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通/卷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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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 史通
外篇 卷二十
 

暗惑第十二[编辑]

夫人識有不燭,神有不明,則真偽莫分,邪正靡別。昔人一無「人」字。有以發繞炙,誤其國君者,有置毒於胙,誣其太子者。一有「矣」字。夫發經炎一作「炙」。炭,必致焚灼,毒昧經時,無復殺害。而行之者偽成其事,受之者信以為然。故使見咎一時,取怨千載。夫史傳敘事,亦多如此。其有道理難憑,欺誣可見,如古來學者,莫覺是非,蓋往往有焉。今聊舉一二,加以駁難,列之於左。

《史記》本紀曰:瞽叟使舜穿井,為匿空旁出。瞽叟與象共下土實井。

瞽叟、象喜,以舜為已死。象乃止舜宮。

難曰:夫杳冥不測,變化無恆,兵革所不能傷,網羅所不能制,若左慈易質為羊,劉根竄形入壁是也。時無可移,禍有一作「所」。必至,雖大聖所不能免,若姬伯拘於羑里,孔父厄於陳、蔡是也。然俗之愚者,皆謂彼幻化,是為聖人。豈知聖人智周萬物。才兼百行,若斯而已,與夫方內之上,有何異哉!如《史記》云重華入於井中,匿空出去。此則其意以舜是左慈、劉根之類,非姬伯、孔父之徒。茍識事如斯,難以語夫聖道矣,且案太史公云:舊脫「雲」字。黃帝、堯、舜軼事,時時見於他說,餘擇其言尤雅者,著為本紀書首:若如向之所述,豈可謂之一無「之」字。雅邪?

又舊本自此以下,節首並有「又」字,一本皆無。今從舊本。《史記。滑稽傳》:孫叔敖為楚相,楚王以霸。病死,居數年,其子窮困負薪。優孟即為孫叔敖衣冠,抵掌談語。歲餘,象孫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別也。莊王置酒,優孟為壽,王大驚,以為孫叔敖復生,欲以為相。

難曰:蓋語有之:「人心不同,有如其面。」故窊舊作「窳」。隆異等,修短殊姿,皆稟乏自然,得諸造化。非由仿效,俾有遷革。著想滯。如優孟之象孫叔敖也,衣冠談說,容或亂真,眉目口鼻,如何取類?而楚王與其左右,曾無疑惑者邪?一作「也」。昔陳焦既亡,累年《吳志》亦作「六日」。而活;秦諜從縊,六月而蘇。顧或訛「須」,一改「遂」。使竹帛顯書,古今或作「今古」。稱怪。況叔敖之歿,時日已久。楚王必謂其復生也,先當詰其枯骸再肉所由,闔棺重開所以。又是滯語。豈有片言不接,一見無疑,遽欲加以寵榮,復其祿位!此乃類夢中行事,豈人倫所為者哉!

又《史記。田敬仲世家》曰:田常成子以大斗出貸,以小斗收。齊人歌之曰:「嫗乎採芑,歸乎田成子」。

難曰:夫人既從物故,然後加以易名。田常見存,而遽呼以謚,此之不實,明一作「昭」。然可知。又案《左氏傳》,石碏曰!「陳桓公方有寵於王。」《論語》,陳司敗問孔子:「昭公知禮乎?」同《史記》文。《史記》,家令說太上皇曰:「高祖雖子,人主也。」諸如此說,其例皆同。然而事由過誤,易為筆削。若《田氏世家》之論成子也,乃結以韻語,纂成歌詞,欲加刊正,無可厘革。故獨舉其失,以為標冠云。

又《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曰:孔子既沒,有若狀似孔子,弟子相與共立為師,師一作「事」。之如夫子。他日。弟子進問曰:「昔夫子當舊作「嘗」。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商瞿年一脫「年」字。長無子,母為此二字一作「欲更」。取室。孔子曰:『瞿年四十後。當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敢問夫子何以知此?」舊作「之」。有若默然無史有「以」字。應。

