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论/卷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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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高帝[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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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篡位者,未即位皆称名,已即位则称帝,史例也。萧齐无功窃位,不足列于帝王之统系,而以帝称者,以北有拓拔氏之称魏,故主齐以存中国。

天下之治,统于天子者也,以天子下统乎天下,则天下乱。故封建之天下,分其统于国;郡县之天下,分其统于州。后世曰道、曰路、曰行省、曰布政使司,皆州之异名也。州牧刺史统其州者也,州牧刺史统一州而一州乱,故分其统于郡。隋、唐日州,今曰府。郡守统其郡者也,郡守统一郡而一郡乱,故分其统于县。上统之则乱,分统之则治者,非但智之不及察,才之不及理也。民至卑矣,其识知事力情伪至不齐矣。居尊者下与治之,亵而无威,则民益亢而偷;以威临之,则民恇惧而靡所骋。故天子之令行于郡而郡乱,州牧刺史之令行于县,郡守之令行于民,而民乱。强者玩焉,弱者震掉失守而困以死。唯县令之卑也而近于民,可以达民之甘苦而悉其情伪。唯郡守近于令,可以察令之贪廉敏拙而督以成功。唯州牧刺史近于守,可以察守之张弛宽猛而节其行政。故天子之令不行于郡,州牧刺史之令不行于县,郡守之令不行于民,此之谓一统。上侵焉而下移,则大乱之道也。而暴君污吏,恒下求以迫应其所欲,于是牧刺不能治守,守不能治令,令抑不能治民。其尤乱者,天子之令,下与编氓相督责,守令益旷,奸民益逞,懦民益困,则国必亡。故统者,以绪相因而理之谓也,非越数累而遥系之也。

江左之有天下,名为天子,而其时之人已曰:适如平世之扬州刺史而已。虽然,荆、扬、徐、梁四州之土广矣,而又益之以交、广、宁三州之地,视商、周之天下,版图不隘也。而天子急奔其欲,日遣台使下郡县以征求于民;则天子一县令,台使一胥隶也。乃既名为天子之使而有淫威,则民之死于督迫者积矣;实为天子之令而威已媟,则民之无惮于上以亢守令者又多矣。齐高立,令群臣言事,而竟陵王首以为言,知治道矣。

将亡之国,必频遣使以征求于天下。遣御史矣,遣给谏矣,且遣卿贰矣。民愈怨,事愈废,守令愈偷,未有不亡者也。画尊卑而限之,乃以联四海而一之。故春秋书武氏子、家父、毛伯之来求,以著天王之不君而自绝其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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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不可袭者也,君子验之于心,小人验之于天。心所弗信,君子弗为。天所弗顺,小人无成。徒曰义而遂执言以加人,则义在外也。故辟外义之邪说,而乱以不生。

齐无寸功于天下,乘昏虐而窃其国、弑其君、尽灭其族,神人之所不容,义之必讨者也。刘昶以宋室懿亲,拥拓拔氏之众三十万以向寿阳,流涕纵横,偏拜将士,求泄其大仇,于义无不克者也,而困于垣崇祖之孤军,狼狈而退;再举以向甬城,周盘龙父子两骑驰骋万众之中,朒缩旋师。然则智力伸而义诎,将天之重护萧齐以佑乱贼、挫忠孝哉?盖昶者,非可以义服人者也。其奔也不仁,其仕于拓拔氏也不正;而其假于报仇以南侵也,又豫为称藩于魏之约,以蔑中夏之余绪;则其挟彊夷以逞也,乘国之亡而遂其私也。

呜呼!昶诚拊心而自问,果闵宗国之亡、祖考之不血食、合族之歼死邪?否也?昶方流涕之时,不能自喻,而天下又恶从而喻之?然而天鉴之矣。故愤盈以出,而疲攰以归,天夺之也。若夫昶之耽荣宠于索虏,则千载以下,可按迹以知心者也。义不义,决于心而即征于外,验之天而益信,岂可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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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以降,臣节隳,士行丧,拥新君以戕旧君,旦比肩而夕北面,居之不疑,而天下亦相与安之也久矣。独至于褚渊而人皆贱之,弟炤祝其早死,刘祥斥其障面,沈文季责其不忠;且其子贲以封爵为大辱,而屏居不仕。华歆、王祥、殷仲文、王弘、傅亮之流,均为党逆,渊独不齿,何也?此天理之权衡发见于人心者,铢两之差不昧也。

