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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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七十 全唐文 卷一百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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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武帝論

梁高祖聰明文思,寬厚通博,生而神異,動多奇怪,此天表也。永元之初,群賢受命,竭懷輔正,盡力康衢。細隙未開,纖塵不動,而雄圖英算,孤識獨見。審長河之將決,知昆山之必焚。理欲先天,未遑後舉,叫嘯龍虎,合集風雲。馳兩函以取荊州,連五都以震都邑。長流遠邁,獨決方寸。霜風飛掃,雲雨霑沐。白旄一麾,頑童授首。乃吊冤魂而謝牛酒,昭筐篚而軾善人。師不疲勞,人無怨讟。謳歌是逼,獄訟攸歸。代易德成,眷命斯在。然躬覽載籍,備睹興亡;留心求瘼,勵精納善。雖化未大道,時亦小康也。

若尋其德音,討其風俗,尚根淺易拔,源涸難流,禍亂相仍,蓋其宜矣。且兵號義旗,戰稱伐罪,勝非已利,功豈私成?湯有慚德,去道近也;武無鬼容,其私厚也。昔魏太祖兵鋒無敵,神機獨行,大戰五十六,九州靜七八,百姓與能,天下慕德,猶且翼戴弱主,尊獎漢室。降及宋高,翦平偽孽,安複王家,義聲薄天,高誠動日。然更懸兵四嶽,決勝五湖。北靜燕塵,西清泰霧,宏勳不讓,盛德見推。備物滿庭,猶存非望。故晉帝今日之事,本所甘心。義士猶或非之,通人尚為薄德。況梁取天下,又甚於斯。南康主盟,實稱齊帝。奉之以成大順,承之而動義兵。國步既寧,家怨又雪,群稱主祭,臣複保猜?借人之名而不複命者也。尋其錫文,考其謙讓,事同對麵,理非飾詞,寧知悠悠江山,相去千里,矯情偽跡,頓至於斯?示人此心,豈躬行事,欲令節義行於比屋,其可得乎?

夫君人者,日月齊其明,陰陽質其信,江海同其量,天地偕其容。未有飾智驚愚,衒材惑眾,較武力,於羊侃,示腰腹於賀琛。商略儒宗,取異於章句;變置官品,無求於典實。每事皆欲先人,所唱複須稱讚。父作子注,君制臣歌,受佞無厭,進諂不倦,浮華道長,輕薄路開。以天譴為嘉祥,用妖怪為休祉。聚斂俱極,賞罰無章。有識為之寒心,群僚曾不先覺。若言位是神物,何須下殿走乎?若言負重願休,何勞受贖歸乎?若言息人是務,何須納叛臣乎?若言吞伐有時,何須中許和乎?利器不藏,奸夫得誌。然則侯景之兵我人也,仗我器也,驅我人揭我器而取雋者,豈異術哉?由上人之失教也。君父幽辱,宗廟傾危,帝子王孫,跨州連郡,未有晉鄭齊心。牟虛合契,五侯九伯。列海分山,罕聞申包胥之頓哭秦庭,茅夷鴻之幣謁吳國。戶口徒眾,不睹死戰之人;寵遇雖多,寧有報恩之士?江淮無波瀾之阻,城闕絕藩籬之固。長州杜若,一旦凋零,稽山竹箭,忽然摧折,可不甚歟!

或問曰:「梁主不以黃屋為尊,紫宸為貴,離欲絕愛,遣色歸空。有湯武之憂勞,若堯舜之臞臘。享國五十,若登春台;忽為羈旅叛臣,鳴吠逋鬼。長戟指闕,強弩臨城,兵折意窮,忿毒而沒。善不可恃,岐路保歸?」

君子曰:「梁主之美,誠如子言。神無與善,未敢聞命。何者?武帝暮年,荒誕實甚。殫守縣之力,不充自縱之資;盡丁口之租,才足緇衣之費。昔夏桀以九州之富,秦皇以六合之尊,造瓊室而天下土崩,作阿房而寰中瓦解。況地比一郡,國乃三分。外有征戍之勤,內有雕靡之弊。加以金刹寶柱,煥爛雲霞,至於銀榜珠簾,的星月。神怒人怨,禍積患生,過往必來,何足疑也?且夫惡於齊而保於我,何補也?得一夫而亡一國,非智也。昔趙納馮亭,有長平之禍;梁受侯景,成永福之災。金甌忽傷,悔之何及?」