弟子起曰:「有子一作「若」。避,史有「之」字。斷句。此非子之坐也!」

難曰:孔門弟子七十二人,柴愚參魯,宰言游學,俗作「宰我言語」,誤。師、商可方,回、賜非俗誤作「之」。類。此並聖人品藻,優劣已詳,門徒商榷,臧否又定。如有若者,名不隸於四科,譽無偕於十哲。逮尼父既歿,方取為師。以不答所問,始令避坐。同稱達者,何見事之晚乎?且退老西河,取疑夫子,猶使喪明致罰,投杖謝愆。何肯公然自欺,詐相策一作「承」。奉?此乃童兒相戲,非復長老所為。觀孟軻著書,首陳此說;馬遷裁史,仍習其言。得自委巷,曾無先覺,悲夫!

又《史記》、《漢書》皆曰:上自《史記》作「在」,《漢書》作「居」。洛陽南宮,從復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漢書》作「往往數人偶語」。

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所封,皆故人親愛,所誅,皆平生讎一作「仇」。忌。《史》、《漢》作「怨」。此屬畏誅,故相聚謀反爾。」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誰最甚者?」上曰:「雍齒。」留侯曰:「今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

於是上置酒,封雍齒為侯。

難曰:夫公家之事,知無不為,見無禮於君,如鷹鸇之逐鳥雀。案子房之一無「之」字。少也,傾家結客,為韓報讎。一作「仇」。此則忠義素彰,名節甚著。其事漢也,何為屬群小聚一脫「聚」字。謀,將犯其君,遂默然杜口,俟問方對?倘若高祖不同,竟欲無言者邪?且將而必誅,罪在不測。

如諸將屯聚,圖為禍亂,密言臺上,猶懼覺知;群議沙中,何無避忌?為國當作「圖」。之道,必不如斯。然則張良慮反側不安,雍齒以嫌疑受爵,蓋當時實有其事也。如復道之望、坐沙而語,是說者敷演,妄溢其端耳。

又《東觀漢記》曰:赤眉降後,積甲與熊耳山齊雲云。所難之指,文中已足。「雲云」字疑衍。

難曰:案盆子既亡,棄甲誠眾。必與山比峻,則未之有也。昔《武成》云:「前徒倒戈」,「血流漂杵」。孔安國曰:蓋言之甚也。如「積甲與熊耳山齊」者,抑亦「血流漂杵」之徒歟?

又《東觀漢記》曰:郭伋為並州牧,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於道次迎拜。伋問:一有「曰」字,「兒曹何自遠來?」對曰:「聞使君始到,喜,故奉迎。」伋辭謝之。事訖,諸兒送至一作「出」。郭外,問:「使君向日當還?」伋使別駕計日告之。既還,先期一日。伋為違信,止於野亭,須期乃入。

難曰:蓋此事不可信者三焉。案漢時方怕,儀比諸侯,其行也,前驅竟一作「蔽」。野,後乘塞路,鼓吹沸喧,旌棨填咽。彼草萊稚子,齠齔童兒,非唯羞赧不見,亦自驚惶失據。安能犯騶駕,凌棨帷,首觸威嚴,自陳襟抱?

其不可信一也。又方伯案部,舉州振肅。至於墨紱長吏,黃綬群官,率彼吏人,顒然佇候。兼復掃除逆旅,行李有程,嚴備供具,憩自有所。如棄而不就,居止無恆,一作「常」。必公私闕擬,客主俱窘。凡為良二千石,固當知人所苦,安得輕赴數童之期,坐失百城之望?其不可信二也。夫以晉陽無竹,古今共知,假有傳檄它方,蓋亦事同大夏,訪知一作「諸」。商賈,不可多得。況在童孺,彌復難求,群戲而乘,如何克辦?其不可信三也。凡說此事,總有三科。三科屬《漢記》言。推而論之,了無一實,異哉!補注:「傳檄」恐當作「轉致」。

