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溪先生文集 (黃俊良)/卷四
雜著
[编辑]丹陽鄕校重創記
[编辑]孔子之道,配天地、賢堯舜。無古今遠邇,莫不尊其道、重其祀,以爲國家之精神命脈,所以師表百王、爲法萬世,而不可一日廢焉者也。是以,廟學遍天下,而尊崇亘萬古,修其地、宗其敎,不以十室之褊小而或忽也。
丹之爲郡,古山水窟也。地靈所鍾,人才挺出,如禹祭酒之德業,冠冕一世,而李承宣之詞藻、禹忠靖之禦侮,抑其人也。雖土瘠民貧,而名播仙區,以故,出宰名流,前後相望矣。
十餘年來,加之以水旱;仍之以疫厲,困役傷財,民生日蹙,不根編戶,未盈半百。救死猶不贍,奚暇於治禮義哉?以故,學舍堙廢;生徒解散,邑之不邑,非一朝也。
良始至,聚諸生、謁聖廟,見其水浸神版、草沒齋基,顙有泚,不敢仰視。竊自歎曰:「庚癸殘僧,道見石軀,必而刹之,焜煌金碧。況吾夫子不鄙夷吾東,嘗有欲居之志,而神之所臨,如水在地,則名爲學孔子者,何忍恝視?且邑可廢,而學不可廢,則時屈力竭,有不暇計也。」
卽相地於治之東隅,得前朝舊址,面陽而位爽,眞佳境也。乃薙林築土,流材窰瓦,借力於游手;辦粟於畬田。役始前秋;功訖今春,位次粗完,舍采如期,仍登堂以落之。父老嘖嘖相謂曰:「不圖百年荒草,化爲揖讓絃誦之地,而眼底江山,如換形而改觀矣。」
於是,立諸生而諗之曰:「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也。少而習夫灑掃應對之節;長而敎之修己治人之道,學得於已;化行於世,而比屋可封之俗,成矣。世降衰周,上無君師,天生夫子,爲萬世生民禮樂之宗主,而敎化無窮。至今人類之異於禽獸,而家以家、國以國者,伊誰之力歟?閣而尊之者,夫子之神也;講而明之者,夫子之道也,冠章甫、衣縫掖,皷篋來遊者,可不知敎之所自乎?
至於爲學之序,則謹義利之辨;體誠敬之實,先《大學》,次及《論》《孟》,由程、朱以泝顔、曾。盡表裏、精粗之極,而明全體大用之妙,則希賢希聖之功,由此其階,而施諸事業,亦不過擧此而措之耳。若其習口讀、弄文墨,而只謀利達之計,則已非學敎之本意。國家將安用之?爾輩蒙聖明再生之恩,復弊邑十年之賦,自今伊始,樂生安業。學舍之鼎新,豈非作興之一機,而有數存乎其間耶?
人材之盛於古而乏於後,非繫於地氣之衰旺,則由庠序志稽古,而爲中興之豪傑,其不在今日耶?若夫祭酒先生,生稟間氣,宅傍鱣堂。啓理學之關鍵,奮回天之忠誠,掛冠早歲,誘掖後進,此百世之師,非翅可祭鄕社者比。西偏一間,以奉香火,使一鄕士子,表尊賢之誠,而厲思齊之志。此亦守土者之事,而一郡之光,謹守而無替,可也。」
皆曰:「唯唯。」請書而遺之,辭不獲已,粗敍顚末。
玄風客舍重修記
[编辑]鳥嶺之南,由尙而星爲一路,乃舟車賓客之湊集。而玄縣處其衝,當三之二焉。宜有淸軒快閣,爽塏高明,館使星而滌炎塵矣,而荒涼古廨,坐閱星霜,一未有試手而新之者。豈非盛衰之有數,而亦必有待於人乎?
嘉靖丙辰秋,一善金公漢禮,分竹于玆,下車之初,見矮簷撓棟,規制隘陋,風瓦雨壁,丹碧剝落,顧瞻徘徊,慨然有重修之志。乃縮節冗費,鳩材陶瓦,遂撤舊爲新,恢狹爲廣。東軒則所拓增半,而附以涼房小閣。至於軒堂廳廡,大小畢擧,而聖廟門墻,次第增餙,凡一縣之棟宇器用,煥然一新,而表裏形勢,如易位而改觀矣。父老皆嘖嘖驚歎曰:「不圖百年荒殘,化爲華甍彩桷。」而賓旅之東西行過者,亦盛稱侯割鷄之能。如良病拙,忝牧芳隣,尙未效奐輪之祝矣。
今春,濫叨試席,館于東閣,浹旬鎖闈,坐臥吟嘯於其中。見其甃砌齊整,花竹掩映,苞山之黛色;洛江之灝氣,爭獻狀於几席之下。而四面融峙,倐忽增其高深。益信夫吾侯之佚道使民,神匠巧而成功敏矣。
噫!縣之爲縣,不知幾百年,架漏支傾,僅保大滿者皆是。此非重興作而愛民力也,所急者饕利營私而不暇及此。反以了事爲癡漢,其能公耳忘家者,豈易其人哉?
