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婦女纒足考

中華婦女纒足考
作者：賈伸　民國

本作品收錄於《史地學報》和《益世報》

小序

我是一個富有歷史興趣的人，嘗感覺我國歷史有兩種缺撼：一種是太偏向政治方面，差不多變成了帝王的家譜；一種是缺少婦女活動的材料，完全成了男子的專利品。這兩層膚淺的見解，我想人人可以看得出來，不過缺少一個有勇氣的人，去把他改善整理一下。

三年前不自量的我，曾發下宏願，願意把這個擔子放到自己肩上；想作一部《平民生活史》和一部《婦女活動史》以彌補前兩種缺撼。不過這兩項工程太浩大了，萬難同時建造起來，所以我決定先從第二件工程動手。

現在這本《中華婦女纒足考》便是我第二項工程裏頭的一篇附錄。去年曾在東大《史地學報》和天津《益世報》上發表。只是當時材料不湊手，時間不夠用，未免有些偷工減料的地方。現在我又重新把他修正一番，刊印出來，公之於世；雖說作者自己未曾滿意，但還不至太對不起讀者。

不過我是一個初次練習作文章的人，這篇東西總有許多謬誤、不通、不愜人意的地方；社會上如肯嚴格的批評指教，則『片紙之賜，皆吾師也』，那真感激不盡了！

最後我要謝謝王嶧山先生，因爲他幫了我不少的忙。同時還要謝謝我的學生李芙蓉、趙保珍、李粹潔、劉志毅、杜珮瑛五個人，他們在百忙之中，給我謄清了原稿，並且還替我擔任校對，這真是我意外的喜幸！

一九二五年五月二日，自識於香山見心齋湖畔

導言

『李鴻章的確不及我們先生那樣文明，……他在年幼的時候，他把他的兩腳，緊緊地裹在很小的木鞋裏，使變成一雙小腳。……』

『不！只有中國的女孩子們是那樣的罷？……』

『那不是一樣嗎？要是李鴻章是女子，也免不了要這樣做的。……』

這是愛羅先珂（Uarely Eroshenko）所著《我的學校生活一片段》上的幾句話。我們中國緾足的惡風，真算是遐爾知名了！

『天光起來就緾足，緾到汙穢滿席褥，…緾足梳頭房裏藏，家事一切都廢荒！…』這是閩南同安縣的一首歌謠，婦女緾足的狀況和弊害，據此可見一斑。

中國婦女爲什麼緾足？緾足從什麼時候起始？歷代緾足的概況怎樣？這幾個問題，一時很惹起我的好奇心。課餘之暇，便一一去考究他；考來考去，這幾項疑案，漸漸的都有眉目了，都有着落了，因費一番整理的工夫，釐訂其次第，命曰《中華婦女緾足考》

我作這篇東西，感受了兩種困難；一樣是參考書的缺乏，一樣是時間的不足，曩聞日本史學雜誌載有《支那緾足考》一文，精審詳密，此刻又檢閱不及，倉卒成篇，自有許多不愜意的地方，還望讀者有以教正！

緾足發生的原因

緾足是我國特有現象，外國人很以爲奇談。常常被他們製成電影片子，在各處開演，這真是我們的大恥辱！考他發生的原因，大約不出下列四端：

• 人慾之要求　婦女自失掉經濟中心心地位以後，漸漸變成男子的被征服者，更漸漸變成男子惟一的玩具。於是『楚之宮腰』『漢宮之髻』，諸凡取悅男子的工具，都隨男子底意旨，一一發現了。而緾足之發生，或者也不外此例。
• 明朝萬曆年間，韃靼屢次入寇，時有名士瞿思九建策曰：『虜之所以輕離故土，遠來侵略者，因朔方無美人也。…制馭北虜，惟有使朔方多美人，令其男子惑溺於女色。我當教以緾足，使效中土服妝，柳腰蓮步，嬌弱可憐之態；虜惑於美人，必失其兇悍之性。』觀此而女子之緾足，原所以成其『美』；緾足是人慾的生產品，想來八成是不錯的。
• 女性之約束　男子在社會上既佔優越地位，對於女子之摧殘，便無所不用其極。蓋女權益消，男權益長；女子愈弱，男子愈強。緾足發生的原因，或者也是男子有意摧殘女權。《女兒經》上說：『爲甚事緾了足？不是好看如弓曲，恐他輕走出房門，千緾萬裹來約束！』清苑的歌謠說：『裹上腳，裹上腳，大門以外不許你走一匝。』觀此則緾足乃是約束女子的一種工具。
• 男女之區分　我國禮教最主張『男女有別』，所以有『七歲不同席』『叔嫂不通問』的糊塗禮；所以對於女子要穿耳、要傳粉、要飾朱……其他服飾體態，亦務求與男子不同。那麼婦女緾足，恐怕也是從這種心理發出來的吧！
• 貞節之保持　我國對於貞節觀念，從來看得很重。程子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蓋女子緾足以後，即不便於奔馳，故緾足乃所以弭淫。元伊世珍《琅環記》中卷有一段話：『本壽問於母曰：「富貴家女子必緾足，何也？」其母曰：「吾聞之聖人重女，而不使之輕舉也，是以裹其足。」故所居不過閨閾之中，欲出則有帷車之載，是無事於足者也。聖人如此防閑，而後世猶有桑中之行、臨邛之奔。』觀此可知緾足一事，乃是聖人藉着重女之名，而爲防閑的一種工具。這些地方，我們真不能不佩服聖人用意的周到！