又《魏志。注》:《語林》曰:匈奴遣使人一無「人「字。來朝,太祖令崔琰在座,而已握刀侍立。既而使人問匈奴使者曰:「曹公何如?」對曰:「曹公美則美矣,而侍立者非人臣之相。」太祖乃追殺使者云云。二字亦贅。一本止一「雲」字,亦衍。

難曰:昔孟陽臥一作「坐」。床,詐稱齊後;紀信乘口,矯號漢王。或主遘屯蒙,或朝罹兵革。故權以取濟,事非獲已。如崔琰本無此意,何得以臣代君者哉?且凡稱人君,皆慎其舉措,況魏武經綸霸業,南面受朝,而使臣居君座,君處臣位,將何以使萬國具瞻,百寮僉矚也!又漢代之於匈奴,其為綏撫勤矣。雖復賂以金帛,給以親姻,猶恐一脫「恐」字。虺毒不悛,狼心易擾。如輒殺其使者,不顯罪名,復何以懷四夷於外藩,建五利於中國?

且曹公必以所為過失,懼招物議,故誅彼行人,將以杜茲謗口,而言同綸綍,聲遍寰區,欲蓋而彰,止益其辱。雖愚暗之主,猶所不為,況英略之君,豈其若是?夫芻蕘鄙說,閭巷讕舊作「諂」,或作「闊」,並非。言,凡一作「諸」。如此書,通無擊難。而裴引《語林》斯事,編入《魏史。注》中,持彼虛詞,亂茲實錄。蓋曹公多詐,好立詭謀,流俗相欺,遂為此說。蓋曹公十七字,一本失去,一本綴注節末。細按之,定是正文。應置於此。故特申掎摭,辯其疑誤者焉。

又魏世諸小書,一訛作「事」。皆云文鴦侍講,殿瓦皆飛雲云。二字贅。此事列《晉陽秋》之前,亦指曹魏時。

難曰:案《漢書》云:項王叱吒,懾伏千人。然則呼聲之極大者,不過使人披靡而已。尋文鴦武勇,遠慚項籍,況侍君側,固當屏氣徐言,安能一多「使」字。簷瓦皆飛,有逾舊作「喻」。武安鳴鼓!且瓦既飄隕,則人必震驚,而魏帝與其群臣焉得巋然無害也?

又《晉陽秋》曰:胡質為荊州刺史,子威自京都一作「師」。省之,見父。史有「停廄中」三字。文當摘一「停」字,乃成句。十餘日,告歸。質賜絹一匹,為路糧。威曰:「大人清高,不審於何得此絹?」質曰:「是吾俸祿之餘。」

難曰:古人謂方牧為二千石者,以其祿有二千石故也。名以定體,貴實甚焉。設使廉如伯夷,介若黔敖,恐當作「婁」。茍居此職,終不患於貧餒者。如胡威之別其父也,一縑之財,猶且發問,則千石之俸,其費安施?料以牙籌,推以食一作「之借」。箸,察其厚薄,知不然矣。或曰觀諸史所載,茲流非一。原注:如張堪為蜀郡,乘折轅車;吳隱之為廣川,貨犬待客。並其類也。「張堪」,舊作「張湛」,「貨犬」或作「貸米」,並誤。必以多為證,則足可無疑。然人自有身安弊古通「敝」。鏹,口甘粗糲,而多藏鏹帛,無所散用者。故公孫弘位至三公,而臥布被,食脫粟飯。汲黯所謂齊人多詐者是也。安知胡威之徒,其儉亦皆如此,而史臣不詳厥理,直謂清白當然,一脫「當然」二字。繆矣哉!

