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諭衍義/各安生理
聖諭第五條曰：各安生理。怎麼是各安生理？天地間的人，無論士農工商、富貴貧賤，人人皆有本等的事。這就呌做生理。人人自做本等的事，這就呌做各安。這生理二字，先要曉的生是生活之生，理是天理之理。凡人順着理行，便是順天，便是生機。逆者着理行，便是逆天，便是死路。世上不安生理的人，有兩箇病根。其一病在懶，其二病在貪。怎麼是病在懶？凡人從小時驕慣壞了，到大來游手好間，狐朋狗黨，把自己正經的事，全不放在心上。有錢時，縱酒貪花，賭錢鬭牌，橫行無忌，弄的手內空虛，走投無路，遂至爲非作歹，一切乖露醜的事都做将出來。重則招災犯法，輕則流落饑寒。至于富貴家子弟，不曾經着艱難苦楚，止知肥馬輕裘，色服厚味，縱情快意，絕不思想祖宗創業之勞，竝不圖謀自己保守之策。只知飽煖安逸，一生受用不盡。那知道父兄不可常依，財力不可常保。一旦時移勢轉，流離失所。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都是懶惰之病，遺累無窮。怎麼是病在貪？丟了自己的事業，羡慕別人的營生，得一望十，得百望千，這山看見那山高，顧東盼西，朝更夕改，擔悞的這邊也不行、那邊也不就，千條計算，反弄的一事無成。又有那辛勤攻苦，成了箇人家算的箇體。面就要意大，心高妄求非分。誰知圖樂多憂，求榮反辱。這都是貪心無厭，終遺後悔，爲人不安生理，有何好處。試将各安的道理，說來大家聽着：如讀書，是爲士的生理，要知詩書原是教人爲聖爲賢的路徑，不是與人圖名博利的階梯。凡讀書的，務要立志潛心，下幃攻苦。但圖正誼明道，不可謀利計功。就是困窮無籍，設館訓蒙，也要知繼往開來，是學者分內事，不可藉口束脩，壞了禮義廉恥。至于廢行有命，行止在天，得志加民，固君子所願，枉尺直尋，尤聖賢所非，須要曉的大行不加，窮居不損的道理，纔是安生理。不然，只說箇安讀書的生理，便可掇科取第。從來皓首窮經、終老牗下者，不知凡幾。生理又在那里？士所以異于凡民者，但看本心失不失，不論功名成不成。就到那有爵位的時候，也有各安的生理，尊卑上下自有不同，各有當盡的職分也。矜不得學問大也，恃不得才力高，本分內不可欠缺，本分外不可增加。不可厭薄卑小而圖高大。不可倚藉尊崇而作威福。中庸曰：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這纔叫做安生理。如種田，是農夫的生理。但要你終歲勤勞，不可論豐荒旱澇。古語云：十年高下一般收。又說：良農不以水旱輟耕。又曰：糞多力勤者，乃爲上農，不可以佃種之田，而不加糞，不用力，是爲惰農。這就是農夫安生理。如手藝，是百工的生理。祖父傳來是那一藝，兒孫就做那一藝。從小學的是這一件，到老還做這一件。若這一件不曾學爲，又要學那一件。語云：人而無恒，不可以作巫醫。自古道：箕裘弓冶，這就是百工技藝安生理。如買賣，是商賈的生理。只要你公平正直，不必論市價行情，利多也去做，利少也去做。俗言說：本少利微强如坐。又說：家有千貫，不如日進分文。又說：見快莫趕。又說：良賈不以折本廢市。這就是商賈安生理。有那一等窮人沒有土田畊種，又無買賣本錢，不會諸般手藝，少不得背負肩挑傭工度日。俗語云：天不生無禄之人。試看古人，董永以做工遇仙姬，買臣以擔柴得高官。只是要安分守法、老實勤謹，自然衣食無虧。這就是貧賤人安生理。世上的人都知羡慕富貴，不知富貴中有當安的生理。古人云：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倚盡。又云：富以能施爲德，貴以能謙下爲德。人能有德，即是生理。子路曰：處富貴而不能有益于人，不足以言。人要知富貴周貧濟乏，救患恤災。寧教人負我、莫教我負人。這纔是富人安生理。貴者須要乘時布德，量力行仁。程子曰：一命之士，茍存心于利，物於人，必有所濟。這纔是貴人安生理。總之，天地間，人只要安分循理，惜福知足。語云：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又曰：但行好事，莫問前程。