陳武帝論

孔子曰:「夏道不亡,商德不作;商道不亡,周德不作。」自侯景入寇,蕭詧外奔,西鄰責言,南風不競,篡殺三帝,覆沒兩都,可謂亡矣。但人育既深,天道亦悔,是以大命集於有陳也。

武帝身長七尺,垂手過膝,蓋姚襄、劉備之儔也。惟寬以容物,明以知人,曠蕩不羈,雄勇蓋世,聲振嶺表,功濟日南。屬王室不綱,大難未已,江湖群盜,日尋戈戎,是以投袂而呼,夕不待旦。以梁大寶三年二月,會王僧辨於白茅灣。齊小白之合諸侯,以謀王室;臧子源之要天地,惟討賊臣。故戮力盡心,有死無二;義聲一發,其從如雲。端居不言,神光滿室,建牙將指,飛龍在天,其所誌也。叛而伐之,伏而舍之,伐叛刑也。柔伏德也,德刑既舉,人知其心,旦為仇讎,暮為賓友。文公指白水,蕭王推赤心,不足加也。

若乃侯瑱賊將也,降無季布之疑;安都敗帥也。歸受孟明之任。重孝穆之義,待之如賓;釋歐陽之囚,惟賢是用。故得群材畢用,眾勇合威。蕩遍地之橫流,廓溥天之巨祿。臠侯景於竹町,執王偉於草間。爰其息歸,瞻烏遂止。仍以新不間舊,疏不間親,高讓近臣,方求別統。昔魏推袁紹,漢謝項王,道貴能伸,理不嫌屈,及江陵不守,喪君有君,疆場無虞,群臣輯睦。足以攄三瞳(疑)之遺憤,歇萬國之夙悲。既上宰變圖,假立非次,晉出子圉,秦納貞陽,陵穀遷移,對之長歎。君臣易位,但覺悲哉!

況乃居汜不歸,焉用方伯?在鄭未納,誰曰勤王?於是潛謀腹心,陰召武旅。囚杜陵於別室,告文帝於臨時。舟乘旦潮,旗寢夜月。掃重氛於絳闕,反宸極於紫微。役不浹辰,區宇大定。加以北挫蕭軌,西拒王琳,聖德日新,元勳漸茂。然後繼宋齊之丕業,承舜禹之大名,昇壇而告上元,分珪以揖群後。大哉美哉!人無間焉。但雲雷尚屯,邊塵未弭;翌日告漸,綴衣在庭。楚之王孫,歎布衣之未返;燕之太子,踐機橋而不歸。悲夫!

陳後主論

長城公器識古人,承平嗣主。觀其求忠讜之士,禁左道之人。淫祀妖書,鏤薄假物;即古明哲,何以加焉?但強寇臨邊,南國斯蹙。禮義不舉,苛刻日滋;鄰好不敦,驕傲是務。嬖妾五十,盡有珥貂之容;麗服一千,咸取夭桃之色。加以貴妃夾坐,狎客承筵。玉貌絳唇,咀嚼宮徵;花箋彩筆,吟詠煙霞。長夜不疲,略無醒日。於時也。隋德甫隆,南被江漢。厚待間諜,羊叔子之傾敵人;不伐有喪,楚恭王之結鄰好。加以賀若謀勇,應變如神,擒虎雄風,臨機若電。莫不迎刃自裂,聽鼓爭奔。斬張悌之守迷,降薛瑩之知命。紫殿正色,不用袁憲之言;白刃交前,但為無社之計。嗟乎!龍盤虎踞之地,露草霑衣;千門雙闕之間,風煙歇絕。臨江離別之感,赴洛嗚咽之悲。五百里之俘囚,累累不絕;三百年之王氣,寂寂長空。一國為一人興,前賢以後愚滅,其來尚矣。

或問曰:「安樂公劉禪,歸命侯孫皓。溫國公高緯,長城公陳叔寶,並稱域中之大。據天下之尊,或銜璧送降,或逃竄就繫,必不得已,何者為先?」

君子曰:「客所問者,具在方冊,請為吾子陳之,任自擇焉。若乃投井求生,橫奔畏死,面縛請罪,膝行待刑,是其謀也。馬上唱無愁之歌,侍宴索達摩之曲,劉禪不思隴蜀,叔寶絕無心肝,對賈充以不忠之詞,和晉帝以鄰國之詠,是其才也。縱黃皓,嬖岑昏,寵高壤,狎江總,是其任也。剝面鑿眼,孫皓之刑;棄親即讎,高緯之志。其餘細故,不可殫論。聽吾子之懸衡,任夫人之明鏡。」客曰:「入井,下策也。」

