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溪集 (林泳)/卷四
疏箚
[编辑]辭校理兼論文廟陞黜疏
[编辑]伏以臣數月待罪銓郞,曾不能爲國家進一賢退一不肖,是其庸疎瘝曠,旣不能效一官矣。臣外懼公議,內慙素心,自大政過後,卽須移疾,期以必遞矣,不意經幄新命適及於此際。從前忝叨此職,旣歷年載,則到今遜避,誠亦近於虛飾。而第念臣之當官行事,旣無一善狀,則此後雖有勸講之言,是亦將爲空言無實之歸,必難取信於君上。且臣自頃年從仕以來,苦不得看文字,以此心慮愈益昏昧,區區章句之末業,亦旣荒落無餘矣。今雖復居侍講之列,其爲鹵莽無益必有甚於前日之爲者,臣於此豈敢諉以前日已經之職,而遽復承當,如固有之哉?
況今春陽漸和,法筵頻開,萬化根本端係於此,誠宜博延賢俊,講所未至,使聖德日新而國勢日隆,尤豈可使如臣陋劣者,復得冒廁於甚選之班乎?伏乞聖明特垂諒察,將臣職名,亟賜遞免,且置之散地,俾免大戾,庶公私兩得其宜。臣不勝至願。臣之微悃旣如此,且有狗馬賤疾,涉旬呻苦,嚴召方降,而不獲祗赴,逋慢之誅,宜無所逃。更乞聖明仍治臣罪焉。
抑臣復有區區所懷,惶恐敢達。臣竊見邸報,文廟陞黜之典,今已講定,行事之期只隔旬時。玆誠曠代之盛擧,凡在瞻聆,其孰不聳動興起?第臣之愚嘗竊妄料以爲我朝儒賢可合從祀者,因多士之建請,從一世之標準,固其宜也,至於中國先儒,恐非我國所得而陞黜。何也?《禮》「惟天子得祭天下名山大川,諸侯只祭在其地之山川」,推此義也,非特山川,其於人亦宜然。惟夫子之敎,實被六合,故天下莫不宗祀,其配食者蓋皆從夫子而祀之,雖非其地之人,有可祭之義。然其陞祀之秩,本皆取於時王之定制,則似非海外一國可以意增損黜補也。
議者謂「中夏無統,我爲東周」,言則偉矣,誠如是,議禮制度,亦何所不可哉?但無其實而處其名,非眞有志者之事也。今日之義:宜汲汲於求爲東周而已,恐不當遽處其無實之名,輕爲過分之擧,使天下後世徒爲譏笑也。
或曰「此中朝後來所更定也」,是亦不然矣。夫旣不純用中朝更定之制,多所去就,而猶諉以中朝之制,其孰信之?向使此事果係國家安危興替之機,則及今擧行,猶或可也,如其未然,何必曲爲之說,而行之惟恐不及也?臣愚謂宜姑先陞祀我朝兩賢,以伸一國之公論,而若中國先儒,則諸生之所請陞、宰臣之所請黜,竝姑停之,以俟後日,恐未爲失也。
昔程子看詳學制,朱子著《學校私議》,所變通多矣,皆未嘗及於陞黜,以此觀之,雖上世學校之政,似未嘗以是爲第一急務也。
臣重念斯文莫大之盛典,詢議僉同,今且垂行,而臣以眇末,輒陳淺慮,敢欲中止,誠極僭妄矣。顧臣自有此事以來,久蓄此念,而顧方待罪郞署,未敢越職言之,今所叨適在可言之列,而又聞此事擧行有期,輒敢冒死仰告,伏乞聖明赦其愚而俯賜裁擇焉。
論戶布疏
[编辑]伏以臣竊有愚慮,雖知淺末,不足備聖明之裁擇,旣有所懷,不敢不達。近日朝家議行戶布新法,雖曰本出於便民均役之意,而要其歸,則民不盡便,役非眞均,所謂良法似不如此。以臣所見,非但時勢之難行也。
夫所謂便民之法,謂能善祛舊弊,不興新怨耳。若舊弊雖祛,而新怨復興,則民不盡便,於此可見,殆同破東而補西,或將救痿而成躄。若是者何可謂之便民乎?
今夫身役之難堪,有口皆言,變而通之,固不可已也。但念變通之道,貴在十全,弊革民便,豈無其道?而顧乃創爲無前之法,遍徵有戶之稅,元來應役之家固知寬歇,今始出布之人寧無怨咨?雖云一戶一布之斂,比身役則極輕,昔無今有之稅,視常賦爲尤苦。論興怨之衆,則家家盡然;語誅求之艱,則歲歲彌甚。作事之初,群情已駭,末流之憂,未知所屆。臣之所懼,舊弊未必盡祛而祗益新怨也,此豈便民之良法也哉?
夫所謂均役者,謂其貴賤輕重各得其平耳。若使貴賤無分,輕重如一,而曰我能均役,是豈揣本之論而平施之道哉?古者公卿大夫以至庶人之在官者,祿足以代其耕,皆未嘗有賦役焉。後代之法,最有條理者乃唐之租庸調,而其法自國子監生以上,皆得免役,我朝祖宗之制,亦未嘗不如此。雖因祿俸之薄,士大夫不得不有田,有田故不得不有租,而此外未嘗有徵斂之及。今將以一切之法,不分尊卑,皆徵戶稅,使公卿大夫爲士者之家計丁爲庸,各出布縷,以雇吏胥軍卒之役,似此苟簡之法是豈爲國之體乎?獨聞勝國之季,嘗行此法矣,蓋亦只爲一時軍興之需,不如今日之謂以良規美制而可經久行之也。是則名雖均役,而以理言之,實有甚不均焉者,殆近於巨屨小屨之同價矣,此豈所謂均役之良規也?
又況事非舊典,理難遍究,創制立度,固非人人之所能爲。主議之臣雖自謂爛熟思量,而利源未杜,俗弊難防,必有許多窒礙之處存乎!卽今意慮之外,疊役之患,已爲可慮,加賦之弊,終亦難免。甚或中道停止,亦不可知,其何可容易紛更,致有難及之後悔也?
今日廟堂諸臣固多人望,而然其處置一二小事之際,尙多前後不相照應之處。政使群議僉同,尙難保其終如所料,而況不能僉同者乎?雖以殿下之聖明,春秋方盛,閱理未熟,臣愚死罪,竊恐其於玆法之本末利病,或不能的見纖微曲折也。如是而徒信議臣之言,不卹衆多之論,堅持獨斷,强而行之,終至於民心大潰,國勢一傾,則到此地頭,將何以收拾乎?