党篡逆而叨佐命之赏者多矣。有志同谋合而悦以服焉者,有私恩固结而不解者,有不用于时而奋起以取高位者;其下则全躯保禄位被胁而诡随者。凡此,以君子之道责之,则无可容,以小人之情度之,则犹相谅,而渊皆不然。渊者,联姻宋室,明帝任之为冢宰者也。其时,齐高巴陵王休若之偏裨耳,渊不藉之以贵,抑未尝与协谋而相得,恩所不加,志所不合,势不相须,权不相下。乃其决于党逆而终始成乎篡弑者,无他,己则不孝,脱衰干进,而忌袁粲之终丧,欲夺粲以陷之死;宋不亡,齐不篡,则粲不死,遂以君授人而使加以刃,遂倾其祚,皆快意为之而不恤;于是永为禽兽,不足比数于人伦。故闺门之内,弟愿其死,子畏其污;子弟不愿以为父兄,而后虽流风颓靡之世,亦不足以容。不然,何独于渊而苛责之邪?

褚贲之辞父爵,疑非人子之道矣;而屏居墓下,终身不仕,则先自靖而不伤父子相隐之恩;无他,忘利禄而后可曲全于人伦之变也。以名位权势而系其心者,于君亲何有哉?张居正以冲主为辞,杨嗣昌以灭贼自诧,幸而先填沟壑,不及见国之亡尔,不然,其为褚渊必也。绝其本根,见弃于天,人之贱之也夙矣。不待恶已著见而后不容于天下也。

武帝[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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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缜作神灭论以辟浮屠,竟陵王子良饵之以中书郎,使废其论,缜不屑卖论以取官,可谓伟矣。虽然,其立言之不审,求以规正子良而折浮屠之邪妄,难矣。

子良,翩翩之纨袴耳,俯而自视,非其祖父乘时而窃天位,则参佐之才而已;而爵王侯、位三公,惊喜而不知所从来,虽欲不疑为夙世之福出而不可得,而缜恶能以寥阔之论破之?夫缜“树花齐发”之论,卑陋已甚,而不自知其卑陋也。子良乘篡逆之余润而位王侯,见为茵褥而实粪混;缜修文行而为士流,茵褥之资也,而自以为粪混。以富贵贫贱而判清浊,则已与子良惊宠辱而失据者,同其情矣,而恶足以破之?夫以福报诱崇奉学佛之徒,黠者且轻之矣;谓形灭而神不灭,学佛之徒,慧者亦谓为常见而非之矣。无见于道,而但执其绪论以折之,此以无制之孤军撩蜂屯之寇盗,未有不衄者也。

子良奚以知神之不灭哉?谓之不灭,遂有说焉以成乎其不灭。缜又奚以知神之必灭哉?谓之灭,遂有说焉以成乎其灭。非有得于性命之原而体人道之极,知则果知,行则果行,揭日月而无隐者,讵足以及此?浮游之论,一彼一此,与于不仁之甚,而君子之道乃以充塞于天下。后之儒者之于浮屠也,或惑之,或辟之,两皆无据,而辟之者化为惑也不鲜。韩愈氏不能保其正,岂缜之所克任哉?夫其辨焉而不胜,争焉而反屈者,固有其本矣。范缜以贫贱为粪混,韩愈以送穷为悲叹,小人喻利之心,不足以喻义,而恶能立义?浮屠之慧者,且目笑而贱之。允矣,无制之孤军必为寇盗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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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无常禄,赃则坐死,日杀人而贪弥甚;有常禄矣,赃乃坐死,可无辞于枉矣,乃抑日杀人而贪尤弥甚。老氏曰:“民不畏死,柰何以死威之!”诚哉是言也。拓拔氏之未班禄也,枉法十疋、义赃二十疋、坐死;其既班禄也,义赃一疋、枉法无多少、皆死;徒为残虐之令而已。

夫吏岂能无义赃一疋者乎?非于陵仲子之徒,大贤以下,未有免焉者也。人皆游于羿之彀中,则将诡遁于法,而上下相蒙以幸免。其不免者,则无交于权贵者也,有忤于上官者也,绳奸胥之过、拂猾民之欲者也。狎奸胥,纵奸民,媚上官,事权贵,则枉法千疋而免矣。反是,不患其无义赃一疋之可搜摘者也。于是乎日杀人而贪弥甚。不知治道,而刻核以任法,其弊必若此而不爽。故拓拔令群臣自审不胜贪心者辞位,而慕容契曰:“小人之心无常,帝王之法有常。以无常之心,奉有常之法,非所克堪,乞从退黜。”盖以言乎常法之设,徒使人人自危,而人人可以兔脱,其意深矣!宏不悟焉,死者积而贪不惩。岂但下之流风不可止哉?以杀之者导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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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氏之禁谶纬凡再矣,至太和九年诏焚之,留者以大辟论。盖邪说乘一时之淫气,泛滥既极,必且消亡,此其时也。于是并委巷卜筮非经典所载而禁之,卓哉!为此议者,其以迪民于正而使审于吉凶也。礼于卜筮者问之曰:“义与?志与?义则可问,志则否。”又曰:“假于时日卜筮以疑众,杀。”盖卜筮者,君子之事,非小人之事,委巷之所不得与也。君子之于卜筮,两疑于义而未决于所信,问焉而以履信;事逆于志,己逆于物,未能顺也,问焉而以思顺。得信而履,思效于顺,则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若此者,岂委巷小人所知,亦岂委巷小人所务知者哉?其当严刑以禁之也,非但奸宄之妄兴以消其萌也,即生人之日用,亦不可以此乱之也。