隋高祖論

昔孫資陰謀,晉宣入輔;鄭譯矯制,隋文受遺。自此而有魏人。從斯以遷周鼎,蓋天厭亂德,神誘其衷。若妄指河冰,遂成王業;誤擊金鼓,仍啟霸國也。況體貌奇特,特儀表絕人。周太祖之欽明,異其風骨;齊憲王之聰察,憚以非常。韋鼎一見以委誠,趙公聞名而進女。是以稱劉季之靈怪者,不謀同詞;說中興之應讖者,往往偶語。屬周多世故,禍難薦臻。始以後父之尊,遂受托孤之寄。騎虎不下,掎角是因。不利孺子,非唯管叔之言;社稷輸人,寧止休公之對?所以尉遲舉魏,從亂如雲;王謙據蜀,其徒若市。遂能驅駕豪傑,委任忠良,不下廟堂,天下大定。然後謳歌允集,文物滿庭,卿雲曉聚,長星夜掃。拱揖而朝群後,昇壇而類上帝。紹舜禹之遺躅,光漢魏之大名。於是流曠蕩之玄風,浸淳古之膏澤,削秋荼之繁令,革亡國之哀聲。加之以恪勤,廣之以質素。太陽滿昆蟲之穴,湛露垂行葦之苕。教人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俄屬陳朝喪德,江海揚波,自絕於天,結怨於下。乃以開皇八年十月,承少昊之秋氣,動文昌之將星。下蜀漢之舟,翩翩龍躍;集幽并之騎,蕭蕭馬鳴。一葦而可以橫大江,三令而可以陵湯火。蔣山苦戰,子文之魂魄飛揚;建業大崩,叔寶之金湯不守。既遭岸上之虎,非複水中之龍。斬伯嚭以謝陳人,禮陸機而慰吳士。

春波暫洗,汙俗咸新;秋露一零,弊化斯改?乃下制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內外職位,遐邇黎人,家家自脩,人人克念。使不軌不物,蕩然俱盡。此乃憂勤之心,見於動靜。故使六合之中,觀如曉日;八紘之內,若遇新晴。況複盡力於人,勵精為政。躬親以率下,因心以感物。煙火萬里,風雨四時。野有擊壤之歌,天無垂象之誡。玄(闕一字)丹徼,煙燧不驚;玉檻金河,波瀾久息。天子登雲台而訪道,實垂拱而無為;公卿指日觀以推誠,願升中而每竭。可謂盡美矣,未盡善也。

然天性既猜,素無學術,意不及遠,政惟目前。是以牝雞司晨,讒人罔極。剖符罕山河之固,同盟多翦黜之悲恩不終於有功,罰每深於無罪。啟鬩牆之兆,借實沈之兵。楊素決其波,張衡注其隙。柳遠草制,房陵尚遙穆子授戈,豎牛仍在。禍非天降,釁是人謀。是以知隋運之不永矣。

君子曰:「昔陸孟知中興之微,宣帝始重儒術;李通稱漢家之命,世祖專信讖文。時好既行,其流遂廣。故子雲符命,尹敏偽言,即其類也。高祖少愛不經之談,遂好迂誕之說。所以王劭順旨,袁充取容。賞溢邱山,恩深江海,豈不弊乎?又祥瑞者,聖人之應也。至若八百集於孟津,六王至於陔下,周人岐山之北,晉眾江漢之南,負樂就陳,攜手適宋,牛馬內向,群盜外奔,宗社乂安,黎民不散,此瑞之上也。若乃連珠共軫,的礫清漢之涯;合璧齊輝,光芒黃道之上。四時不爽,百穀用成,家有孝慈,人懷禮義,此善之慶也。至如白鹿朱雁,瓊露卿云:鳩雀異毛,草木殊狀,此並沐我皇澤,煦我帝春。聖人圓城之中,天子生成之物,豈足表太平之日,顯休明之辰?而隋主好之,意不能盡,遂令巧偽相半,何其薄哉?近石虎之有中原也。膻胡臭羯,牧馬驅羊。子女歿於淫昏,文物盡於鋒鏑。猶得厭六馬,駕四麟,燃連理之材,煮白雉之肉。若天道不惑,應降以災,由斯而談,斷可知矣。隋之眷眷,複何為哉?」