且今先試之說,尤非做事之體。商鞅之變法,猶必令旣具而後行之,今未具令,欲試於民,擧措之間,輕脫如此,欲望立法之盡善,亦已難矣。若夫時勢難行之意,一二大臣之言、前後臺閣之論,亦旣槪見,則臣不敢重有煩瀆。而獨以立法之未善、行法之難能者,冒死而略數之,伏願聖明亟回叡念,爲國熟慮,毋主於先入,毋果於獨運,博稽輿情,務適時宜,要使民志有定而國體不紊,則宗社生靈,實爲幸甚。
雖然,卽今身役之弊終亦必至於亡國,而況近者軍額之逃故未補,國家之經費方急,亦豈可徒止新法,不思所以善變之道乎?大抵欲救積弊,當先究生弊之由,卽其弊處而救之,要使不咈乎民心而漸復乎舊典,乃爲善變而方無他虞耳。今之積弊,莫大於身役矣,究其生弊之由,則亦有可言者。
夫身役非始於今日,自祖宗朝,固亦有之,當五衛法未壞,亦有軍保,以贍軍戶,各司選上差雇相參,其時亦非無身役也。然而祖宗盛時,民有餘力,國以殷足,雖有身役,而無身役之弊,至於今日,其弊若斯之極,何哉?國用未一也,軍額漸宂也,役名多濫也,民業未分也。國用未一,則上匱而下困矣;軍額漸宂,則食浮而丁乏矣;役名多濫,則屑越之財多;民業未分,則游閑之人衆,此今民身役之所以偏苦,而生弊之源大槪然也。
何謂國用未一?五衛旣廢,軍門漸夥,各擅其財,以養其軍,有若一家之內,分割門戶。雖欲通融商量,大加撙節,其勢甚難,國用之末裕,殆必由此。向使國用旣裕,逃故闕額,雖未卽補,那移供給,亦何有難?今日之事,少有蠲放,必求對補之物,蓋不如是,則無以給其經費故耳。今以諸軍門需用之物,歸之一處;土田所出,歸之版曹;軍丁所納,歸之本兵,量其需用,一體分給,則軍國之用,自然有裕,逃故未充之前,自可推移補用;旣充之後,又可量減役布矣,不待別徵戶布而身役之弊可救矣。
何謂軍額漸宂?祖宗盛時,國入方富,而五衛宿衛之兵皆自給於其保,未嘗坐糜國廩,而其數亦不過五千矣。今者訓局坐食之兵殆且五千,其外別隊及御營、精抄及本兵所屬正兵之類又數千人,而輪番往來者各具三保,閑丁之絶無,其勢固然矣。夫坐食者衆,經費安得不乏?閑丁絶無,逃故何由可充?今若揀汰訓局之老弱無用及自願歸農者,減得千人以上,則養兵煩費,可少省矣。別隊之軍,係是新設,雖無此軍,亦曾宿衛,旣不盡革本司之軍,所謂別隊,罷之亦可。今雖不罷,亦宜除番納布,而使於所居之鄕,依舊團結,擇其鄕之出身可用者,俾爲將領,考其練習,時加除擢,則軍額自存,緩急可用,而所納之布,又可以爲平時經用。且外方武士,亦有拔取之路,計固甚便矣。如此則亦不待別立戶布之法,而身役之弊可救矣。
何謂役名太濫?京中諸司則吏曹之留曹書吏、司僕寺之諸員、掌樂院之樂工奉足、校書館之唱準,外方則監營之匠人ㆍ牙兵、州縣之保直,初無限制,漸益濫雜,固宜整頓,一定其數目,數目之外,卽許州縣取補逃故闕額,則必無不足之患矣。此法則朝家固嘗留意,而旋因其司堂上各請勿侵,卒無下手之處,外方監司又不肯許給州縣,州縣亦不敢取塡,雖曰留意,而了無實效,蓋由奉行之不謹耳,非其法之不善也。此亦不待別徵戶布,而可減身役之弊矣。
何謂民業未分?古者士農工商皆有定業,今之爲農工商者皆有定業,亦有身役,惟士無之。士而無役,固古道也,但不文不武,托名爲士,其實未可謂之士也,如此者擧皆免役,齊民之偏受其苦,亦其勢然也。今雖爲大軍籍,痛加澄汰,在事理則固無不可。但久刓之俗,一朝整頓,則怨讟之興,不可不慮。今宜講定選士之規,務從寬恕,先行曉喩,以四書中一書臨講、詩ㆍ賦ㆍ義ㆍ疑中一道制述,爲之格例,講述中有能其一者,爲入格,入格之類,列於儒籍,許之赴擧,其未入格者,不列儒籍,勿許赴擧,使之歲納一布,則此近於古者夫布之義,非無稽也,又可以漸復祖宗時舊典。名義旣定矣,而不編軍伍,只納一布,與常時落講者固爲甚寬。俟其所業稍進,自願更試,則不拘年限,卽許試講,使無終身應役之憂,此於勸學之道,實非小補,不但經費之可佐也。此亦不待別徵戶布,而可減身役之弊矣。
臣素迂闊,不曉世務,而淺慮所及,有此數端,言雖近拙,行或少弊。伏乞聖明試加裁度,仍與廟堂圖之。苟可以紓國用而寬民役者,何必戶布而後可行哉?
臣之所慮:軍門財用,盡歸一處,旣非主將之所便;訓局別隊,揀汰除番,必以宿衛爲言;除役名之太濫,以補軍額,則諸司、外藩必皆不樂;取無業之游士,以佐民役,則騷擾之弊,亦必有論。反復揣量,終亦有難行之患。
但治兵治財,所掌各異,考之於古,唐、宋皆然,行之於今,利益不細。一時主掌之臣亦何至視爲私財,必欲據而有之乎?惟在聖算廟謨之如何耳。
至於宿衛減損,誠若可悶矣,向來御營未設之時,只有訓局矣;別隊精抄未立之時,只有訓局御營矣。國家所患,不在於宿衛之不多,正在於民心之難保、外虞之難防,則姑除宿衛之額,以紓國用而寬民力,烏可已也?民力旣寬,國用旣紓,則量時度宜,使除番者立番,又在一號令間耳,豈可徒以宿衛爲言,不思變通之道乎?若夫役名之太濫者,旣量其形勢,定其數目,則諸司、外藩豈復沮格?游士之無業者,亦措置得宜,務從寬恕,則騷擾之弊亦何至於如今之甚乎?臣愚伏願殿下更留意計之也。
抑臣復有所竊憂焉。玆法之行,一可一否,皆由於所見之不同,而孰是孰非,未可以威力而强定。當初議臣之疏旣以勿爲浮議所撓奪、俗論所纏繞爲言,則蓋已有不恤人言之意矣。竊瞯近日聖明之擧措,則似已深納其說,此其可憂,又何但新法之弊而已也?天下之義理無窮,一己之聰明有限,安知衆論必無可取,而遽自主張,不通群情耶?所謂浮議者未必非長慮,而所謂俗論者未必非公言,誠未可忽也。
又況列聖以來,最重臺諫,設有過激之擧,未嘗輕加摧折,今者爭論法意,有何所失,而特遞者有之矣?道臣詢問民情旣未詳悉,而輕示願從之意,難免疎忽之責,則問備相規,尤何可非,而旣令特遞,旋復外補,一夜之內,催促發送,此豈所望於聖明者乎?
主意所向鮮不靡然,近日之事,亦已可見。況又隨之以譴罰,則當此末俗衰弱之時,寧復有犯顔敢諫之人乎?自古國家興替之端,專在於民心之離合、言路之開塞而已。今因戶布一事,民心方駭,言路漸杜,此恐非國家之福也。臣職非言責,妄輒論事,誠有越職之懼矣,惟其受恩深重,未敢隱默。伏願殿下益恢虛受之量,深戒偏聽之非,召還言者,務結群心。臣不勝大願。
辭校理疏
[编辑]伏以臣之下鄕,本爲省覲,恩暇已滿,固宜卽還。又況間者特蒙天眷,復置近班,湖堂榮選倂及一時,尤當感恩畏義,卽赴嚴召。惟其揆分難冒之意,則雖從容陳暴可也,適有犬馬之疾,未堪起發,故不得不具疏乞免矣。
旣伏奉聖批,令臣從速上來,而又於其間,因史局事,別下召旨,其時臣方帶郞官職名,故雖病狀如前,而拘於法例,不敢猥越陳章。臣於此又不免爲無端違命之人,臣心惶霣益復萬倍,日夜煎迫,方無所措躬矣。
卽者伏聞特下備忘記,以臣受由閱月,無意上來,警責之旨至爲嚴切,問備之罰又示寬假,臣誠驚怖感激,不能定情。到此地頭,豈敢更計其身之疾痛而頃刻淹滯乎?況且新除召命又下於此際,所當卽日起程,致身闕下,以請前後逋慢之罪矣。抑臣適復有不敢抗顔以赴榮召者,敢復昧死仰達焉。
臣卽伏見大司成李選疏本,則其中一款有曰「通信使,自前雖有父母者,未嘗輕易許遞,前後奉使之人率多有老親者,而乃於今日,旣差而還遞,以售圖遞之願,亦異於前例」,此指臣去年事也。朝家處分之當否,固非臣所敢與議,而但聞親年過七十者,赴燕之役,亦不差遣,自有近例,前後往日本者,雖或有親,亦未聞其年過七十,則向來處分,似亦不至於違例不均。而要之因一不肖微臣,致人不滿於盛朝之擧措,臣雖滅死萬萬,不足以塞此罪矣。且謂以售圖遞之願,則終雖諉之於人子情理之切迫,而此其意以臣爲圖遞而得免也。臣雖無狀,職在邇列,苟欲自陳私情,則當直哀籲,豈敢向人圖遞乎?
