湧幢小品/20
卷二十
[编辑]關雲長
[编辑]自古忠義雄勇士,不得志,冤死、兵死者何限,獨雲長之神最靈最久,思之不得其解,姑妄揣之。聖人繼天立極,每每神道設教,聖人不生,則神自設教。雲長必明神轉世,姑托此幻軀,著姓名,結兄弟,馳聘干戈擾攘之場,聳動人耳目,著之史冊中。俄然兵解以去,而神乃愈烈。要知氣運薄,故寥寥二千年間,聖人不生,生亦扼於有位。於是有神焉,出沒隱見其間,以待聖人之生,以補聖化之所不足。我太祖則大聖人出世矣,猶謂佛教暗助王化,而俗傳云長為伽藍神,理誠有之,不可得而擬議也。
《三國志》,雲長諡曰壯繆,其義謂壯於出兵,繆於料敵云耳。眾以穆穆之義解之,夫以穆為褒詞耶,不足重;以繆為貶詞耶,不足輕。大抵英雄不能違時,時命大繆,則雲長取曹仁而不足,且有陸遜擬其後;時命大順,則石勒取王浚而有餘,孫緯以勁兵邀,極罷,不能得之掌股間也。
山西鹽池在解州,雲長所產處也。相傳黃帝執蚩尤於中冀,戮之,肢體身首異處,而名其地曰解。其血化為鹵,遂成池。宋崇寧中,池水數潰,張靜虛攝雲長之神治之,池鹽如故。雲長見像於廷,於是加封拓詞。祠最偉,神亦最靈。池長百二十里,闊七里,周垣守之。每大雨,輒能敗鹽,必禱於神而止。蚩尤以其血為萬世利,而雲長周旋,永此利源,同於煮海,奇矣,奇矣!
蹇理庵達嚴事雲長,每事必告。居皖,夢侯語之為我公祖,已守平陽,解在部中。後起總督薊遼,稅璫高淮張甚,禱更力,陰得濟其請,內帑亦然。累世信卜,叩之奇驗。嘗與聯合至百韻。後為一小令來贈,末云「再揮戈薊北,重整舊江山」,果驗。
岳武穆
[编辑]安陸州故有岳武穆祠,為十八景之一。世宗龍飛,升州為承天府,營造宮殿,祠遂湮廢。萬曆中,守備杜正茂創於城西,辟土,下有積石甚多,取為周垣之用,恰相當。最後得一石碑,出而洗之,光澤可照。遠望之,中有人影甚多,其一奇偉豐腴,簇擁而過,如此經日,眾歡呼,以為武穆露形也。入夜,役卒守之,見一偉丈夫躍出,騎白馬,冉冉乘雲而上,從者數百,遙見天門開,一人袞冕迓之而入。守者驚伏,不敢出聲。比明,碑上題一詩云:「北伐隨明主,南徵拜上公。黃龍已盡醉,長侍大明宮。」俄震雷,大雨洗去,一秀士錄之。余官南雍,其人入監,出以示余。味之,則武穆已轉世為英國,酬此願矣。大約明神再生,必有奇跡,終以兵解,故英國卒終於土木。客有言英國,面白而肥,與魏公徐鵬舉相類。徐之生,夢武穆到家,云當受汝家供養。則武穆在我朝,殆再轉世矣。
岳王墓,木皆南向。同知馬偉取檜析幹為二,植墓前,名「分屍檜」。正德八年,都指揮李隆範銅為檜、檜妻王氏、万俟卨三像,反接跪墓前。萬曆中,兵使者范淶增張俊像。撫臣王汝訓沉張俊、王氏兩像於湖,移秦、萬二像跪祠前。
余葬先君子於皋亭山之麓,其山故元伯顏取宋屯兵之處也。步村中,一蒙師唐姓者,年八十餘,自言其家駐此六世矣,大王父猶及見宋末事。方伯顏兵至下屯,其夕月明,忽大風雷震電,伯顏知有異,起立帳外,勒兵防變。見四山旌旗閃爍,皆作精忠字面。伯顏曰:「是矣!此岳公護本國,現靈異也!」亟宰牲為文致祭曰:「王繫心本朝,此是大忠大義,敢不仰體。但氣數如此,王雖有心,不能違天。若旦日宋以三千人來戰,即斂兵北歸;如只力竭講和,亦不能舍囊中物,而為口舌所動也。」祭訖,風雷皆止。明日,天皎潔如故,宋無一兵,且納款。伯顏入城,又親詣王廟致祭,宋遂以亡。余聞其言,灑然有異。方往來此中,將尋歸骨處,伴先君子,因欲買地立廟,合雲長公祀之,題曰關岳廟,而老廢未能也。
武穆七世孫仲明,洪武初,自固始徙於汴。少負清節,隱居不仕,廬墓九年。朝廷三召不起,賜號純孝先生,所著有《遺安集》。
文文山
[编辑]文丞相,夢至天庭,坐不孝之罪。於戲,忠孝不兩全已豫兆之矣。
丞相嗜象弈,以其危險制勝奇絕者命名,自玉<尸普>金鼎至單騎見虜為四十局。玉<尸普>,蓋公所居之山也。吉州泰和縣贛江濱黃土潭有神物棲其間,歲亢旱,民禱輒應。公生,潭沙清淺。公歿,潭近居民夢神歸,騶從甚盛,乃公也。自是潭深墨如舊。兩任贛州提刑,江水泛溢,勤王召募,溢尤日甚。又暑月喜溪浴,與弈者周子,善於水面以意為枰,行弈決勝負,愈久愈樂,忘日早莫,或取酒炙就飲啖。荊南草竊成汭亦類此。蓋神有正有怪,自不同也。
丞相兵敗於吉之空坑,有石大如數間屋,忽然自山頂落,當路徑,元兵望而大驚,稍卻,公乃得脫去。鄒洬等以餘兵拒戰,死傷塗地。今《宋史》丞相傳云,空坑之戰,得趙孟溁紿元兵以免。蓋史作於元之盛時,極誣陋。至云丞相求為黃冠,欺妄尤甚。同時仗義效力者,蕭文琬父子、梁克中尤最,俱遺漏不書,而全子仁驕淫不事事,無智略,死為人所逼,乃反立傳。史家之謬如此。
趙孟僴,宋之宗室,年十七,及胄舉,文天祥辟為參謀。天祥北去,居吳,依親友以居。越十年為道士,名道淵,居松江北道堂。又五年為僧,名順昌,因自號三教遺逸,改道堂為本一庵。臨終手辭以訣,有曰「文山之客,千古忠貞」。
