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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闻见录/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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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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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凝式少师,唐昭宗朝为直史馆,宰相涉之子也。朱全忠逼唐禅位,涉为奉传国宝使,凝式曰:“大人为唐宰相,使国家至此,不可谓无过。况乎持天子玺绶与人,虽保富贵,奈千载何,盍辞之?”涉大骇曰:“汝欲灭吾族!”神色不宁者数日。全忠既篡弑,凝式历梁、唐、晋三朝,阳狂不任事,累官至太子少师。其书法自颜、柳以入二王之妙。居洛阳延福坊,每出,导从舆马在前,多行于后。一日欲游天官寺,从者曰:“曷往广受寺?”亦从之。今两寺壁间题字为多,多宝塔院有遗像尚存。近岁刘寿臣为留台,于故按牍中得少师自书假牒十数纸,皆楷法精绝,世论少师书以行草为长,误矣。

  国初,隐士石砒居洛阳之北邙山,冯拯侍中为留守。砒每骑驴直造侍中,见必拜之,饮酒至醉乃去。砒好作诗,多道家语,有曰:“结网蜘蛛翻仰肚,转枝啄木倒垂头。”意谓谋利者如此。又曰:“蜗牛角上争闲事,石火光中寄此身。”意谓好利者若此,洛人颇能诵之。一日,自城中饮酒大醉,骑驴夜归,失所在。

  孙觉龙图未第时,家高邮,与士大夫讲学于郊外别墅。一夕晦夜,忽月光入窗隙,孙异之,与同舍望光所在,行二十里馀,见大珠浮游湖面上,其光属天,旁照远近。有崔伯易者作《感珠赋》记之。熙宁初,孙登科为河南县主簿,自云。

  周长孺,字士彦,澶渊人,杨寘榜登第,为渭州共城县令,得师曰邵康节先生,士彦事先生以古弟子礼,先生告以先天之学。士彦性刚,遇事辄发,既从先生,即淡然若无意于世者。其季直孺怪问之,士彦慨然曰:“此吾得于先生者。”士彦在共城,猎近郊,有兔起草间,自射中之,即其处不复见兔,得石刻,其文曰“士彦当都而卒”,后士彦每至京师必遽归,不敢留。治平末,以都官员外郎知剑州普城县,卒。丧归过洛,贫不能行,康节留其家经纪甚备,教其子纯明以学问,为娶程伊川先生之侄。纯明后登元祐三年进士第。士彦因猎得石刻,验于数十年之后,与汉滕公佳城事相类,异哉!

  张唐英者,天觉丞相兄也。丞相少受学于唐英,唐英有史才,尝作《宋名臣传》、《蜀梼杌》行于代。熙宁元年春,以前御史,服除,还京朝,过洛,府尹同僚属出赏花,皆不见,唐英题诗传舍云:“先帝昭陵土干,又闻永厚葬衣冠。小臣有泪皆成血,忍向东风看牡丹。”尹闻之,遽遗书为礼,却而不受。盖仁宗山陵初成,英宗厌代,赖唐英还朝不得归台,不然,河南尹者不免矣。

  皇祐初,洛阳南资福院有僧录义琛者,素出入尹师鲁门下。师鲁自平凉帅谪崇信军节度副使、均州监酒,过洛,义琛见之曰:“欲邀龙图略至院中,可乎?”师鲁从之。义琛曰:“乡里门徒数人,欲一望见龙图。”有顷,诸人出,一喏而去,皆洛中大豪。义琛已密约,贷钱为师鲁买洛城南宫南村负郭美田三十顷,师鲁初不知,后义琛复以岁所得地利偿诸人。至师鲁卒,丧归洛,义琛哭柩前,纳其券于师鲁家,师鲁素贫,子孙赖此以生。呜呼!在仁宗朝,一僧尚负义如此,风俗可谓厚矣。康节先生与义琛善,每称之也。

  陜西豪士刘易多游边,喜谈兵,宝元、康定间,韩魏公宣抚五路,荐于朝,赐处士号。易善作诗,魏公为书石,或不可其意,则发怒洗去,魏公欣然再书不惮。尹师鲁帅平凉,延易府第,尊礼之。狄武襄代师鲁,遇之亦厚。每燕设,易嗜食苦马菜,不得,即叫怒无礼,边城无之,狄公为求于内郡。后每燕集,终日唯以此菜啖之,易不能堪,方设常馔,时称狄公善制也。

  谢希深幼子 —— 景平,初任为大理评事、监光化军税。有兵官者,为本厅军员持以事,兵官常忧郁不乐,景平一日问之,兵官泣诉,景平曰:“君当解官去,吾必能报之。”兵官去,景平因权军事,呼军员诘之曰:“老兵何敢把持兵官,使罢任去!”军员者无赖,大言曰:“景平但可饮酒击鞠耳,此事不当预。”景平以犯阶级送狱,狱成,决配之。希深一时有大名,其诸子皆贤,景平居幼,尚有家风云。

