則無論朝野貴賤皆絕火食。故曰:「日暮漢宮傳蠟燭。」謂至是始舉火也。然此猶之可也,至於民間犯禁,以雞羽插入灰中,焦者輒論死,是何等刑法耶?國朝之不禁火,其見卓矣。
三月三日為上巳。此是魏、晉以後相沿,漢猶用巳,不以三日也,事見《宋書》。周公謹《癸辛雜志》謂上巳當作上巳,謂古人用日例以十幹,恐上旬無巳日。不知《西京雜記》,正月以上辰,三月以上巳,其文甚明,非誤也。但巳字原訓作止,謂陽氣之止此也;則巳恐即是已字,但不可以支為幹耳。
《田家五行》曰:「三月無三卯,田家米不飽。」
《月令》:「四月靡草死。」靡草,薺、苨、葶、藶之屬,非一草也。薺、苨似人參,冬水而生,夏上而死。麥秋至,麥至是熟。凡物之熟者,皆謂之秋耳。今俗指麥間小蟲為麥秋,可笑也。亦猶北人指七月間小蜻蜓為處暑耳。
四月十五日,天下僧尼就禪剎搭掛謂之「結夏」,又謂之「結制」,蓋方長養之辰,出外恐傷草木蟲蟻,故九十日安居。釋苑宗規云:「祝融在候,炎帝司方,當法王禁足之辰。」是釋子護生之日,至七月十五日,始盡散去,謂之「解夏」,又謂之「解制」。《西域記》作十六日為是。余見近作詩者以入定、搭掛概謂之結夏,非其義矣。
結夏以十六日為始者,印度之法也。中國以月晦為一月,天竺以月滿為一月,則中國之十六日,乃印度之朔日也。考《西域記》又有白月、黑月,及額沙茶室羅伐拿婆達羅缽陁等月,說者謂二十八宿之名,未知是否。
古人歲時之事,行於今者,獨端午為多,競渡也,作粽也,繫五色絲也,飲菖蒲也,懸艾也,作艾虎也,佩符也,浴蘭湯也,鬥草也,采藥也,書儀方也,而又以雄黃入酒飲之,並噴屋壁、床帳,嬰兒塗其耳鼻,雲以辟蛇、蟲諸毒,蘭湯不可得,則以午時取五色草沸而浴之。至於競渡,楚、蜀為甚,吾閩亦喜為之,雲以驅疫,有司禁之不能也。
五月五日子,唐以前忌之,今不爾也。考之載籍,齊則田文,漢則王鳳、胡廣,晉則紀邁、王鎮惡,北齊則高綽,唐則崔信明、張嘉,宋則道君皇帝,金則田特秀。然而覆宗亡國者,高綽、道君二人耳。然一以不軌服天刑,一以盤荒取喪亂,即不五日生,能免乎?
田特秀,大定間進士也,所居裏名半十,行第五。以五月五日生,小名五兒。年二十五,舉於鄉。鄉試、府試、省試、殿試,皆第五。年五十五。以五月五日卒。世間有如此異事。可笑!