丞相若不市死,便非事體,便無收拾,此正天之所以成人美也。於少保更賴得一刀,乃知左右之讚。與徐石不殺于謙,今日無名之語為有功。
黃冠歸故鄉,是何意?實欲出來舉兵復宋。蓋寧敗,寧多殺人,而此誌不肯息也。留夢炎之言,已觀其深矣。
文陸二事
[编辑]福唐劉汝鈞貽書括蒼吳思齊子善,論文丞相事。初自江西起兵時,崎嶇山谷,購募義徒、井氓、洞丁,造轅門請甲仗,不啻數萬,而尹玉實為驍將。大衣冠指撝,眾皆詣闕,感泣求效死。已而當國,二揆交沮用兵,師無宣諭,卒無犒賞,盤桓月餘,僅令守姑蘇一路。張彥提重兵居毗陵,且有叛志,尹玉竟以絕太湖吊橋,首尾不救而溺死。未幾,獨松告急,朝廷四詔,政府六書,趣援根本,一日一夜,倉皇就道。及至行都,而獨松隨以破陷,復令駐兵餘杭。守餘杭,守獨松,朝議不一,眾心離散。會有尹京之命,餘慶遽奪其印不予。漢輔遁,德剛遁,北軍入城,與權陳宜中又絕江遁。乃即日拜樞使,又拜首揆,補宜中處,且令往軍前講解,毅然請行。及被囚以北,中道奔進,收集亡散,無兵無糧,天下大勢去矣。正閏交馳,真偽更作,是不一姓,當世之為大臣元老者,視易姓如閱傳郵,況當滄海橫流之際,而彼乃以異姓,未深得朝廷事權,欲隻手障之,至死不屈,微、箕二子且有愧色於宗國矣。其書大略如此。又淮陰龔開所作《文陸二丞相傳》云:「方唐末五代之季,藩鎮跋扈,武臣驕矜,君臣父子之義不明,而土地甲兵之強類無不欲黃屋左纛自為者。先宋知其然,一旦踐大位,即罷諸節度兵符,遽用儒臣為通判,其權雖分,其勢遂弱,石晉所割境土,終不能復。迨乎宣和衰亂,北兵南下,急若建瓴,曾不能乘一障、設一候,而遂至奔亡不守。後宋再造東南,區區山湖之間,內政不修,惟恃夫江淮為外藩。久之且南北夾攻,而沛蔡之藩籬自撤,荊襄受圍,鄂渚交警,巴蜀侵陷,廣西之烽燧亦不絕,此其國勢垂盡,受兵處多,殆如囊中探丸,圍中逐鹿,無復有潛藏隱伏地矣。所可幸者,天下學士大夫,二三百年祖宗培養作成之澤,薰蒸者久,忠臣義子,或死節,或死事,蓋無愧焉。卒之,文國瑞、陸秀夫前後死國,精忠激烈,誠有在於天地,而不在於古今者。於戲!吳、晉、陳、隋之變,豈復有一人若是哉!」龔開者,字聖予,少嘗與秀夫同居廣陵幕府,及世已改,多往來京師。家益貧,故人賓客候問日至,立則沮洳,坐無幾席。一子名浚,每俯伏榻上,就其背,按紙作《唐馬圖》,風騣霧鬛,豪骭蘭筋,備盡諸態。一持出,人輒以數十金易得之,借是故不饑。然竟無所求於人而死。誌節既峻,儀觀甚偉,文章議論甚高古,殆亦不愧秀夫者。
崖山舊有石勒云:「元大將張弘範滅宋於此。」嘉靖中,督學陳塏磨去之,改曰「宋少帝及其臣陸秀夫死國於此」,並篆文丞相《正氣歌》,立碑於五坡嶺。吾友區海目有詩云:「崖無滅宋字,濤有撼胡聲。」塏字山甫,號宅平,紹興人。官參政,嚴分宜惡之,嗾其黨楊以誠劾退之。居林下四十年,卒年八十有七,子孫蕃盛。一說作林泮。泮,閩人,官尚書。區字用孺,高明人,宮中允。
張世傑已溺死,諸軍棺斂,焚屍島上,其中膽大如斗,更焚不化。眾皆號慟。須臾,雲中見金甲神人大聲曰:「太上以我驅馳,關係不小,以多方措置恢復矣。」由是軍心皆不移。葬之香山之赤坎村,陸秀夫挽以詩曰:「曾聞海上鐵鬥膽,猶見雲中金甲神。」蓋《說郛》之說如此。然崖山之敗,秀夫負祥興帝入海,世傑知事不濟,奪舟先去,行收兵,欲再立趙氏後。遇楊太后,告之故,太后大慟死。世傑葬之海濱,欲投占城,颶風溺死,則在秀夫赴海之後矣。二說再詳,然謂世傑葬陽江之赤坎村,則陽江無此村。陳白沙因陽江令何昌之說,封墓立祠,作《心賀卷》贈之,蓋誑白沙也。君子可欺以方,信矣。
于少保
[编辑]於肅湣改諡忠肅,撫臣傅孟春題請,大宗伯於文定公慎行題易,乃萬曆十八年事,而其說則發於王鳳洲。至吾兄鳳翔入台,題褒忠功。於是於之後,以杭州右衛指揮改錦衣,其孫即升都督。功臣者,胡總督忠憲也,得世襲衛指揮。
傅公疏未入,少宗伯黃公鳳翔夢一偉男子持書來,有「空山孤魂」之句,覺而心惡之。詰晨接傅疏,乃知於公生氣,凜凜猶存。
我朝虜叩京城大掠者二。己巳之變,于忠肅以大司馬即為總督,帥石亨等禦城外,有請即從,不必覆奏。軍中請將受成,絕無牽制,故能力戰卻虜。有建言者請重將權,景皇批答曰:「于謙總督即將權也!」其專任如此。庚戌之變,丁大司馬坐於內,恇怯無謀;楊少司馬赴於外,權非獨擅;仇將軍以勁兵要功,不敢戰,又不受節制;而嚴少師又陰持於內,雖有韓白,無如之何矣。
己巳之變,辟遷都,主固守,人猶能之。惟人心搖動,極危險,只一二月間,聚兵,教戰陣城外者,已二十二萬,則守城與各處把截之人,又豈下數十萬,分布經略,齊力奮擊,此其才真所謂多多益善者。卻虜後,陳循撓於內,羅通鬧於傍,處之泰如,二人亦心服不敢動,其氣象何如。羅之才不減忠肅,然復辟之舉,史云自陳曾與密謀不報,一云石亨來邀不從。要之,忠肅之禍,循亦謫戍,則羅非曹石之黨明甚,而多此一疏,遂添蛇足。
