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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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軻
軻字希仁,元和末進士。文宗朝宏文館學士。出為洛州刺史。
當今產堯在上,夔龍為相,犬戎新逐,三晉四戰之地,無梟雛狼子。是宜徼福者爭歸賀於相國。某獨不敢以是心同眾人之唯唯,思有以一跪吐而未果者,誠以相門尊高,非布衣可以私謁。其或關衡石輕重,非先書導誠素,則無以為也。然而潛是心,不為身有所祈,輸誠於相公,得不以常常之心憐其持意邪?
陸生有言曰:「天下安,注意相。」今屬凶孽新夷,泰階初平。天下之懸懸其心,複魏文貞、房梁公、姚梁公、宋開府致太宗、玄宗故事,若啼嬰兒待哺,塞晃望者獨相公。是以聞相公以是為心,即房、宋不死,二宗之道盡得施於上矣。語不云乎:「雖有鎡基,不如乘時。」自用武以來,至於今日,不謂無時。得其時而不乘之以貞觀、開元治平之勢,則勢之過,如發矢耳。此所以為相公惜是時之難再也。且天下欲上如二宗,待相公而肖之耳。今相公豈不待天下之士,而坐為房、宋者也。又非有其時無其人,人與時偕有矣,豈可厚誣多士,謂無一可與言房、宋故事者邪。昔宓不齊邑不方百里,師五老而友二十八人;齊桓公為諸侯盟主,有坐友三人,諫臣五人,舉過者三十人;周公相成王,躬吐握之勞,所執贄於窮閭隘巷者七十人。彼一聖二賢,挈下戴上,非獨責成其心,而天下之人,故至於今稱為聖賢。況當相公首築太平之基,焉知夫有心者不磨勇養氣,待相公呼而出之耳?今雲雲論者,見犬戎退邊不數十里,便謂邊無可虞,虜無能為;見趙魏之地死一帥易一將,便謂天下無事,廟堂可以高枕。此豈知相公第欲因前之無事,不欲為巍巍蕩蕩之績乎?抑某聞宰相之事,必以天下為言。以衡石言之,豈不資天下錙銖輕重為平準者邪;以鼎實言之,豈不資天下水陸飛走為滋味者邪。
若軻者,雖有生之微,豈不資衡鼎之一物乎?伏念自知書來,恥不為章句小說桎梏聲病之學,敢希趾遐蹤,切慕左邱明、揚子雲司馬子長、班孟堅之為書。故北居廬山,亦常有述作。幸當相公調元厚生之次,不使一物不遂其性,一夫不獲其心。是宜天下褐衣之徒,孤立藝進之秋也。謹獻所嚐著隋監一卷,《左史》十卷。伏希樞務之暇,賜一覽讀。恩幸恩幸!軻恐懼再拜。
劉軻謹再拜相公閣下,先獻書三日,軻將出通化門,其心遲遲然,若虛其腹,如未厭其食者。且曰:「今嗣聖重光,相公登庸。天下裹誠蓄誌之士,將不遠千里,願獻計於相公者固多矣。適會其時,得觀光輦下,雲欲出東門歸江湖,業為儒生,閱天下利病,苟無一詞聞天下善否,將何以見江漢之士?」故退於逆旅,思有以效誠於相公者。
伏念挈瓶負薪之言,古人不遺,相公其遺邪?某自惟輟耕窮書,或得侍坐於縉紳長者,洎屬文駕說之士。每議及國朝相府間事,言貞觀則房、魏,言開元則姚、宋,自貞觀數十歲至開元中間,豈無房、魏之相邪?自開元數十歲至於今中間,豈無姚、宋之相邪?何說者局於四而不至於五六邪?豈無繼之者,力不足而追不及邪?將力足追及,而曰非大有為之時,而不能為之者邪?某嚐試言之矣。夫北轅適楚,南轅適晉,是不可到,日暮途遠,是豈力不足追不及耶,不由其道故也。然則非說者不屈指五六而局於四也。故天子以天下事歸於相府,相府以天下事為己任。