臣於去秋,承命掌試湖南,於其歸途,得聞承乏充差下价,比到近畿,聞朝議將有變通之擧,到京之日,一二儕友之來見者所言亦如所聞。臣則以爲朝廷若愍其親老,果爲變通,則私情固幸矣,若或未然,則身旣許國,豈敢以親老爲辭乎?非惟對人酬酢如此,入而言於臣父母者亦只如此矣。旋因廟堂陳達,得蒙天恩,卽命遞改,其間傳聞聖敎,褒借愍念尤涉異數。臣於是時,只得一味感結而已,何嘗敢有干預於其間?而今乃被斥如此,無非臣行身處事不能素見信於人而然也。將何顔面,更廁周行,以重貽淸朝之詬病乎?臣竊慙恨,只欲鑽地而入,以謝人言,而不可得也。
伏乞天地父母俯諒危忱,將臣所帶職名,亟令鐫削,治臣之終始違召,覈臣之圖遞與否,重行譴罰,嚴加科斷,以爲人臣違命不恭懷私自便者之戒。
辭校理疏
[编辑]伏以臣於昨夕,伏承聖批,又令臣從速上來,臣竟夜彷徨,憂蹙罔措。夫以臣庸賤幺麽,僅比螻蟻,區區去來,曾何足數?而乃蒙聖慈收召不置,特推之敎尤涉非常。向無人言,適發此際,則身雖有病,固當卽起趨命矣,豈敢復有前疏之瀆籲乎?事關廉隅,言出血誠,而聖明不諒,微衷莫伸,狼狽惶悶於是益甚。臣竊慮前疏之言,有未詳盡,以致聖鑑或未下燭,欲更疾呼,冀蒙幸察,而前者北使臨到,國家多事之日,乃以私懇,一瀆天聽。到今追思,僭越已極,今又一向退坐,偃然陳疏,尤非賤臣之所敢爲,則其勢惟有冒昧赴召而已。
第念臣雖無似,職忝近侍,若使全沒廉恥,惟以奔走就職爲恭,則臣身苟且,縱不足卹,奈辱朝廷何?極知惶恐,敢復昧死伸籲焉。
臣竊聞近日臺閣因李選一疏,方紛然未已,臣亦被斥於其疏之人。此時抗顔趨班,情極難安,彼雖諉之以人子情理之切迫,若果有圖遞之事,則其害義豈淺淺哉?
臣於此事,嘗有所竊度焉。人臣之義,事不辭難,渡海往來自非好事,則雖有老親,義不當辭,故未嘗敢有圖遞之意。此行只是平常使价,非如臨難效節之地,而朝家旣以親老而不遣,則亦無挺身請往之義,故又未嘗爲請行之擧,臣之自處如是而已。蓋皆一聽朝廷之處分,未嘗敢有干與於其間者,今者人言如彼,雖其事情本只如此,人不可戶喩,在臣之義,慙惶如何?苟其平素處心見孚於同朝,其必無此言之來矣。此尤臣之深自傷悼,不能自已者也。
今以其語有相恕、意無深攻,遂視爲薄物細故,而揚揚復就邇列,恬若不聞,則豈不亦無廉恥之甚乎?士大夫辭受得失,昔人以爲關風俗之盛衰;廉恥不張,識治體者以爲國憂,則此非獨臣之私義也,尤豈敢忽哉?伏乞天地父母小垂諒察,亟削臣職名,以安私分,以謝人言,不勝幸甚。
且竊伏念臣數年立朝,無一效職之事,國人之所知,以殿下之明聖,豈不洞燭無餘?而猶且頻繁下召,必欲其來,何哉?臣竊以前日別召、近時特推觀之,蓋皆爲史事方急,趣召至此耳。夫實錄改修今已踰年,而訖無卒業之期,臣雖冥頑,何敢一刻忘忽?但念臣聞見寡陋,知識䑃朧,雖備員郞屬,實不能贊一辭於其間。且素多疾病,不耐勤苦,雖復着意强勉,尋常仕進,亦每不及於他人,今雖上去,實亦無補於史事之萬一。況今情勢尤難冒進如此,久曠緊任,尤屬可慮。若蒙鑑察,倂賜處分,公私尤爲幸甚。臣從前受恩,未報毫髮,頃者又伏見求言之敎,憂勞懇惻,感動遐邇。臣曾不能陳一弊瘼、建一謀猷,而徒以其身之進退,仰瀆天嚴,已非一再。臣罪至此,萬隕猶輕,伏地惶恐,不知所裁。臣無任瞻仰祈懇屛營戰灼之至。
應旨言事疏
[编辑]伏以臣於日昨,伏讀備忘記,至誠求助之意溢於辭表,雖在疎遠,尙宜感動,況臣受恩素深,又方待罪淸要,此時其敢無一言以效愚忠乎?
臣竊見近者天災孔慘,國事罔極,而君臣上下殊無警懼之事,臣誠過慮以爲國家危亂之機將迫,故人情如醉,不復知畏,以此愈切寒心矣。今殿下惕然動悟,罪己求言,只此警懼之一念乃所以回天怒、延國命之基本也。宗社生靈,不勝幸甚。
但念國勢之危急已到窮極之境,實非平平警懼、略略修省所能救濟其萬一。臣之所憂,尙恐殿下警懼之意,猶有所未盡也,何以言之?
進宴之擧固出於孝愛之至情,而此時此擧實非其時。慈旨旣自不安,群臣亦或爲言,則殿下何不勉抑聖情,姑寢成命,以俟憂虞之少間乎?
正殿修改,雖云本非得已,旣無朝夕頹壓之慮,則其視今日國勢,猶未甚危也。殿下何不收回工官,卽罷動民伐材之役乎?
今時士大夫鮮有遠慮,讌集之樂、興作之事,反有加於昇平之世,時屈擧贏,甚非佳兆。今又自上亦爲此擧,則雖與自耽遊衍、窮極土功者固有差別,亦豈今日之所當爲乎?
且降豐呈爲進宴,伐材而姑不始役,旣出警懼之意,而其不能卽止不爲者,何也?臣以此知殿下警懼之意猶有所未盡也。夫必有十分警懼之意,方可有十分修省之事,今日之警懼只如此,則所謂修省,亦可知矣。欲以此救今日十分危急之國勢,豈不難哉?
雖然,所謂國勢亦非有形象之可睹,危急之狀,固難灼見。方今邊境晏然,文物備具,城郭、宮室、人民、邑屋儼然如常,而百官、有司供給唯諾無異平世,天災雖慘,而在前不必皆驗,進戒之說雖切,而盛稱憂虞亦是獻言之常事,則臣恐殿下未必灼見國勢如此其危急也。凡今警懼修省之猶有未盡者,殆必由此耳。
臣請先論國勢之危急。臣聞之,自古立國久,則必漸衰替,衰替之極,必有亂亡,此歷代通患也。今我國家受命且三百年,而自英廟以後,明良相遇,將大有爲,則常不究其用,往往俗流小人破壞耗蝕,又無所不至,弊僞日滋,氣化日灕。至於今日,百爲弛廢,衆情乖離,饑饉連仍,災害荐疊,則天時人事,無一可恃矣。如此而儻無意外之憂,則猶或可以苟度年歲,而以事勢、時變推之,疆域之憂,難保其必無。如果有此憂,則以今國勢,萬無抵當之理。到此地頭,將有不忍言不忍見之事,其將奈何?
所謂事勢、時變,亦不難見。國家之不見南憂已近百年,無北警亦且五十年矣。非有固國制敵之威,而僥倖無事如此其久,民雖困苦,生齒則極繁,乘除往復理所必至。且今西戎日熾,北鄙之事,固不可知,島夷狡譎,亦豈能保百年盟約者?而此外又有海寇之虞,我國素拙詗諜,情形莫睹,患禍遲速,亦難預測。察此事勢,則今明年無事,亦何可期必乎?