《容齋隨筆》云:「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為千秋節。」張九齡上《大衍曆》序云:「謹以開元十六年八月端午獻之。」又宋璟表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然則凡月之五日,皆可稱端午也。余謂古人午、五二字想通用;端,始也。端午,猶言初五耳。
五月十三是龍生日,栽竹多茂盛。一雲是竹醉日。
田家忌迎梅雨。諺云:「迎梅一寸,送梅一尺。」然南方驗,而北方不爾也。
夏至後九九氣候,諺云:「一九二九,扇子不離手。三九二十七,冰水甜如蜜。四九三十六,汗出如洗浴。五九四十五,難戴秋葉舞。六九五十四,乘涼入佛寺。七九六十三,床頭尋被單。八九七十二,思量蓋夾被。九九八十一,階前鳴促織。」冬至後諺云:「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籬頭吹𥷑栗。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太陽開門戶。六九五十四,貧兒爭意氣。七九六十三,布衲擔頭擔。八九七十二,貓犬尋陰地。九九八十一,犁耙一齊出。」今京師諺又云:「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圍壚飲酒。五九、六九,訪親探友。七九、八九,沿河看柳。」按此諺起於近代,宋以前未之聞也。其以九數,不知何故,今吳興人言道里遠近,必以九對,而不言十,亦可笑也。
暑宜幹也,而值六月,則土反潤溽。寒宜凍也,而值臘月,則水泉反動。陽中有陰,陰中有陽也。
伏者何也?凡四時之相禪皆相生者也,而獨夏禪於秋,以火克金,金所畏也,故謂之伏。然歲時伏臘,亦人強為之名耳,豈金氣至是而真伏耶?《史記》,秦德公二年,初伏以狗禦蠱,則是西戎之俗所名,三代無之也,乃相承至今用之,何耶?然漢制至伏閉盡日,故東方朔謂伏日當蚤歸,是猶避蠱之意。今不復然,但歷家尚存其名耳。至於人家造作飲食、藥餌之類,動稱三伏,亦不知其解也。
凡物遇秋始熟,而獨麥以四月登,故稱「麥秋」。然吾閩中早稻皆以六月初熟,至嶺南則五月獲矣。南人不信北方有八月之雪,北方亦不信南方有五月之稻也。
暑視寒為不可耐,人言南中炎暑,然暑非有甚也,但多時耳。余在京師數年,每至五六月,其暑甚於南中,然一交秋,即有涼色。閩、廣從五月至八月,凡百餘日,皆暑,而秋初尤烈。但至日昃,必有涼風,非如燕京六月,徹夜煩熱也。
京師住宅既逼窄無余地,市上又多糞穢,五方之人,繁囂雜處,又多蠅蚋,每至炎暑,幾不聊生,稍霖雨,即有浸灌之患,故瘧痢瘟疫,相仍不絕。攝生者,惟靜坐簡出,足以當之。
《月令》:「七月天地始肅,禾乃登。」若以閩、廣言之,肅則太早,而登已太晚也,故吾謂聖人約其中而言之也。
立秋有禮,名曰貙劉。《漢書註》謂之貗婁。楊子曰:「不媵,臘也與哉?」今人尚知有臘,而媵則不知久矣。
牛女之事,始於齊諧成武丁之妄言,成於《博物志》乘槎之浪說,千載之下,婦人女子。傳為口實可也;文人墨士,乃習為常語,使上天列宿,橫被汙蔑,豈不可怪之甚耶。
《長恨歌》載玄宗避暑驪山,以七月七日與貴妃憑肩誓心,願世為夫婦。《天寶遺事》又言,帝與貴妃每至七月七日夜,在華清宮遊宴,宮女皆陳瓜果乞巧。皆誤也。考之史,玄宗幸華清皆以十月,其返皆以二月或四月,未有過夏者。野史之不足信,往往如此。
《歲時記事》云:「七夕,俗以蠟作嬰兒,浮水中,以為婦人宜子之祥,謂之『化生』。」王建詩,「水拍銀盤弄化生」是也。今人以泥塑嬰兒,或銀範者,知為化生,而不知七夕之戲。
閩人最重中元節,家家設楮陌冥衣,具列先人號位,祭而燎之。女家則具父母冠服袍笏之類,皆紙為者,籠之以紗,謂之「紗箱」,送父母家;女死。婿亦代送。至莆中,則又清晨陳設甚嚴,子孫具冠服,出門望空揖讓,罄折導神以入,祭畢,復送之出。雖云孝思之誠,然亦近於戲矣。是月之夜,家家具齋,餛飩、楮錢,延巫於市上,祝而散之,以施無祀鬼神,謂之「施食」。貧家不能辦,有延至八九月者。此近於淫,然亦古人仁鬼神之意,且其費亦不多也。
七月中元日,謂之「盂蘭會」。目連因母陷餓鬼獄中,故設此功德,令諸餓鬼一切得食也。人之祖考,不望其登天堂,生極樂世界,而以餓鬼期之乎?弗思甚矣!