南城東朝之事,誠不能為忠肅解。然景皇剛決雄猜,固不肯遣使,忠肅和顏進曰:「群臣之請,亦借以紓邊患耳。」帝始曰:「從汝,從汝。」朋友相處,要識性,避其所短,況君臣之間,又如此性格乎?阮浪之獄,得不上侵,沂邸之養,得近太后,焉知非公委曲調停以至此。柔事景皇,如擾龍馴虎,中間備極苦心,啞子吞黃連,自知不可告人者。故西市之變,皇太后驚惋,英皇自追悔曰:「好個于謙!」憲皇既立,昭雪贈諡。夫以二聖英明,不以為怨,而更以為德,孜孜不忘,則其始終心事與默運之功,鑒在帝心久矣。公既不言,外人又不知,二聖更難發明,一腔熱血灑地,知之者其天乎?後人責備,更又何惜。
當時君臣相信,可謂至矣。然薦一徐有貞為祭酒,不可得,至叩頭謝罪,而謂黃竑邪說可以力阻乎?辭免宮傅,心良苦矣。
於墳祈夢靈異,人人能言。聞太倉相公以子病往祈,忠肅見夢曰:「公是當朝宰相,奈何問我?」太倉曰:「非為朝事。余一生清苦,認真不作虧心事,而兒病如此,是何罪業?」忠肅曰:「公得吝一單名帖,失活二十七人之命否?」太倉默然,醒來終自狐疑。蓋海商漂至,巡兵執以為盜,眾皆憐之,請於太倉往解,不應。又請一單名帖投兵道,終不聽。一舟二十七人,不勝栲,皆死。太倉矜名節,於此守之最堅,故雖知其冤,終不為救。然力可為而不為,則神固已存案,作罪過矣。
責備
[编辑]責顏魯公者,以不從方鎮之議,以不能高飛遠舉,避禍為先;責岳武穆者,以金牌還師,以樞密請還兵柄;責于忠肅者,以南宮之錮,東朝之易;責蘇武者,以胡中生子;責方孝孺者,以全身遠害;責許衡者,以仕元;責文信國者,以黃冠歸故鄉;責狄梁公者,以失身女主。此等事,存而勿論可也。
蘇子卿娶胡婦生子,是天之哀忠臣,而不絕其後也。不然,安國死,子卿為餒鬼矣。
張南軒責諸葛瞻不能力諫去黃皓,又不能奉身而退,冀主一悟,兵敗身死,僅賢於賣國者。嗟嗟,賢者乃為此言!
海忠介實際
[编辑]海忠介在繫,自分必死,人亦無以更生期之者。世廟賓天,外廷未知,頗有密詢得者。提牢主事知狀,夜設盛饌款之。忠介飽啖,飲酒渝常度。主事曰: 「先生今日何歡之甚?」對曰:「欲作飽死鬼耳。」故事,明日西市,前夕必與酒飯一頓。海自分伸頸無疑。主事告曰:「莫誤,莫誤。宮車云云,先生旦夕出此門進用耳。」公問曰:「果否?」曰:「果矣!」即大慟,投體。肴酒盡嘔出,狼藉滿地。絕而復蘇,扶歸禁處,哭終夜不輟。又明日成服,衰麻徒跣,呼天若喪考妣。噫,到此然後知公真忠,一片心腸,有貫徹千古者。人須於此處勘得忠臣心事,方有實際,忠臣亦必有此心事,方垂千古。其他居官之勁正清苦,又其餘事也。
忠介父翰為秀才,母謝氏,年二十七而寡。忠介僅四歲,家貧。謝矢誌教育,有戲謔,必嚴詞正色誨之。忠介卒為名臣,謝例應旌表,忌忠介者竟沮止之,忠介終亦不自請也。
死水拱立
[编辑]高宗南渡,有盧臣忠者,字信臣,黟縣人,侍行。上驟欲用之,命相者視之,曰:「有膺無背,官止此矣。」後扈蹕至建康,虜騎迫溺水中。後數日,上求臣忠所在,左右其處以對。使沒取之,拱立如生。賜水銀以斂,贈諫議大夫,與兩子宮。
忠魂助戰
[编辑]逆亮南侵,有統制魏俊、王方死於瓜州之戰。我太宗渡江,見夢助戰,立廟府城祀之。嗟乎,異代忠臣,能識天命如此。
江濤得完
[编辑]顧圭,上虞人,少負奇氣。方國珍來寇,集鄉兵與戰曹娥江,敗死。里人瘞屍於江岸,其塚為風濤蕩折,而塚獨完。越七月,其孤謀反葬,啟視,面如生。次日,其地盡為江矣。
魏公有孫
[编辑]韓魏公之孫浩,知濰州,金人來寇,力戰死之。此史所未載。
袁氏全家死難
[编辑]袁柳莊之父號菊村。其先有袁天與者,以進士死德佑之難。全家俱覆,凡十七人,僅一孤救免。又百餘年而有柳莊云。
孝童
[编辑]河南人楊牢,字松年,有至行。李甘方未顯,以書薦於尹曰:「執事之部,孝童楊牢,父茂卿,從田氏府,趙軍反,殺田氏,茂卿死。牢之兄蜀三往索父喪,慮死不果至。牢自洛陽走常山二千里,號伏叛壘,委發羸骸,有可憐狀,仇意感解,以屍還之。單縗,冬月往來太行間,凍膚皸瘃,銜哀雨血,行路稠人為牢泣,歸責其子,以牢勉之。牢為兒,踐操如此,未聞執事及門唁而書顯之,豈樹風扶教意耶?且鄉人能齧疽刳坒,急親之病,皆一時決耳,猶蒙表其間,脫之徭,上有大禮,則差問以粟帛金。河北驕叛,萬師不能攘,而牢徒步,請屍仇手,與夫含腐忍瘡者孰多?牢絕乳即能詩,洛陽兒曹壯於牢者皆出其下。聞牢之贖喪,潞帥償其費,其葬也,滑帥賻之財,斯執事之事,他人既篡之矣,即有稱牢於上者,執事能無恨其後乎?」其激昂自任類此。甘舉賢良方正,沮鄭注,貶封州司馬卒。牢後亦擢進士第。
代父飲鴆
[编辑]賈直言代父飲鴆死,既而毒自左足洞出,乃蘇。事聞,減父死,並直言流南海。嗟嗟!如此孝子,不免行戍,唐代宗之賞罰可知矣。直言後為絳郡太守,自言始飲鴆時,岑岑然,覺毒沿五內,至肢節,其痛渝於鑽灼,通體不可名狀。即蘇,每遇天陰,則又甚焉,軫蓋及足脛,色皆如墨。其傍攻出六孔,膿液紫淤臭敗,逆搶人鼻,達數十步外,惟飲啖無減平昔,故得不死。嗟嗟,如此孝子,天有神丹,何不悉除其苦,使之優遊仕路耶!
