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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客叢書/卷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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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野客叢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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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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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揚雄傳》:孝成帝時,客有薦雄文似相如者。上方郊祀甘泉,召雄待詔承明之庭,正月,奏《甘泉賦》。僕考《方言》,雄《答劉歆書》曰「雄始草文,先作《縣邸銘》、《王佴頌》、《階闥銘》及《成都城四堣銘》。蜀人有楊莊者為郎,誦之於成帝。成帝好之,以為似相如,遂以此得外見」。乃知客者楊莊,薦雄文者《縣邸銘》等,以為似相如者,帝驁之語,非客所薦之詞。又《方言序》云「雄為郎一歲,作繡補靈節龍骨之銘詩三章,及天下上計孝廉,雄問異語,紀十五卷,積二十七年。漢成帝時,劉子駿與雄書,從取《方言》。」僕以歆雄二書與傳考之,取《方言》乃哀帝非帝驁也。不然,歆書何以稱帝驁謚?何以言先君云云?雄書何以及《太玄經》邪?

一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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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文人多用不識一丁字,祖《唐書》「挽雨石弓,不如識一丁字」出處。僕考之,乃個字,非丁字。按《續世說》書此個字,蓋個與丁相似,傳寫誤焉。後又觀張翠微《考異》,亦謂個字,乃知《世說》之言為信。僕又觀《蜀志》、《南史》皆有「所識不過十字之語,《史通》謂「王平所識僅通十字」,恐是十字亦未可知,十與丁字又相似,其文益有據也。此與《淮南子》言宋景公「熒惑徙三舍」之謬同,《史記》謂「三度」。

詩家用明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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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美詩曰「不遠明光殿,致於丹青地。」洙註曰:明光殿,霍去病借以避暑。修可註曰:漢殿名。《元後傳》成都侯借以避暑是已。東坡詩曰「何人先入明光宮」,又曰「老死不入明光宮」,趙註皆曰:武帝太初四年所起,乃成都侯商所借以避暑者也。僕嘗考之,漢有兩明光宮、一明光殿。按《三輔黃圖》,一明光宮屬北宮,一明光宮屬甘泉宮。屬北宮者,正成都侯商避暑之所。屬甘泉宮者,乃武帝所造以求仙者。所謂明光殿,自在桂宮。三者元不相干。今觀諸家之註,往往認為一處,顛倒錯亂,莫知其非,甚而至有以避暑事為去病用,事甚疏鹵,極可笑。僕又考《漢紀》,太初四年起明光宮。師古註曰:成都侯避暑借明光宮。蓋謂此。師古之註,已有此謬。

車作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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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觽》曰:牛車之車,尺遮反。本無居音。喪予之予,戈汝反,本無余音。其變古如此。韋昭亦曰:車子從漢始有居音。僕觀經書中凡言予處,皆音上聲,知《佩觽》之說為當,則是漢以前文字,凡言車者,盡合作尺遮反。凡言予者,盡合作戈汝反可也。然觀《戰國策》馮歡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出無車」,《說苑》載淳于髡禳田之詞曰「蟹堁者宜禾,灣邪者滿車,傳之後世,洋洋有餘。」視此語,似與居音相協。又觀《毛詩》「其淆維何,魚鱉鮮魚。其贈維何,乘馬路車」。《周易》「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說之弧」,則知車作居音,其來已古,非始於漢也。

字文增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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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陰影字用景字,如《周禮》「以土圭測景」之類是也。自葛洪撰《字苑》,始加彡為陰影字。古之戰陣字用陳字,如「靈公問陳」之類是也。至王羲之《小學章》獨阝旁作車為戰陣字,而今魏漢間書,或書影字陣字,後人改之耳,非當時之本文也。《春秋》漢東之國隨為大。其後楊堅建國,見周齊不遑寧處,故去辵文只作隋。今歐陽詢《九成宮碑》書作隨者,推本當時之意爾。古之疊字用三日合作曡,新莽以三日太盛,改從三田。今東漢碑,疊字仍舊有三日者。古之對字丵下從口,據《說文》謂,漢文帝以口多非實,改從土,然觀《大夫始鼎銘》,則知對字從土者舊矣。古之罪字,自下從辛,秦始皇以字形似皇字,遂改從網從非。古之劭字從刀,南朝宋太子名劭,而惡字文為召刀,遂改刀為力。漢人洛字書雒,蓋漢火行忌水,故去水而用佳。至魏以土行,土,水之母,故去隹仍用水。帋字或書作紙,蓋古者以縑帛而書,故從系,後蔡倫剉故布搗作紙,故其字從巾。