唐喬琳以七月七日生,亦以七月七日被刑。
海潮八月獨大,何也?潮應月者也。故月望則潮盛。而八月之望,則尤盛也。然獨錢塘然耳。閩、廣、膠萊諸海,皆與常時無別也。枚乘《七發》以八月之望,觀濤乎廣陵之曲江。夫廣陵之濤,亦豈以八月獨盛哉?乘之所指,亦謂吳、越耳。其曰廣陵者,當時吳、越皆屬揚州也。
人言八月望有月華,或言夜半;或言微雨後;或言不必八月,凡秋夜之望俱月之;或言其五采鮮明,旁照數十丈,如金線者百餘道;或言但紅雲圍繞之而已。余自少至壯,徹夜伺之者十數,竟不得一見也。臨川吳比部撝謙為余言少時曾一見之,其景象鮮妍,千態萬媚,真人間所未見之奇,惜未能操筆賦之耳。人又言二月朔日正午有日華,而人愈不得見。余考李程日《五色賦》云:「德動天鑒,祥開日華。」殆謂是耶?
《月令》:「八月鴻雁來矣。」至九月,又言「鴻雁來賓」,何也?仲秋先至者為主,季秋後至者為賓也。
雀入大水為蛤,北方人常習見之,每至季秋,千百為群,飛噪至水濱,簸蕩旋舞,數四而後入。其為蛤與否,不可得而知也。然冬月何嘗無雀?或所變者。又是一種耶?或亦有不盡變者,如鷹化鳩,雉化蜃之類耶?
九日佩茱萸登高,飲菊花酒,相傳以為費長房教桓景避災之術。余按戚夫人侍兒賈佩蘭言:「在宮中,九月九日食蓬餌,飲菊花酒。」則漢初已有之矣,不始於桓景也。
九日作糕,自是古制。今江、浙以北尚沿之,閩人乃以是日作粽,與端午同,不知何取也。
菊有黃華;桃華於仲春,桐華於季春,皆不言有,而菊獨言有者,殞霜肅殺,萬木黃落,而菊獨有華也。菊色不一,而專言黃者,秋令屬金,金以黃為正色也。
呂公忌曰:「九日天明時,以片糕搭兒女頭額。」更祝曰:「願兒百事俱高。」此古人九日作糕之意,其登高亦必由此,《續齊諧》所傳,不足信也。
十月謂之陽月,先儒以為純陰之月,嫌於無陽,故曰陽月,此臆說也。天地之氣,有純陽必有純陰,豈能諱之?而使有如女國諱,其無男而改名男國,庸有益乎?大凡天地之氣,陽極生陰,陰極生陽。當純陰純陽用事之日,而陰陽之潛伏者已駸駸萌蘗矣,故四月有亢龍之戒,而十月有陽月之稱。即天地之氣,四月多寒,而十月多暖,有桃李生華者,俗謂之小陽春,則陽月之義斷可見矣。
四月麥熟,陽中之陰也。十月桃李花,陰中之陽也。
《道經》以正月望為上元,七月望為中元,十月望為下元,遂有三元、三官大帝之稱,此俗妄之甚也。天地以金、木、水、火、土為五府,猶人之有五官也。春木,夏火,秋金,冬水,而土寄王焉。火官主於行火,俗所避忌,而土官又不可得見,故遂以春為天官,秋為地官,冬為水官,其實木、金、水三位也。四時五氣合而成歲,缺一不可,何獨祀其三而遺其二乎?至於火之功用尤鉅,古人四時鉆燧改火,而今乃擯之,不得與三官之列,亦不幸矣。
宋初中元下元。皆張燈。如上元之例。至淳化間。始罷之。
日當南至,晝漏極短,而晷影極長。日當北至,晝漏極長,而晷影極短。以其極也,故謂之至。然南至為北陸,北至為南陸者,何也?以其影之在地者言也。然極居天中,日之北至,不能逾極而北也,故書南至而不書北至也。
今人冬至多用書雲事,《左傳》:「春王正月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而書禮也。」按《周禮》,保章氏以五雲之物。辨吉凶、水旱、豐荒之祲註二至二分觀雲氣,青為蟲,白為喪,赤為兵荒,黑為水,黃為豐,則不獨冬至也,但雲氣倏變,一歲四占,倘吉凶互異,當何適從耶?