青天歌歎
[编辑]呂升,字德升,淮安人。事父百歲翁,至孝。幼失母,遂不入私室,與父同寢,務悅其心。父年高,齒不任堅,每食盡肉一斤,升率妻子供飪,必極精爛。父出入,必呼升隨,或適旁近舍,升不隨行,則不往,若嬰兒不能頃刻離其母然。父年益高,便液不時,升承順益謹,夜嘗四五起。遭元兵火,升負父避鸕鶿山,出覘賊,為所獲。知其孝子也,善視之,與食飲,不入口,輒泣下,賊亦憐之。令歌,升為《青天歌》、《浩浩歌》,歌已輒泣。夜令擊刁斗,升為思父歎,賊感動,縱之歸。升夜行晝伏,凡三晝夜,還家扣戶,侍者以為鬼物。久之,啟視,乃升也,相視大哭。出其足,故刺一握。升園有美杏,父所嗜,鄉豪竊之,並奪其地。升為文訴城隍,神即譴豪疽發背,曰:「還孝子地乃已。」豪妻子匍匐叩門還地,疽即愈。
船灰塗頸
[编辑]王泰,永嘉人,宋提刑允初之後。幼失怙恃,鞠於伯父。丁未冬,元兵至,伯父被執,求財物不得,將殺之。泰年十五,匿叢薄中,躍出,紿兵曰:「兒知瘞物所。」伯父遂得釋而遁。兵監掘數穴皆無,乃涕泣告兵曰:「兒實不知,恐伯父被害,故出,願以身代伯父死。」兵怒斬之,仆地。兵既去,伯父哀而視之,則頸骨已斷,而喉尚在。遂捧其首合於頸,適人家有修船泊灰,因取以塗其瘡。試以水滴其口,稍能咽。至暮,以扉舁至家,越七日始蘇,言曰:「方斬時,若風冷然過頸。良久,熱痛悶暈,若有數人過,指曰:『此子甚孝,且不當死。即令一人以藥敷其頸,冷若冰雪,痛遂止。」凡八越月,其創始合,而首竟偏。
禱泉灌田
[编辑]張杏孫,慈利縣人,以孝稱。鄉人皆重之,爭訟者不詣公府而詣孝子。裏有{鹿匕}鹿泉,鄉人素賴其利。歲大旱,泉竭,詣孝子請禱。孝子沐浴拜泉,泉初出如縷,眾喜曰:「泉至矣。」復再拜,沛然如初。所灌方數十里,歲以大熟。人益信其誠。孝子通《尚書》,以授其子兌,成進士,有聞於時。
和盜詩
[编辑]泰和鄧學詩,性至孝。元季,母子俱為盜所獲。盜魁知其儒者,哀之,與酒食,口占一詩,命之和,約「和免死」。盜詩曰:「頭戴血淋漓,負母沿街走。遇我慈悲人,與汝一杯酒。我亦有佳兒,雪色同冰藕。亦欲如汝賢,未知天從否?」應口和曰:「鐵馬從西來,滿城人驚走。我母年七十,兩足如醉酒。白刃加我身,一命懸絲藕。感公恩如天,未知能報否?」寇喜,道之出城,得遠去。學詩後以薦為校職,考終。嗟嗟,此盜可應舉做官。
梅高報母
[编辑]梅應發,居閶門市中,母嘗有病,醫藥弗療,刲股為羹以進,母啖之,疾已。他日母復疾,危甚,應發露立,北面稽首,以香然頂灼臂,叩天乞減己年以益母壽。是夕,天陰暝。俄頃雲開,盡見北斗之六星,惟一星尚沒,頃之雲復合。及還至母所,見母擁衾坐床上,言有白衣者六人,以水灌灑,遂霍然而蘇。詰旦,母平復如常,年八十餘而卒。
成化末,武城縣生員高謹之母為人毆死。謹父得重貨,焚其屍。謹哭不已,父乃訟於朝。章下按察司,行東昌府驗問。知府楊能納賄,頤指證佐,言謹母實自經死,上狀,副使許進與按察使石渠無所可否。謹遂走闕下,擊登聞鼓,奏上,並言渠亦受賂。既入,因自刎不殊,錦衣衛執以聞。命刑部郎中吳欽往會撫按暨三司官雜治,得其死之本末,逮渠等下鎮撫司重鞫,殺人者始伏其辜。刑部論能受賕聽囑,罪當徒;渠失入人罪,以為長官得減,當杖。獄上,有旨,能降四級,調除邊任,渠等罪皆準擬。時渠已考察閑住矣。
未盡之祿
[编辑]彭方伯應時,父南坡,早卒,配蕭氏,哭之哀。一日,南坡附舍人兒語及生前事,歷歷券合。諭蕭曰:「未盡之祿,當以貽汝,年八十四。仲兒某年當舉子。」後一一不爽。蕭雙瞽,一日用針,豁然。蓋方伯孝養,天佑之也。方伯,泰和人。
見星斗
[编辑]淮安衛人王鉉年七十,久喪雙目。嘉靖丁丑,暑夜納涼,仰見星斗,起而稽顙。旬日,兩目燎然如童子。其人心田明潔,人或不能償債,則焚其約。少事父母至孝。年至一百三歲,猶強健善飯,一日,無疾而終,人以為孝義之報云。同時有不孝子,目瞎復明,方自詫可比於鉉,忽雷震死。
孝憤