故伊尹自負以天下之重,周公亦潛心在於伊尹耳,故曰周公兼三王以施四事。夫周公之潛心於伊尹,而不愧為伊尹。獨伊尹恥其君不及堯、舜,故其心愧恥。夫其存心,直下千歲,無人嗣續。惟梁公、鄭公,高視千載之上,始潛心於伊尹。且亦惟恐太宗不及堯、舜,故得諡以經緯天地曰宗,為不祧之廟。至姚公、宋公,又潛心於房、魏,亦惟恐元宗不及太宗,故致時雍,複貞觀治平之風焉。某請梗概姚、宋舊事而言之。諸說以姚之為相也,先有司,罷冗職,修舊法,百官各盡其才;又奏請無赦宥,無數遷吏,無任功臣以政。於是上責成於下,下權歸於上,上下交而天下泰矣。故曰姚善應變,所以成天下之務。宋之為相也,以彌綸為已任,亦以筆硯專隨,故曰宋善守文,所以持天下之正。繇是四十年間,威振四海,教加百姓,政歸有司,綺繻羅紈之家,請謁不行,而戚裏束手矣。故生於開元、天寶之間,自幼迨強仕,女有家,男有室,耳不聞鉦鼓,目不識兵革。故元宗無為,恭事元默而已矣。
今上新嗣大位,相公新揭大柄。必欲盡天下善美以調和鼎味,冀所以沃天心而福眾庶也。某知相公固亦潛心於姚、宋,亦恐聖君不及元宗焉。夫姚、宋潛心於房、魏,而已無愧於房、魏,今相公己潛心於姚、宋,詎得有愧於姚、宋邪!夫惟無愧,實在應變成務,守文持正,踐其跡必至其所至。俾後人之談者,自四公而加相國焉。相公必以是為心。某知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上者有四矣。
孔子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今緣邊八鎮之士,聞六軍之人坐以受賜,莫不開口以待哺,將欲賈餘勇以壯邊勢,惟恐不厚於六軍之賜矣。此亦賞過乎功得不得不搖心也,非所謂至賞不費,賞明而教行者也。某切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上一也。
聖上自儲副即祚,蓋三代不刊之事,雖巷兒街童,知其必然。彼貪天之功者,以為房閭永巷,北宮貞伯子之能事,必陰教是謀,出一時之策畫,寵以懷黃垂組,不謂無恩矣。脫或天光獨私,恩無與對,使權量天下輕重,以專備顧問。雖賢如史遊,納忠勤心,恐必漸宏恭之勢矣。古之賢聖,遏禍於未芽,芽而滋之,根著而不可拔矣。某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上二也。
昔西京初,留侯譏高祖表用蕭、曹故人;東漢初,鄧禹戒光武以功臣專任。貞觀初,太宗自秦府登極,有上封事者,請以秦府舊兵追入宿衛,太宗曰:「朕方以天下為家,惟才行是取,何新舊為?」夫以一家國為言,誰能無私?必以天下為言,孰非王人?而以家國之私於天下也。範煜云:舉德則功不必厚,奉勞則人或匪賢。必處非其地,非所以優貸而見惜其功也。故姚宋所以無任功臣以政,其在茲乎。是以門開誰(疑)與長閉。此某切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上三也。