傳記載,冬至日當南極,晷景極長,故有履長之賀,非也。夫晷景極長,則晝漏極短。聖人惜寸陰,惟日不足,至短之日,何以賀為?蓋冬至一陽初生,日由此漸長,有剝而就復,亂而復治之機。不賀其盛,而賀其發端者,古人「月恒」、「日升」之義也。其曰履長即履端之意,非謂晷景之長也。晉、魏宮中女工,至後日長一線,故婦於舅姑,以是日獻履、襪,表女工之始也。魏崔浩女獻襪,謂「陽升於下,日永於天;長履景福,至於億年」,可謂得之矣。
今代長至之節,惟朝廷重之,萬國百官,奉表稱賀,而民間殊不爾也。
漢時宮中女工,每冬至後一日,多一線,計至夏至,當多一百八十線。以此推之,合一晝夜,當繡九百線,亦可謂神速矣。不知每線尺寸若何?又不知繡工繁簡若何?律之於今,恐無復此針絕也。
至後雪花五出,此相沿之言。然余每冬春之交,取雪花視之,皆六出;其五出者,十不能一二也,乃知古語亦不盡然。
臘之名,三代已有之。夏曰嘉平,殷曰清祀,周曰大蠟,總謂之臘。宮之奇曰:「虞不臘」,是也。《史記》秦惠文王十二年初臘,蓋西戎之俗,不知置臘,至是始效中國為之耳。今人亦不知有臘,但以十二月為臘月,初八日為臘八日而已,不知冬至後三戌為臘也。又云:「魏以辰日為臘,晉以醜日為臘。」
伏獵侍郎,古今傳為話柄。余按《風俗通》云:「臘者,獵也。田獵取獸祭先祖也。」則謂臘為獵,亦無不可耳。
道家有五臘:正月一日為天臘,五月五日為地臘,七月七日為道德臘,十月一日為民歲臘,十二月臘日為王侯臘。
臘之次日為小歲,今俗以冬至夜為小歲。然盧照鄰《元日詩》云:「人歌小歲酒,花舞大唐春。」則元日亦可謂之小歲矣。亦猶冬至亦可謂之除夜也。(《太平廣記·盧頊傳》云:「是日冬至,除夜。」)
儺以驅疫,古人最重之。沿漢至唐,宮禁中皆行之,護童侲子至千餘人。王建詩:「金吾除夜進儺名,畫袴朱衣四隊行。」是也。今即民間亦無此戲,但畫鐘馗與燃爆竹耳。
俗皆以十二月二十四日祀竈,謂竈神是夜上天,以一家所行善惡奏於天也。至是日,婦人女子多持齋。余於戊子歲,以二十五日至姑蘇,蘇人家家燒楮陌茹素,無論男婦皆然,問其故,曰:「昨夜竈神所奏善惡,今日天曹遣所由覆核耳。」余笑謂:「古人媚竈之意,不過如此。然不修行於平日,而持素於一旦,竈可欺乎?天可欺乎?」今閩人以好直言無隱者,俗猶呼曰竈公也。
改年而不改月,秦政之失也。三代皆改月,《豳風》所紀,與今氣候同者,《夏正》也,然十一月以後不書月,但云「一之日」、「二之日」而已。三月則曰「蠶月」。四月以後,始如常稱。蓋亦不能無異矣。周七八月,夏五六月,頻見傳註,而十二月螽,孔子對季孫謂「火尚西流」,其為十月無疑。又僖公五年正月,日南至矣,昭公二十年二月朔,日南至矣,豈是時方冬至乎?宋儒執秦、漢之謬而不考之聖經,故議論紛紜,而卒無一定之見耳。然則謂《春秋》以夏時冠周月,是乎?曰:若是,則周之亂民也,何以為孔子?