夫館宇之成毁,似非關於分憂之寄,而觀民風者先之,豈非政令之修廢,與此可卜,而其胸中間架,庶因此而見其廉隅耶?賓館僻陋,游息無地,平時亦有憒憒之思,況赤煒燒空之日,人之至者,憫憫然如坐甑炊中,思一濯熱而不可得。其與疏風欄、敞月榭,敬使賓而聳觀瞻者,其賢否果何如也?推侯此心,則恢神刃而庇大厦,將無往而不可,蓋非特百里之材也。
良知公之深,見囑之重,不可以蕪拙辭,粗敍顚末。若其樓觀制作之工,風煙變化之奇,萬象謀目,供四時而無窮,則登臨者當自得之,無待於余云云。
與迎鳳書院諸生書
[编辑]千年荒草,得聞絃歌之聲。仁父樂育之誠,已爲可敬。而諸賢講論絶學,精思超詣。想群居切磋,多所啓發,喜幸喜幸。
蹇拙作吏無成,只此差强振發昏憒,爲益大矣。幸相責厲,不卒爲小人之歸也。
聖門路陌,不在高遠。養之於燕閒靜一之中;明之於學問思辨之際,內外交修,勿忘勿助,循此而進,高可爲聖賢,下不失爲吉人善士,所患用心之不力耳。諸賢想已神會,不待云云。
溪源灑落,林亭爽塏,樂玩其中,亦爲高明之一益。望須及時征邁,以副遠期。
上退溪書
[编辑]滛霖彌月,已成陰沴,連年旱澇,天意何如?往來阻礙,久稽伻候,今於人還,伏承雙翰,辭旨珍悉,兼審動靜佳勝,仰豁戀鬱。但漂斷塘砌,殊損佳趣,是可恨也。剛而浴椒歸來,必承緖論,恨未置身於其間也。
《迎鳳志》深荷勘定,示及之處,果無文理。而此無元本,欲簡通於四印公,以定是非爲意。且此方修改《朱書》,竢畢開初,依戒修正耳。《朱書》近欲粧上,竢一經過,定無誤字,然後分布爲計,不審何如?跋文,鄙拙過蒙奬許,一加點化,精彩百倍。然盛序已作,幸勿恡示。不須以麤惡點汚其端。何如?若此退托,恐非擔當之風力也。
書院精舍,學徒充集,月一至焉,參聽講論,恨無自治之功,不能及人,可歎。扁額改然爲養,盛諭甚當。如已揮過寄來,何如?
暑退秋淸,當欲一進,以承警益,官居,事多牽掣,果能遂否。逆風馳慕,不任傾跂。謹拜。
近者,裴生紳欲質《啓蒙》,挾《參同契》來,得見一端。玄妙精深,果異書也。裴生云:受用數月,頗有奇效。始知晦翁脫屣之句可信。」云。然非遺世出塵者,未易學也。向見曺建中座右箴,節拍氣味,皆自此中流出。盛敎玄妙老莊所無者,可謂切中其病矣。
向送鄭先生二圖之分,初來疑之。細觀之,則第一圖,進德修業之乾道;第二圖,主敬行恕之坤道。用意精深,吾東乃有如是之人,尤可敬服。《七峯說》,更間之則乃金尙山文之所著,指爲處士之作,傳者誤也。文之曾與問難,所見頗勝於剛而,穎悟又加焉。但不免作輟之無常,此則吾儕之同病也。裴生亦能輕擧業而事學問,亦擧子中翹楚也。以此招謗於俗,可笑可笑。
與迎鳳諸賢書
[编辑]高閣風亭,蕭散絶塵,想炎熇遁迹,不扇而淸,群居輔仁,爲益必深。且得子强講論有緖,信從者多,必獲心悅之效。
良公務拘纏,病懶相仍,未得連日聞講評之樂,只自欣慕而已。第念諸賢已脫俗見,方篤爲己之功,此在古人亦不昜得也。
然君子之學,必要其成,聖賢之敎,自有成法,欲但爲淸修善士而已,則猶或可也,如欲循聖賢塗轍,做人底樣子,則入道門庭先後次第,不可亂也。
必須先讀《小學》,以立根基於彝倫日用之常、節次容止之則。一一講而明之,使踐履堅定,而涵養純熟。至於《大學》之成功,特出其精彩而已,誠不可凌躐而進也。主敬之功貫動靜、合內外,若可以補欠缺。而於人倫常行節目,初未嘗講究,則已無本領之可據,而終無以爲致知力行之地。雖欲收其放心而養其德性,不亦難乎?
故程夫子云:「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朱夫子晩年亦云:「近方從事《小學》,以補前日粗疏脫略之咎。」蓋聖賢日用,常在卑近。易於近者,非務本者。所以古人到老,覺悟亦消,先定脚跟,然後循序漸進,蓋爲是也。
諸君今已蹉過,不及追悔,只用旬月之功,玩心其中。固肥膚筋骸之束;養良知良能之本,以爲培根達支之具,則補塡之功,亦不恨其晩也。諸君少日,雖已讀過,必未會用力之地,及今更加理會,稽古人立敎之本,而參諸《近思錄》,以愽其義理之趣,則學之本末,庶乎其兼擧矣。
且《心經》一部,雖若散漫,而附註先儒格言,專以治心爲主,主敬窮理之要,殆無餘蘊,而尤痛著於心術隱微之際,所謂「一病一藥」者,亦不可以不之講也。
於此三書,兼做鑽硏之功,然後會其極於四書,不紊其先後之序,則思辨之功,逈異於記誦之時。而表裏精粗、全體大用,可以粲然明白而一以貫之,他日事業,亦不過擧此而措之耳。正如榟匠輪輿,必以規矩,雖巧拙有異,而皆可爲適用之器,豈可謂高遠而不可行哉?
