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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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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古文观止
卷十 宋文
作者:吴楚材 吴调侯 
1695年
卷十一

卷十  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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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圣俞诗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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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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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劈头引一语,拈“穷”字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一句驳倒诗人多穷,下详写诗非能穷人。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羇鸡。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而愈工。述古今诗人,作意摹写。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惟穷而后工,故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 ○一语点正,引出圣俞。

  予友梅圣俞,点出人。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馀年,年今五十,犹从辟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于事业。辟书,聘书也。为人佐,如作幕宾之类。 ○点出遭遇,正写其穷。其家宛陵,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茍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点出文章,为诗作陪引。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方正点出诗。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羇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此段正写圣俞之诗,穷而后工。如叙事,如发论,开合照应。尽态极妍,亦复感慨无限。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结出作序意。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馀篇,并旧所藏,掇端入声。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记所集篇数。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言于圣俞诗中,已论之详。故于序中,不复言其所以工也。 ○惘然不尽。

「窮而後工」四字,是歐公獨創之言,實爲千古不易之論。通篇寫來,低昂頓折,一往情深。「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一段,尤突兀爭奇。

送杨寘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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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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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之在体也。先自记往事,提出学琴,送杨子意在此。

  夫琴之为技小矣,顿折。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该商角征。操弦骤作,忽然变之。声以情迁。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伯奇,尹吉甫子。吉甫听后妻之言,疑而逐之。伯奇事后母孝,自伤无罪,投河死。屈原,楚怀王臣,被放作离骚。 ○借景形容,连作三四叠,乃韩欧得意之笔。喜怒哀乐,动人必深。二句为下转笔。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必如此写,方不是琵琶与筝。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写琴至此极尽。

  予友杨君,入杨子。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调,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三句,总摄幽忧意,情至而语深。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读至此,则知通篇之说琴,意不在琴也。止借琴以释其幽忧耳。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一结泠然。

送友序,竟作一篇琴說,若與送友絕不相關者。及讀至末段,始知前幅極力寫琴處,正欲爲楊子解其鬱鬱耳。文能移情,此爲得之。

五代史伶官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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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庄宗,姓朱耶,名存朂。先世事唐,赐姓李。父克用,以平黄巢功,封晋王,至存朂,灭梁自立,号后唐。 ○先作总挈。盛衰得失四字,是一篇关键。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朱温从黄巢为盗,既而降唐,拜为宣武军节度使,赐名全忠,未几,进封梁王。竟移唐祚。燕王,吾所立;燕王姓刘,名守光,晋王尝推为尚父。守光曰:“我作河北天子,谁能禁我!”遂称帝。乞。丹,与吾约为兄弟,而背晋以归梁。契丹耶律阿保机帅众入寇,晋王与之连和,约为兄弟。既归而背盟,更附于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羊曰少牢。请其矢,盛平声,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凯,军胜之乐。 ○以上叙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守光父仁恭,周德威伐燕,守光曰:“俟晋王至听命。”晋王至而擒之。函梁君臣之首,晋兵入梁,梁主友贞谓皇甫麟曰:“李氏吾世仇,理难降之,卿可断吾首。”麟遂泣弑梁主,因自杀。函,以木匣盛其首也。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一段扬。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一段抑。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复作虚神,宕出正意,应缴人事。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忘身,自然之理也。引《书》作断,应篇首“理”字。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又一段扬,仍用“方其”字,妙。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伶人,乐工也。庄宗善音律,或时自傅粉墨,与优人共戏于庭。后为伶人郭从谦所弑。 ○又一段抑,仍用“及其”字,妙。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结出正意,慨想独远。

起手一提,已括全篇之意。次一段敍事,中、後只是兩揚兩抑。低昂反覆,感慨淋漓,直可與史遷相爲頡頏。

五代史宦者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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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自来妇与寺只是并提、此特与极力分出。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先总挈二句、是宦者为害之根、下文俱从此转出。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宦者之害、一转。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宦者之害、二转。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宦者之害、三转。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至、虽有圣智、不能与谋。宦者之害、四转。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渊入声、其种类、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董卓因而亡汉、朱温因而篡唐、千古同辙。 ○宦者之害、五转。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应前自古二字、总兜一句。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放宽一步、正是打紧一步、履霜之戒、可不慎欤。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卒、而去之可也。持头发曰捽。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昭宗与崔胤谋诛宦官、宦官惧。刘季述等乃以银挝画地、数上罪数十、幽上于少阳院、而立太子裕。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结段申前深于女祸一句、最深切著明、可为痛戒。