加以天災物怪層疊未已,往年彗星其長亘天,經月乃滅。占候家以爲凡彗長且久見者,應遲而禍大,此其禍應,尙未知將有何事,而其後地震又極異常,冬雷、夏雪、水赤、石移、僵木復立之變,無非可愕者。前月大風之災,則閭巷傳說以爲壬丙年前,亦有此異。今玆彗星又出北河星上,臣以測候官,往來觀象監,取見天文書,則以彗出北河爲有邊憂。俯仰觀察,可憂若此,臣愚不識國家何以待之?果有邊患,姦人凶徒必有乘時作亂者,而今民不勝愁冤,亦多思亂,一處有警,擧國必震盪矣。
以今日之人材、兵力、紀綱、謀畫,其能有救於土崩波潰之時乎?群臣百姓或可有偸生者,殿下當置宗社、兩宮於何地?臣非敢爲妖妄之言,恐動君父也。必至之形,不可掩諱,殿下以臣之言,試加深念,必知臣之非過憂矣。天下之事勢極重者難回,時已晩則無及。此時救亡圖存之策,豈可以容易言之,安徐爲之哉?臣誠凡愚,雖有憂國之心,實乏救時之才,晝夜思度,罔知攸濟,而區區淺慮,竊獨以爲殿下必有如履薄氷、如坐漏船之念,而必行常情所甚難之事,必納平日所厭聞之言,然後庶可以救此時勢也。
臣竊觀自古國家興廢之際,必有天命栽培傾覆於其間,而人力終莫能勝,則爲今之計亦莫急於祈天永命矣。夫敬畏儉約者,天心之所愛助也;放肆奢泰者,天心之所憎棄也。且國勢方壯、天命方新之時,則雖或間有放肆奢泰之君,其國不至遽亡,而若此危急之際,則必以至敬畏之心,行至儉約之事,庶幾其回怒予之天而振垂亡之國。此理所必然,可不深念乎?臣愚竊願殿下自今警懼之念,益加敦篤,一動一靜、一言一默,常思一遵天理,毋或怠惰輕忽,推而至於臨政處事之際,凜凜然惟恐一事有失,隨時隨處,無不極其敬畏焉。此言雖若無形影,而其實則一心之公私邪正、萬事之是非得失皆判於敬肆之間,而國之所以興廢存亡,恒必由之。故自古無至誠敬畏而亡其國家者,可不念哉?
如此而尤須大爲刻苦儉約之事,如避殿、減膳、撤樂等事,雖曰文具,亦愈於竝與文具而廢之者。自今竝皆擧行,而向所論進宴及伐材之役,亦卽停罷。又於常規之外,力行貶損,自御供器用膳服,以至宮人宦侍便嬖使令之類,不謀左右,斷自宸衷,皆減元數之半。若太涼薄,有難久堪,則雖限十年權減亦可也。十年之內,一意圖治,則民力必紓,國勢必固,量時度禮,更議經制,亦未晩也。
殿下旣自爲儉約如此,而又仰告于兩慈聖曰「國勢危急如此,須大節損,庶可保國」,則慈聖必不以一時裁省爲難,而喜殿下有保防之遠慮。又仰告于宗廟列聖如告慈聖,而祭享儀物,限年權減,則祖宗陟降之靈必且悅豫於冥冥之中,而嘉殿下之能任負托矣。如是而又戒飭宮闈,一切痛禁侈靡之習,而又召群臣,具道節約之意曰「自宗廟享祀、兩殿供奉,以及寡躬之服御,予不得不裁損矣」,則凡爲臣子者誰敢不仰體聖心?必不敢妄費一毫官物於常祿之外矣。
自此君臣上下相與忍耐辛苦,如在亂離之中,則不但其思慮必深,規畫必遠,自無酣飫泄沓之患而已,其財用之減半者,可以結民心,可以養兵力,亦豈小補?而最是上穹降監,必垂矜愍,不幸而遇變難,亦庶有眷顧之理,可不勉哉?若聖心或憚其艱苦,群議或嗤其迂遠,或忽而不省,或行之不盡,則臣恐其甚非國家之福也。夫畏敬儉約固爲今日之本根要務,而一時之所甚病者又有在焉,尤不可以不先察而亟變之也,一則曰聖心偏私之未祛也,二則曰朝廷命令之無信也。
臣聞王者之道與天同方,旣無私財,亦無私人,惟以公心,普愛臣民。如此然後衆志悅服,紀綱擧張,而國家又安矣。苟或不然,雖在平世,亦必召亂而基禍,況當危急之際乎?
國家內司之設已是私財之府庫,而尙賴列聖時行快政,事涉爭訟而民有稱屈者,則卽以與民;吏有憑依而作弊見露者,則卽以罪吏,又間出所藏米布,以佐經費,以省民賦。故當時之民猶不甚病,而其間貽累之事亦時有之,則豈非當初創制,有未盡正而然耶?
臣於頃日下鄕時,連見朝報,則諸宮家土田臧獲凡係內司而與民相訟者,殿下多於該曹覆啓之外,別降判付,決給內司。此未論曲直之如何,其在聽聞,已自不佳,而至於臺啓連上,尙或持難,至其甚者,賤隷名字何等醜卑,而或形於玉音;荒堰得失所爭幾何,而累勤乎聖敎。以古者國君不言多寡之義揆之,一何相遠也?臣竊爲殿下至今羞之,不審殿下其亦悔之否乎?臣又惟殿下聖質淸明,嗜好無聞,而似此擧措流播中外,將無異於衰季愛貨之君,豈不重可惜哉?臣願殿下自今於內司之事,略無所與,而一切付之有司之公法,或有有司誤爲決給於內司者,殿下乃降德音,特令給民,又時發羨餘,以補國用而紓民力,則豈不好哉?臣所謂當初創制,猶未盡正者,抑又有說焉。
國制,內司凡事,皆令關由吏曹,此古者王宮財賄,皆統天官之意,固美制也。但周之內府、漢之少府乃今之內司,而皆以朝士爲其官,未嘗聞以宦官雜流處之如今之制也。此曹但有黷貨之心,何知尊主之義?不公不正之事,宜無所不有,今宜選擇士大夫,爲其官員一如外司,則擧措光明,法制周備,必當有助於聖德,非但無作弊之事矣。如此則豈復有私財之累哉?至若所謂私人者,乃宦寺之謂也。在古英明之君必得賢士,托爲腹心,相親如父子,相得如魚水,大公至正,國受其賜。如此之時,宦寺輩不過供掃除之役而已。惟季世中主深居宮中,罕接臣隣,其勢不得不與宦寺相熟,而又有幼沖之君未及明習國事之時,不得不有咨訪,則招權弄姦之事作矣,而又或遭値變故,與有功勞,則其勢浸盛,而宦寺之名始聞於外矣。如此而因循慣習,不復裁抑,則其弊必至於戕害善士,殘傷國脈。歷考前史,漢、唐、宋及皇明之亡大抵皆由宦寺,吁可畏也。殿下嗣位之初,宦寺之說已或登於章奏之間,而人言一番人進用蓋由於近宗及此輩爲其奧援矣。及至討逆更化之日,乃有一二閹豎尙爲賊臣,肆然救護,則其習亦可見也。此則旣然矣,而人又言向來討逆之時,此輩亦不爲無功,雖云誅除亂逆之際,事異於常日,臣竊恨殿下何不自用離明,獨運乾斷,而使此輩得有干與於其間耶?