死生,人道之大者也。仰而父母,俯而妻子,病而不忍其死,则调持之已耳。乃从而卜筮之,其凶也,将遂置之而废药食邪?其吉也,将遂慰焉而疏侍省邪?委巷之人,以此而妨孝慈以致之死,追悔弗及矣。婚姻,人道之大者也。族类必辨,年齿必当,才质必堪,审酌之已耳。乃从而卜筮之,其吉也,虽匪类而与合邪?其凶也,虽佳偶而与离邪?委巷之人,其以此乱配偶而或致狱讼,追悔弗及矣。抑如寇至而避之,不容已者也。避之必以其时,而不可待;避之必于其地,而不可迷;深思而谋之,有识者虽不免焉,鲜矣。乃从而卜筮之,其吉也,时地两失,必趋于陷阱邪?其凶也,时地两得,必背其坦途邪?委巷之人,以此而蹈凶危,追悔弗及矣。繇此言之,委巷之有卜筮,岂但纳天下于邪乎!抑且陷民于凶危咎悔之涂。而愚民无识,方且走之如骛。王者安全天下而迪之以贞,故王制以为非杀莫能禁也。

且委巷卜筮之术背于经典者,于古不知何若,而以今例之,则先天序位也,世应游魂也,窃卦气于陈搏也,师纳甲于魏伯阳也,参六神生克神煞于星家之琐说与巫觋之妖术也。自焦、京以来,其诬久矣。沿流不止,为君子儒者,不能自拔流俗之中以守先王之道,亦且信其妄而𬯀之羲、文、周、孔之闲、芜其微言,叛其大义,徒以惑民而导之于险阻。呜呼!拓拔氏夷也,而知禁之;为君子儒者,文之以淫辞,而尊之为天人之至教,不谓之异端也,奚可哉?程子鄙康节之术而不屑学,康节之术,委巷之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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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氏太和九年,从李冲之请,五家立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党长,此里长之名所自昉也。冲盖师周礼之遗制而设焉。乃以周制考之,王畿为方千里,为田九万万亩,以古亩百步今亩二百四十步约之,为田三万七千万有奇,以今起科之中制准之,为粮大约二百二十万石,视今吴县、长洲二邑之赋而不足,则其为地也狭,为民也寡矣。周之侯国千八百,视今州县之数而尤俭也。以甚狭之地,任甚寡之民,区别而屑分之也易。且诸侯制赋治民之法,固有不用周制者,如齐之轨里,楚之牧隰,不能强天下以同也。以治众大之法治寡小,则疏而不理;以治寡小之法治众大,则渎而不行。故周礼之制,行之一邑而效,行之天下而未必效者多矣。

三长之立,李冲非求以靖民,以核民之隐冒尔。拓拔氏之初制,三五十家而制一宗主,始为一户,略矣,于是而多隐冒。冲立繁密之法,使民无所藏隐,是数罟以尽鱼之术,商鞅之所以彊秦而涂炭其民者也。且夫一切之法不可齐天下,虽圣人复起,不能易吾说也。地有肥瘠,民有淳顽,而为之长者亦异矣。民疲而瘠,则五家之累耑于一家;民悍而顽,则是五家而置一豺虎以临之也。且所责于三长者,独以课核赋役与?抑以兼司其讼狱禁制也?兼司禁制,则弱肉强食,相迫而无穷;独任赋役,则李代桃僵,交倾而不给。黠者因公私敛,拙者奔走不遑,民之困于斯极矣。非商鞅其孰忍为此哉?