蘭荼二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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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言春蘭秋蘭,各有異芬,不知秋蘭之香,尤甚於春蘭也。蘭有二種,邵伯溫曰:細葉者,春花,花少;闊葉者,秋花,花多。《離騷》「紉秋蘭以為佩」,又曰「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今沅澧間所生,在春則黃,在秋則紫,然春黃不若秋紫之芬郁也。世謂古之荼,即今之茶,不知荼有數種,非一端也。《詩》曰「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者,乃苦菜之荼,如今苦苣之類。《周禮》「掌荼」,《毛詩》「有女如荼」者,乃苕荼之荼也,正萑葦之屬。惟荼檟之荼,乃今之茶也。世但知蘭荼而莫辨,故辨之。

魯直漁父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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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師川云:張志和《漁父詞》曰「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顧況《漁父詞》曰「新婦磯邊月明,女兒浦口潮平。」故魯直取張、顧二詞,合為《浣溪沙》,曰「新婦磯邊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兒錯認月沈鉤。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陽細雨轉船頭。」東坡曰:「魯直此詞,清新婉麗。其最得意處,以山光水色贊玉肌花貌,真得漁父家風。然才出新婦磯,便入女兒浦,此漁父無乃太闊浪乎?」僕觀權德輿詩,亦曰「新婦磯頭雲中斂,女兒灘畔月初明」。新婦磯對女兒浦,唐人不止顧況。

望雲懷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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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傑登太行山,見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舍其下」,瞻悵久之。此正與《北史》元樹之意同。元樹奔南,每見嵩山雲,未嘗不引領歔欷。又梁瑄不歸,弟兄每見東南白雲,立望慘然久之。杜子美詩曰「每望東南雲」,用此意也。

鸞棲枳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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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有人作縣尉啟,誤用鸞棲枳棘事,或者笑之。其人聞之,慚無以自解,曰:「簿尉一事耳。」僕謂尉用簿事固非是,然古者亦有如是用者,未可深非之。彼以簿尉一事自解,則失之矣。茍如是,何取乎用事?仆觀劉長卿《送任少府任淮南詩》曰「惜君滯南楚,枳棘徒棲鳳」,是分明以簿事為尉用也。不但尉也,張說《送廣武令岑羲序》曰「河洛東門,俯棲鸞於制邑」,又以棲鸞事為縣令事用也。出於一時之率然未可知,豈可以為證邪?

秕繆皮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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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考校格式,「有文理紕繆不考。」註,全無義理,即為紕繆。按此二字,見《禮記大傳》「五者一物紕繆」,考《禮部韻》,紕,篇夷切,繒壞也。僕又觀《後漢·盧植傳》曰「《周禮》諸經發起秕繆」。註,秕粟不成,諭義之乖僻也。是亦一說。今人言所得膚淺為皮膚,按揚雄《方言》曰「秦晉言非其事,謂之『皮傅』」。謂不深得其情核皮膚淺近,強相傅會也。故《張衡集》云「後人皮傅,無所容篡。」

杜詩言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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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詩「側生野岸及江浦,不熟丹宮與玉壺。雲壑布衣臺背老,勞生重寫翠眉鬚。」歐本作勞人害馬,或者又引西漢害馬出處,以證二字所自。僕謂此二字初非為荔枝之故。杜詩之意自有所據,按漢和帝時,南海獻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騰險阻,死者繼路。唐羌上書曰:「交州獻荔枝,生鮮致之,驛馬晝夜傳送,至有遭虎狼之害,頓仆死亡,不絕道路。」杜詩勞人害馬,正述此耳,其意因傷時事,故引此故實為言,非虛語也。子美自傷以有用之才,見棄丘壑,終老不用。果物奪於愛砸之嗜欲,及時致之,雖勞人害馬,有所不恤,時政如此,為可傷也。杜詩之意如此,題曰「解悶」,信有以夫!杜又有詩曰「憶昔南州使,奔騰獻荔枝。百馬死山谷,到今耆舊悲。」舉此以驗勞人害馬之說為不誣矣。或者乃曲為之說,謂「勞人重寫翠眉鬚」,作鬚眉之鬚,鑿甚矣。僕又考之,貢荔枝自趙王佗始。生致荔枝,其弊非始和帝,蓋起於武帝之時。觀《三輔黃圖》,謂漢武帝破南粵,起荔枝宮,荔枝自交趾連年移植於庭,無一生者,後遂不復蒔,其實則歲貢焉。郵傳者疲敝於道,極為生民之患,至後漢安帝時,始罷其貢。