又況近日此輩之作姦犯科,蓋有前古之所未聞,而殿下又不能窮治勘斷,一依公府之法,以此外間愈疑此輩勢盛,此尤可恨也。大凡人君稍有愛信此輩之事,則志意易肆,視聽易惑,雖安平無事之時,未有不馴致亂亡者,況當垂亡之日,欲爲扶顚之計,而猶不能痛革此習,則國事寧復有可望耶?臣願殿下自今以往,凡經邦大事則日與輔相圖議,出納文書則日令承旨入稟,其視外庭臣隣,有若家人父子,簡去虛文,開心見誠,細大之事,靡不詳問,以爲明目達聰之蹊逕,而雖罷朝之頃,又必端莊靜坐,親近書策,常存遠大之慮,獨觀昭曠之原,使左右陪侍之徒人人嚴畏,莫敢進私贄之鄙言,其或犯罪者,一斷以公法,無所容心,則豈復有私人之累哉?
若夫勳戚之臣,則本非可以私人目之者。而惟其酬報之擧,或拂衆論,而進擢之命,或出於群情之外,則人始不以公道視之矣。除拜之恩或先公望,而臨照之下,或不無偏護之念,則人亦始以私人目之矣。如此者非但有歉於聖德,亦非下臣之福利也。近日以來,雖幸別無他端,亦聖明之所宜屢省而加勉者也。
人臣立功,本爲可嘉,而立功於前者,不必皆著績於後,肺腑之臣,雖若可信,而自古臨難伏節之士多人主不識面目之人,則惟賢惟才,宜莫能尙,可愛可親,誰有如此?若乃先置畦畛,偏有顧籍,則其何能服衆人之心,而盡群下之死力哉?此又不可不深念也。
今殿下苟未能盡祛私財私人之累,則雖日降聖旨,責臣僚以割去私意,臣知其決未易也。目今朝著之上,廉節漸頹;縉紳之間,公議不張,苟賤汚卑之習、偏黨狹小之弊殆無所不至,推原其本,則恐殿下不得不任其責也。自前代以來,未有君臣上下皆騖於私意而其國家能久安者,可不懼哉?可不戒哉?
至於朝廷命令之無信,則臣請復得而悉數之。向在更化之初,朝廷固有意乎革弊便民之政矣,首下朝旨,只令査覈逃故,而未嘗使之區別其親族有無也。及其査覈上聞,則又令査覈其親族有無,雖明知其逃故如有四寸以上親屬者,竝不以逃故論,而逃故者之役布,專責於其切族,則以無多之切族,應不貲之役布,受苦偏重,呼冤倍甚,反不如徧徵疎族隣里之時,猶得以衆力分供也。此其無信者一也,而其毒民益重矣。
當初査覈,固將以永永蕩滌也。後來只免其年之役,自翌年,又徵捧如前。初不査覈則已,旣令査覈,而朝廷已審其爲逃故,則更以何辭又令依前出役哉?此其無信者二也,而其害仁又甚矣。
兒弱之比逃故則差有間矣。雖其黃口應役,所不可忍,應役自幼者,老除又早,則民之病之亦稍輕矣。朝廷若慮經費之難繼,則初不擧論猶之可也,今者初旣令査出十五歲以下矣,俄而又下令曰「前令誤耳」,更令査出十一歲以下,州縣眩於奉行,小民不勝騷擾。俄而又令卽充其査出兒弱之代,州縣誠有公閑丁壯可充兒弱之代者,當初旣以兒弱爲軍,此其勢不得不以兒弱代兒弱,而又不敢明言其爲兒弱也。彼旣査出之兒弱,則又不以彼之應役而便得減免也。其事初若爲民,其實終成罔民。此其無信者三也,而卒難免於聚斂附益之歸矣。
軍布升尺本非舊制,由麤至精,從短及長,積至今日,民不堪苦。幸而減定升尺之論,發於元老大臣之箚,則講究潤澤,務推實惠斯可也。朝廷旣慮其必有窒礙,而姑且聽從,遽爲頒示,未經數月,旋卽寢罷,使中外顒望之兆庶,曾未蒙一番寬減之實惠。其怨望當如何也?是則不但欺民,其欺建議之人亦甚矣。此其無信者四也,而其疎略顚倒之狀,益可羞矣。
此外小小失信之事,竊聽於州縣鄕里之間,蓋有不可勝數者。是以民情觖望,謗讟日騰,有識竊笑,繼以憂傷,雖婦孺下賤,亦皆懣然有輕視朝廷之意,甚可痛也。凡人無信,尙不能自立,況堂堂大朝,數年之間,節節失信,一至於此,其何以爲國乎?平居號令,旣不能見信於民,脫有緩急,又安可號召運動,以爲我用哉?民心向背、國勢輕重,端係於此,誠不可以事在旣往而不思所以改圖也。
臣願殿下亟下惻怛之敎,明示悔悟之意,深以識慮未遠,國用亦乏,未免失信於吾民,爲自責之語,而凡臣所陳數事,更勿持難,一切追改,其逃故之類,依最初査覈,不問族屬有無,竝爲永永蕩減,兒弱之類,無論托籍久近,竝以十五歲爲限,姑停徵布,以俟其年滿。至於軍布升尺,則麤短之布,旣曰不便於雇募,而增減操縱,皆係官吏,今雖大減,必難久行。此則半減其布匹之數爲更便好,雖與減升尺之論有少不同,而其除民一半之役則意未嘗不同也。如此而又申飭廟堂,自今凡事,務更詳審,無令更有失信之弊,如或有之,許令外官執奏勿施,則恩加於望斷之餘,民悅必倍;信在於緩急之前,國勢必重。此豈爲小益哉?蓋此本非難行之事,而蠲除旣多,經費必欠,則誠恐復有窒礙之處矣。但君臣旣務節約如在亂離之中,則亦何有窒礙哉?孔子論爲邦以爲「寧去兵食而不可無信」,以此推之,軍額可減,吏祿可省,而失信不可爲也。更望殿下果斷而亟行之,無失人君之大寶也。
噫!聖心之偏係旣祛,朝廷之命令必信,則當時之所甚病者固已略去矣。須先辦此,可以及他,而亦非謂只辦此事,則便可救今日之國事也。大抵今日國事,雖使聖賢、俊傑當之,必有難爲之歎,以今日君臣上下之力量,雖復竭心圖治,臣猶恐其未必能濟。而雖然,兵戈搶攘之後,尙有重恢之理,若及此方內無事之日,至誠畏敬,痛自刻苦,先祛一時之所甚病,而又必速講治規而力圖之,則亦豈無撥亂興衰之道哉?古今爲治之規,自有定法,而言其大要,不過曰君德也、朝廷也、安民也、制兵也。今雖當危急之時,亦不可舍此定法,別求他術。而但時勢如此其危急,則須於定法之中,必下百倍之功,方有所救濟矣。故臣敢論治規曰必大進聖學,大肅朝綱,大得民心,大修軍政而後可,誠以大火將發,非勺水之能禦,篤疾阽危,惟瞑昡爲可救也。臣請爲殿下,更詳陳之。願殿下無厭其支離而一一詳察焉。
夫所謂必大進聖學而後可者,何謂也?不興至治,不足以救極亂;不修至德,不足以興至治,而欲修至德,非大進學,不可能也。故今日之事,臣輒曰必大進聖學而後可,若論進學之方,則臣自前歲進見之初,輒以立志、力行、致知三者,反復爲殿下論之,蓋進學之方其大槪不外是矣。
其曰「立志」者,以求道爲心,以學聖爲事,修身則以盡性爲準,治國則以泰平爲期。勇猛精進,確定不撓之謂也,必有此志,然後行可力而知可致矣。
臣尙記去歲春間,忝侍講席,一日講《詩》首卷訖,臣進曰:「殿下見文王齊家治國如此,意思若何?」殿下卽下敎曰:「每見聖賢行事,常有慕效之意。」臣心竊喜,至今不能忘。只此慕效之意卽所謂志也。
但念臨書覽古之際,雖有一端慕效之意,而常時方寸之間,若無全體親切之志,則亦豈立志之謂哉?人苟立志,則凡事理之所已知者,必欲力踐,所未知者,必欲求知,不待徵於行事得失,而卽其辭色談論之間,必有懇惻可見之意象。而今殿下未有是也,此殆殿下之志未立焉耳。臣願殿下深考孟子告滕公之言,而體認性善道一之理;又考程、朱戒時君之疏,而領略正身治世之規,必以躬修至德、身致至治爲志焉。如此則不待人之指斥,而自然知己之所不足;不待人之勸勉,而自然有奮勵不息之功矣。此固進學之最初端緖,而邦之興替亦決乎此而已。