夫民无长,则不可也,隐冒无稽,而非违莫诘也。乃法不可不简,而任之也不可不轻,此王道之所以易易也。然则三五十家而立宗主,未尝不为已密,而五家栉比以立长,其祸岂有涯乎?民不可无长,而置长也有道;酌古今之变,参事会之宜,简其数而网不密,递相代而互相制,则疲羸者不困,而强豪者不横。若李冲之法,免其赋役,三载无过,则升为党长,复其三夫,吾知奸民之恣肆无已矣。

要而论之,天下之大,田赋之多,人民之众,固不可以一切之法治之也。有王者起,酌腹里边方、山泽肥瘠、民人众寡、风俗淳顽,因其故俗之便,使民自陈之,邑之贤士大夫酌之,良有司裁之,公卿决之,天子制之,可以行之数百年而不敝。而不可合南北、齐山泽、均刚柔、一利钝,一概强天下以同而自谓均平。盖一切之法者,大利于此,则大害于彼者也。如之何其可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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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以民闲谷帛至贱,而官出钱籴买之,亦权宜之法,可以救偏者也。民之所为务本业以生,积勤苦以获,为生理之必需,佐天子以守邦者,莫大乎谷帛。农夫终岁以耕,红女终宵而纺,偏四海,历万年,唯此之是营也。然而婚葬之用,医药之需,盐之资,亲故乡邻之相为酬酢,多有非谷帛之可孤行,必需金钱以济者。乃握粟抱布,罄经年之精髓适市,而奸商杂技挥斥之如土芥;故菽粟如水火,而天下之不仁益甚。孟子之言,目击齐、梁之饿莩充涂、仇杀相仍者言也,非通论也。

乃当其贵,不能使贱,上禁之弗贵,而积粟者闭籴,则愈腾其贵;当其贱,不能使贵,上禁之勿贱,而怀金者不仇,则愈益其贱;故上之禁之,不如其勿禁也。无已,贱则官籴买之,而贵官粜卖之,此“常平”之法也。而犹未尽也。官籴官买,何必凶年而粜卖乎?以饷兵而供国用,蠲民本色之征,而折金钱以抵谷帛之赋,则富室自开廪发笥以敛金钱,而价自平矣。故曰:权宜之法,可以救偏者也。

乃若王者之节宣也有道,则亦何至谷帛之视土芥哉!金钱不敛于上而散布民闲,技巧不淫于市而游民急须衣食,年虽丰,桑蚕虽盛,金钱贱而自为流通,亦何待官之耀买,而后使农夫红女之不困邪?故粟生金死而后民兴于仁。菽粟如水火,何如金钱之如瓦砾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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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宏诏群臣言事,李彪所言,几于治道,君子所必取焉。其善之尤者,曰:“父兄系狱,子弟无惨容,子弟被刑,父兄无愧色,宴安自若,衣冠不变,骨肉之恩,岂当如此?父兄有罪,宜令子弟肉袒诣阙请罪;子弟有坐,宜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以扶人伦于已坠,动天性于已亡,不已至乎!夫父兄之引咎,子弟之请罪,文也;若其孝慈恻怛之存亡,未可知也。役于其文,亦恶足贵乎?而非然也。天下骛于文,则反之于质以去其伪;天下丧其质,则导之于文以动其心。故质以节文,为欲为君子者言也;文以存质,所以闵质之亡而使质可立也。

天下之无道也,质固浇矣,而犹有存焉者,动止色笑之闲,对人而生其愧怍。不知道者曰:“忠孝慈友之浅深厚薄,称其质而出之,而何以文为?”则坦然行于忻戚之便安,而后其质永丧而无余。今且使父兄被罪者肉袒于阙,子弟坐刑者退省于官,则虽不肖者,亦愿其父兄子弟之免,而己可以即安。此情一动,而天性之孝慈,相引而出,小人之恶敛,而君子之志舒,此非救衰薄、挽残忍之上术与?

近世有南昌熊文举者,为吏部郎,其父受赇于家,贻书文举,为人求官,逻者得之,其父逮问遣戍,而文举以不与知匄免,莅事如故,渐以迁官,未三年而天下遂沦。悲哉!三纲绝,人道蔑,岂徒一家之有余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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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统之论,始于五德。五德者,邹衍之邪说,以惑天下,而诬古帝王以征之,秦、汉因而袭之,大抵皆方士之言,非君子之所齿也。汉以下,其说虽未之能绝,而争辨五德者鲜;唯正统则聚讼而不息。拓拔宏欲自跻于帝王之列,而高闾欲承苻秦之火德,李彪欲承晋之水德;勿论刘、石、慕容、苻氏不可以德言,司马氏狐媚以篡,而何德之称焉?夏尚玄,殷尚白,周尚赤,见于礼文者较然。如衍之说,玄为水,白为金,赤为火,于相生相胜,岂有常法哉?天下之势,一离一合,一治一乱而已。离而合之,合者不继离也;乱而治之,治者不继乱也。明于治乱合离之各有时,则奚有于五德之相禅,而取必于一统之相承哉!