[编辑]王仰,湖廣崇陽縣人,余己丑同年也。除廣東肇慶府新興縣知縣。有僕王效真等三人同衙役作弊,入覲後,事發,怒甚。會調閩縣,未果治,而時時恚罵。新興有雞爪蘭花,蓋斷腸草之類,食根立死,葉則少延數刻。時三人竊藏之,聲言事急自盡。王履閩任,夜深,食於外,三人搗藥汁入豆芽菜中,夜半死。根究,三人服罪。其子王廷試請於官,面質三人於城隍廟,藏父劍,擊殺之,立斃。廷試僅弱冠,孝憤所激,揮刀若有神助,眾咸奇之。事聞,得溫旨:「真孝子,可傳後。」而王露機不即治,又不即逐之,此與元嘉逆劭之事同。
萬里尋親
[编辑]趙廷瑞,雲南大理府太和縣人。少讀書,能文章,補弟子員,數省試不第,棄去。故習青囊,所歷名山水,必指畫風氣、融結、聚散、向背之略,或驗或不驗。將遊中州,且訪異人,於是囊一瓢,浮家而出,由貴陽入蜀。久之,泝江下荊州,謁武當。北轉許、鄧,渡河、洛、漳、洺,以次於燕。又久之,無所遇。所過帝王陵寢及古今將相、名賢、學士家墓兆,必規度驗,或六七復。東遊泰山,過闕里,南窺鳳陽,達於金陵。過浙,訪天台石梁及錢塘西湖之間,從侯二穀、陳敬亭兩方伯遊,兩方伯挾其書。至湖訪茅鹿門憲副,時為萬曆乙亥也,年已六十。其在江湖問,亦十有三禩矣。問其家世。曰:「離家時,兒重華僅七齡,母與姊妹及蒼頭輩殆六七口。存亡不可知。」鹿門贈以詩曰:「近獲陳琳江上檄,知君家世傍昆明。丁年數卷青囊出,白首一瓢滄海情。萬里關山花外夢,王孫芳草客中程。夜依南斗看天象,已卜使星馬上迎。」別去五載,猶棲遲東海,並匿錫山道中。所遺妻已沒,重華壯且冠,年二十一。日夜欷歔而號,不自已。葬其母,嫁姊與妹,請路郵郡太守而出。眾危言沮之,華哭而題壁曰:「少小違親十五年,思親不見日淒然。從今即與家人訣,不睹親顏誓不還。」華復自忖曰:「吾少不諳父貌,即道逢之,不識也。」榜其背曰「萬里尋親」。又恐父東西南北之蹤無所定也,別為繕寫裏係及父年貌數千紙,所歷州郡都會之次,輒遍榜之宮觀街市間。已而又曰:「聞武當之山名天下,吾父好名山,當或過之。」且聞山之神故靈,於是逾漢沔而西,禱之武當。蓋萬曆戊寅十二月二十有二日也。紫霄宮道士間攜之過太子岩,岩之陰有字曰:「嘉靖四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雲南大理府人趙廷瑞朝山至此。」華讀之,哭且慟。道士謂曰:「若父曩年駐此。若今過之,復同月日,可以卜相逢之兆矣。」於是華亦尾而書之曰:「萬曆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雲南大理府趙廷瑞之子重華蹤父至此。」由南陽潁壽,東涉淮泗,泝金陵,又卒無所遇。謀曰:「今且渡江矣,聞三茅峰冠江以南,吾且禱之。」禱訖,宿觀音寺。夢玄帝鉤簾坐,華哭而前訴云云,帝呼謂曰:「汝父猶未死。」如是者三。覺而爽然。從丹陽過毗陵,被盜攫其貲去,所遺者獨前請郡太守路郵耳。窘甚,且行且乞,次橫林觀音寺。忽一老僧杖錫而前,雙眉覆面,前謂曰:「孺子何從來?」華曰:「吾雲南人。吾父出訪中州諸名山,不歸者十有七載。吾是以萬里裹糧,蹤父至此,而猶未獲也。不幸為盜所窘,且奈何?」僧曰:「汝胸所囊者何?」曰:「路郵。」輒出以示僧。僧笑曰:「汝父猶未死,客無錫南禪寺中。汝第往。」 又顧囑他道人導之。老僧忽不見。明日,偕道人過南禪寺,遇一老翁,華心疑屬父,而猶未敢請,伏地曰:「吾雲南人,吾雲南人。」翁亦絕不識華貌,且以為故鄉人也,於是攜之,同道士南向坐。華泫然曰:「吾父離家遊中州,故萬里蹤訪,以至於此。翁得無即吾父已乎?」笑而應曰:「吾離家已十七載。所遺兒,比僅七齡,存亡不可知。焉能到此?」華於是前,攜而哭,並出所囊路郵示。翁讀之,始驚曰:「吾即爾父也。」且前問母及姊妹以下,華隨一一口畫始末,父子乃相攜哭而拜。聞者無不泣下,轉相告,過寺刺本末,共為嘖嘖太息不能已。
廬墓
[编辑]國朝有三世廬墓者。芮城李錦,字尚絅。錦子澤,字公溥。澤子柄,字子權。錦與澤父母各三年,俱歲貢。錦卒廬所。柄為生員,亦卒廬所。澤聽選卒於家。可悲,可悲。人言「三世讀書必發」。李三世矣,又純孝如此,不知子孫何如?