學之本固在於立志,而學之事則不過曰致知與力行耳。夫必眞知而後,行無不篤,故先儒論學,皆以致知爲先。而但此二者,自立志之初,卽當一倂着力,本非謂今日致知,明日方爲力行也。又況人主一身,萬機方湊,尊行所聞,一日爲急。故今臣之言,又不得不以力行居於致知之先矣。
其曰「力行」者:隨吾所知,必務實踐,內必盡其誠心,外必當乎至理,不以隱微而或忽,不以久遠而或怠之謂也。言其修治之功程,則莫切於克己;語其總會之本原,則莫要於居敬,何也?人生氣質鮮不有偏,而物欲亦有最深之處,雖高明之資,亦皆有此患,乃所謂己私也。須先克此,然後爲學方有實益矣。殿下聖質粹美,雖非臣所敢容議,第竊伏瞯厚重堅固之氣象,似有不足。宜於日用云爲之際,深以輕易搖漾爲之至戒,持己則必務乎凝嚴安徐,處事則必務乎詳審牢確,此非所謂强矯美質之要法耶?至於嗜好物累之偏,則群臣不敢仰問,殿下未嘗自道,則尤非臣所敢妄論,而聖人在色之戒尤在於血氣未完之時,此處最宜深加聖念。非獨淸心進德之要專繫乎此,亦所以上爲宗社兩宮,下爲億萬群生,安身養性,迓集百慶之本,尤豈可少忽哉?此則克己之事也。
至於居敬之法,則一部《心經》專說此事,間者亦旣進講矣。程門四條之說、朱子惟畏爲近之訓最爲切當,今殿下試以此等要語,自加體念,只此一念竦然,如有所懼,此便是敬。如此之時,意思自然專一,形容自然收斂,誠所謂一心之主宰、萬事之根本也。初非玄遠而難見,亦非艱苦而難行,但苦難持久,顧眄之間,纔不照管,卽放失耳。要在心心念念,循循勿忘,纔有間斷,卽便收拾而已。如此下功,不使有頃刻閑度之時,則所謂敬者,日漸純熟,而百行萬善皆自此出矣。夫居敬之功,常貫於動靜之間;而克己之念,益篤於臨事之際。旣無一時之忽忘,亦無一事之放過,則力行之要本只如此而已。臣願殿下竝留叡念,勤而行之。
其曰「致知」者:人之知識率多未盡,或知此事之理,而不知彼事之理;或知其理之半邊,而不知其理之全體;或知其理之粗處,而不知其理之極層,凡此者皆其知之未盡也。因其所知,推而盡之,使無一理一分之未知,是乃致知之謂也。知苟盡矣,處善則安,循理爲樂,亦何事之不可做?何時之不可救哉?臣竊伏睹殿下臨筵講讀,文義無礙;政事聽斷,明達有餘,此固聖知之出天者。但經傳旨義,含蓄無窮,而未嘗有究竟辨難之事;群臣奏請,長短互見,而間或有隨人低昂之時,此豈非聖知亦有所未盡者耶?臣願殿下因聖知之所已明而益推致之,言其規模之大,則當以必盡窮天地萬物之理爲心;言其條理之密,則當以極深硏幾剖析毫釐爲計,旣求之經訓史冊之間,而又察於應事接物之時;旣自以思慮推究爲本,而又索乎講討問難之際,頭頭處處,靡不用極,今日如此,明日又如此,一理旣通,又窮一理,則所窮之理漸多,吾心之識日進,其間隨分得力,固有不可誣者,而積累之久,一日貫通,則想其歡喜快活,當復如何?而修身、正國、安民、禦敵之事,皆沛然行其所無事矣。此似遲久難待之事,而用力敏勇,事半功倍,是在殿下而已。
大槪古今論學之說,雖積千言萬語,求其大致,則惟有立定大志,兩盡知行,如此耳矣。夫何疑憚而不爲之亟從事哉?蓋當此國勢岌嶪之日,欲爲救時之規,而必以學問爲言,誠亦近於迂遠矣,實以萬化原本,端在於此,雖甚危急之時,亦無舍此而可以有爲之理。故臣言不得不如此耳。夫所謂必大肅朝綱而後可者,何謂也?建極造端,雖係人君,而宣布奉行,責在朝廷。今日國事之日非,實由於朝綱之大頹,而此非小小責罰、區區申敕所能整頓也,必有大警動、大振作之擧,方可以一變弊習,奮起事業。臣故曰必大肅朝綱而後可,若論其目,第一責勉大臣,其次選任官長,次立庶官勤仕之規,次革胥吏弄權之弊。其曰「責勉大臣」者:今日大臣,雖皆人望,論其相業,不啻未盡,臣請言之。宰相之任本在於上輔君德,下董百僚;內撫萬民,外禦隣敵,而若夫簿書細務、循例職事,雖勤不足貴也。今殿下未免時有偏係之失,而大臣只務承順,未聞有正色極諫之事。卿大夫亦豈無能否之別?而大臣每拘顔情,不肯爲嚴明黜陟之事。生民之苦困日甚,而曲從有司恤費之言,致令殿下愛民之德意,常反汗而不下究;境外之憂虞已深,而全無先事防備之擧,徒以目前尋常之小事,費日月而不自惜。至於近日,天災如此,而舊例引咎之疏,亦不復得聞,此亦可見其自任之淺也。以此規模氣象,雖處泰寧之世,尙猶可憂,況今時乎?然此非獨一時一人之過漸染風習。其來蓋久,而亦殿下責勉之道,大有所未盡而然也。臣願殿下一日赫然,先以朝綱日頹之事,自反自責,而又召大臣,推誠責勉,若曰「凡寡躬有過失,無問隱顯巨細,必以極言,無或依阿,以重吾過。卿等忠告之言,雖至難之事,予豈不從乎?自此虛心敬聽,一倍前日,雖或過直,不少厭若」,則大臣本皆願忠體國之人,亦豈不以弼違格心爲己任哉?又曰「凡玆六卿及諸大夫賢否功過,予難徧察。進退予奪,將惟大臣是聽,無或私囑,以取輕侮;無或敷同,以成壅蔽,使其尊嚴體統,顯加黜陟,一如祖宗時名相之爲」,則大臣旣承非常激勵之敎,必不敢有苟且比周之事矣。又令盡將細務,一付該曹,而惟以極力救民、及時固圉爲事,旣竭心思,又集衆慮,日夜措畫,確實施行,則民瘼可去,邊虞亦猶可及備也。如是責勵,而猶有不克對揚者,雖斥退之可也。
臣且迹前事,曾任宰輔之人,或居守大都,或措置邊事,未嘗閑住,而近代無此規,故卽今原任大臣雖有才能忠慮者,殆同局外之人,別無責任之事,良可惜也。當此多事乏人之時,宜有變通委寄之道,縱或未然,亦宜竝加責勵,使之協心共力,參斷機務,無異當官之日,則亦必有所益矣。
其曰「選任官長」者:百官有司,孰非可選任者?而最是六官、三司、國子之長ㆍ按藩制閫之臣,尤不可不遴選而久任也。然若但隨闕擇差,次第久任,則事未整齊,人不聳動矣。臣願殿下責勵大臣之後,又卽親開大政,令大臣、三司列侍左右,凡自六卿,以及八路監兵使,一一詳加詢問,如見任之人,旣自稱職,則仍其任而加勉勵焉,如未稱職,或別有才能優於見任者,亦竝遞改而新授可合之人,不必專用資序,惟務官得其人,明其分職,責以實效,而必限三年,無得輕遞,徐考成績,大施賞刑,則庶幾人思擧職,不比今日之悠泛矣。此蓋虞廷命官之法,而齊桓之圖伯、晉悼之修廢,亦皆彷彿有此意,臣非敢爲無稽可笑之論。願殿下無疑而必行之。
臣仍念此時兩界、三南按藩之任,又非他官長之比,尤當極其選擇,深諭委寄之意,務爲陰雨之備,使之辟置僚屬,參決機宜,便宜從事,勿拘常例,而果有才識可堪屬托,又不必限以三年,使得終始展布,爲國扞蔽,則此乃所謂屬大事當一面者,最是今日固圉之要務,願益加聖慮焉。