宦官之禍、之漢唐而極。篇中詳悉寫盡。凡作無數層次、轉折不窮、只是深于女禍一句意。名論卓然、可爲千古龜鑑。

相州昼锦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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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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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富贵归故乡、犹当昼而锦、何荣如之。史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昼锦之说本此。 ○四句、乃一篇大意。盖士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苏秦、字季子、说秦、大困而归、嫂不为炊。买臣见弃于其妻、朱买臣、家贫、采薪自给。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待吾富贵当报汝。妻怒曰、从君终饿死。买臣不能留、即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历数世态炎凉、何等痛切。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数句收拾前文、振起下意。惟大丞相卫国公则不然。韩琦、字稚圭、封魏国公。 ○一句撇过上文。公、相去声、人也。相州、今河南彰德府、安阳县。 ○伏句。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擢高科、登显士。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馀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应起二句。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翻季子、买臣一段。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不足为公贵。高牙、车轮之牙。大纛、车上羽葆幢。桓圭、三公所执。衮裳、三公所服。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此又道公平生之志、以见异于季子、买臣处。公在至和中、至和、仁宗年号。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以武康节度来知相州、是富贵而归故乡也。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点题。既又刻诗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就诗中之言、见其轻富贵、而不以昼锦为荣、为韩公解释最透。故能出入将相、公先经略西夏、后同平章事。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夷、平时。险、处难。一节、谓一致也。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公在谏垣、前后凡七十馀疏。及为相、劝上早定皇嗣、以安天下。故曰临大事云云。 ○此段所称皆是实事。初无溢美。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应前勒金石、播声诗二句。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一篇结穴只二语。笔力千钧。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拈出作记意。

魏公永叔、豈皆以晝錦爲榮者。起手便一筆撇開、以後俱從第一層立議、此古人高占地步處。按魏公爲相、永叔在翰林、人曰、天下文章、莫大于是、卽晝錦堂記。以永叔之藻采、著魏公之光烈、正所謂天下莫大之文章。

丰乐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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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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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既治滁除。之明年夏,滁,滁州,在淮东。时公守是州。始饮滁水而甘。始饮而甘,明初至滁,未暇知水甘也。只此句,意极含蓄。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出其处。其上则丰山,耸然而特立。陪一上。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陪一下。中有清泉,滃翁上声,然而仰出。出泉。俯仰左右,顾而乐之。再陪左右。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出亭。 ○以上叙亭之景,当滁之胜。末带与“滁人”句,为下文发论张本。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五代,梁、唐、晋、汉、周也。 ○议论忽开,一篇结构。昔太祖皇帝,赵匡胤。尝以周师破李景南唐。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周主柴世宗征淮南,唐人恐,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关在滁州西南,世宗命匡胤突阵而入,晖等走入滁,生擒之。 ○此滁所为用武之地,不能丰乐,以起下文。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就平滁想出天下之平,一往深情,是龙门得意之笔。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升。数。上声, ○宕开一笔,不独说滁也。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产,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再叠一笔,虚神不尽。今滁单接“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许,于百年之深也。归重上之功德,是为“丰乐”之所由来。凡作数层跌宕,方落到此句。文致生动不迫。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应“舟车商贾”数句。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春。而荫乔木,夏。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峭刻呈露,清爽秀出。 ○秋冬。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点出题面,应转与滁人往游句。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结出作记意,应转“休养生息”句。