期三百六旬有六日,今一年止三百六十日耳,而小盡居其六,是每歲尚余十二日也,計五歲之中當余六十日,故三年一閏,而五歲再閏也。然則不以三百六旬六日為歲,而必置閏,何也?日月之行,晦朔弦望,度數不能盡合也。指日月以定晦朔,觀斗柄以定四時,而以參差不合之數歸余於閏,聖人之苦心至矣,然亦非聖人之私意為之,蓋天地之定數也。望而蚌蛤盈,晦而魚腦減,此物之知晦朔者也。社而玄鳥來,春而雁北鄉,是物之知四時者也。藕相應閏而置葉,黃楊遇閏而入土,此物之知閏余者也。至於晦朔之畸數,閏月之余分,聖人不能齊也,而況巧歷乎?惟積漸而差,考差而改,斯無弊之術也。
曆法:聖人不盡言;非不言也,改朔授時,天子事也。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不敢作禮樂,聖人之心也。至顏淵問為邦,首曰:「行夏之時。」而視朔南,至春秋每致意焉,亦有概乎其言之矣。然三代之歷,聖人所定,行之六七百年,其勢不容不差,後世通儒術士,竭其智數心思,考索推步,至無遺力,然行之不百年而已,不勝其踳駁也。三代治歷之法,它無可考,惟《周禮》,太史氏正歲年以序事,頒之官府,及都鄙頒告朔於邦國,閏月詔王居門終月,而保章氏掌天星不與焉。噫!何簡也!自秦而後,善治歷者,漢則鄧平、洛下閎、劉歆、蔡邕、劉洪,六朝則何承天、祖沖之,唐則劉孝孫、何妥、劉焯、李淳風、僧一行,周則王樸,宋則沈括,元則郭守敬而已。然而洛下閎《太初曆》,至章帝時僅百餘年,已雲差失益遠,而四分歷創於建武,行於永元,聚議定式,已逾七十餘年,而行不過百年,亦何益之有也?唐、宋諸家,人人自負,然唐三百年中而八改歷,宋三百年中而十六改歷,尚可謂之定法乎?宋蘇子容重修渾儀,制作之精,皆出前古,至虜陷燕京,取其所制渾儀以去,乃其法,子孫亦不復傳矣。其謂精密,吾未敢信也。元郭守敬之歷,推測援引,纖悉無遺,國朝所用,皆其遺制,三四百年,僅差分杪,此即聖人不能無也,而議者何以求多為哉?但今之歷官,但知守其法而不知窮其理,能知其數之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譬之按方下藥,保其不殺人爾,不敢望其起死回生之功也。
李淳風最精占候,其造麟德歷,自謂應洛下閎後八百年之語,似極精且密矣。然至開元二年,僅四十年,而緯晷漸差,不亦近兒戲乎?一行《大衍曆》據《唐書》所載,反覆評論,二萬餘言,窮古今之變,天地之故;當時所謂貫三才,周萬物,窮術數,先鬼神,容成再出,不能添累黍之功,壽王重生,無以議分毫之失,宜乎千歲可俟矣;而至肅宗時,山人韓穎已言其誤,每節損益,又增二日,其故何也?王樸陰陽星緯,無不通曉,其治歷,削去近代符天流俗之學,自成一家,然劉義叟議其不能宏深簡易,而徑急是取,故宋建隆之初,即廢不用矣。此三子者,皆精於天文,而治歷差謬如此,故《周禮》以治歷屬太史,為天官之屬,占星屬保章,為春官之屬,分而為二,非無見也。今人但以占候稍失,而遽欲改曆法,亦過矣。