然爲士者或以高談性命,反爲擧業之累,至有群怪指目,此則鄙夫之陋見也。心地虛明,善應萬變,則從此流出。亦何適而不可通哉?否者,程朱先生妙年取第,豈皆屈首學爲時文哉?所患者,學之未至耳。必欲去此而業彼,則其志秪在利祿而已。朝家亦何用夫能言之鸚鵡哉?況二者之業,亦有日月之分數,則亦無害於所急也。然比古人藏器待聘者,其輕重取舍,必有在矣。願諸君勉之。
顧以冷淡生活,爲辛苦工夫。非好學之篤,眞如芻豢之悅口,則亦未必久於其道也。譬如上山,各自努力,豈待他人之誘,而亦豈他人之所能助也?言之者輕,未足取信,荷諸君不外,敢布區區,不審高明以爲如何?幸須切磋進修,以當大受,時及緖餘,以撥蒙吝。暇日溪堂,承顔面質,亦所勤跂。
答吳正字子强書
[编辑]一違雅量,已迫歲暮,跂渴之懷,曷嘗小弛?未對眉宇,先擎珍翰。仍悉宴養沖裕,尤邃進修之功,欣沃無已。但恐過於急迫,難以持久,須勿忘勿助,以收涵泳自得之功,尤所勤跂。
良冗撓之中,加之催租政煩,雖得嚮晦,輒思瞌睡。又以久曠高明,傍無强輔,時或對卷,無與討評,無事看過,尤覺昏憒也。每憶吾賢振發之力,至有今日,只歎人事好乖,令人生癭也。
諸生今會迎鳳,講學有地。而所聞,不過言語文字之間,且無餘閒,頻得往來,是亦可歎。
陶山翁書來,每以不得見吾子强爲恨,追悔前夏佳期之失。幸須好趁歲前,過此旬朔,遄踏溪雲,以暢平素相須之願。何如何如?若過歲後,華使遄至,恐彼亦不得守南岡之陂,而不免東山之起。其間人事,何能盡如人意耶?期功已過,風日不慘,幸毋負何如?
數間書舍,土突已具,上下之牀,粗已就完。所欠者,索莫無主,不暇一登耳。
所示疑問,明辨的當,足見比日造詣之深。此處所報,皆出揣度,何益明辨?祗因遠訊,略酬小紙,兼質謬見,更報便風,以祛疑滯,是所望也。
禹君抱哀,遠索藥餌,誠孝可感,謹已依懇耳。
稚陽欲動,群陰將散,正天地大來之會。仍冀保合珍養,以膺大來之慶。人忙紙盡,姑此上謝。
祭聾巖相公文
[编辑]河嶽孕秀,璧奎鍾精。
生資至孝,亦稟純淸。
懷氷舍蘗,履謙居貞。
英爽風標,灑脫襟靈。
少喜多能,一變學成。
蜚名蓮榜,奮翼鵬程。
載筆霜嚴,伏蒲鳳鳴。
駭機誤觸,奇禍將嬰。
陰舍賴天,困謫能亨。
運際昌期,遇知聖明。
雍容經幄,激昂明廷。
乞養雙老,分符入城。
褒隆璽書,政洽仁聲。
公私盡職,忠孝拜行。
敭歷多時,出入幾蓂?
銀臺司舌,鑪袖飄馨。
棠陰茇舍,玉節輝熒。
雙顔不老,大耋彌寧。
壽觴留春,愛日開亭。
仕閱三朝,位列亞卿。
節財示儉,讞囚歸平。
趨朝黃髮,憂國血誠。
年迫致政,計孰歸耕。
知足思危,肯累簪纓?
山情野性,恐寒鷗盟。
理帆秋湖,投笏玉京。
榮逾疏傳,望高孔生。
歸來汾曲,稚候童迎。
壁圖猶存,猿鶴不驚。
雲林爲主,軒冕還輕。
煙簑月艇,江練山屛。
春盤挑甲,秋綱藨腥。
纓濯釣石,杖叩雲扃。
野席爭坐,僧棋對枰。
社結居易,遊倣大經。
陶自鋤荒,葛不産營。
超塵高蹈,望若登瀛。
餘慶善積,玉樹盈庭。
三符便養,五龍難兄。
兒孫不辨,接武翹英。
聖朝求舊,屢降弓旌。
輪帛備儀,丘園賁榮。
夢斷韁鎖,臥堅柴衡。
尊爾彌邵,嘉乃獨醒。
臺餽踵門,靈犀帶橫。
擧世欽仰,峻節崢嶸。
風流耆英,洛社爲傾。
江湖雖遠,時事關情。
抏疏披悃,憂時涕零。
聰明耳目,擬壽聃、彭。
俄驚大夢,靳十百齡。
德星收彩,南極淪晶。
朝野怛化,當宁憂形。
恩重賜賻,禮隆祭塋。
始終無憾,哀榮兩拜。
如我無狀,早忝門甥。
恩均子視,義重心銘。
芝社雲窓,小閣風欞。
遊陪仙舃,醉倒銀甁。
簟巖漁唱,響落沙汀。
蟠桃賞飮,江寺春晴。
淸談玉碎,雅韻金鏗。
優游共休,已浹周星。
適拘遠宦,浪迹如萍。
詩札聯翩,珠璣滿籝。
時拜老龎,若挹金莖。
一別未幾,二豎斯丁。
時纔及麥,胡遽遐征?