  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收极端庄郑重。妙绝。

作記遊文,卻歸到大宋功德休養生息所致,立言何等闊大。其俯仰今昔,感慨係之,又增無數烟波。較之柳州諸記,是爲過之。

醉翁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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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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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滁除、皆山也。滁、州名、在淮东。○一也字、领起下文许多也字。其西南诸峯、林壑尤美。从山单出西南诸峯。望之蔚畏、然而深秀者、琅琊也。从诸峯单出琅琊。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残、而泻出于两峯之间者、酿娘去声泉也。从删出泉。峯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从泉出亭。作亭者谁、山之僧曰智仙也。出作亭之人。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出名亭之人、法只应云太守也。又家自谓二字、因有下注故耳。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接手自注各亭之意、注醉一句、注翁一句、妙。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接手又自破各亭之意。一句不在酒、一句亦在在酒、妙。若夫日出而林霏开、明。云归而岩穴暝、晦。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记亭之朝暮。野芳发而幽香、春。佳木秀而繁阴、夏。风霜高洁、秋。水落而石出者、冬。山间之四时也。记亭之四季。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又总收朝暮四时、申出乐字、起下文数乐字。至于二字、贯下端。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于上声、楼、提携、伛偻、伸也。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洌、清洁也。山肴野蔌、远、○菜谓之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先记环人游、次记太守宴、妙。宴酣之乐、非丝非竹。二句、贯下段。射者中、投壶。弈者胜、围棋。筹交错、觥、谓爵。筹、所以记罚。坐起而喧哗者、众宾懽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记众宾自懽、守自醉、妙。已而二字、贯下段。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归时景。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归后景。滁人亦去。忽又添出禽鸟之乐来、下便借势一路卷转去、设想甚奇。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刻画四语、从前许多铺张、俱有归束。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结出作记。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结出作记姓名。

通篇共用二十個也字、逐層脫卸、逐步頓跌、句句是記山水、卻句句是記亭、句句是記太守。似散非散、似排非排、文家之創調也。

秋声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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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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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先出声字。悚然而听之。听字、领起下文。曰、异哉、初淅沥以潇飒、糁入声、○含风雨句。忽奔腾而砰烹、湃。派、○含波涛句。如波涛夜惊、一喻。风雨骤至。二喻。其触于物也、𫓩𫓩聪、铮铮、撑、金铁皆鸣。含赴敌数句。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衔枚、所以止喧哗也。枚、形似箸、两端有小绳、衔于口而系于颈后、则不能言。○三喻、连下三喻、长短参差、虚状秋声、极意描写。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借视陪闻、作波。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是方夜。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是视不是闻、妙。予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借童子语、翻出秋声二字。先咨嗟、次怪叹、领起全篇。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色、宾。其容清明、天高日晶。精、○晶、光也。○其容、宾。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气、宾。其意萧条、山川寂寥。其意、宾。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奋发。从其色、其容、其气、其意、唤出其声。丰草绿缛肉、而争茂、佳木葱笼而可悦。二句未秋。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馀烈。实写秋声已毕。夫秋、刑官也、司寇为秋官、掌刑。于时为阴。以二气言。又兵象也、主萧杀。于行为金。以五行言。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乡饮酒礼云、杀、此天地之义气也。天之于物、春生秋实。实字、含既老过盛意。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商声、属金、故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夷则、七月律名。孟秋之月、律中夷则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注四句。○此段又细写秋之为义、洗刷无馀、下乃从秋畅发悲哉意。嗟乎、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草木无情、而人有情。无情者、尚有时而飘零、况有情者乎。○四句起下数层、是作赋本意。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乎中、必摇其精人之秋、非一时也。。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人或有时非秋、而又欲故自寻秋也。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衣、然黑者为星星。朱颜忽而变枯、黑发忽而变白、犹草木之绿缛而色变、葱茏而叶脱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若欲任其忧思、必此身为金石而后可也。奈何非金非石、而欲与草木争一日之荣乎。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念此槁木星星、乃忧思所致、是自为戕贼耳。亦何恨乎天地自有之秋声哉。○结出悲秋正旨。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又于秋声中添出一声、作馀波。