夫上世不可考矣。三代而下,吾知秦、隋之乱,汉、唐之治而已;吾知六代、五季之离,唐、宋之合而已。治乱合离者,天也;合而治之者,人也。舍人而窥天,舍君天下之道而论一姓之兴亡,于是而有正闺之辨,但以混一者为主。故宋濂作史,以元为正,而乱大防,皆可托也。夫汉亡于献帝,唐亡于哀帝,明矣。延旁出之孤绪,以蜀汉系汉,黜魏、吴而使晋承之,犹之可也。然晋之篡立,又奚愈于魏、吴,而可继汉邪?萧詧召夷以灭宗国,窃据弹丸,而欲存之为梁统;萧衍之逆,且无以愈于陈霸先,而况于詧?李存勗朱邪之部落,李昪不知谁氏之子,必欲伸其冒姓之妄于诸国之上,以嗣唐统而授之宋,则刘渊可以继汉,韩山童可以继宋乎?近世有李槃者云然。一合而一离,一治而一乱,于此可以知天道焉,于此可以知人治焉。过此而曰五德,曰正统,嚚讼于廷,舞文以相炫,亦奚用此哓哓者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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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逆之臣不足诛,君子所恶者,进逆臣而授以篡弑之资者也。夫唯曹操、刘裕,自以其能迫夺其君,操不待荀彧之予以柄,而刘穆之、傅亮因裕以取富贵,非裕所藉以兴也。司马懿之逆,刘放、孙资进而授之也,放、资之罪无所逭矣;然放、资固天下之险人也,亦无足诛也。萧道成之逆谁授之?刘秉也。萧鸾之逆谁授之?萧子良也。夫秉之忠,子良之贤,其于放、资,薰莸迥别矣;而优柔恇怯,修礼让之虚文以成实祸,于是而后为君子之所甚恶,以二子者可以当君子之恶者也。金日䃅之让霍光也,曰:“臣胡人,且使匈奴轻汉。”自揣审,知光深,而为国亦至矣。然终日䃅之世,霍光不敢受封,上官桀不敢肆志,则日䃅固毅然以社稷为己任,而特避其名耳。秉以宋之宗室,子良以齐之懿亲,受托孤之重,分位可以制百官,品望可以服天下,忠忱可以告君父;而迂回退异,知奸贼之叵测,而宾宾然修礼让之文,宗社之任在躬,憺忘而不恤。岂徒其果断之不足哉?盖亦忠诚之未笃也。是以君子恶之也。

易曰:“谦,德之柄也。”君子以谦为柄,而销天下之竞,岂失其柄以为谦,而召奸究以得志乎?秉终受刃,而子良郁郁以亡,亦自悔之弗及矣。更称“子良仁厚,不乐世务,故以辅政推鸾”。诚不乐世务也,山之椒,水之湄,独寐窹歌,胡为乎立百僚之上而不早退也?

郁林王[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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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尚书删自仲尼,且不司尽信,况后世之史哉?郁林王昭业之不足为君,固已。然曰:“世祖积钱及金帛不可胜计,未期岁而用尽”,则诬矣。夷考期岁之中,未尝有倾宫璇室裂绘凿莲之事也,徒以掷涂赌跳之戏,遂荡无穷之帑乎?隋炀之侈极矣,用之十三年而未竭,郁林居位几何时,而遽空其国邪?当其初立,王融先有废立之谋矣;萧鸾排抑子良,挟权辅政,即有篡夺之心矣。引萧衍同谋,而征随王子隆,于是而其谋益亟,郁林坐卧于刀锯之上,而愚不知耳。鸾已弑主自立,王晏、徐孝嗣文致郁林之恶,以揜骛滔天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乎?

史于宋主子业及昱,皆备纪其恶,穷极薉媟,不可以人理求者,而言之已确,岂尽然哉?乱臣贼子弑君而篡其国,讵可曰君有小过而我固不容,则极乎丑诋而犹若不足,固其所矣。夫宋孝武之惩于逆劭也,明帝之必欲立昱而固其位也,齐武之明而俭也,夫岂不知子孙之不肖而思有以正之乎?大臣挟人人可为主之心,不以戴贼为耻,谁与进豫教之道于先,献箴规之言于后者。待其不道,暴其恶以弑之已耳。此三数君者,亦尝逆师保之训,杀忠谋之臣否邪?此可以知在廷之心矣。人道绝,廉耻丧,公然讦数其君之恶,而加以已甚之辞,曰:此其宜乎弑而宜乎篡者也。恶足信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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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而不仁,言动皆非人之所测;天下而不仁,向背皆任其意之所安。不仁者,非但残忍忮害之谓也。残忍忮害者,抑必先蒙昧其心,漠然于身,漠然于天下,而后敢动于恶而无忌。虽然,犹或有时焉,遇大不忍之事,若鬼神临之,而恻恻以不宁,则人亡其仁,而仁未遽去其心也。唯夫为善不力,为恶不力,漠然于身,漠然于天下,优游淌瀁而夷然自适者,则果不仁也,如死者之形存而哀乐不足以感矣。此其为术,老耼、杨朱、庄周倡之,而魏、晋以来,王衍、谢鲲之徒,鼓其狂澜,以荡患孝之心,弃善恶之辨,谓名义皆前识也,谓是非一天籁也,于我何与焉?漠然于身而丧我,漠然于天下而丧耦,其说行,而天下遂成一刀刺不伤、火焚不爇之习气,君可弑,国可亡,民可涂炭,解散披离,悠然自得,尽天下以不仁,祸均于洪水猛兽而抑甚焉。