工人孝義
[编辑]潘生者,富陽人,世業農。幼喪父,獨與兩弟奉母居。間出與人執塓甓,治筐筥,又為善工。大德間,江南大饑,人民道堇者相望。自度無所得食,曰: 「吾終無以給母,則母子俱死。等死,盍若用吾強壯,少延母旦夕活乎?」即以母屬兩弟,自傭回鶻人,乃告母曰:「兒當傭錢塘數月,得錢米活家,且自活,母勿憂。」既,回鶻人得轉賣遼東大家軍戶,遣代戍虎北口。會有詔,江淮子女流徙者眾,禁人毋得轉掠,饑民使悉還鄉土。遂從遼東經過,道遇一女子,鴉鬟尾行,問之,則曰:「淮產也。昨因饑,父母棄我,轉徙數家,今主家使我歸。君南人,倘挾我得同歸乎?」於是日操瓢道乞,夜泊茆葦中。雖顛沛流落,親黏日久,曾無一語少及亂。渡淮曰:「我家通州,今近矣,君盍送我到莊乎?」因及女子上堂見父母,皆涕泣,起相抱持。詰門外同來者何人,即引生更衣,具酒炙樂。飲酒半,執戔跪曰:「吾女幸完骨肉,歸見鄉里,免罹霜露、盜賊,君力也。今吾女猶處子,君誼聲暴淮楚間。且君去家久,母不知在亡。歲丁薦饑,鄉閈必離析,廬舍必墟莽。雖有兄弟,亦恐不能自存活。吾家尚薄有園田,給饘粥。吾女,實君箕帚妾也。君必無歸。」生則毅然謝曰:「吾何敢以若女為利哉?吾雖賤,不讀書,且義不敢取。況吾母固衰耄,度尚可活;萬一母死,兩弟倘或有一存。今遂不歸,是吾遽死吾母也。吾又何忍即安此土乎?」遂告歸。母死者蓋三載,兩弟亦死。生追制服,復食其故技於鄉以終。
節婦給粟養子
[编辑]宋制,凡節婦死者,給粟養其子。此制甚妙,今之有司可仿行之。
二沈妻
[编辑]吳人沈思道,妻孫氏。沈樹田,妻宣氏。兩家居近有交。沈、孫夫婦相愛,樹田暴戾無人理。宣歸見父母,父母對之泣,宣曰:「此不足傷大人心,兒自是命也。」樹田死,宣哭極哀。沈思道亦死,孫送夫喪過河下,見宣以死相要,同日自縊。宣有救者復蘇,而孫竟死。後三年,宣父母謀嫁之,宣覺,亦縊死。嗟乎!孫死宜矣,樹田何面目見其妻乎?然樹田病時,宣進藥,翻之,曰:「若毒我,則死為厲鬼。」罵婦又未可知。要之,鬼必靈於人也。
媵奴死節
[编辑]真奴,黃岩縣人,媵鍾氏,嫁於苻松。僅十三日,松死。松遺腹子也,母解氏尚存。鍾有異志,奴竊知之,告於松之從父諷之,鍾怒不省。因泣告於解氏曰:「安人不幸至此,真奴雖欲奉以終身,勢不可得,惟求他日見安人與安人之子於地下而已。」言訖,血淚俱下。是夜沐浴,縊死松柩上。聞者咸驚歎泣下,眾議葬之,以從其夫,鍾不顧,竟焚其屍以去。同時邑中有阿菊者,從陳氏嫁於郭崇文,生一子,而郭死。陳改嫁,菊夜竊其子歸於郭。謝方石為立傳。
節婦湧江
[编辑]嘉定州王憲明妻張氏,少寡守志。萬曆十三年,掃夫墓,舟覆嘉陵江,失其屍。丙戌五月五日湧出江上,去沉之日八月矣,肌髮如生。見者驚歎,立祠祀之。
母喪不嫁
[编辑]節女都從夫家上起見,惟元時,容城縣王氏女以母喪,感念不嫁終身,獲旌命。此外更有真學清淨而不嫁者,又一種閑氣也。
大饑甘餓
[编辑]芮城李氏,二女,成化甲辰歲大饑,父卒,乏食。二女年已笄,箱中猶有妝具。人勸其出鬻,二女慚,不肯出,伏於箱,饑死。
伏毒食醋
[编辑]康對山先生子{鹵木}先娶王漾波女,生一子,並死。繼妻楊氏。未幾,{鹵木}亦死。楊服砒霜,以醋湯三碗下之。蓋食醋則藥不可解也。毒發,容貌安舒,略無倉卒,奇,奇。桌有才誌,又得良婦死節,天之待康先生不薄矣。
守節自信
[编辑]安吉州節婦都氏歸於陳,孀居,矢誌無他。庭下故有井,或曰:「弗利居者,且不便客,塞之宜。」都曰:「井,地道也,何與人客不便?孰與同室婦女河汲不便乎?」門為鄰樹所蔽,術者曰:「伐之,則貴氣弗閼,斯利舉子。」都曰:「吾聞窮達在天,力學在人,顧尤之鄰木耶?」(此明於理者)子良謨登第,官參政,所稱棟塘先生者也。都旌表,贈安人。子孫繁盛,且優文學,天之報之正未有艾也。
節婦膽識
[编辑]近地吳節婦,沈之鎏之妻。沈以溺死,嗣子汶,家政甚整,業日拓。汶有俊才,早貢為博士。有郎廷瓚者,貸金十,鬻妻以償。吳聞,亟還金贖之。盜入室,吳厲聲曰:「我沈門老節婦。」刀不去手,犯即自刺,盜駭愕散去。其膽識嶽嶽,真女中奇男子也。
求見不得
[编辑]章丘逮經生之妻於氏守節不出門,門內草生,如無人之境。嘗三日不舉火,鄰人饋之米鹽,卻不受。鄰人報縣,饋粟一石,方得活。嘉靖間,長清知縣武金過縣。武故遺腹子,聞而謁之,求一見,終不可得。曰:「孀居以來,誓不見男子。官非男子乎?」武拜門外,歎息而去。節婦卓矣,若鄰人與武,亦可謂知義者哉?