秋聲、無形者也。卻寫得形色宛然、變態百出。末歸于人之憂勞、自少至老、猶物之受變、自春而秋、凜乎悲秋之意、溢于言表。結尾蟲聲唧唧、亦是從聲上發揮、絕妙點綴。

祭石曼卿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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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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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治平英宗年号。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省令史李敡、异、至于太清。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欲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呜呼曼卿、一呼。生而为英、死而为灵。生死并点。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许其名传后世、单就死一边说。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引古圣贤一证、言其名之必传。十九字、一句读。呜呼曼卿、二呼。吾不见子久矣、犹能髣髴子之平生。唤起下文。其轩昂磊落、突兀峥撑、嵘、宏、而埋藏于地下者、十六字、一句读。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恒、○此从生前、想其死后、必当化为金玉、为长松、为灵芝、必不与万物同为朽壤也。○中闲用不然一折、更快。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宗、横。风凄露下、走燐飞萤。燐、鬼火。但见牧童樵叟、歌唫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掷、逐、而咿伊、嘤。悲其今日之墓。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与鼯鼪。悲其后日之墓。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又牵自古圣贤皆然、呼应有情。呜呼曼卿、三呼。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临了有一折。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涕者、有愧夫太上之忘情。自述伤感、欷歔欲绝。尚飨。

篇中三提曼卿、一歎其聲名、卓然不朽。一悲其墳墓、滿目淒涼。一敍己交情、傷感不置。文亦軒昂磊落、突兀崢嶸之甚。

泷冈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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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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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泷冈、在江西吉安府永丰县。阡、垄也。非敢缓也、盖有待也。提出缓表之故、包下种种恩荣。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为下告之发端。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馀、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垅之植、以庇而为生、十四字、一句读。吾何恃而能自守耶。反跌一句。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起下能养有后。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去声、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一段、叙父之孝亲裕后。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闲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馀、其何及也。浅语、更觉入情。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顿宕。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一段、承写孝亲。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耶、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仁人之言、缠绵恺恻。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生波。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谓死狱求生之语。 ○述至此、不胜酸楚。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描情真切。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补笔。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耶。呜呼、其心厚于仁者耶、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一段、承写裕后。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平声、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总束数语、有收拾。 ○以上并太夫人之言。修泣而志之不敢忘。结受母教。先公少孤力学、咸平真宗年号。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一段、详崇公仕宦年葬。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一段、详太夫人氏族德爵。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逆知后来迁谪之事、有先见。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一段、又表太夫人安于俭薄。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带点太夫人年寿。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详记年数、应起手六十年句。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仁宗年号。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一段、叙出自己出处及历朝宠锡。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此段归美祖先、方入己意。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名言至理、足以训世。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总赞前人。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总收父母教训、言约而尽。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结出己之立身、本于先泽、最得体要。熙甯神宗年号。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

善必歸親、褒崇先祖。仁人孝子之心、率意寫出、不事藻飾、而語語入情。祗覺動人悲感、增人涕淚。此歐公用意合作也。

管仲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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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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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仲相威公,威公,即桓公。因避宋钦宗讳,故改“桓”为“威”。霸诸侯,攘戎狄,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敢叛。功案。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威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公子武孟,公子元、公子潘、公子商人、公子雍、公子昭。昭立,是为孝公,故曰五公子。其祸蔓万。延,讫简公,齐无宁岁。祸案。

  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接上生下。故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鲍叔荐管仲,桓公用之。 ○承功“所由起”,是客。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承祸“所由兆”,是主。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威公也。责威公,是客。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句含蓄。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责管仲,是主。事见下文。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意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管仲病,桓公问曰:“群臣谁可相者?”管仲曰:“知臣莫如君。”公曰:“易牙如何?”对曰:“杀子以适君,非人情,不可。”“开方如何?”对曰:“倍亲以适君,非人情,难近。”“竖刁如何?”对曰:“自宫以适君,非人情,难亲。”管仲死,而桓公不用其言,近用三子,三子专权。 ○入管仲罪处,全在此段,以下反复畅发此意。

  呜呼,仲以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威公处几年矣,亦知威公之为人矣?威公声不绝于耳,色不绝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须看有无二字意。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威公之手足耶?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转换警策。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哉?虽威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馀者,仲能悉数而去之耶。此转更透。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断句有关锁。因威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此段设身置地,代仲为谋,论有把握。

  五霸莫盛于威文。文公之才,不过威公,其臣狐偃,赵衰,先轸,阳处父。又皆不及仲,灵公文公子。之虐,不如孝公桓公子。之宽厚,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馀威,犹得为诸侯之盟主百馀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晋以有贤而强。威公之薨也,一败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齐以无贤而败。 ○此把晋文来照齐桓,方知管仲无所逃责。