萧鸾之弑郁林也,谢瀹与客围棋,局竟,遂卧而不问;虞悰闻变,但曰“王、徐缚袴废天子,天下岂有此理邪?”江𢽾则托疾吐哕而去;谢朏出为吴兴守,致酒数斛与其弟,曰:“可力饮此,勿豫人事。”此数事者,当时传之以为高。而立人之朝,食人之禄,国亡君弑,若视黄雀之啄螳螂,付之目笑,非至不仁者,其能若此乎?故刻薄残忍者,清之不戢,祸及君亲,而清宵一念,犹有愧悔之萌。唯若瀹、悰、𢽾、朏之流,恬然自适,生机斩而痛痒不知,仁乃永不生于其心,而后人理尽绝。士大夫倡之,天下效之,以成乎不仁之天下。追原祸始,唯耼、朱、庄、列“守雌”“缘督”之教是信,以为仁之贼也。君子恶而等之洪水,恶此而已。

明帝[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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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之靡也,至齐、梁而已极。非尽靡也,尸大官、执大政者,靡于上焉耳。明帝之凶悖,高、武之子孙,杀戮殚尽而后止,而大臣谈笑于酒弈之闲自若也。乃晋安王子懋之死,其防阁陆超之、董僧慧先与子懋谋举兵者,独能不昧其初心:僧慧则请大敛子懋而就死,业已无杀之者,而视子懋幼子讯父之书,一恸而卒;超之或劝其逃,而曰“吾若逃亡,非唯孤晋安之恩,亦恐田横之客笑人”,端坐以待囚,而为门生所杀,头陨而身不僵。夫二子者,非但其慷慨以捐生也,审于义以迟回,濒死而不易其度,使当托孤寄命之任,其不谓之社稷之臣与?乃皆出自寒门,身为武吏,其视王、谢、徐、江、世胄华门清流文苑之选,世且以为泾、渭之殊,而以较彼之转而忘君、安心助逆者,果谁清而谁浊也;故曰:尸大官、执大政者靡于上,而下未尽然也。

永嘉之后,风俗替矣。而晋初东渡,有若郤鉴、卞壶、桓彜之流,秉正而著立朝之节;纪瞻、祖逖、陶侃、温峤,忘身以弘济其艰危。乃及谢傅薨,王国宝用事以后,在大位者,若有衣钵以相传,擅大位以为私门传家之物,君屡易,社屡屋,而磐石之家自若;于是以茍保官位为令图,而视改姓易服为浮云之聚散。唯是寒门武吏,无世业之可凭依,得以孤致其恻隐羞恶之天良。繇此言之,爵禄者,天子齐一人心、移易风俗之大权在焉,不可与下以固然,而使据之以为己重,其亦明矣。世业者,天子之守也,非下之所得怙也。闾井之子弟,受一顷田于祖父,而即以赋税怨县官,亦何以异于此哉?拓拔宏曰:“君子之门,无当世之用,要自德行纯笃。”纯笃云者,岂不恤名义,长保其富贵之家世而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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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宏之伪也,儒者之耻也。夫宏之伪,欺人而遂以自欺久矣。欲迁雒阳,而以伐齐为辞,当时亦孰不知其伪者,特未形之言,勿敢与争而已。出其府藏金帛衣器以赐群臣,下逮于民,行无故之赏,以饵民而要誉,得之者固不以为德也,皆欺人而适以自欺也,犹未极形其伪也。至于天不雨而三日不食,将谁欺,欺天乎?人未有三日而可不食者,况其在豢养之子乎!高处深宫,其食也,孰知之?其不食也,孰信之?大官不进,品物不具,宦官宫妾之侧孰禁之?果不食也欤哉!而告人曰:“不食数日,犹无所感。”将谁欺,欺天乎?