蕭華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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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書·蕭華傳》曰:「上元初,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李輔國用事,求宰相,華拒之,輔國怨。會肅宗大漸,矯詔罷華為禮部尚書,引元載以代。方代宗諒暗,載助輔國,貶華為峽州司馬卒。」其言如此。僕考劉長卿《祭蕭華文》,曰「龍潛少海,公佐儲闈,朝有巨奸,動履危機,十年調護,不處嫌疑,國移大盜,公隱虜圍,忍受拘逼,誓酬恩私,果翻賊黨,來赴京師,天地載開,君臣相逢,獨持一心,翊戴兩宮,明略戡難,丹誠徇公,輔國佞幸,敢亂朝經,潛申讜言,請奪禁兵,謀泄隙開,反為所傾,倉卒之際,播遷無名,東出昭丘,南浮洞庭,寄身滄江,泛若浮萍,水國生疾,炎州促齡。」讀劉祭文,則知華嘗佐儲宮,調護甚至,嘗陷虜圍,全節而歸。華之去國,史但謂輔國用事,求宰相,華拒之,以此致怨,不知華嘗建言於朝,奪輔國兵柄,謀之不密,反為所傾如此。史又謂「貶華為峽州司馬卒」,而祭文謂江州刺史,且曰「水國生疾,炎州促齡」。疑華出為江州刺史,在任得疾,繼貶南方而卒,皆傳所不聞也。

溫庭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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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書》載,溫庭筠才思神速,多為人作文。大中末,試有司,廉視尤謹,庭筠私占授者已八人。執政鄙之,授方城尉。僕觀其集,有《開成五年抱疾不赴鄉計書懷百韻,寄殿院徐侍御、察院陳李二侍御、蘇端公、書少府兼呈袁郊、苗紳、李逸》一詩,其間有云「賦分知前定,寒心畏厚誣。昔皆言爾志,今亦畏吾徒。有氣干牛斗,無人辨轆轤。積毀方銷骨,微瑕懼掩瑜。蛇矛猶轉戰,魚眼自囚拘。欲就欺人事,何能逭鬼誅?」是時先大中末幾二十年,其不平之氣,見於詩者已如此,則知云云,不但在大中之末,又考《東觀奏記》有《責授庭筠隨州隨縣》一詞,乃裴坦之作。

董仲舒公孫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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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漢·董仲舒傳》云:武帝即位,舉賢良文學之士,前後百數,仲舒以賢良對策焉。《公孫弘傳》曰:武帝初即位,招賢良文學之士。是時,弘年六十,以賢良徵為博士。使匈奴,不合意,免歸。元光五年,復征賢良文學,菑川國復推弘,弘至太常上策。《武帝紀》則曰:建元元年,詔丞相等舉賢良。自是五年之後,改元光元年,復詔舉賢良,董仲舒、公孫弘於是出焉。據傳所言,則公孫弘復舉賢良,在元光五年。據紀所言,則元光元年公孫弘、董仲舒出焉。二說不同如此。僕嘗考之,武帝即位以來,凡兩開賢良之科,一在建元元年,一在元光元年,而元光五年,但詔征吏民明當世務者,不聞有賢良之舉,且仲舒之舉,本傳雖不明載歲時,然以武帝即位之言推之,合是建元元年。《紀》謂元光元年,與公孫弘出焉者,史氏失於並書耳。考弘之出,正系此時。仲舒之出,又在此五年之先。《弘傳》謂武帝初即位,弘年六十,以賢良征,年八十薨。考之《帝紀》,薨於元狩二年。自元狩二年推而上之,至武帝即位初年,恰二十年。以是言之,弘於元光元年,再舉賢良,明甚。而本傳謂五年,亦誤也。又況元光元年賢良制,正系弘所對者。而仲舒所對,有及於《春秋》謂一為元之說,益知仲舒之出在建元元年,可無疑者。《史記》、《西京雜記》亦皆言元光五年,弘舉賢良,失矣。《石林燕語》亦然,第未深考耳。