又《新晉書。阮籍傳》曰:籍至孝。母終,正與人圍棋。對者求止,籍留與決。史有「賭」字。既而飲酒二斗,舉聲一號,吐血數升。及史有「將」字。葬,食一蒸豚,飲二斗酒。一本「酒」字在「二斗」上。然後臨穴,史作「訣」。直言「窮矣!」舉聲一號,因復吐血數斗。史亦作「升」。毀瘠骨立,殆致滅性。

難曰:夫人才雖下愚,識雖不肖,始亡天屬,必致其哀。但有舊誤作「以」。苴絰未幾,悲荒遽輟,如謂本無戚容,則未之有也。況嗣宗當聖善將歿,閔兇所鐘,合門惶恐,舉族悲吒。居里巷者猶停舂相一作「杵」。之音,在鄰伍者尚申匍匐之救,而為其子者方對局求決,舉杯酣暢。但當此際,曾無感惻,則心同木石,志如梟獍者,安有既臨泉穴,始知摧慟者乎?求諸人情,事必不爾。又孝子之喪親也,朝夕孺慕,鹽酪不嘗,斯可至於臒瘠矣。如甘旨在念,則筋肉內寬;醉飽自得,一作「支」。則饑膚外博。況乎溺情豚酒,不改平素,雖復時一嘔慟,豈能柴毀骨立乎?已上兩駁,理解皆得,苦其煩絮。蓋彼阮生者,不修名教,居喪過失,而說者遂言其無禮如彼。又舊訛作「人」。以其志操本一作「尤」。異,才識甚高,而談者遂言其至性如此。

惟毀及譽,皆無取焉。

又《新晉書。王祥傳》曰:祥漢末遭亂,扶母攜弟覽,避地廬一作「盧」,誤。江,隱居三十餘年,不應州郡之命。母終,徐州刺史呂虔檄為別駕,年垂耳順,覽勸之,乃應召。於時,寇賊充斥,祥率勵兵士,頻討破之。時人歌曰:「海、沂之康,實賴王祥。」年八十五,太始五年薨。

難曰:祥為徐州別駕,寇盜充斥,固是漢建安中獻帝第三改元。徐州未清時事耳。子玄粘看在此,疑端從此生。有魏受命,凡四十一作「三十」,誤。五年,自丕至陳留王,全魏之數也。陳留即常遺鄉公,後謚元帝。上去徐州寇賊充斥,下至晉太始武帝初元,五年,當六十年已上矣。祥於建安中,年垂耳順,更加六十一多「六」字。載,至晉太始五年薨,則當年一百二十歲矣。而史云年八十五薨者,何也?如必以終時實年八十五,則為徐州別駕,止可年「年」字一在「五六」下。二十五六矣。又云其未從官已前,隱居三十餘載者,但其初被檄時,止年二十五六。自此而在,安得復有三十餘年乎?

必謂祥為別駕在建安後,則徐州清晏,易代頻仍,麼麼竊發,固亦時有,史不悉載耳,胡可臆泥?何得云「於時,寇賊充斥,祥率勵兵士,頻討破之」乎?求其前後,無一符會也。

凡所駁難,具列如右。蓋精《五經》者,討群儒之別義;練《三史》者,徵諸子之異聞。加以探賾索隱,然後辨其紕繆。如向之諸史所載則不然,何者?其敘事也,唯記一途,宜論一理,而矛盾自顯,表裏相乖。非復牴牾,直成狂惑者爾!尋茲失所起,良由作者情多忽略,識惟愚滯。或採彼流言,不加銓一作「詮」。擇;或傳諸繆說,即從編次。用使真偽混淆,是非參錯。

蓋語曰:君子可欺不可罔。至如邪說害正,虛詞損實,小人以為信爾,君子知其不然。又一無「又」字。語曰:信書不如無書。蓋為此也。夫書彼竹帛,事非容易,凡為國史,可不慎諸!