斂未飯含,赴哭三庚。
病未會葬,有靦幽冥。
襄事卽遠,流光不停。
蕪沒池臺,冷落軒楹。
宿草風披,馬鬣雲暝。
驚呼失聲,慟纏悲縈。
魂應上仙,驅駕風霆。
俯視塵土,有若螟蛉。
潛思浮世,聚散虛盈。
脩短歸盡,壽夭難評。
生爲達尊,盛名雷轟。
廉頑立懶,爲世儀刑。
不朽猶存,輝映汗靑。
龍山巍峩,洛水淸泠。
碑不愧銘,萬載垂名。
謹獻明禋,淸酤滿觥。
永想音容,莫接瞻聆。
遡風哀號,冀垂神聽。
嗚呼哀哉!
請革兩宗疏
[编辑]臣聞:人君之過,如日月食,一復其舊,無損於明。食而不更,民將安仰?臣等以兩宗之事,披瀝呌懇,冀納無過,天聽逾邈,牢拒益甚,每以法祖宗、增兵額敎之。嗚呼!祖宗之事,豈無可法;兵額之增,豈無其道?而必假此諉之乎?大臣扶病而獻蓍龜之策;臺諫忘身而進藥石之論。侍從竭心而啓沃;儒士立雪以號籲。外而百司,下而民庶,憫憫遑遑,憤鬱怪歎,莫知聖意之所在。殿下違人情、拂天理,而獨是擧國之所非,必欲尊斁倫害道之醜敎,然後爲快於心,不知殿下亦獨何心哉?
彼佛者,子而叛父、臣而叛君,絶人類、滅天理,未能福人,先火其身,歷代成敗,殷鑑昭昭。曾謂文母之聖、殿下之明,而尊信之深、崇奉之極,至於此乎?
經幄之上,每與講明者,皆扶正抑邪之論。殿下未嘗不三致意焉,而必加惕然,終不免躬自蹈之?若信道不篤,知而不行,則何貴於帝王之講學哉?貽謀燕翼,以正罔缺,蔚啓四十年昇平之治,此中宗大王之聖也。取法於斯,斯亦足矣,何必遠托祖宗未革之疵政,而欲擧中宗已廢之典,使滅倫之敎,見汚於文明之治,而亂眞之書,復誦於文明之時哉?
比者,緇流相慶,必謂兩宗之不革。及至留難數月,一如其言,則相與治經誦唄,益張聲勢。甚至鳴螺擁騶,白日馳騁。是何殿下禁僧之令,適足以皷其氣耶?氓隸厭役之徒、衣冠無識之裔,爭榮慕之,漸已奔波,終至於趨樂避苦。大小從靡,則潛林入山,魚聚鳥散之徒,無計禁刷,而殿下之國空矣。後雖噬臍,其可及乎?殿下猶外假其名,而欲爲救弊,抱薪救火,決堤防川。臣等未信其然也。今此之事,若出於殿下之心,則幸勿以諉之於慈殿。慈殿之過擧,乃殿下之過也。若出於慈殿之心,則請殿下幾諫以改之。陷慈殿於過擧,亦殿下之責也。蚩蚩者氓,至愚而神,猶不可欺,況赤心憂國之勳舊,深算遠慮之朝紳,豈可以虛言誑之乎?若使有一分之益,而無妨正之害,則將承順贊成之不暇,誰敢違忤聖旨,而進逆耳之言乎?人臣效忠,國耳非身。惡聞直言,責以不敬,則是鉗進言之口,而勸唯諾之歸。心非面欺,不以誠實,非國家之福也。孟子曰:「陳善閉邪,謂之敬。吾君不能,謂之賊。」則阿諛順旨,陷君不義者,其可謂之敬乎?唐宗聞隋煬之比而賞之;成廟嘉桀紂之比而褒之。殿下以同歸梁武,指爲過激之弊習,恐有愧於樂聞之風也。有其實而欲避其名,爲事而欲掩其迹,豈聖上開心見誠之美意乎?
嗚呼!漢明帝崇儒拜老之美,不能掩一夢金人之愆,唐憲宗平淮再造之功,不能贖迎致佛骨之罪。昭載史冊,公論凜鉞。況此初服,大小臣民,拭目顒望,祈天永命,不可他求。而一則曰:「創凈業」;一則曰:「立兩宗」,政令云爲之間,莫非增崇釋敎之事。而斯文屛氣,緇流聳袂,道之興衰,判矣;國之安危,決矣。忍使六七年憂勤宵旰之功,竝與其善政而棄之,豈不痛哉?豈不惜哉?