《宋史·律曆志》曰:天步艱難,古今通患,天運日行,左右既分,不能無忒,謂七十九年差一度,雖視古差密,亦僅得其概耳。又況黃赤道度有斜正闊狹之殊;日月運行有盈縮胐朒表裏之異。測北極者率以千里差三度有奇,晷景稱是。古今測驗止於嶽臺,而嶽臺豈必天地之中?余杭則東南相距二千餘里,華夏幅員,東西萬里,發斂晷刻,豈能盡諧?又造歷者,追求歷元,逾越曠古,抑不知二帝授時,齊政之法,果殫於是否乎?是亦儒者所當討論。諉曰星翁歷生之責可哉?」此亦古今不易之論也。
京師城東偏有觀象臺,高五丈許,其上有渾天儀一具,如世所圖璇璣者,皆鑄銅為器,四柱以銅龍架而懸之,制作精巧。又有簡儀一具,狀相似而省十之七,只周遭數道而已。玉衡一,亦銅為之,如尺而首尾皆曲,有二孔,對孔直窺,以候中星。又有銅球一,左右轉旋,以象天體,以方函盛之,函四周作二十八宿真形,南面有御製銘,正統七年作也。臺下小室,有量天尺,鑄銅人捧尺,北面室穴其頂,以候日中測景之長短,冬至後可得一丈七尺,夏至後可得二尺雲。中為紫微殿,殿旁有銅壺滴漏一器,然皆不註水,徒虛具耳。
測北極者,以千里差三度。今滇南距燕萬里,當差三十度。又成祖北征,出塞三千餘里,已南望北斗,卻不知北斗正中之地在何處。分野之說,固不足憑,而以郡國正中論之,則幅員有長短,廣狹難以一律齊也。
占步者,多用裏差之說,如歷之有歲差也。然鐵勒熟羊胛而天明,西域朔夕月見,而南交州生明之夕,月已中天,此誠差矣。史載安息西界,循海曲,至大秦,回萬餘里,無異中國。即以中國東、西、南、北相距,何止萬里?而日、月、星、辰並無差謬,又何也?大約目所未見,語多矛盾,訛以傳訛,吾未敢信也。
大撓之初作甲子也,不過以紀日月代結繩云爾。其後月以幹乘支,日以支配幹,而五行分屬,於是有閼逢、旃蒙諸名,於是有元光、邴章、劍昌、子方諸號,於是有畢陬、橘如諸陽,於是有鼠、牛、虎、兔諸肖,於是有天剛、太乙、勝光、小吉諸將,於是有海中金、爐中火諸納音,於是有建、除、滿、平諸體,於是有專制、義伐諸乘,而其說愈不可勝窮矣。余謂太歲方向禁忌既不足信,而歷日所書陰陽避忌皆毫無影響,益知當時之作此原非為占候吉凶也。
古人事之疑者,質之卜筮而已,治亂吉凶,考之星緯而已,未聞擇日也。今則通天下用之矣,而吉凶禍福,卒不能逃也。甚矣,世之惑也!