緾足之原始

緾足始於何時？說者各異其辭，綜究起來約有八說：

• 緾足始於商　《古今事物考》謂：『妲己狐狸精也，猶未變足，以帛裹之，宮中效焉。』^[1]
• 始於春秋據　《漢隸釋言》：『漢武梁祠，畫老萊之母。曾子之妻，履頭皆銳。』
• 始於戰國　　《史記》云：『臨淄女子彈絃縱足』，又云：『揄修袖躡利屣』利屣者，以首之尖銳言之也，則緾足之事，戰國已有之！^[2]
• 始於漢 　　　《丹鉛總錄》引《雜事祕辛》漢保林吳姁奏言：『乘氏忠侯梁商女，足長八寸，脛跗豐研，底平趾斂，約縑迫秣，收束微如禁中。』《漢書•地理志》：『趙女彈 弦跕躧』師古註：『躧與屣同，小屣之無跟者也。跕，謂輕躡之也。』^[3]焦仲卿詩：『足下躡絲履，纖纖作細步。』
• 始於晉 　　　胡震亨《唐音癸韯》云：『從來女人弓履這制，惟《晉書•五行志》附見兩言云：「男子履方頭，女子履圓頭」而《唐書•車服志》爲最詳，其言云：「后妃大禮着舄，燕見用履，命婦亦同，而民俗不盡遵用。武德初，婦人曳線鞾，開元中用線鞋，侍兒則着履。」夫鞋鞾圓頭之式，適於足小之用……詳繹時風，緾足自寓，亦何必明白言之，始謂史書有載哉。』^[4]
• 始於六朝　　　《南史》齊東昏侯爲潘貴妃鑿金爲蓮花以貼地，令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說者謂此緾足之始。又六朝樂府《雙行緾》云：『新羅繡行緾，足趺如春研。他人不言好，獨我知可憐。』唐韓偓《屐子》云：『方寸膚圓光緻緻，白羅繡屜紅托裡。南朝天子欠風流，卻重金蓮輕綠齒。』
• 始於唐 　　　伊世珍《琅環記》謂：『馬嵬老媼拾得太真襪以致富，其女名玉飛，得雀頭履一雙，真珠飾口，以薄檀爲苴，長僅三寸，玉飛奉爲異寶，不輕示人。』則緾足必在貴妃之先。《詩話總龜》載：『明皇自蜀歸，作楊妃所遺《羅襪銘》云：「羅襪羅襪，香塵生不絕。細細圓圓，地下得瓊鉤。窄窄弓弓，手中弄初月。」』《羣談採餘》有楊妃《羅襪詩》：『仙子凌波去不還，獨留塵襪馬嵬山。可憐一拘無三寸，踏盡中原萬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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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上八說觀之，緾足之事，最早謂起於三代，最遲者謂始於南唐。據我個人的考究，則當在隋唐之間，其證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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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緾足之概況

緾足之事，始於隋唐之際，然不過宮庭中偶一爲之，還不能成爲一種風尚。《大唐新語》上說：『天寶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衣服靴衫。』《新唐書•車服志》也說：『中宗後宮人胡帽，海內效之，衣丈夫衣靴。』觀此婦女既可躡丈夫之靴，其不緾足可知。韓愈詩有：『一婢赤腳老無齒』之句，李白詩有：『兩足白如霜』『臨流濯素足』之句，此均唐代不盡緾足之證。且尺減四分（杜牧詩），《方寸膚圓》（韓偓詩），知其緾者當亦不甚纖小也。五代窅娘緾足，屈上作新月狀，創意造奇，漸增形式之美。然據《南唐書》所云，小周后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是南唐貴人仍未盡行緾足，民間從可知矣。由五代至宋熙寧、元豐以前，婦女緾足者猶少，其緾者亦不過教坊樂籍，用以飾狐媚、博緾頭而已。以後纔人人效尤，慢慢的多起來。蘇子瞻有首《菩薩蠻•詠足詞》說：『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只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並立雙趺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這首詞要算中國專門詠緾足的第一首。我們由這首詞裏可以看出中國緾足的進步。『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顯是弓織的程度增加，絕不是『方寸膚圓』和『尺減四分』那樣長大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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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褚稼軒《堅瓠集》
2. 趙翼《陔餘叢考》
3. 《隨園隨筆》
4. 翟灝《通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