宏之习于伪也如此,固将曰圣王之所以圣,吾知之矣,五帝可六,三王可四也。自冯后死,宏始亲政,以后五年之闲,作明堂,正祀典,定祧庙,祀圜丘迎春东郊,定次五德,朝日养老,修舜、禹、周、孔之祀,耕藉田,行三载考绩之典,禁胡服胡语,亲祠阙里,求遗书,立国子大学四门小学,定族姓,宴国老庶老,听群臣终三年之丧,小儒争称之以为荣。凡此者,典谟之所不道,孔、孟之所不言,立学终丧之外,皆汉儒依托附会、逐末舍本、杂识纬巫觋之言,涂饰耳目,是为拓拔宏所行之王道而已。尉元为三老,游明根为五更,岂不辱名教而羞当世之士哉?故曰儒者之耻也。

德立而后道随之,道立而后政随之。诚者德之本,欺者诚之反也。汉儒附经典以刻画为文章,皆不诚之政也。而曰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在是而已。乃毕行之以欺天下后世者唯宏尔。后之论者犹艳称之,以为斯道之荣,若汉、唐、宋之贤主俱所无逮者。不恤一日之劳,不吝金钱之费,而已为后世所欣慕,则儒者将以其道博宠光而侈门庭乎?故曰儒者之耻也。

虽然,抑岂足为君子儒之耻哉?君子儒之以道佐人主也,本之以德,立之以诚,视宏之所为,沐猴之冠,优俳之戏而已矣。备纪宏之伪政于史策,所以示无本而效汉儒附托之文具,则亦索虏欺人之术也,可以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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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则之子幼隆,以谢朓其姊婿也,告以反谋,而朓发之,敬则败死,朓迁吏部,则夫妇之恩绝;其后始安王遥光要与同反,复以告左兴盛,为遥光所杀,则保身之计亦迷;故论者以咎朓之倾险。虽然,使朓从幼隆而秘其谋,从遥光而受卫尉卿之命以为内应,于义既已不可,而事败骈诛,又何足以为全身之智乎?呜呼!士之处乱世遇乱人也难矣。若朓者,非有位望之隆足为重轻,干略之长可谋成败者也,徒以词翰之美见推流辈而已而不轨以侥幸者,必引与偕而不相释,夫朓亦岂幸有此哉?无端苦以相加,而进有叛主之逆,退有负亲戚卖友朋之憾,“握粟出卜,自何能谷”。朓之诗曰:“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诚哉其可悲乎!

夫朓直未闻君子之教、立身于寡过之地而已,非怀情叵测、陷人以自陷之佥人也,而卒以不令而死。夫君子之处此,则有道矣:可弗仕,勿仕也;仕可退,无待而退也;无可退焉,静而若愚,简而若荡;既已为文人矣,山川云物之外,言不及于当世,交不狎于乱人,则庄周所谓才不才之闲者近之。而益之以修洁,持之以端严。乱人曰:此沈酣词艺而木强不知道者,未足与谋也。则虽怀慝而欲相告,至其前而默然已退。荣不得而加,辱不得而至,福不得而及,祸不得而延,庶其免夫!朓之不能及此也,名败而身随之,宜矣。虽然,又岂若范晔、王融、祖珽与魏收之狂悖猥鄙乎?谚曰:“文人无行。”未概可以加朓也。

东昏侯[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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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曰:“鸿飞冥冥,弋者何篡焉?”雄未能践其言也,若其言,则固可深长思也。冥冥者时也,飞者道也;鸿以飞为道,不待冥始飞也,而所以处冥者得矣。弋者之不篡,非有篡之之心,限于冥而罢其机牙也。茍有可篡,则于冥而篡之也滋甚。唯使弋者忘其篡之情,而后鸿以安于云逵,其以销弋者之情已久矣。

王敬则反,欲劫何胤为尚书令,散则长史王弄璋曰:“何令高蹈,必不从;不从,便应杀之举大事,先杀名贤,必不济。敬则乃止。夫胤何以得此于弄璋乎?至何点而尤危矣,崔慧景反,逼点召之,点弗能脱,唯日与谈佛义,不及军事。慧景败,东昏侯欲杀点,萧畅曰:点若不诱贼共讲,未易可量。”东昏乃止。点又何以得此于畅邪?点与胤之时冥矣,上有乱君,下有乱臣,而二子若罔知也,守其飞之恒而已。二子者,学于浮屠氏者也,而守其恒以自安于道,且若此矣,况君子之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者乎!飞绝于地,而非有择地。故二子迫处于吴、越之闲,而不必浮海滨而居荒峤。飞无求于人而人自仰之。放杨、弄璋不必与相知,而曲为之护。乱君乱臣,弋之不可,而弋之之志自消。二子岂以飞为避弋之术哉?自翔于云路,而弋固莫能篡也。