  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未有有君而无臣者也。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见非天下无贤,正罪仲不能荐。仲之书,《管子》。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管子寝疾,对桓公曰:“鲍叔之为人也,好直而不能以国强。宾胥无之为人也,好善而不能以国诎。”是其心以为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据仲之书,竟以为无贤,故不足信。吾观史䲡,秋, ○即史鱼。以不能进籧伯玉,而退弥子瑕,故有身后之谏。《家语》:史鱼病,将卒。命其子曰:“吾仕卫不能进蘧伯玉,退弥子瑕。是吾生不能正君,死无以成礼,我死,汝置尸牗下,于我毕矣。”其子从之。灵公吊焉,怪而问之。其子以告。公愕然失容。于是命殡之客位。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引二人,俱临殁时进贤切证。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结语冷绝。

通篇總是責管仲不能臨歿薦賢。起伏照應,開闔抑揚。立論一層深一層,引證一段緊一段。似此卓識雄文,方能令古人心服。

辨奸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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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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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引成语起。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惟静故能知几,此先生自负之言也。○开端三句,言安石必乱天下,但静以观之自见,虚虚冒起全篇。月晕运。而风,础楚。润而雨,础,柱下石也。月旁昏气曰晕,柱础生汗曰润。人人知之。天地阴阳之事,人无不知。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人事、理势,较天地阴阳则为易知。而贤者有不知,欧阳公亦劝先生与荆公游。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常人尚能知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反不能知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盖其心汩于好恶利害,而不能静也。○此段申明起手三句意。

  昔者,引证。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晋惠帝时,王衍为尚书令,乐广为河南令,皆善清谈。衍少时,山涛见之,叹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焚。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唐德宗以杨炎、卢杞同平章事。貌丑,有才辩,悦之。时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惟至,子仪悉屏侍妾。或问其故,对曰:“貌丑而心险,妇人见之必笑。他日得志,吾族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理有固然。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至。不求,与物浮沉。无卢之阴险。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反照神宗,伏下“愿治之主”。 卢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无王衍之虚名。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反照神宗,伏下“愿治之主”。 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虽理有固然,非事所必至。○此段言衍、之奸未甚,特其遇惠帝、德宗而为乱耳。正形安石为极奸。

  今有人,暗指安石。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有王衍之虚名。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有卢之阴险。是王衍、卢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 升。言哉?厥后卒生靖康之祸,直是目见,非为悬断。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缓。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囚不栉首。居丧者,不洗面。○明指安石。此岂其情也哉?从恒情勘出至奸,所谓见微知著者以此。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注见《管仲论》中。○拓开一步。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紧入本人。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规讽仁宗。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应上二子容有未然意。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不欲有功,恐致伤人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宁愿安石不见用,使天下以吾言为过,毋愿安石用,使天下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也。○结得淋漓感慨。

介甫名始盛时,老苏作《辨奸论》,讥其不近人情。厥后新法烦苛,流毒寰宇。见微知著,可为千古观人之法。

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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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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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舜。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第一段,言为将当先治心。○此篇每段自为节奏,而以治心为主。

  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第二段,言举兵当知尚义。

  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严斥堠,后。○烽燧所以警寇。昼则燔燧,夜则举燧。斥,度也。堠,望也。以望烽火也。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虽平叙,自归重养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馀勇,欲不尽则有馀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第三段,言议战当知所养。

  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第四段,言将与士当得智愚。

  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 坠。兵于蜀中,非刘禅之庸,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后汉炎兴元年,魏将邓艾入蜀,自阴平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作桥阁,山高谷深,至为艰险。艾以毡自裹,推转而下。将士皆攀木缘崖,鱼贯而进。先登至江油,遂至成都。后主禅出降,汉亡。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此段就上段分出,申说“智”字。

  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第五段,言主将当知理、势、节三者。

  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吾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仆。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第六段,言主将当善用长短之术。

  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尺棰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喻有所恃。徒手遇蜥昔。蜴,亦。变色而却步,喻无所恃。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案剑,则乌获不敢逼;冠胄衣甲,据兵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此喻不可徒恃,比前喻更深一层。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馀矣。第七段,论有备无患之道,而以“善用兵者以形固”终焉。