且念久任之法,最難行於兩司,兩司旣不久任,則他官亦難安業。今行親政之後,尤須別爲講定,凡細瑣避嫌、尋常呈告、循例被推之類,切勿許遞,而至其長官,特加撫勉,三年之內,定不遷動。如此則非但臺閣有定論,禁令可常行而已,其他六官、經幄、國子之長,皆得以專意效職矣。
其曰「立庶官勤仕之規」者:旣能善任官長矣,則自當黜陟僚屬,修擧職務,而又必明立勤仕之條制,始可以革今日恬憘之痼習矣。
州縣守宰以官爲家,故自非甚拋棄之人,無不粗知官事。而京司庶官,泛泛隨行,已成規例,故簿書官物文移往復,專委於下吏之手,百事弛廢,全無條理,民蒙其害,國受其弊,良可慨也。國典計仕之本意,固欲其勤仕也,而今則一日之內,盡署一月之仕簿,而該曹只得按簿計仕,故徒爲文具,了無實益。今宜略倣漢代五日一休、十日一沐之制,明下敎令,使京司庶官,一旬之內,只許兩日休暇,其餘八日則令皆終日在官治事。如此則官事庶可振擧矣。且兩日休暇,亦足以自展私事,本非刻急之制,而人情恬憘之餘,必大憚厭。必使六官長貳詳考屬司之勤慢,月終時季,奏行責罰,然後朝家敎令始不歸於虛文矣。
其曰「革吏胥弄權之弊」者:旣能令庶官勤仕矣,則自可收拾官務,禁抑吏奸。而但吏胥輩弄權,其習已久,粤自明、宣之際,我國必亡於吏胥之說,已發於識者之口,而百餘年來,此弊轉益深痼,日增歲加,孔穴萬千,殆非官員所能徧察而盡禁也。若無拔本塞源、盡制周防之事,此弊終不可革,而當與國家相終始矣,可勝痛哉?今宜一從《大典》,盡去後來增多之數,又宜申明移差之規,又宜於收納官物之時,一禁點退之事,果能行此三者,猶可以小革其弊也。大槪國典,各司吏胥,自有定額,而後來增多之數不啻倍蓰,或有三倍五倍者。此類別無職掌,不過爲官員之驅使,而紛紜充塞,各圖奸利。諺云「盜一守十,亦莫能當」,況守者僅有一二,而盜者不啻十百,其何可當之也?今若一罷官員驅使之謬習,而盡除額外吏胥,新設衙門,亦皆視此量減,則此可爲革弊之一事矣。
舊制,官員則久任,而吏胥則移差往來,故官常爲主,吏常爲客,而官得以馭吏矣。今則官員數易而吏胥長在,故吏反爲主,官顧爲客,而吏無不眩其官者,尙何望其能禁吏奸乎?今若申明移差之規,酌定期限,使之往來遞易,而官員則一司之中,常存一二久任之人,則此可爲革弊之二事矣。
吏胥姦弊,何所不有?而惟其點退官物之際,尤爲特甚。受賂占利,罔有紀極,而細究情狀,亦有階級。凡納一物之時,外方吏胥旣自徵捧於民間,名爲人情,載入京中,行賂於各司之吏胥,各司吏胥進排一物之時,又復行賂於上司吏胥及掖庭下人,所賂無多,則點退不已,節次煎迫,弊端無窮,雖官員亦無如之何也。諺云「進上貫串,人情載馱」,蓋以此也。今若內自闕中,外達官府,竝皆痛禁點退之弊,寧使物種有未盡善,不使下輩恣爲奸弊,則此又可爲革弊之三事矣。
此弊至爲鄙瑣,而臣言之特詳者,以痼弊所在,不得不詳論,而亦欲聖明無所不下燭也。夫自責勵大臣,以至禁止吏奸,無非所以肅朝綱者,而要須大加聖念,必盡行之,然後庶幾朝廷風采一變舊套,而衆弊可祛,庶政可立,緩急亦可以得力矣。
所謂必大得民心者,何也?民爲邦本,本固邦寧。平常之時,尙且如此,脫有事變,尤安有不得民心而可以保邦者乎?嗚呼!國家之失民心亦已久矣。臣聞壬辰之難,百姓皆爭附賊,而獨賴一二義士糾合同志,稍挫賊兵,故民始有向國之心云。此其觀勢離合、略無親上之實情,已可見矣。至於丙子,則官軍固皆望風先潰,而義兵亦不復可集矣,如此則今日民心,更何可言?若不及今大行德政,以結其心,則一朝猝有變故,更無可爲者,其可不急急爲得民心之計乎?
得民心之道無他,惟當薄其稅斂而已。今民稅斂槪有兩途,田役也,身役也,而二役之中,身役尤重。民心之含痛入骨,往往至於思亂者,皆以不堪身役之苦也。殿下若用臣言,一依更化初命,令盡滌逃故,姑寬兒弱,而又推減定升尺之論,特爲半減布匹之數,使凡應身役者每歲只納一匹之布,則民心欣然如脫水火,而樂生之心、愛國之念必萬萬矣,此最得民心之要務也。
而至於田役,則稅輕貢重,雖若未當,要之比身役,固爲寬歇矣。但聞初變貢法,爲大同之時,人猶以太重爲言,蓋不改貢案,而優定物價,則其謂太重,固亦宜矣。然當初定法不過一結十斗矣,其後每又增加,湖西之初定十斗者,今至於十二斗,而湖南、嶺南則又以十三斗爲定。臣竊思之,今去初定大同之日,纔二十年,非有古今豐約之異宜,而論其時勢,則累經饑荒,民産殆盡,凡百用度,理合節損,是宜有減,寧當或增?且旣以地品饒瘠而量定田結,則湖西、兩南,何有異同?是皆量出爲入之政,寧有一毫損上益下之意耶?揆以事理,差舛如此,民情所在,怨悶可知。今宜且從當初定法,減去湖西之二斗、兩南之三斗,此於得民心之道,亦非小益也。
臣又念有田有稅,古今常事,民雖至愚,亦不爲怨。只是水旱風霜之歲,田畝小收,民方失業,無以資生,而給災之規,每患未盡,自非尤甚之邑,不許分數之災,且雖或給災,苦多裁抑,州縣之申報上司,則必還退。還退之意,非欲其更加審覈而令民無怨也,其意只在於加現,而州縣亦皆預知此意,故先須留隱、餘結,徐應其索,恰如市道之相期,無復仁恩之下孚。非惟有損於國體,小民每疑朝家全無利民之意,尤非所以慰悅民心也。
今宜盡掃煩苛,明立定制,不必逐年別降事目,不必區別某道某邑,只令全數被災處,許給全災;分數被災處,許給分災,而又以誠信之道,待州縣之官,不責加現,俾各自盡,則雖有些少虛疎之弊,事乃簡易,意卽寬大,官吏皆思自重,民心亦必仰感,此其爲益,顧不大耶?其與屑屑固靳,規規防備,而畢竟無益,徒失民心者,未可同日而語也。
大槪今日保民之政,減身役爲第一急務,減大同次之,不靳給災又次之。此外種種民瘼,雖難盡擧,果能先是三者,則亦可以大得民心矣。然若不大爲節損,則雖無如此蠲除之事,國用猶患不足,況望其能行此數事耶?今須大爲刻苦儉約之事,如臣上文之所陳,而又必整理軍政,減去坐食之軍卒,然後蠲除慰悅之事,方可無窒礙之處矣。若乃名雖節損,而只減物價,重取都民之怨;搜括邑需,反貽外方之弊,徒傷事體,無減民役,只如昨年之爲,則亦豈節損之謂哉?此外而曰戶布、曰軍籍者,舊弊雖減,而新怨復興,決非今日之當務。伏乞竝留聖慮焉。所謂必大釐軍政者,何謂也?今日國勢如此,則軍政之不可不修飭,固不待智者而可知矣。第臣迂愚,未諳兵事,誠有不敢易言者。雖然,請姑據其所知而論之,惟殿下擇焉。
臣前論得民心之道,旣曰「必減去坐食之兵」,此其一事也。所謂坐食之兵,乃指訓、御、禁衛三營而言。此皆宿衛之兵,則此時輒欲減損者,極似妄發矣。但國家之所賴者民心,而若不減此兵額,更無收拾民心之路,較其輕重,固自有間。且宿衛之兵,亦何用過多?早晩若有警急,決難坐守京城,有陸虞則當入江都,有水寇則當入南漢。江都之事,臣不知已,南漢則臣以守禦從事,今春亦嘗往來,審知兵食。本廳所屬亦足守堞,所患者糧餉不敷耳,宿衛過多,無乃反以自累乎?