若憑人力與造物爭衡，萬無此理。就是那良田萬頃，日食不過三餐。大廈千間，夜眠止于八尺。休恨不如人，還有不如你的。凡貪求背理的人，不過是一爲圖眼前富貴，一爲子孫計久遠。却不知人家禍患，皆由多事生來。試看那橫取錢財、侵沒家私、圖謀産業者，身歿未寒，讐家羣起而報復，子孫反受其殃，亦何益矣。所以古人云：遠報還在兒孫，近報還在己身。又云：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馬牛。司馬溫公曰：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守；積書以貽子孫，子孫未必能讀；不如積陰德于冥冥之中，以爲子孫長久之計。人能曉的這個，纔是眞正生理。上邊說的，都是男子漢的生理。至于婦人家，也有生理。而今的媍人，大約只愛喫、只愛穿、只愛金珠首飾。貧賤者東遊西走，不顧營生。富貴者飽煖安逸，不知勤儉。甚至媚佛齋僧，遊庵過寺，失了女箴，壞了風俗，做出非禮非義之事，往往有之。禮曰：婦人蠶繅，以爲衣服。詩云：爲絺爲綌，服之無數。就是公侯的夫人，還要辛勤節儉，况以下者乎。凡人家婦女，須要教他德性溫良，晚睡早起，燒茶煑飯，裁剪漿洗，井臼勤勞，紡織苦攻。但得荊釵布裙，何羡他珠玉金銀。做些針指女工，也換的油鹽醬醋。這就是媍人安生理。又有一說：從來不安生、不循理的事，在淡薄微弱者尚少，在豪强富厚者偏多。在愚痴朴實者尤輕，在聰明伶俐者更甚。雖是極力謀生，其實傷了天理，甚爲可惜。律內所載不安生理的律例，多端不能盡述。今擇數條，請祈細看：
一 田地無故荒蕪，及應課種桑麻之類，如不種者，杖八十。
一 将自己田地移坵換段，詭寄他人，及洒派等項，事發到官，全家抄沒。
一 宰殺耕牛及私開圈店，及知情販賣宰殺者，問罪，枷號一月。再犯，引例充軍。
一 犯私鹽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軍器者，加一等。誣指平民者，加三等。拒捕者，斬。
一 凡詐爲制書及增減者，皆斬。未施行者，絞。詐爲察院、布政司、按察司、府州縣衙門印信文書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其餘衙門者，杖一百、徒三年。未施行者，減一等。
一 僞造諸衙門印信及曆日、符驗、夜廵銅牌、茶鹽引者，斬。若造而未成者，減一等。
一 私鑄銅錢者，斬。僞造金銀者，杖一百、徒三年。
一 軍民裝扮神像、鳴鑼擊鼓、迎神賽會者，杖一百。
一 凡侵欺官錢糧者，竝以監守自盗論。
一 投匿名文書告言人罪者，絞。
一 教唆詞訟及爲人作詞狀，增減情罪。誣告人者，與犯人同罪。
以上律例，這等森嚴。若有不安生理的，還怕不怕，省不省？假使逃得這王法，也决逃不得天報。我今且講古人，聽着：有箇盛德，是泰和人，極本分，惟事耕織。人歆以厚利之事，輙曰：舍耕與織，未免機心算，人不爲也。亦不誦經持齋。嘗曰：口誦經而心不向善，何益哉。晚年遇白玉蟾化道人來，云：喜你實心行善，我與你點一好穴。欲富貴驟發乎？欲永遠平穩乎？盛德曰：願平穩。乃指點一穴。至今子孫蕃衍，無不溫飽。這是能各安生理的，必有善報。有箇薛敷，是永福人。自恃刁狡，營求非分。又專一替人寫狀，善于捏無作有。凡沒理的事，他也說的有理。家道由此致富。一日，請道士做醮進表。去良久，忽空中飛下批云：薛敷行險徼幸，喪心害理，家付火司，人付水司。不十日，果火起，家財盡燒。半年後，雙目不見。同子過江，父子落水死絕。此是不安生理的，定有惡報。那箇王法十分利害，這箇天報又十分迅速。聽到這箇所在，自今以後，還敢萌着不安生理的心麼？
詩曰：
我勸世人安生理，素位而行稱君子。
榮枯得失命安排，士農工商業莫徙。
妄想心高百無成，厭常喜新沒終始。
藝多不精不養身，遊手好間窮到底。
皇天不負苦心人，須知安分能守己。
更知徼幸斷難行，我勸世人安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