此篇逐节自为段落,非一片起伏首尾议论也。然先后不紊。由治心而养士,由养士而审势,由审势而出奇,由出奇而守备,段落鲜明,井井有序,文之善变化也。

张益州画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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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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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和 仁宗年号。元年秋,蜀人传言有寇至边。边军夜呼,野无居人。四语写出将乱光景。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既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其命往抚朕师。”代天子言,便是天子气象。且语语为下伏根。乃推曰: 众推也。 “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撤守备。伏根。使谓郡县:“寇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净众寺。公不能禁。叙事简严,质而不俚。

  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有乱急,无乱弛,即上不可以武竞,不可以文令意。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敧,溪。未坠于地。敧,不正也。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颜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无矜容。得坐镇之体,即上归屯撤守意。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惟尔父母。以下至“不忍为也”,皆述张公之言,发挥本意。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丙。息之民,而以砧斟。斧令,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齐民,齐等之民。吾不忍为也。’此段议论,皆从上叙事中发出,虽称道张公,实回护蜀人,盖先生本蜀人,不得不回护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收拾前文,下乃拈出画像意。

  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叠下三“在”字,错落有致。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 先作一折。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邻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小大、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此段就人之至情上,曲曲写出留像意,文势激昂,笔墨精采。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

  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祝。○数语应篇首,以起扬颂意。系。之以诗曰:天子在祚,岁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舍武臣、谋夫不用,而特用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公来于于。暨暨,果毅貌。于于,自足貌。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尔条挑。桑,秋尔涤场。”条,枝落也。○此乃是常。是归屯撤守实际。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公宴其僚,伐鼓渊渊。骈骈,并茂也。渊渊,鼓声平和不暴怒也。○就归屯撤守描写。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闺闼闲闲。有童哇蛙。哇,亦既能言。娟娟,美好貌。闲闲,自得貌。哇哇,小儿啼也。昔公未来,期汝弃捐。倒转二句,妙。禾麻芃蓬。芃,仓庾崇崇。芃芃,美盛貌。嗟我妇子,乐此岁丰。是归屯撤守后效。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转到公归留像。作堂严严,有庑有庭。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结有馀韵。

前敍事,後議論。敍事古勁,而議論許多斡旋回護,尤高。末一段,寫像處說不必有像,而亦不可無像。三、四轉折,殊爲深妙。系詩一結,更見風雅遺音。

刑赏忠厚之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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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正是忠厚处,一篇主意在此一句。○总冒以咏叹起,另是一种起法。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一意翻作两层。故其吁俞之声,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吁,叹其不然之辞。俞,应许之辞也。○应上尧、舜、禹、汤、文、武、成、康,此言盛时之忠厚。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而告之以祥刑。《吕刑》:“告尔祥刑。”刑,凶器。而谓之祥者,刑期无刑,民协于中,其祥莫大焉。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有取焉。此言至衰世而忠厚犹存。

  传曰:“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赏而疑,则甯与之。当罚而疑,则甯不致罚。○就疑处见出忠厚来,篇中不出此意。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皋陶曰”二句,诸主文不知其出处,及入谢,欧阳公问其出处,东坡笑曰:“想当然耳!”数公大笑。四岳曰:“鲧可用。”尧曰:“不可。鲧方命圮痞。族。”既而曰:“试之。”四岳,官名。一人而总四岳诸侯之事也。方命,逆命而不行也。圮族,犹言败类也。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独举尧以为舜、禹、汤、文、武之例,刑赏忠厚意便跃然。《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甯失不经。”罪可疑者,则从轻以罚之。功可疑者,则从重以赏之。法可以杀、可以无杀者,与其杀之而害彼之生,甯姑生之而自受失刑之责。呜呼!尽之矣。引经顿住。下乃畅发题旨,得意疾书,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至理快论。

  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又振起。赏之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又将刑赏振宕一番,下便一转而入,快利无前。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升。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到底不脱“疑”字。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应前。故曰忠厚之至也。一句点出。文气已完。下作馀波。

  《诗》曰:“君子如祉,耻。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祉,喜也。遄,速也。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引《诗》、引《春秋》,亦见同归于忠厚,深著夫子作《春秋》之意,有得于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心。