芝竹
[编辑]王土,昆山人,能讀書。婦陸氏。方娶後,其墓園枯竹更青。凡三年,二生芝草,皆雙莖。比四年,芝不生,土病死。婦從死,以烈婦稱。此嘉靖初年事。瑞芝久生恒於壽考富貴康寧,而於烈婦見之,此可觀天道矣。
三屍繞門
[编辑]成化間,海康吳金童攜其妻莊氏及一女避賊於新會,寓劉銘家,傭以自給。莊有姿色,銘屢誘之不從。謀之鄉人梁狗,同其夫漁於海,推下水死。越三日,莊氏尋之海濱,得屍,手足皆縛,乃夫也。歸家,攜女赴水抱夫屍而沒,時年二十有二。翌日,三屍隨流繞銘之門,去而復還。鄉人驚訝感傷,共殯祭之,然未知銘之殺也。久之,事漸露,猶畏銘強暴,未敢發。士夫各為詩歌,聞於官。得實,磔殺之。審錄員外郎奏聞,旌表,其處立祠。
雙烈
[编辑]曹桐丘鏷,長子禟,生而癇,不諳男女事。故聘錢皓女,未敢娶。以情辭錢,錢不聽。乃先以婢沈氏侍帷中嘗之,終不諳。復申之,錢解盟別聘,女私聞,自經死。未幾,禟死,沈氏亦守終身,桐丘公為立後。至萬曆三十五年,疏聞,並旌。
桐丘公之祖,原吳之自出,育於曹,故一姓曹。祖歿葬吳墓,余高祖民畏公,吳甥也,貧甚,歿亦葬吳墓。吳訟之官,親友和息,歸價數金而止。蓋先民之忠厚乃爾。其地,辛、丙、巽三水俱會。桐丘公先發庶吉士、主事、僉事,歸年九十餘卒。善繪畫,有清名,長子禟痼病。錢、沈雙烈,華其後。余家遲發,余亦庶吉士、檢討、司業、祭酒。長子綽,病亦如之。媳沈氏,儀郎惺予公之女,歸十年而糸章歿,沈猶處子也,賢孝能自立,異日必繼前烈。但余拙宦不愧吳,吳分嗣子田九百畝,余僅得十一,而嗣子尚有待,又自念多病,恐旦夕霜露。且文翰無一長,何況繪事,其負愧多矣。
湣貞哀感
[编辑]萬曆己酉,夏五月,夜半,延建水大出,漂屍蔽江。人從臥榻中流出,盡無衣。一女屍年可十五六,一手掩目,一手掩陰,若不欲人見者。余友董考功應舉,瘞而諡曰「湣貞」,湣言災,貞言操也。
哀感孺人,楊氏祈玉妻,鄞人。夫死,守節。玉好鯉魚,每忌日,必設鯉。一年,河枯無魚,楊悲慟不已。忽漁人持鯉至,以一金易之。祭畢食胙,得原金於魚腹中。人大異之,呼為「哀感孺人」。
丐婦投橋
[编辑]正德五年,崇德石門東橋上有丐婦,色麗甚,蓋荒年,夫負母與妻行丐而至者。觀者甚眾。婦醜之,候姑與夫乞市上,躍入水死。不知何里人及姓氏也,哀哉!
義門
[编辑]會稽平水、雲門之間有裘氏義門,自齊、梁以來,七百餘年無異爨。宋大中祥符四年,奏旌其門間,是時,裘氏義居已十有九世,闔門三百口,其族長曰承詢。至嘉泰初,又五六世,蓋二十四五世矣,猶如故(此亦非良法。人多,不能無生得失也)。鄉人謂嘗有饋瓜者,族長集小兒十三歲以下者百餘人,使自取之,各相推遜,以長幼持去。其習為廉遜如此。於時猶共一廳,頗宏壯,有孫威敏公題字存焉。其後族老季光以所藏今昔留題詩刻石,傅惇作。至元末,始毀於兵,而族亦且漸陵替,非其舊矣。
周德威,後唐名將也。其五世孫愉避亂,自河南徙居上虞。至宋有名承詔者,十世同居,凡四百餘人。趙抃帥越聞於朝,旌門,免徭役。
隆慶年間,潞安府長治縣民仇火、仇塙等,一門合食,六世同居。一世仇鶚,二世仇樸,三世仇勳,四世仇階等,五世仇承教等,六世仇崇儒等,男女數百悉聽其長約束。巡按賀一桂題請旌表。
連江楊氏,六世同居,旌義門。有諱崇者承其後,尤孝謹,子孫互相乳哺,家雞化之,互哺其子。初年七十餘口,季年倍之。用儉以裕,構宅三十六年無哭聲。僅一老歸人歿,崇率子弟拜禱,須臾死婦復活,活十二年卒。家無喪者四十八年矣。崇卒,年九十一。卒時,裏有鼓樂聲,有夢請公為福寧地主者。連江令章武聞其義,去七十里,行至其家,視崇。崇在田,子孫兒童出見,武賜楊梅食之。群兒班立啖,惟謹,雖至少者不紊。武歎美而去。
義友
[编辑]陳東已死,棄其屍。其友李猷偶尋婦翁,詣行在所,知狀,哭且訴曰:「少陽以忠諫死,勁節英氣,當不與草木同腐。吾欲收葬而莫能得。少陽有靈,其啟我心。」越一日,得屍。又一日,得其元,如生。合而斂之,歸葬。猷字嘉仲,鄞縣人。
義姻
[编辑]宋張泊典相州。部民張某殺一家六人,詣縣自陳。縣上州,泊詰其故。曰:「某之姻某,貧困,常納息於某家,少負必被詬辱。我熟見而心不平,思為姻家報仇。幸畢其志,然所恨七口而遺其一,使有噍類。私仇已報,願就公法。」泊曰:「殺一家寧無黨乎?」對曰:「某既出身就死,肯復連及同謀。」又曰:「汝何不亡命?」對曰:「姻家即其鄰,若不獲盜,彼豈得安?」曰:「汝不即死,何就縲絏?」曰:「我若滅口,誰當辯吾姻之不與謀?又孰與暴其事於天下?等死,死義,可乎?」泊曰:「吾將聞上免汝。」曰:「殺人一家,安敢苟活?且先王以殺止殺,若殺人者不誅,是殺人終無已,豈願以一身亂天下法哉?速死為幸。」泊嗟歎久之,卒按法誅。河朔間無不傳其事者。
義僕
[编辑]我朝有義僕阿寄,李溫陵發揮,謂在我輩之上。近閱《諧史》,楊忠一則,似又在阿寄之上。蓋寄只勤勞知禮,而忠奮力挽幼主於流宕之後,即犯死亦不顧,尤為奇特。阿寄傳見田汝成集中。楊忠,宋時人。《諧史》,宋沈俶撰,所似皆事實,而名曰「諧」,豈真諧耶?抑別有所寄也?