  祖无择,字择之,蔡州人,少从穆伯长为古文,后登甲科。嘉祐中,与王介甫同为知制诰,择之为先进,时词臣许受润笔物,介甫因辞一人之馈,不获义不受,以其物置舍人院梁上。介甫以母忧去,择之取为本院公用,介甫闻而恶之,以为不廉。熙宁二年,介甫入为翰林学士,拜参知政事,权倾天下,时择之以龙图阁学士、右谏议大夫、知杭州,介甫密谕监司求择之罪,监司承风旨,以赃滥闻于朝廷,遣御史王子韶按治。子韶小人也,摄择之下狱,锻炼无所得,坐送宾客酒三百小瓶,责节度副使,安置。元丰中,复秘书监、集贤院学士,判西京留司御史台,移知光化军以卒,士大夫冤之。同时有知明州 —— 光禄卿苗振,监司亦因观望发其赃罪,朝廷遣崇文院校书张载按治。载,字子厚,所谓横渠先生者,悉平反之,罪止罚金,其幸不幸,有若此者也。

  嘉祐中,有李殿丞者,知济源县;魏广者,主簿,汜水人。二人素相好,一日会府中,李被酒,谓广曰:“我果官达,当荐君为属。”未几,河南倅阙,摄其事,守阙,李又摄之,遂檄广权幕官,相从益欢。监司以燕会数,俱罢归故官。广先去,李饯于东门席上,赋诗,有曰“今日不知明日事,人情反复似车轮。我今自是飘萍客,更向长亭作主人”,盖当时朝廷文法宽,所用监司皆长者,故能容州县之吏如此。任道司门为康节先生云。

  薛俅肃之为梓州路提刑,市有道人卖兔毫笔者,以蜀中所无也,因呼之,见其目光射人,则曰:“有术乎?”曰:“小技,姑为官人试之。”令炽炭,称许,以一手并衣袂置火中,取斗酒酌之,酒尽火赤灰灭,道人振袖而起如初。肃之异而□之,问其所得,绝不言而去。明日再招,不复见矣。肃之以为终身之恨,亲为康节先生言之云。

  姚嗣宗,字因叔,华阴人,豪放能文章,喜谈兵。尝作诗曰:“踏破贺兰石,扫清西海尘。布衣有此志,可惜作穷鳞。”韩魏公宣抚陜西,荐于朝,命官以大理寺丞、知华阴。有运使李参者,性卞急,因谒岳相,见庭中唐大碑为火所焚,问嗣宗曰:“谁焚此碑?”嗣宗曰:“草贼耳。”参问曰:“何不捕治?”嗣宗曰:“当时捉之不获。”参问贼姓名,嗣宗曰:“黄巢耳。”参知其玩己,乃已。嗣宗,人杰也,竟不达以死。吕汲公表其墓,载平生甚详。

  先有李藻,字希纯,常言嘉祐间应举时,洛中有名士十馀人,分题作诗赋。遇旬日,会于僧寺,有大姓李生者好事,见希纯曰:“已就所居辟舍馆,可同诸君会课,差胜僧寺牢落也。”希纯辈欣然从之,每至其馆,主人具饮食挽留甚勤,或数日不得去。一日,同诸君醉卧未起,庭有桃花飘落衾席之上,皆嘉祐太平之象也。时洛中有大姓数十争延名士,以好事相胜,子弟有登科者,熙宁以后无复此风矣。

  潞州张仲宾,字穆之,其为人甚贤,康节先生门弟子也,自言其祖本居襄源县,十五六岁时犹为儿戏,父母诲责之,即自奋治生,曰:“外邑不足有立。”迁于州。三年,其资为州之第一人,又曰:“一州何足道哉!”又三年,豪于一路,又曰:“为富家而止耶?”因尽买国子监书,筑学馆,延四方名士,与子孙讲学。从孙:仲容、仲宾,同登科;仲安,次榜登甲科,可谓有志者也。

  偃师孙道中为余言:“尝村居,每月下闻笛声甚清越。一日因即其声听之,在一老桑枝上,记其处。明日往观,于桑枝上生一仙人横笛者,其眉宇衣服织悉毕具。因持归,声遂绝。”道中为余言如此。道中,名元实,有礼学,尝为尚书郎,其为人忠信不妄云。

  长安百姓常安民,以镌字为业,多收隋、唐铭志墨本,亦能篆,教其子以儒学。崇宁初,蔡京、蔡卞为《元祐奸党籍》,上皇亲书,刻石立于文德殿门,又立于天下州治厅事。长安当立,召安民刊字,民辞曰:“民愚人,不知朝廷立碑之意。但元祐大臣如司马相公者,天下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镌也。”府官怒,欲罪之。民曰:“被役不敢辞,乞不刻安民镌字于碑,恐后世并以为罪也。”呜呼!安民者,一工匠耳,尚知邪正,畏过恶,贤于士大夫远矣,故余以表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