此長公應試文也。只就本旨,從「疑」上全寫其忠厚之至。每段述事,而斷以婉言警語。天才燦然,自不可及。

范增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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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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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略一扬。独恨其不早耳。劈下一断,作冒。

  然则当以何事去?故作问。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是去耶?故作问。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君人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故作答。○故作问答,以起下正意。《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线。○霰,雪之始凝者也。将大雨雪,必先微温。雪自上下,遇温气而搏,谓之霰。久而寒胜,则大雪矣。○先引《诗》、《易》语,文势不迫。增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义帝命宋义为上将,号曰卿子冠军,后为项羽所杀。○通篇只一句断尽。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陈涉初起兵,假楚将项燕、秦太子扶苏为名。二人已死,陈涉诈称,以感动人心。○借陈涉引起项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楚怀王入秦,无罪而亡,楚人怜之。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范增劝项梁求楚怀王孙名心者,立以为楚怀王。项羽阳尊怀王为义帝,阴使人弑之。○此言楚之盛衰系于义帝之存亡。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此言义帝之存亡关乎范增之祸福。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三人生死去就,最相关涉。推原出来,正见增之去,当于杀卿子冠军时也。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智,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反振二句,结过疑增不待陈平意。

  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不遣项羽;借遣沛公引起识卿子冠军。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叹义帝之贤,以起羽与义帝势不两立。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智者而后知也。申上“羽杀卿子冠军,是弑义帝之兆”句。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空中著想,妙。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申上“弑义帝则疑增之本”句。

  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救赵时,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故曰“比肩事义帝”。 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代增处置一番。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责增之不能知几,由于不明去就之分,最有关锁。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结尾作赞叹语,尽抑扬之致。

前半多从实处发议,后半多从虚处设想。只就增去不能早处,层层驳入,段段回环,变幻无端,不可测识。

留侯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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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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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伏能忍。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不能忍者。天下有大勇者,卒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能忍者。○能忍不能忍,是一篇主意。

  夫子房受书于圯夷。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楚人谓桥为圯。《史记》:张良尝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约后五日平明,会圯上。怒良后至者再。最后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不复见。○入事。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看老人事,非渺茫鬼怪。特作翻案,妙。且其意不在书。深入一层发议,此句乃一篇之头也。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升。数。上声。虽有贲、孟贲。育,夏育。无所获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有大勇者,当此时自能忍之。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危矣。良,韩人,其先五世相韩。秦灭韩,良欲为韩报仇。求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十日,弗获。○此正不能忍之故。先抑一笔。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何者?其身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两刺客。之计,以侥幸于不死,再抑一笔。此圯上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惜其不能忍。是故倨傲鲜上声。忝。而深折之。鲜腆,言不为礼也。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此段见老人以一“忍”字造就子房。是解上文“意不在书”一句。

  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庄王曰:“其主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郑伯能忍。句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句践能忍。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此下又提前语申论之。前只虚括,此乃实发。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馀,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子房之于老人,可谓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矣。虽有秦皇、项籍,亦不能惊而怒之也。○此段极写子房之能忍,以见其为天下之大勇。

  观夫高祖之所以胜,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忽推论到高祖、项籍,正欲说归子房。项籍唯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敝,此子房教之也。高祖能忍,由子房教之,所谓“忍小忿而就大谋”者以此。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词色。由是观之,犹有刚强不能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淮阴侯韩信请为假王,汉王大怒,张良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汉王悟,立信为齐王。○举一事,以明子房教高祖能忍。

  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去声。其志气。《史记·留侯世家》赞:“余以为其人计魁梧奇伟,至见其图,状貌如妇人好女。”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淡语作收,含蓄多少!