忤時第十三[编辑]

孝和皇帝時,中宗初謚孝和。韋、武弄權,母媼一作「娼」。預政。士有附麗之者,起家而綰朱紫,予以無所傅會,取擯當時。原注:一為中允,四載不遷。會天子還京師,朝廷願從者眾。予求番次,在大駕後發日,此二句「後」字錯置,當云「予求番次在後大駕發日」。古本有「因」字。逗留不去,守司東都。杜門卻掃,凡經三載。或有譖予躬為史臣,不書國事,而取樂丘園,私自著述者。由是驛召至京,令專執史筆。於時小人道長,綱紀日壞,仕於其間,忽忽不樂,遂與監修國史蕭至忠等諸官書求退,曰:僕幼聞《詩》、《禮》,長涉藝文,至於史傳之言,尤所耽悅。尋夫左史、右史,是曰《春秋》、《尚書》;素王、素臣,斯稱微婉志晦。兩京、三國,班、謝、陳、習闡其謨;中朝、江左,王、陸、乾、孫紀其歷。劉、石僭號,方策委於和、苞,張;未詳。宋、齊應籙,惇史歸於蕭、沈。亦有汲塚古篆,禹穴殘編。孟堅所亡,葛洪刊其《雜記》;休文所缺,荀當作「謝」。綽裁其《拾遺》。凡此諸家,其流蓋廣。莫不賾一作「頤」。彼泉諱「淵」作「泉」。藪,尋其枝葉,原始要終,備知之矣。

若乃劉峻作傳,自述長於論才;范曄為書,盛言矜其贊體。斯又當仁不讓,庶幾前哲者焉。然自策名仕伍,待罪朝列,三為史臣,再入東觀,竟不能勒成國典,此句當與《正史》篇撰《唐書》八十卷、重修《則天實錄》三十卷參互活看。貽彼後一脫「後」字。來者,何哉?靜言思之,其不可有五故也。

何者,古之國史,皆出自一家,如魯、漢之丘明、子長,晉、齊之董狐、南史,咸能立言不朽,藏諸名山。未聞藉以眾功,方雲絕筆。唯後漢東觀,大集群儒,著述無主,條章靡立。由是伯度譏其不實,公理以為可焚,張、衡。蔡邕。二子糾之於當代,傅、玄。范曄。兩家嗤之於後葉。今者史司取士,有倍東京。人自以為荀、袁,家自稱為政、駿。謂劉向、歆。每欲記一事,載一言,皆擱筆相視,含毫不斷。故頭或作「首」。白可期,而汗青無日。其不可一也。

前漢郡國計書,先上太史,副上丞相。後漢公卿所撰,始集公府,乃上蘭臺。由是史官所修,載事為博。愛自近古,此道不行。史官編錄,唯自詢採,而左、右二史,闕注起居,衣冠百家,罕通行狀。求風俗於州郡,視聽不該;討沿革於臺閣,簿籍難見。雖使尼父再出,猶且成於管窺;況僕限以中才,安能遂其博物!其不可二也。

昔董狐之書法也,以示於朝;南史之書弒也,執簡以往。而近代史局,皆通籍禁門,深居九重,欲人不見。尋其義者,蓋由杜彼顏面,防諸請謁故也。然今館中作者,多士如林,皆願長喙,無聞同「口」。舌。倘有五始初成,一字加貶,言未絕口而朝野具知,筆未棲毫而縉紳咸誦。夫孫盛實錄,一作「紀實」。取嫉權門;王劭一作「王韶」。直書,見仇貴族。人之情也,能無畏乎?其不可三也。

古者刊定一史,纂成一家,體統各殊,指歸咸別。夫《尚書》之教也,以疏通知遠為主;《春秋》之義也,以懲惡勸善為先。《史記》則退處士而進奸雄,《漢書》則抑忠臣而飾主闕。斯並曩時得失之列,良史是非之準,作者言之詳矣。頃史官注記,多取稟監修,楊令公則云「必須直詞」,宗尚書則云「宜多隱惡」。十羊九牧,其令難行;一國三公,適從何在?其不可四也。