問曰:「晉克金陵,功多者屬吏;隋平建業,德俊者尤(闕一字)。豈爭名於朝,事必須此?將廉恥道盡,莫畏簡書乎!」

君子曰:「曉兵之家,因敵變化。故有功成請罪之義,君命不受之談。今者王濬乘風,賀若先戰。苟有大利,何簡細瑕?方知責兵士之汙宮闈,徵軍司之隱玉帛,豈不陿乎?始知範變後入,孟側不前,郤克有詞,馮異不語。時無君子,斯焉取斯?豈與夫自伐無慚,奮髯直出,而相類乎?」

又問曰:「王者初興,必有佐命。莫不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白雲之鬱應龍,清風之集雕虎。不以夷險易誌,不以遠近隔心。千載一時,其來尚矣。三代以前,緬邈無際,兩漢之後,聲名可尋。若乃庇俗匡時,體國經野,謀出心膂,政待股肱。但清濟之入濁河,波瀾莫辨;蚊虻之附驥尾,遲速罔知。既因論討之餘,願示懸衡之末。」

君子曰:「神人無功,達人無跡。張子房玄機孤映,清識獨流。踐若發機,應同急箭;優遊澹泊,神交太虛,非諸人所及也。至若陳平、荀彧、賈翊、荀攸、劉煜、郭嘉、田豐、沮授、崔浩、張賓等,可謂天下之菁英。帷幄之至妙,中權合變,因敗為功,爰自秦漢,訖於周隋。蘭菊相薰,惟有此矣。如蕭何之鎮靜關中,寇恂之安輯河內,葛亮相蜀,張昭輔吳,茂宏之經理琅琊,景略之弼諧永固,劉穆之眾務必舉,揚遵彥百度惟貞,蘇綽共濟艱難,高熲同經草昧,雖功有大小,運或長短,咸推股肱之林。悉為忠烈之士。若乃威以靜國,謀以動鄰。提鼓出師,三軍賈勇;置兵境上,千里無塵。內外兼材,惟孔明景略也。故崔浩云:『王猛是蔡堅之管仲,劉裕是德宗之曹瞞。』孫盛云:『孔明善輔小國,子產之流也。』斯言中矣。」

隋煬帝論

煬帝美姿儀,性聰慧,少好學,善屬文。故高祖獻后,特所鍾愛。矯情飾跡,有曹丕之釣名;傾承中使,若子楚之仁孝,況南平江左,北靖塞垣,楊素譽其賢,桑和說其貌。

屬青宮失愛,子掖流恩,遂映前星,乃升明兩。衣冠雖偉,入朝少四皓之賓;公宴雖多,言譚止七子之客。但奸心未露,偽跡斯窮。沐猴而冠,輕薄之材不久;祝虎為善,爪牙之毒會施。故無道於大漸之晨,烝淫於易簀之夕。罕高宗之諒闇,有丹朱之慢遊。於時隋德在人,群生樂業。十十年之訓聚,百萬眾之精彊。乘天下之有盈,驕海內之無事。乃自以土廣三代,威振百蠻,恃才矜已,傲狠明德,內懷險躁,外示寬平。盛衣服以掩奸,飾詞令以拒諫。更乃荒淫無度,法令滋章。人力盡於穿築,杼軸空於聚斂。十室之內,思亂者一二焉。

方始馭八駿,建五牛。穆天子之白雲,更遠瑤池之外;秦始皇之觀日,方踐石梁之前。或以衢路受刑,或以滋味被戮,死不可無罪而免,賞不可有功而要。相顧凜然,莫知攸止。十室之內,思亂者五六焉。

於是斛斯外奔,玄感內逆,兵陷遼水,糧斷河黎。月暈七重,知髦頭之犯畢;日光四散,覺兆庶之分崩。且選妖麗,恣朋淫。嘉群嫗之慢言,樂少年之鬼穢。不軌不物,無威無儀。關梁不通,賦役斷絕。更乃逆取五年之課,以充長夜之娛。十室之內,思亂者八九焉。

當此時也,小人方興,群盜孔熾。大者剽州邑,小者劫村閭。擾擾四人,俱靡息肩之處;喧喧九土,俱為鬥戰之場。天子乃幸維揚,泛舳艫,驅虎賁之騎,唱龍舟之歌,以大江為天塹,以長淮為地險。周章至於戲下,猶自未知;閻樂入於廡前,何不告我?昔為天下之重,今乃一夫所輕,豈不惜哉?