深恐國史書之、後世傳之,後之笑今,亦猶今之笑古也。臣等皆無言責,屢瀆聖聰,未免越位之罪。第念邪說害正,人得以攻之,忠憤所激,罔間內外,痛哭流涕,不忍坐視。敢冒鈇鉞之誅,冀回天日之明。伏惟聖慈垂鑑焉。
四皓有無辨
[编辑]謹按:漢呂澤用張良計,奉太子書,迎致四人,上怪而驚曰:「何自從吾兒遊乎?煩公幸卒調護。」竟不易太子。
愚意四人者,不可謂必無,而其曰「迎致」則恐不可爲必有也。名爲羽翼者,實留侯之謀也。秦幷天下,焚坑禍起,士之先幾避世者,多矣。如徐市則方外之術士也,桃源則避亂之遺民也。彼四老者,拂袖商顔,脫屣世累,採芝以療飢,覆棊以永日,思唐、虞之世遠;慕華、渭之遺風。富貴以爲憂;貧賤以爲樂。則鴻冥鳳擧之志,豈世網之所可羈哉?詠遺曲以思其人,亦可想見其所養矣。
及其鹿逸山東,龍虎猗角,乾坤瘡痍,戰塵飆起,則非高尙之士乘依攀附之秋也。況馬上乃翁雖有寬仁之度,而規模卑近,多襲秦故。罵士溺冠,義不可辱,則不事之志,必不小降於向日,而嬴、劉事業,白眼傲視者,久矣。雖曰「卑辭厚禮,固請宜來。」而柔弱之太子,未有仁孝之可聞,則伏匿嵁巖之老,何知易樹之事,而不待三聘之招,一見咫尺之書,幡然降志,屈膝於東宮之庭乎?況茹芝之口,不談世事;聽松之耳,不求聞達。則豈肯辭黃冠脫芝製,而借奇偉之衣冠,抗塵容而不之恥乎?
帝之言曰:「求公逃避我,何故從吾兒遊?」則四老之爲人,帝必慕悅而不可屈者。遽然坐致,示帝之所驚怪也,焉有超塵長往之人,不審出處,自輕其身,若是其甚,而反見墮於留侯之詭術也?
其曰:「聞太子恭敬愛士,願爲太子死。」則言近比黨,事涉脅父,要事之速成,而不顧其利害。豈可謂出於高世逸民之口哉?其不可信也較然矣。
愚意:漢庭之臣,多智者莫良若也。其奇謀祕計,動中機會,而顚倒高帝於掌股之上。當呂后㤼以畫計之日,勢出於不得已,而深知帝意之已定,非可爭以口舌也。故先度帝心之所重,而出慮外之計,借四皓之名,其於進退應對之際,潛授指畫,而設羽翼之計,爲太子之助。使知天下屬心,不得更搖。則帝心已信,前星不動。吾知四皓之非眞,而出於留侯應變之祕謀也,審矣。否者,向日之愛悅而不可致者,一入春宮,了無慇懃請留之懇,而反駕雲山之後,絶無一介之使問訊商山之老?豈易樹之日,重於羽翼之成,而踐祚之時,不取老成之求助耶?一番來儀之後,藏踵益密,而反不如羊裘之可以物色乎?此尤事不可信也。
曰:「然則以子房之賢,而反陷於欺君脅父之罪,豈以臆見而誣信史乎?」曰:「子房雖有儒者氣像,而不知聖人大學之道。故立心雖近於正,而其擧措之際,多自智術中來也。如附耳韓信之封,議者謂『待臣之不誠』,背約鴻溝之分,先儒謂『不義之甚』。此皆過於用智,出於陰譎,而迎致四老,亦其一也。」
廢嫡立少,實帝之謬計。則乘時納約,以定國本,固非欺君之事。而托以輔助,迫速君父,奪愛子而與彼,則脅持之事,亦有所不得辭者矣。然重於立嫡,永鎭劉宗,則可謂觀過而知仁者矣。愚故信其人而疑其迹,辨以著之,以發其微意焉。
上退溪書
[编辑]一臥周南,留滯至今,證勢彌綿,未卜就路,令人鬱然。自辭後,斷置公事,來寓村舍,念間欲發,而虛弱已極,恐不能保其好還也。
消息久斷,未審動靜何如?想今放杖陶山,有尋梅問柳之樂,徒自臥歎而已。且中書院位次事,已蒙記文之作,欲待譊譊之稍止,一番定次,爲未晩也。
病適深纏,無暇念及外事,不免貽患於後之君子。前月中,偶有四隣名儒及吳子强,問疾而來,與一州儒士,咸會書院,宿留數日,柳光州亦與焉。僉曰:「不定位次而歸,後來者無敢議其可否,且儒生之入院,如無幀之寺,不樂游息。」今與諸生圈其可否,則欲獨祠寒暄,正位南向者皆是,欲從祠文忠,坐之東壁者十餘圈。文烈則握珠手中,不可齒之學宮,非徒吾輩也,京外之論已定,斷不容復論矣。手珠之翁若議入祠,則諸生寧有納履而去,一院之中,無儒生之迹矣。翕而爲定論,諸生之論,亦未爲過當。
竊念先生院記之文,儼然一學範也。自我而背先生之敎,有所不忍,執此而拒諸生之請,勢所難行。病懷尤撓,敢此馳伻。良意記文之作,出於盧侯煎迫之時,不及諸論紛紜之日,恐有更加商量處。如未十分是當,則改之亦未爲病。若諉以已定記文,不須更論,則恐滋中外諸生之惑。伏惟明敎何如?