一作「切」。以史置監修,雖古無式,尋其名號,可得而言。夫言監者,蓋總領之義耳。如創紀編年,一作「創立紀年」,一脫「編」字。則年有斷限;草傳敘事,則事有豐約。或可略而不略,或應書而不書,此刊削之務也。屬詞比事,勞逸宜均,揮鉛奮墨,勤惰須等。某帙一訛「表」。某篇,付之此職;某傳某志,一作「某紀某傳」。歸之彼官。此銓配之理也。斯並宜明立科條,審定區域。倘人思自勉,則書可立成。今監之者既不指授,修之者又無遵奉,用使爭學茍且,務相推避,坐變炎涼,徒延歲月。其不可五也。

凡此不可,其流實多,一言以蔽,三隅自反。而時談物議,安得笑僕編次無聞者哉!比者伏見明公,每汲汲於勸誘,勤勤於課責,或云「墳籍事重,努力用心」。或云「歲序已淹,何時輟手?」切一作「竊」。以綱維不舉,而督課徒勤,雖威以刺骨之刑,勖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也。語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所以比者布懷知己,歷抵舊作「詆」。群公,屢辭載筆之官,願罷記言之職一作「責」。者,正為此爾。

抑又有所未諭,古通「喻」。聊復一二言之。比奉高命,令隸名修史,而其職非一。如張尚書、崔、岑二吏部、鄭太常等,既迫以吏道,不可拘之史任。以僕曹務多閑,勒令專知下筆。夫以惟寂惟寞,乃使記事記言。茍如其例,則柳常侍、劉秘監、徐禮部等,並一脫「並」字,一作「並」。門可張羅,府無堆案,何事置之度外,而使各無羈束乎!

必謂諸賢載削非其所長,以僕槍槍鉸鉸,故推為首最。就如斯理,亦有其說。何者?僕少小從仕,早躡通班。當皇上初臨萬邦,未親庶務,而以守茲介直,不附奸回,遂使官若土牛,棄同芻狗。逮鑾輿西幸,百寮畢從,自惟官曹務簡,求以留後。居臺常謂朝廷不知,國家於我已矣。豈謂一旦忽承恩旨,州司臨門,使者結轍。既而驅駟馬入函關,排千門謁天子。引賈生於宣室,雖嘆其才;召季布於河東,反增其愧。明公既位居端揆,本音上聲。

望重臺衡,飛沈屬其顧盼,一作「眄」。榮辱由其俯仰。曾不上祈宸極,申之以寵光;僉議搢紳,縻我以好爵。其相見也,直云「史筆闕書,為日已久;石渠掃第,思子為勞。」今之仰追,唯此而已。

抑明公足下獨不聞劉炫蜀王之說乎?昔劉炫仕隋,為蜀王侍讀。尚書牛弘嘗問之曰:「君王遇子,其禮如何?」曰:「相期高於周、孔,見待下於奴僕。」弘不悟其言,請聞其義。炫曰:「吾王每有所疑,必先見訪,是相期高於周、孔。酒食左右皆饜,而我餘瀝不饜,是見待下於奴僕也。」僕亦窈不自揆,輕一作「輒」。敢方於鄙宗。劉炫同姓,故云。何者?求史才則千里降追,語宦途則十年不進。意者得非相期高於班、馬,見待下於兵卒乎!

又人之品藻,貴識其性。明公視僕於名利如何哉?當其坐嘯洛城,非隱非吏,惟以守愚自得,寧以充詘攖心。但今者黽勉從事,攣拘就役,朝廷厚用其才,竟不薄加其禮。求諸隗始,其義安施?倘使士有澹雅若嚴君平,清廉如段干木,與僕易地而處,亦將彈鋏告勞,積薪為恨。況僕未能免俗,能不蒂讀如「蠆」。芥於心者乎!

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差肩;蕓閣之中,英奇接武。

僕既功虧刻鵠,筆未獲麟,詳此二句,非不草撰者,但未卒業耳。徒殫太官之膳,虛索長安之米。乞已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書,請避賢路。唯明公足下,哀而許之。

至忠得書大慚,無以酬答。又惜其才,不許解史任。而宗楚客、崔湜、鄭愔等,皆惡聞其短,共仇嫉之。俄而蕭、宗等相次伏誅,然後獲免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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