故飞者,非怙之以不可篡也;冥者,非可乘以飞之机也。天下无道,吾有其道,道其所道,而兴天下无兴。然而道之不可废也,不息于冥,亦不待冥而始决也。持己自正,修其业而人心自顺,生死祸福,俟之天,听之世,己何知焉?是故扬雄氏之言。可深长思也,而非固为暗晦以图全之陋术也,愈于庄生曳涂之说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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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之逆,非曹、马、刘氏之比也;东昏之虐,非苍梧、郁林之比也;故萧衍虽篡,而罪轻于道成。乃自宋以来,天下之灭裂甚矣,一帝殂,一嗣立,则必有权臣不旋踵而思废之。伺其失德,则暴扬之,以为夺之之名。当扆之席未,今将之械已成。谢晦一启戎心,而接迹以兴者不绝,至于东昏立,而无人不思攘臂以仍矣。江祏也,刘暄也,萧遥光也,徐孝嗣也,沈文季也,陈显达也,崔慧景也,张欣泰也,死而不惩,后起而益烈,汲汲焉唯手刃其君以为得志尔。身为大臣,不定策于顾命之日,不进谏于失德之始,翘首以待其颠覆,起而杀之。呜呼!君臣道亡,恬不知恤,相习以成风尚,至此极矣!

拓拔氏闻风而起,元禧无故而乘其主之出猎,遂欲举兵以内乱。自有天地以来,人道之逆,未有甚于此时者也。能挽其狂波而扶名义于已坠者,顾不伟与!于是而萧懿独秉耿耿之忠,白刃临头而不易其节,弟衍说之而不听,张弘策说之而不听,徐曜甫说之而不听,祸将及矣,曜甫知之,劝其奔襄阳,而奋然曰:“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邪?”可不谓皎皎炎炎,天日在心,而山岳孤立者乎!沈庆之不忍废子业而死,犹有低回之心焉,懿则引领受刃,以全大臣之节,尤为烈矣。一人风之,而天下之心亦动。故目是以后,自非决志篡夺,不敢视嗣君如圈豚、旋拥立而旋执杀之,懿之为功于名教大矣哉!炀之者谢晦,扑之者懿也。晦罪滔天,而懿之功又岂可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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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昶与刘裕同起,卢循寇逼而昶惧以死;萧颖胄与萧衍同起,萧璝兵逼江陵而颖胄惧以死;庸人轻动而丧其神守,裕与衍固不以其存亡为轻重也。乃昶、颖胄之无定情固矣,假令不死,而裕、衍之势成,昶、颖胄其能终匡晋、齐乎?抑知己之非裕、衍之敌而不争乎?昶且为刘毅,颖胄且为沈攸之也无疑;则其死也,又裕、衍之幸也。昶死而刘毅无援,颖胄死而衍安坐以有国;天下稍宁,免于兵争者五十余年,则颖胄之死,非徒衍之幸,抑天下之幸也。

颖胄之立南康王也,非衍志也,颖胄挟以制衍也。故于诸篡主,唯衍差为近正者有二:颖胄恇怯,欲请救于魏,其时元英方欲乘乱以袭襄阳,幸其主不从耳,而请援以挑之,是授国于索虏也。衍毅然曰:“丈夫举事,欲清天步,岂容北面请救戎狄?”则其视刘文静之引突厥以贻后患者为正矣。颖胄之立南康也,果不忘萧鸾之血祀乎?抑道成立顺帝、萧鸾立海陵之故智耳。已正君臣之分,而又夺而弑之,则君臣之道,遂沦丧而无余。衍之东下也,东昏已死于张稷之手,衍乃整勒部曲以入建康,自以宣德太后令承制受百僚之敬,而非受命于南康。南康王至姑熟,而衍已自立,未尝一日立于南康之廷。非己立之,未尝臣之,则视唐之奉代王而逼之禅也,又有闲矣。故曰视诸篡者为近正也。藉令颖胄不死,必阳奉南康以与衍争,而规灭衍以自篡;不胜,则北引索虏以残中国仅存之统,王琳之祸,颖胄先之矣。故颖胄之死,非徒衍之幸,抑天下之幸也。

乃若衍之恶不可掩者,则弑和帝是已。衍固欲置之南海,而沈约以危词动之,然衍以是恶约,夺其权而加以恶谥,则衍且有自艾之心矣。若颖胄之茸顽,而欲师道成、鸾之故辙,死而其慝隐耳,衍之所不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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