病中粗布一二,未得縷縷。代書草草,尤爲悚仄。間有二李之裔,亦有辭云:「二李以鄕賢入祠,退溪之所定,盧侯之本意,非後進少年所可輕改。若欲尊寒暄,則正堂之北,別搆三間,以爲尊師之地,可也。」云云。一院而東有鄕賢祠,北有尊賢祠,恐勢不可行也。此亦何如何如?拜示敎。謹上稟狀。
與鹿峯精舍諸生書
[编辑]山擁瓊瑤,泉鳴玦環。想宴坐晴窓,講論精邃,慰喜慰喜。群居補仁,爲益必深。病夫縻塵,末由披霧,可笑恨也。諸君課業,非翅講解口讀,要取聲利。名敎中自有樂地,莫將第一義,讓與別人。餘冀堅坐刻厲,以副遐跂。
答寄澕姪書
[编辑]書來,悉與益友讀講,從事於古人所謂小學者,慰喜。爾雖器度深厚,而似無英發之氣,初不以向上期之,只使讀書隨俗,能自奮發。請事根本之地,甚善甚慰。此是做人底事業,以誠敬爲根基,以灑掃應對爲節次,進進不已,氣質變化。修身之道,不可他求,唯在熟講而體認之耳。餘非書縷。
寄澕姪瑛兒書
[编辑]雪滿山路,松榻無塵,鍊做想佳,慰喜慰喜。試事臨頭,讀史抄書,幸加勤早。讀書非欲務釣聲名,內外交養,靜坐澄心,此吾家第一義。莫學狂兒使氣放心,專以收僉損約爲事。久久神淸業專,自見功效。餘不縷縷。
尙州風詠樓上梁文
[编辑]衰旺有數,名樓罹鶉見之災;興廢由人,荒區騰燕賀之祝。增千古之規制;壯一道之觀瞻。惟玆沙伐古邦;實是辰韓舊境。對萬仞孱顔之高峙;據一帶長江之上游。文物衣冠,値百年之繁麗;舟車財賦,控一路之要衝。
斯爲星使之攸芋;可無燕寢之所館?巍然觀宇之美,爛金碧而炫煌;煥乎神仙之居,軼雲雨而爽豁。何圖鄭國之火;未反江陵之風。煙鎖遺墟,騷客悵風景之異;雲愁故國,華鶴弔城郭之非。
恭惟牧伯明府先生:學漸淵源;家傳詩禮。炳蔚文彩,昭回天上之璧奎;灑落胸襟,光霽人間之風月。試牛刀於三邑;佩麟符於一州。彈琴讀書,可見學道之君子;化民成俗,允合分憂之藎臣。況別駕得龎統之賢;而學官施安定之敎。
當庶政咸和之日;正百廢俱興之時。工倕巧、離婁明,規矩準繩方圓平直,不可勝用;徂徠松、新甫栢,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
應龍驤首而奮九天;巨驁斷足而立四極。祥風好雨,盪掃餘燼,舍其舊而新是謀;畫棟雕樑,輝映半空,陋於昔而今愈壯。
修鳳出神君之智;畫堵非都匠之規。秀色摠攬於雙眸;爽氣專輸於一笏。詩酒席上,佳賓會滕閣之東南;綺羅叢中,神女降巫山之雲雨。
誰知鬱攸之地;更聞奐輪之辭。非徒擅勝境之風流;亦可寓觀物之意思。曾氏風詠之樂,與上下天地以同流;范老進退之憂,豈廟堂江湖之異致?聊陳六偉;助擧雙虹。
兒郞偉抛梁東,簾外晴螺翠聳空。
紅旭昇東春霧散,滿城佳氣繞蔥籠。
兒郞偉抛梁西,鳥嶺千層擧眼低。
練實離離梧唪唪,重看瑞世彩禽棲。
兒郞偉抛梁南,大野微茫接蔚藍。
桑柘千村鷄犬散,渾忘帝力樂耕蠶。
兒郞偉抛梁北,縹緲紅雲瞻紫極。
一鑑香生菡萏紅,三庚風送淇園綠。
兒郞偉抛梁上,皓月當空無寸障。
一氣流行付仰間,游絲飛鳥閑來往。
兒郞偉抛梁下,更見高明新大厦。
養得虛靈絶點塵,文章政事增聲價。
伏願上梁之後,日月光華;雨暘調順。四野遍雨歧之頌;一境喧五袴之謠。紫芝生商山,隱士休唐、虞之曲;神龜出洛水,眞儒闡《易》《範》之書。民物歸薰風之功;鳶魚樂化育之澤。臥高樓數百尺,何羡誇豪氣之元龍;庇廣厦千萬間,可追俱歡顔之杜老。
上周愼齋論《竹溪志》書