余嘗以破日娶妾矣,不逾年而得雄;嘗以月忌上官矣,不數載而遷;嘗以天賊日解水衡錢萬緡矣,而卒無恙;嘗以空亡日出行蒞任矣,而諸事盡遂;其餘小事不可勝紀,故謂陰陽歷日可盡廢也。
今陰陽家禁忌,可謂極密。一年之中,則有歲破、死符、病符、太歲、劫殺、伏兵、災殺、大禍、歲殺、歲刑、金神、將軍諸方。一月之中,有月忌、龍禁、楊公忌、瘟星、天地凶敗、天乙絕氣、長短星、空亡、亦口、天休廢、四方耗、五不遇、六不成、四虛敗、三不返、四不祥、四窮、四逆、離別、反激、咸池、伏龍、交龍宅、龍往亡、八風、九良、星絕、煙火、胎神、上朔、月建、月破、月厭、月殺等日。一日之中,則有白虎、黑殺、刀砧、天火、重喪、天賊、地賊、血支、血忌、歸忌、黑道、土瘟、天狗、大敗、蚩尤、官符、死炁 、飛廉、受死、火星、河魁、鉤絞、焦坎、遊禍、滅門、的呼等凶神。蓋一歲之中,吉日良時,無凶神惡煞者,不過數日耳。而又加以方向之不利,生命之相妨,仇難二星之躔度,太白日神之遊方,一一擇而忌之,則雖終歲不作一事可也。而窮村深谷之家不知甲子,愚冥獰獷之輩不信鬼神,何嘗見其禍敗之相仍哉?太史公謂陰陽之術太詳,而眾忌諱使人拘而多畏。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一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曰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未必然也。夫漢初之陰陽家止於四時、八位、十一度、二十四節而已,而子長尚以為未必,然況今日天羅地網之密乎?其不足信,必矣。
余鄉有一二縉紳,凡事必擇日。裁衣、宴會之類,無不視歷。然而官罷、子死、家居杳無吉耗也。此亦汝南陳伯敬之流耳!後聞吳中有巨室子婦,臨蓐欲產,以其時不吉,勸令忍勿生,逾時,子母俱斃,此尤可發一笑也!
《淮南子》曰:「水生木,水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子生母曰義,母生子曰保,子母相傳曰專,母勝子曰制,子勝母曰困。」今《七政曆》有之,但以保為寶,以困為伐耳。
西家之東即東家之西,此一言足以破太歲之謬矣。紂以甲子亡,武王以甲子興,此一言足以破陰陽之忌矣。雞、豬、薤、蒜,逢著則吃;生、老、病、死,時至則行,此一言足以破終身之惑矣。此非後世之言也,聖人已言之矣,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
箕子之陳洪範,分為九類,別為九章,謂之九疇,原不相附屬也。至劉向為《五行傳》,乃取其五事,皇極庶征,附於五行,果爾,則八事皆宜屬五行,而胡八政、五紀、三德、稽疑、福極之類,又不能附也?蓋向父子原為春秋災異之學,恐其言之無稽,事之不足征信,故於《洪範》之中,摘其五行之說,為其近於災祥占候而推廣之。至舉天地萬物動植,無大小皆推其類而附之於五行,至求其征應而不可,則又以五事強合之,而凡上下貴賤,食息起居,無大小,皆比其類而附之,於五事雖宇宙之理,似不過是。而其遷就穿鑿,亦已甚矣。後世之人雖知其非,而無有昌言正之者,歷代國史相沿為《五行志》,至於日月薄蝕,星辰變故,災異之大者,則又屬之天文,豈陰陽與五行有二理耶?而風雨雷電,又豈非天文之屬乎?其說愈刺繆而不通矣。故作史者,於《天文志》宜考究分至、躔度、分野,而一切災異,宜為《災祥志》,而不宜為《五行志》也。
正五九不上官,自唐以來,有此忌矣。《清波雜志》謂佛法以此三月為齋素月,不宜宰殺,足破俗見。今京師官命下即到任,初不忌此三月,而差跌更少,外官無不避之者,而禍敗更多,人何不思之甚也!
俗云:「初五、十四、二十三,太上老君不出庵。」謂之「月忌。」考之歷家,乃廉貞獨火日也。《蠡海錄》謂以《洛書》九宮推之,以是日入中宮,然不知入中宮者何物,亦不知所以當避忌者何故,恐亦茫昧不足信也。噫俗之敝也久矣。
陰陽家擇日皆以年配月,月配日,日配時。如人祿命然,合之者吉。然當三代改朔之朝,子醜之月,或屬上年,或屬下年,不知擇者當何適從?而當改革之際,推錄命者,又不知以何為準也?
五行有生中之克,有克中之用,有反恩而成仇,有化難以為恩。如火生於木,而焚木者火;水生於金,而沈金者水。火本克金,而金得火刀成器;金本克木,而木得金刀成材。至於盛極必衰,否極必泰,此皆陰陽循環之理,造化玄機之妙,而聖人則之,故幹之上九有亢龍之悔,而剝之上九有得輿之象也。今星命之術,但知有生克制化,而豈知盈虛消息之理乎?