江都則雖曰稍優,年年抽發,亦恐無甚多積,此不可不慮。且兵務精,不必務多,果皆精練,雖減今數之半,亦豈不足於扈衛乎?故臣愚意妄謂就今三營,選其精壯,只留一半可也。夫旣節損凡百費用,而又減此兵額,寬民之政,無復窒礙矣,旣無妨於扈衛之實事,又可以得民心,何憚不爲哉?
且今兵制之未善,其要可知。京中之兵太多,而民先困於平時;外方之卒至殘,而敵難禦於臨危,此其大患也。今者旣減京兵,以紓民困,又善措置軍保、公賤之減役者,使之終年只納一匹之布,而隨鄕團結,學習射放,以爲緩急之用,則民不爲病,國必有賴,此其兵勢當不減於今日之束伍,一擧而兩大患皆祛矣。
且自萬科之後,外方武弁所在成群,而進塗素狹,區處極難,此亦鉅弊。若使此屬統領鄕兵,分數管轄,一如常法,而又使大官之曉解兵務者遙領其衆,時時巡行列邑,考其練習之能否,定爲進用之階級,則亦可以銷此鉅弊,而脫有緩急,又使之開府號召,則此一大軍,必有大段得力處矣。
且念今日海防尤極疎脫,名爲水軍,而太半遠在山郡,常時納布,雇立土兵,而僉、萬戶輩自取其布,只以若干布疋,誘給近處居民,使之只爲塞責於巡歷點閱之時。故俗號此兵爲鳴隊,言其無實而但有聲也,常時苟且羈縻,爲塞責之地則可也,豈能令臨急赴戰,如其職分之所應爲者乎?在前或有變通之論矣,但水軍役重,且世傳其役,故海邊陸軍之心,雖死不願,與山郡水軍換其役,抑而行之,亦是召怨之道。以此每不能變通矣。今旣一體半減諸般之役布,則別無偏苦之役,通融水陸,善爲區畫,必以海邊居民,團成水軍,乃可無臨時狼狽之患矣。但水軍亦減其布,則自水使以至僉、萬戶輩,必有難堪之弊,此在朝廷更加料理,除給大同米或官糴耗穀爲可耳。
且念將者,三軍之司命,將不得其人,則雖有勝兵,與無兵同。今日置將之法,大抵先取門閥戚屬之人,臣未知此皆果有將材,可堪重寄否?而外此則又取善爲奴顔婢膝,媚事權貴者,常時汚賤如此,亦豈遽能輕生效節於危難之日哉?自古將材固難,而知將材爲尤難。平居無事之時,先識可將之材,非大眼目,未易能也。此事固難望於今人,而然亦何可鹵莽,止如今日之爲乎?今宜別飭廟堂,預求將材,不問文武蔭仕有官無官,惟求志慮忠實、膽略可任之人,頻加延接,熟察其實而後,列名上聞,隨意調用,則縱未必皆得其人,其視全然鹵莽之時,亦庶幾其差勝也。
臣又思之,國家武略不競久矣。今雖汲汲練兵選將,尙恐無以摧陷外侮,且況兵家以諸侯自戰其地爲散地,而深入遠鬪之兵,自古以爲難與爭鋒,則惟有堅壁淸野,勿與交戰,使敵人自疲而後圖之可也。況我國山川,多有形險,東人守城,昔人稱善,今若先事措畫,使諸州縣皆爲據險入保之計,則禦敵保邦之策,宜無過此者,此不可不及時留意也。蓋今近峽州縣,固多險阻可據之處,而雖野邑,合數郡而言之,亦必有形勢之地。稍加人功,亦足自保,大槪不必高城、深池、兵甲、糧餉,盡如卽今山城也。但使州縣官吏從便經紀,各爲與民求全之計,則必不無其道矣。臣曾與守令中頗有計慮者論其功役,苟善爲之,亦庶幾不至大有煩擾,此爲今日之至計,誠不容少有緩忽也。夫旣變通兵制,選用將材,又加意於據險入保之策,則臣愚竊意其庶可有益於固國之道也,伏願殿下試擇而用之。
大槪臣論今日治規而曰「必大進聖學,大肅朝綱,大得民心,大修軍政而後可者」,固是也,而其所爲說則亦多有未盡者。蓋臣學無實得,才乏適用,故雖欲爲國家,極陳救時之至計,而其言之淺拙如此,誠恐徒勞聖覽而無足可採矣。但皆出於苦心竭慮之愚誠,而非敢虛爲文具之言,伏願殿下亦勿以文具視之,從容詳覽而少加裁擇也。
臣之愚意竊以爲今日國勢,雖如此其危急,殿下苟能至誠敬畏,痛自刻苦,又能速講治規而深圖之,則猶可以救此時勢也。儻於此時,尙懷姑息,苟冀無事,或雖欲有爲,而遲疑前却,不早夬決,則歲月易邁,事變難期,臣又恐其無復有着手處也。此又臣之所大懼而深欲殿下之汲汲留意者也。臣又念殿下若只欲循常按舊,取辦目前而已,則今日在朝之士固足以奉令承敎矣,不然而必欲奮勵作興,爲國家長久之計,則非大起一時之遺賢,盡採衆人之忠謀,不可能也。近者招賢之旨固爲隆重,而若不能樂聞切諫,實有採用,則亦終爲虛文之歸矣。古人以賢士去就、言路開閉,占國家興亡,此甚非細故。伏願殿下更竝留念焉。
臣本愚賤,百無肖似,惟其愛君憂國之念,本自不後於人。又況數年以來,蒙被恩眷,至爲優渥,尋常圖報之微誠,亦有言語所不能形喩者。今當災異荐疊,聖心憂勞之日,願忠之心,寧有其極?只緣見識迂緩,旣不能要約其言;又値職事倥傯,猶未得詳盡其意,此豈足以少備財擇之萬一?臣誠慙懼,靡所容措。然其所論國勢危急之狀,則實非過言,而其他所論亦非全然架虛之說,伏乞殿下察其愚忠而採其一得焉。臣方搆疏繕寫之際,伏聞有進宴廳號姑罷之命,臣不勝感歎。夫以聖上孝愛之至情,必當萬萬有缺然者,而不待群下之更諫,乃有是命,此見聖上警懼之意日益加切也。夫帝王大孝,本以安保國家爲主,一時進宴,未足爲悅。願益篤警懼之意,推及他事,以爲救時保邦之大計,以追古聖王達孝,無爲觖然於此擧之停罷也。臣又惟姑罷廳號之敎,尙有未慊於人心者,豈姑罷廳號而稍待星變之小弭,卽欲復令擧行耶?抑以觖然之深,言語辭令,自不覺其如此耶?若眞有姑罷其號,將復擧行之意,則此其警懼亦甚不誠實矣,非但無以感回天心,消弭災沴,亦恐聽言臨事之際,無處不爲病根也。伏願聖上更下明敎,快示停罷之意,而凡事必皆務誠實焉。臣干冒至此,尤切惶隕。臣無任激切屛營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