人皆以受书为奇事,此文得意在“且其意不在书”一句撇开,拿定“忍”字发议。滔滔如长江大河,而浑浩流转,变化曲折之妙,则纯以神行乎其间。

贾谊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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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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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而不能自用其才也。贾谊,雒阳人,年二十馀文帝召以为博士,一岁中至大中大夫。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帝于是疏之,出为长沙王太傅。后召对宣室,拜为梁王太傅。因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帝虽纳其言,而终不见用。卒以自伤哭泣而死,年三十三。○一起断尽,立一篇主意。

  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负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以其不能待且忍,故云自取。○申“不能自用其才”句。

  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有所为耶?冷语破的。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冉有,申之以子夏。荆,楚本号。将适楚,而先使二子继往者,盖欲观楚之可仕与否,而谋其可处之位欤。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得君勤。一引。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爱君厚。一引。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爱身至。一引。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得此一锁,方可接到贾生。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能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此段说出得君勤、爱君厚、爱身至,必如是始可以无憾。摹写古圣贤用世之不苟,以责贾生。见得贾生欲得君甚勤,但爱君不厚,爱身不至耳。故曰“生之不能用汉文也”,甚有意味。

  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帝初封代王,孝惠无嗣,大臣迎立之。始至渭桥,大尉勃跪上天子玺符。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高后时,诸吕欲危刘氏。大将军灌婴,与齐王襄连和,以待吕氏之变,共诛之。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此言其上疏中之意。○此段发明贾生不善用才之故。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恣。而深交之,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唯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代为贾生画策。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责倒贾生,觉《治安》等篇,俱属无谓。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有“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句。萦纡郁闷,趯同跃。然有远举之志。有“予独抑郁其谁语?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句。其后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梁王骑堕马而死,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馀,亦死。是亦不善处穷者也。不善处穷,即不能自用意。夫谋之一不见用,则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文情开宕。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馀而识不足也。总断二句,是“不能用汉文”之本,一字一惜。

  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胃。智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扶。坚得王猛于草茅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秦王苻坚,因吕婆楼以招王猛。一见大悦,自谓如刘玄德之遇诸葛孔明也,乃以国事任之。○借苻坚能用王猛,正归过汉文不能用贾生,此一转尤妙。愚深悲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二十一字为一句。○补出人主当怜才意。而为贾生者,亦谨其所发哉!仍归结到本身上去。○双关作收,深情远想,无限低徊。

贾生有用世之才,卒废死于好贤之主。其病原欲疏间绛、灌旧臣,而为之痛哭,故自取疏废如此。所谓不能“谨其所发”也。末以苻坚用王猛责人君以全贾生之才,更有不尽之意。

鼂错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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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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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暗说景帝时诸侯强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开。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钮。于治平之安,而不吾信。狃,习也。○阖。暗说晁错建言削诸侯。惟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三句为一篇关键。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暗说晁错非其伦。○一段是冒。天下治平,暗说景帝时。无故而发大难之端。暗说削七国。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于天下。所谓出身犯难。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暗说错居守。使他人任其责。暗说使天子将。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暗说诛错。○一段是承。○以上两段,摄尽通篇大意。

  昔者晁潮。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错为之说。景帝三年,晁错患七国强大,请削诸侯郡县。吴王濞、胶西王卬、胶东王雄渠、菑川王贤、济南王辟光、楚王戊、赵王遂,合兵反。罪状晁错,欲共诛之。帝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而身居守。袁盎素与错有隙,因言唯斩错可以谢诸侯,帝遂斩错东市。○入事。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不知错有以取之也。一句断定,全篇俱发此句。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惟坚忍不拔,故能从容收功。伏下“徐”字,反照下“骤”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会。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图,是以得至于成功。借禹作证,为立论之根。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不能“徐为之图”。其为变岂足怪哉?不能“前知其当然”。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己居守。一句指出晁错破绽。通篇从此发议。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紧喝一句。己欲求其名,应前“求名”。安所逃其患?应前“祸”字。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以愤怨而不平者也。断尽晁错,与袁盎何与耶?当此之时,虽无袁盎,亦未免于祸。承上递下。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正见受祸皆错自取。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翠。砺,火入水为淬。砺,磨也。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盎,可得而间哉?此段是代为错计,作正意收住。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又唤醒。使错自将而讨吴、楚,未必无功。到底只责其不自将,收足“出身犯难”意。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收上“错有以取之”句。

此篇先立冒头,然后入事,又是一格。晁错之死,人多叹息,然未有说出被杀之由者。东坡之论,发前人所未发,有写错罪状处,有代错画策处,有为错致惜处,英雄失足,千古兴嗟。任大事者,尚其思坚忍不拔之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