水生木矣,而木中有液,謂木生水亦可;火生土矣,而石中有火,謂土生火亦可;此兩相生者也。水克火矣,而火然則水幹,謂火克水亦可;土克水矣,而水浸則土潰,謂水克土亦可。此兩相克者也。木不能離土而克土,土不能離水而克水,此相親而相克者也;火燎木而生於木,土遏火而生於火,此相憎而相生者也。故世有骨肉而反而寇讐,有胡、越而反為一家,亦五行之氣使然也。
洱海水面火高十餘丈,蜀中亦有火井,是水亦能生火也。火山地中,不生草木,鋤钁所及,應時烈焰,是土亦能生火也。至於陽燧火珠,向日承之,皆可得火,火固不獨生於木也。
蕭丘有寒焰。洱海有陰火,又江寧縣寺有晉時長明燈,火色青而不熱,天地間有溫泉,必有寒火,未可以夏蟲之見論也。
五行惟金生水,頗不可解說者。曰:「金為氣母,在天為星,在地為石。雲自石生,雨從星降,故星動搖而占風雨,石礎潤而占雨水,故謂金生水也。」予謂金體至堅,而有時融液,是亦生水之義也。至周興嗣千文,謂「金生麗水」,則水反生金矣。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天三生木,地四生金,天五生土,此又不依相生之序,以氣之先後論也。其受形也,水最微,火次之,木次之,金又次之,至土而最重大。其滅形也,水最速,火次之,木次之,金又次之,至土而永不耗。自微而著,自少而老,陰陽之義備矣。
六十甲子之有納音也,蓋本於六十律旋相為宮隔八相生之說。古人作律,原與歷相通也。至姓氏之納音則近誣矣。姓者,非受之於天地也,非秉陰陽之氣生而有之也,或因望而為氏,或分封而賜姓,或避難而改易,或無稽而杜撰,一家之人,分支別族,一人之身,朝更夕改,安知陶朱即范氏之宗,而束皙為疏氏之胄乎?又安知嬴呂牛馬之暗易,而嗣源鴻漸之無祖乎?五行納音,安所適從?至於談祿命者,推其所安之宮,談相術者,觀其所稟之形,遷就茍合,猶之可也。帝王歷數,自有天命,而必強而合之,以某德王,或取相生,或取相勝,蓋自鄒衍、劉向發端,已不勝枘鑿矣。後之學者,未能窺天地之藩籬,識陰陽之形似,而但隨聲附和,亦何益之有哉?
稱日者,晝夜以百刻,而每時止於八刻,則是九十六刻也。今銅漏中增初初、正初、二刻,每時十刻,則是百二十刻也。其於百刻之數,俱不合矣。不知每時之加初初、正初、二刻,雖合之得二十四刻,而實四刻之晷所分也,計其度數,每六刻方抵一刻耳。此說,余少時見之一書,今亦不復記也。
西僧琍瑪竇有自鳴鐘,中設機關,每遇一時輒鳴,如是經歲無頃刻差訛也,亦神矣,今占候家時多不正,至於選擇吉時,作事臨期,但以臆斷耳。烈日中尚有圭表可測,陰夜之時所憑者漏也,而漏已不正矣,況於山村中無漏可考哉?故知興作及推祿命者,十九不得其真也。余於辛亥春,得一子,夜半,大風雪中,禁漏無聲,行人斷絕,安能定其為何時?余固不信祿命者,付之而已。
俗謂得吉日不如得吉時,如巳、午、未等時,固可見矣,而歷所謂日出日入時者,乃以出海入地論,非掛詹際時也。余嘗登泰山觀日出矣,下至半山而猶昏黑也。在黃山,入夜,飯罷出門,仰視天都峰頂,日色照耀,如火中蓮花。此皆九月事,正歷所載,日出卯入酉者也,而參差乃爾,益信世之憒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