[编辑]日者,躡淸塵,詣雲洞,齋沐焚香,瞻禮《晦軒遺像》,溫安端肅,使人起敬。因見夫山川之秀祠宇之尊,深喜其斯道之有依,而又有所待也。更於連夜飽承淸誨,豁然若披霧覩天,此生殆免虛過,良幸良幸。
吾東方自殷太師受封,洪範之敎,人始得聞,士讓女貞,蔚有仁賢遺化。故夫子有欲居之志;華人詠禮義之詩。吾道之東,濬源於斯。歷二府、四郡,降及三國,干戈血肉,大亂極矣。有薛弘儒、崔文昌生于羅季,薛則譯五經訓後學,特其章句之末耳,崔以文章鳴天下,亦非經世之學也。王氏之興,亦未知敎。仁宗時,崔文獻設九齋,噵後生,世稱海東夫子,然措世而無明道之效;反身而無窮理之實。故及門漸波者,皆雕華浮薄之士。而務本抑邪之義,世未之聞,則所談者,特聖賢之糟粕耳。唯晦軒先生,學孔子慕晦菴,及其晩年,所得益進,至於像晦菴而禮拜之。尊晦菴,所以尊其道也,觀其所向之正,有非諸儒所及。則公之於道,已見大意矣。至於忠孝之論,降武人之心,學校之勤,立風化之原,一洗三韓,變而華之,可謂有功於吾儒矣。雖不立言垂訓,已可槩見其爲人。況擧鳳凰一毛而足以知九苞之德乎!《麗史》但稱以「贍學從祀」而後之人亦不能闡發其幽光,以至于今泯泯也。甚矣!吾東人之不好古也!微先生,晦軒之道幾無傳矣。
噫!凡人於書史中,見一言一行之善者,尙且歎慕於千載之下。況雷封之內,仁賢古家,風聲所留,有如晦軒,而遺基草沒,尙無叢祠之存?則於先生好古取善之意,寧不欲汲汲尊之,以爲尊吾道地耶?歲之豊歉,不暇問也;人之笑侮,不足恤也。及其不惑群咻,斷然行之,遺址爲尊師之地;野田爲藏修之所,然後人之驚者疑、疑者定,已翕然矣。又置田爲養賢之資;藏書爲立敎之基,旣《安晦軒像》,配以文貞、文敬。籩豆以享之春秋;歌曲以侑之送迎,制已極備,無以加之。
嗚呼!是心其晦菴祠先師之心乎!夫祠廟,非古於東,而創見於今。尊之以廟,又非特禮之而已,旣尊崇之,又表出之,以繼晦翁不傳之緖,可謂盛矣。
頃者,又見《竹溪志》等篇,行錄則諸安之事;諸篇則朱子之書,亦皆可觀可法者也。吁!先生用心之勤尊賢之至,一至此哉!但於編次之間,未免有疑。豈先生未之思也?欲使因晦菴而求晦軒,以知淵源之有自也。然竹溪乃安氏之世居。取諸安所著,名以竹溪之志則可也,擧晦菴之書,容贅其間而幷冒竹溪之號,則無奈有牽合之病歟?旣曰:「欲識晦軒心,當觀晦菴書」,則唯此一言足以盡之。求看晦軒心者,當自取晦菴書而觀之,亦足以明其傳之有在也。何必屈晦菴於竹溪之志,而强爲之貫一哉?
妄意於《竹溪志》,編以諸安之事,如學田藏書歌曲俗尙及凡干書院中事,釐爲雜錄,尾附其下,又拈出《晦菴大全》中名言,表以《朱書》而刊之書院,爲學者求晦軒之地,則名正語直,而條理分明。書無牽合之疑,道有無弊之傳,於述而好古之道,竊意近之。
若曰「無徵於古而不信於今。」必取此爲範,則是亦不過欲人之易知也。吾之所爲,但取法乎古人而已,是非之辨,自有智者。他又何問?
且文貞珠履高陽之曲,必出於一時善謔之餘,而非可誦於後世者也,先生旣爲之評。又翻出聖賢格言,作爲詠歌,欲歸于正,悠然有浴沂詠歸之志,而浩然有天理流行之妙,亦可謂所造之深矣。第恐語雖翻古,而如未免涉於自爲,則亦不須幷入於此志。妄意剛去竹溪之曲,而幷與《別錄》及《儼然》等歌,姑舍之,以竢人之見取爾。夫自我而無些兒之差,則一時疵口,終必定於後世,如有一毫之未盡,則適足以來吹毛之口。故慮之不深,則傳之不遠,傳之不遠,則道無以明,君子之立敎垂訓,可不謹哉?