張良有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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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論:張良無後,謂有二事。其一,勸沛公因懈而擊秦軍,既解而追項羽,此事甚於殺降,宜其無後。僕謂不然,良既仕漢,則盡忠於漢,奚暇他恤哉?觀其借箸前籌,從容弭七國之爭;通四老人,談笑定儲君之位,其功德為如何?高帝亦曰:「吾所以有天下者,三傑。而運籌決勝,得子房之力。」則是基四百年之漢,子房之功為不薄矣,豈得以無後報哉!僕因考之,後漢司空皓、晉司空華、唐宰相嘉貞、延賞、弘靖、九齡,皆良之後也。蕃衍盛大如此,安得謂之無後哉?《後漢·張皓傳》曰「六世祖良」。僕考《世系》,皓正良九世孫,非六世也。良生不疑,不疑生典,典生默,默生金,金生千秋,千秋生皓,皓生睦,睦生嗣,嗣生皓,自不疑以下數至皓,恰九世。《吳郡圖經》亦曰「良七世孫睦,後漢為蜀郡太守,始居吳郡,張氏皆其後。」白樂天作《張公碑》曰「良後睦避地渡江,始居於吳,其子孫稱吳郡人」。然而吳郡之張,正良之後爾。《隨筆》之說,正與劉夢得調「張曲江無後」之意同。案曲江之後,初亦未嘗絕也。

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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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載,於定國食酒數石不亂。僕甚疑之,固雖漢斛小,安有一人飲至數石之理?後觀《筆談》,亦言其妄,正與鄙見同,不復辯矣。所未辯者,其註乎?如淳曰:食酒,猶言喜酒也。師古曰:食酒,謂能多飲酒,費盡其酒,猶雲食言。今流俗書本,輒改食字作飲字,失其真也。僕觀《論語》「沽酒市脯不食」,此言食酒,雖因脯而並言,然酒之言食,亦不可謂無所祖矣。如淳言喜酒,固已無謂,師古又引食言之食,可笑其迂也!古人下字,率多借用。初不似今之拘,如以食物與人謂之餉,然後義安。而《漢書》謂,閩王餉荃葛,且荃葛非食物,豈可以言餉乎?蓋古人通以餉為遺耳,如此等字甚多,且「沽酒市脯不食」,此言如《系辭》「潤之以風雨」,《左傳》「牛馬皆百匹,《玉藻》「大夫不得造車馬」,是皆因其一而並言其一。此古人省言之體,不可不知也。

麻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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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呼「麻胡來」以怖小兒,其說甚多。《朝野僉載》云:偽趙石虎以麻將軍秋帥師。秋,胡人,暴戾好殺,國人畏之。有兒啼,母輒恐之曰:「麻胡來!」啼聲即絕。又《大業拾遺》云:煬帝將去江都,令將軍麻祜浚阪。祜虐用其民,百姓惴慄,呼麻祜來以恐小兒,轉祜為胡。又《南史》載,劉胡本名坳胡,以其面坳黑,以胡為名,至今畏小兒啼,語曰:「劉胡來!」啼輒止。又《會稽錄》載,會稽有鬼號「麻胡」,好食小兒腦,遂以恐小兒。四事不同,未知孰是?《緗素雜記》止得二事。

傅說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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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齋詩話》曰:孫僅《傅巖詩》曰「刑人一旦起幽深,功業煌煌照古今。」謂當時有胥靡修築巖道,而傳說在困約中代之,以假其貲,是為胥靡傭資也。僕謂此說是矣。然謬用者不獨一孫僅而巳,自荀卿以來,蓋已失之矣。荀子曰:「鄉也胥靡之人,俄而授天下之大器。」是指傅說也。賈誼《鵩賦》亦曰「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斯遊遂就兮,卒被五刑。傅說胥靡兮,乃相武丁。」張晏註曰:傅說被刑,築於傅巖,武丁以為相。師古註不辯其非,但曰:胥靡相隨之刑,是皆以傅說為刑人矣。且傅巖之作,豈特孫僅之誤?前此如呂溫作《傅巖銘》,亦嘗曰「脫刑人之衣,而被公袞之服」,又曰「說始胥靡,武丁即祚。」蓋已如此言矣。

誤以翟公為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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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李元操詩曰「聽琴旋蔡子,張羅避翟公」,是矣。唐翁綬詩曰「君看西漢翟丞相,鳳沼朝辭暮爵羅。」是誤以翟公為翟方進矣。人皆以門設爵羅,惟翟公一出處,不知前此嘗有是語。《鬻子》曰「禹一饋而七起,曰:『吾恐四海之士留於道路也』。是以四海之士皆至。禹當朝門可設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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