彼煬帝者,聰明多智,廣學博聞,豈不知蛟龍失雲,漁父足得為害?鯨鯢出水,螻蟻可以為災?忽乃棄崤函之奧區,違河洛之重阻。言賊者獲罪,敢諫者受刑,豈不是色醉其心,天奪其鑒?竄吳夷以避其地,虛宮闕以候聖人,蓋為大唐之驅除也。

君子曰:「小人之心猶火也。火之性必須有所燒,小人之心必須有所害。當其受寵遇也。排忠良,庇道德,辨足以移視聽,辭足以結主心。導之以淫奢,引之以苛刻。人用而不恤,政荒而不修。如螻蟻潰堤防,不覺其敗;如春風養草木,但見其盛。事至而未知,禍構而方懼。素無材略,不能以敗求全;本自少恩,豈能得眾成事?進退唯穀,無處容身,或出奔以圖生,或殺主而自解。眇觀史策,遍采興亡。開役者多是愛臣,害上者無非近習。然庸君闇主,莫肯遠之,複何言哉。」

五等論

昔秦廢五等,崔實仲長統、王朗、曹冏等皆以為秦之失,余竊異之。試通其志云:

蓋明王之理天下也,先之以博愛,本之以仁義。張四維,尊五美,懸禮樂於庭宇,置軌範於中衢。然後決玄波使橫流,揚薰風以高扇,流愷悌之甘澤,浸曠蕩之膏腴。正理革其淫邪,淳風柔其骨髓。使天下之人,心醉而神足。其於忠義也,立則見其參於前;其於進趨也,皎若章程之在目。禮經所及,等日月之難逾;聲教所行,雖風雨之不輟。聖人知俗之漸化也。王道之已行也。於是體國經野,庸功勳親。分山裂河,設磐石之固;內守外禦,有維城之基。連結遍於域中,膠葛盡於封內。雖道昏時喪,澤竭政塞,鄭伯逐王,申侯弑主,魯不供物,宋不城周。吳徵百牢,楚問九鼎,小白之一匡天下,重耳之一戰諸侯,無君之跡顯然,篡奪之謀中寢者,直以《周禮》尚存,簡書不隕。故曰:「不敢失墜,天威在顏。」

自春秋之後,禮義漸頹,風俗塵昏,愧恥心盡。疾走先得者為上,奪攘投會者為能。加以八世專齊,三家分晉,子貢之亂五國,蘇秦之鬥七雄,苛刻繁興,經籍道息。莫不長詐術,貴攻戰。萬姓皆戴爪牙,無人不屬觜距。所以商鞅欺故友,李斯囚舊交,孫臏喪足於龐涓張儀得志於陳軫。一旅之眾,便欲稱王;再戰之雄,爭來奉帝。先王會盟之禮,昔時樽俎之容,三代玄風,掃地盡矣。

始皇削平區宇,殊非至公;李斯之作股肱,罕循大道。人無見德,唯虐是聞。當此時也,主猜於上,人駭於下。父不能保之於子,君不能得之於臣。欲使始皇分土,奸雄建侯,薄俗若喻晉鄭之可依,便借賊兵而資盜糧,寄魚龍而助風雨,不可行也。是以秦鑒周德之綿深,懼已圖之不遠,罷侯置守,高下在心。天下制在一人,百姓不聞二主。直是不得行其世封,非薄功臣而賤骨肉也。

高皇帝揭日月之明,懷天地之量,筭材不足以分賞,論功不足以受封。邑皆百城,土有千里,人殷國富,地廣兵強。五十年間,七國同反。賈誼憂失其國,黽錯請削其地。若言由大而反也,不若召陵之師,踐土之眾也。若言有材而起也。劉濞非王霸之材,田祿無先管之略也。且齊晉以逆禮為慚,吳楚以犯上非愧。釁由教起,其所由來遠矣。

自此之後,雜霸又衰。中興不能改物創圖,黃初不能深謀遠慮。緬乎漢魏之際,尋其經緯之初,未有積德重光,澤及萬物。觀其教,偷薄於秦風;察其人,豺狼於漢日。故魏太祖曰:「若使無孤,天下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明竊號諡者觸目皆是,欲以此時開賜履之祚,垂萬代之封,必有通車三川以闚周室,介馬汾隰而逐翼侯。王司徒屢請於當時,曹元首又勤於宗室,皆不知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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