嗚呼!竹溪之廟,足以光晦軒久晦之道,而實吾先生所契於晦菴之意。則晦菴之道,可因是益明,而亦足以期後聖於不易矣。
如竹溪之編,似未盡出於至當之歸,此下學之所不能無疑者也。然自常人觀之,所見已定於內,而外或有疑難之辨,必以先入爲主,而亦不肯虛心聽之。此則非所疑於高明,但恐獨見之智,有非在堂下者之所及見也。和而不同,未害君子之論,罄敷管窺,仰希取裁。暇日溪堂,承顔更質,亦所勤企。俊良惶戰拜手。
上退溪書
[编辑]梅霖乍收,炎溽未熾。伏想頤閑爽塏,襟靈灑脫,欣慰欣慰。
曾見李書,聞隣舍有患,頗撓令懷,伏料今已向平矣。頃承惠翰副以小幅,辭旨珍悉,不讓於古,警發亦深。非涵養之至,得力之多,何以及此?斂衽莊誦,怳然思過半矣。
鄕與四友相聚,皆無俗韻,所談雖非農圃之事,而未聞造胾之論。成雖從遊於慕齋之門,而樂淸虛、喜談誕,多是處士之大言,僅得爲晉、宋間一風流耳。洪應休之俊邁;南時甫之篤實,資亦近道,度越流輩,而亦不免慕效虛曠。自謂做舞雩氣像,初學進修,恐不如此。數子皆負時望,而多有不滿,餘可知矣。且成之論,圃隱於辛昌朝,封烏山君,恭讓朝,又參勳盟,一死王氏,如荀文若之爲漢,其迹果可疑也。謇謇一介臣,豈下比之荀哉?林下一種議論,鄙仕者爲溺,故例輕評之。如言復古公,則謂平生之學,不過京房之《易》,紫溪一生之勤,不亦可惜乎?前示欲聞,故粗伸其槩耳。
且《朱書》數卷,來此已久,尙未還鴟,恨罪恨罪。頃有婚事,値家煩撓,今則日暑患眼,披閱未專。見得先生出處語默,師友受授,粲然畢具,乃是一團樣子,殊不似他書之只說綱領。又得先生精熟之久,刪繁就簡,相傳宗旨,不遺毫末,由此得路,庶無望洋之歎,稍有進步之地。而心竊欣慕,只以時無冊子爲慊耳。
洪、南兩生,要得好字,和受又去,必有一得,事若不集,則亦天也命也。鄭子中必見右公輩,不知何如云云。西歸適出差,南還値昏期,巧違子中,可恨未悉也。
假守廢邑,終見稍成,且印取是編而東,於良足矣。敢望其他?但恐昏惰無立,未作終身之誦耳。
且有鄙疑,不敢不稟。此書攷閱之博、註解之精,似無餘蘊。而詳略或異,間有闕疑之處。一時人物政事之微,雖考全史,未易該遍。問業則得解一字爲可喜;而編書則一事不備爲未盡,以此夾印,恐未爲完,或來指點也。意只印大字,不入註釋,使求道之篤者,或踵門而決疑;或借本而傳寫,皆服搜剔之勤,而不露欠考之缺。未審何如。
思齋《性理》之抄,已作剽竊之資;而奇生《朱書》之選,只取文字之末,擇焉不精,誤人已多。此書須在急就,而又未知趨時好者之肯否耳。然知不知何關於書,暇爲人憂哉?
且黌庠,本假宮於古寺,纔遇滛澇,浸及半軌,支撑歲久,今欲仆地,時屈興作,在所不已。欲移郡東古基,地勢似佳,而移卜似難。又無淸沂可浴,何以爲之?亦須示敎,何如?希正答柬,今始傳送。此去年之秋,而琴君得傳,十書九不到,非虛語也。此公中間顯要,非是希冀,而不免爲所驅使,稍存形迹云。其學亦務博洽,必欲先盡事物之情,務本之學,果爾否耶?然此不易得,彼必責備之辭耳。秋中,欲賃卜居携書卒業云,庸非天意之玉成耶?非特爲江山之寵光而已,得與披襟,亦非幸耶?
《晦菴書節要》跋
[编辑]嘗讀朱門講學往復之書,或見於他書者,率皆言近而指遠,辭約而理明,每以未見全集爲恨。旣得大全集讀之,則如地負海涵,靡不備具,而蠡測末學,徒起望洋之歎。及見吳思菴所選,則只採菁華,反遺實學,而似未免徑約之病,所謂擧一而廢百也。獨有王魯齋選是書,求訂於北山何先生,則固宜精密,而宋潛溪猶歎其不得見,況於吾東晩進乎!
退溪李先生滉喜得《全書》,敬信如神明,潛心積久,深會領要。以爲夫子平日精思力踐之功,後學入頭下手之地,尤在於書疏,非他文比。乃手抄其最關於學問而切於日用者,約繁就簡,略加訂解,凡所取才三之一。而其平生出處言動之節,與夫師友講明警責之旨,該括無餘,誠進修之直訣,而斯文之寶典也。
俊良竊惟,紫陽夫子挺亞聖之資,集諸儒之長,道德高厚,敎化無窮。自一話一言,莫非妙道精義之蘊,而其發揮經傳,尤竭心思,直啓關鍵,開示萬世。然而緖言散出,註義簡賾,得其門而入,蓋亦難矣。如《語類》諸書,雖皆雅言,而記者非一手,亦未必盡得師傅之意也。至於書札,則皆夫子手箚,而勉進血誠,無間於人已。要以格致修爲變化氣質爲功,故其發端以示人者,或抑或揚,一進一退,因材而施敎;對證而下藥。片言隻字,皆極乎天理之精妙;毫分縷析,正中乎心術之隱微,能使及門之士,竦然而悟;躍如而趨。所以賢愚皆獲其益,而雖百世之下,感激餘誨,如拜嚴師而承面命。
嗚呼至哉!誠能虛心靜慮,從事於斯,眞知實踐,心與理熟,則泝伊、洛而達洙、泗,此爲路頭,而四書諸經,迎刃自解矣。
將見是書之行,與《近思錄》,同爲四書之階梯,而其規模之大,心法之嚴,則又有四先生所未發者矣。然而退溪公猶以取舍之僣踰,嫌居於指目。
俊良輒不自揆,深懼巾衍一本易致漫滅,借活字於臨皐書院,又得洪使相曇助錢一半,僅得卒事,一邑之力,恨未廣也。如有同好者,表出是集,或繡榟;或印字,俾之家傳人誦,而有得於主敬窮理之宗旨,則理餘韻而續絶緖。爲後來之豪傑,豈無其人乎?若夫其味之可悅;其義之無窮,則善讀者當自得之,而行有餘力,取本集而博觀,亦可見盛德大業不出乎此書範圍之外矣。嘉靖辛酉五月甲辰,箕城黃俊良,謹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