金養者,王華僕也。嘉靖中,倭冠至,華族女婦數十人前遁。賊望見,逐之,眾大窘。養麾之曰:「主第走,養能捍之。」即扼橋格賊,白刃如林,獨以孤梃出入死鬥,良久始仆,而主人遠矣。王氏既免,思養功,欲祠之,而竟不果云。
王環者,曾石塘銑之僕也。方臨西市,作詩曰:「袁公本為百年計,晁錯翻罹七國危。」功雖未就,其志可哀(河套之役,最為無謂。今無河套,而中國金甌無缺也。彼時唐荊川屢有書,而曾不聽耳)。環,滄州人,本回回種,虯髯鐵面,負膂力,善騎射。曾聞其勇,致之幕下,俾教射。被逮時,泣謂其下曰:「上怒甚,死自吾分。顧吾妻子奈何流落邊鄙,為溝中瘠乎?」環聞亦泣曰:「公無憂也,某力能致之歸。」曾既被刑,妻子安置城固,環乃以小車載夫人與其二子從間道去。環日則具湯粥,夜則露宿邸舍外,間關數千里,不懈。後遇赦,歸維揚,酬之金帛,不顧而去。環能書,給事陸錦衣家,陸遇之厚。改給事朱錦衣家,以壽終。
孫明,丁尚書汝夔之僕也。尚書坐虜闌入誅,仲子懋正謫戍遼陽,明從焉。居半歲,懋正死。無何妻復死,遺一子,方五月。明日夕涕泣,抱兒往村媼丐乳,或市牛羊酪哺之。每監司行部至,輒哭訴冤狀,淚盡繼之以血。當事者憐之,為脫其籍,得歸。間關數千里,晝負兒,且行且泣乞,寧己不食,不令兒餒也。夜宿,輒擇溫燥與同臥起也。間月始得達家。事兒如事主,仍追理其遺產,為族戚乾沒者,白之官,出入具一尺籍。及長,悉以付之,仍孑然一奴也。兒名繼誌,得為邑庠生。明以老壽終。
張禮,劉養正之僕也。養正方與寧庶人密謀,禮心憂之,常於屏處,哭諫不聽。有方士言長生者館養正所,養正北面禮信之。夜定,僕走其所,叩頭,言願有請。其人曰:「若豈欲方術乎?」對曰:「非也。」因流涕言:「今吾主與寧藩通,異日必及禍。禍不小,而諸人無能為言者。今獨信先生,竊觀於往來,為主所禮敬,無逾先生者,殆天以先生悟吾主也。願先生為一言,毋附寧。」其人乃大驚,晨起去,不知所之。後養正死獄中,禮收屍葬之,為木主,懷以歸。尋簿錄養正家,禮願從,吏逐之去。曰:「我主母乃行,我家人安得去?」徒跣京師,饋其妻獄中。妻死,奉屍歸,合養正葬。歲輒上塚,哭而祀之。
真州袁山人服麟,有僕名志,失其姓。山人好飲酒,性跅也,慕為方外遊,及諸秘戲幻術。年二十餘,妻死,遂終身不娶。遊行郡國,輒以誌從。歲丁酉之夏,山人逃暑金山,與所親紀生者飲而醉。夜且闌矣,二人各踞石臨江如廁。山人恍惚間若有鬼物挽之入水,紀生見,急呼志:「汝主溺矣。」志倉皇奔水濱,審其已溺,遽自投下。紀生急呼其僕善水者,助之拯。其僕胡盧曰:「入則俱斃耳,胡拯為?」僅褰裳水際,垂手左右,援之不及也。志既入江,挾得其主,盡力持之,不舍。沉而復浮者數四,自分必死,適為旋湍所激,回至崖側,與紀僕手相值。紀僕援得之,大呼主來救,於是四人者,猿臂而出。出則山人死矣,志哭之慟,謀經紀其喪。寺僧聞變,皆來集。無何,山人蹶然而起,都忘,如醉夢中,體亦無苦,時五月十有三日也。翌日,二人平復如常,眾俱歎異之。工部郎謝在杭在真州,故與山人善,親得其詳,作傳。
書僕書傭
[编辑]王弇州書室中,一老僕,能解公意。公欲取某書,某卷、某頁、某字,一脫聲,即檢出待用,若有夙因。余官南雍,常熟陳抱衝禹謨為助教,其書滿家,亦有一僕如弇州。乃知文人必有助,即僕隸,天亦饒之。荊川先生有書傭胡貿,作《胡貿棺》:
書傭胡貿,龍遊人,父兄故書賈。貿少,乏資,不能賈。而以善錐書,往來諸書肆及士人家。余不自揆,嘗取左氏歷代諸史及諸大家文字,所謂汗牛塞棟者,稍刪次之,以從簡約。既披閱點竄竟,則以付貿,使裁焉。始或篇而離之,或句而離之,甚者或字而離之。其既也,篇而聯之,句而聯之,又字而聯之,或聯而復離,離而復聯,錯綜經緯,要於各歸其類而止。蓋其事甚淆且碎,非特,他書傭往往束手,雖士人細心讀書者,亦多不能為此。貿於文義不甚解曉,而獨能為此,蓋其天竅使然。余之於書,不能及古人蠶絲牛毛之萬一;而貿所為,則蠶絲牛毛之事也。嗟乎!書契之不能還於結繩,書契又繁而不能還於簡也,固也。然余所以編書之意遠矣,非貿則余事無與成,然貿非余則其精技亦無所用,豈亦所謂各致其能也哉?貿平生無他嗜,而獨好酒。傭書所得錢,無少多,皆盡於酒。所傭書家,不問傭錢,必問:「酒能厭否?」貿無妻與子,傭書數十年,居身無一壟之瓦,一醉之外皆不復知也。其顓若此,宜其天竅之亦有所發也。余年近五十,兀兀如病僧,益知捐書之樂,視向所為披閱點竄若讎我者,蓋始以為甘而味之也甚深,則覺其苦而絕之也必過,其勢然也。余既不復一有所披閱點竄,貿雖尚以傭書糊口諸士人家,而其精技亦虛閑而無所用。然則古所謂不能自為才者然,獨士之遇世然哉。此余與貿之相與,始終可以莞然而一笑者也。余既不復有所披閱點竄,世事又已一切無所與,則置二杉棺以待長休。貿無妻與子,無一錢之蓄,死而有棺無棺不可知,念其為我從事久也,亦以一棺畀之。而書此以為之券云。嗚呼!百餘年後,其書或行於世,而又或偶有好之者,慨然追論其故所刪資之人,則余之勤因以不沒。而貿乃無以自見,是余專貿之功也。余之書此,亦以還功於貿也。雖然,余既以披閱點竄為讎,而豈欲後人又以披閱點竄知余也哉!然則貿之碌碌勤苦,從事於割截離合,而一付之無何有之鄉也,與一醉亦無以異也,其亦何憾之有?
僕惜字紙
[编辑]馮南江恩,有僕馮勤,其父傭者也。素多病,日者謂其短造,甚憂之,問一道士何以延年,道士曰:「若為傭,不能積德,惟勤灑掃,惜字紙,乃可延耳。」傭乃市箕帚,遍歷所居村巷,凡有穢惡,悉為掃除。見一字,則取置於筒,至暮焚之。歲以為常。壽至九十七,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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