日者有自邊兵來,曰凡事閱於目而可寘於口,非鑿空架虛事遊談者也。且國家所以禦戎、狄為邊垣者,朔方為大。夫朔方去戎虜不數百里而近。使胡塵不至於亭障者,實以邠、涇之鎮,虜不敢東顧。自燕盜已來,惟朔方多軍功,內以遏不軌,外以拓胡虜。故朔方之於朝廷,雖手足之扞頭目,不足過也。比者奸回秉政,司計者析秋毫以刻肌骨,非紅粟腐帛,不及於邊兵。無襯甲之服,以赤肉冒流矢者,駢門皆是。統率者雖章連十上,帝閽九重,留中莫聞。至有抽刃垂頸,祝殤禱死。貴為節制,猶無憀若是。矧責由卒隸,尚安能固其生與戎、狄攻鬥邪!今釣怨者既逐,新恩已大洽,相公必深維前弊,思有以矯之之術,以廟算決勝,授成策於邊將者。古人以天下喻一身,以四邊同支體,以中國視心腹。支體有疾,心腹安得無憂乎!善言邊兵者,以河、隴不如燕、薊,燕、薊不如朔方。朔方軍之地連險,小雜虜俗,習騎射擊軍者,非其父兄,則其子弟。故所以無對於諸軍矣。今之存者,皆諸軍遷徙,或叛孽殘寇之餘。遠鄉裏,別妻子,執戈臥甲,坐不遑暖。胡塵一起,連頭應召,必無美利以舀其欲,必無爵賞以磨其勇。以之防塞,可謂連雞矣。此某謂相公未得高枕於廟堂之上四也。
古之相天下者,獨勞一身役一心範天地,而俾無遺事於天下也,蓋存乎任使而已矣。傳曰:「使智者慮,義者行,仁者守。」又曰:「使智者佐仁者,此舜所以穆四門而貞元首者也。」某所以首多士之伍進,希相公必首而納之。然後開平津之閣,待白屋之士,且問曰計安在,知政理致君之策,駢肩出於門下矣。若然者,吾君不愧於二宗,相公不愧於四公。何有力足以追,而曰非其時,而不為之者邪!此小生汲汲於私心,誠在乎此。切欲使後之秉史筆者,直書蕭相公故事,亦以無愧辭於史官焉。某不勝區區之誌,唐突尊重。伏惟矜其意而宥其罪,某恐懼再拜。
軻今月十日祇奉榜限納雜文一卷,又聞每歲舉人或得以書導誌。軻惟顓魯,狃隸山野,未熟去就,悚惶惕息。伏惟寬明,少冥心察納。軻伏見今之舉士,競取譽雌黃之口,而知必也定輕重於持衡之手。雖家至戶到,曾不足裨銖兩。苟自低昂,已定乎徇已者之論,是私已於有司,非公有司於已也。軻也愚,敢不以是規!軻本沛上耕人,代業儒為農人家。天寶末流離於邊,徙貫南鄙。邊之人,嗜習玩味異乎沛,然亦未嚐輟耕舍學,與邊俗齒。且曰:「言忠信,行篤敬,雖夷貊行矣」 故處邊如沛焉。貞元中,軻僅能執經從師。元和初,方結廬於廬山之陽,日有芟荑畚築之役。雖震風淩雨,亦不廢力火耨。或農圃餘隙,積書窗下,日與古人磨礱前心。歲月悠久,浸成書癖。故有《三傳指要》十五卷,《十三代名臣議》十卷,《翼孟子》三卷。雖不能傳於時,其於兩曜無私之燭,不為墮棄矣。流光自急,孤然一生。一日從友生計,裹足而西。京邑之大,居無環堵;百官之盛,親無瓜葛矣。夫何能發聲光於幽陋?雖不欲雌黃者之所輕重,豈不欲持衡者之所斤銖耶!此軻所以中夜憤激,願從寒士齒。庶或搴芳入幽,不以孤秀不擷;揀金於沙,不以泥土不取。閣下自謂此心宜如何答?也嚐讀史感和璞之事,必獻不至三,刖不至再;必獻不至再,殆幾乎無刖矣。伏荷閣下以清明重德,鎮定群慮,衡鏡在乎蚩妍,輕重之分,鹹希一定,俾退者無屈辭,進者無幸言。夫如是,非獨斯四輩之望而已矣,亦宜實公器而荷百祿,豈隻區區世人而已哉!軻也生甚微末,甚乎魚鳥。魚鳥微物,猶能依茂林清泉以厚其生,矧體乾剛坤順之氣,不能發跡於大賢人君子之門乎?軻再拜。
右丞閣下。某切伏下風有年矣,布衣儒冠,讀書耕田,焦勞形神,求古人道,不為不多。其閱今之事,極耳目之聞見,亦以半古之道參乎其心者也。行之於古既如彼,踵之於今又如此,固不必揲乎蓍,灼乎龜,而卜筮行乎其中矣。小生敢欲首天下之忠,激敢言之士,輒試貢心中事以當閣下。
閣下知一士之進退,關天下之去就。今天下白屋之士,有角立秀出者,或能以黃老言,或能以儒術言,或能以刑法言,思願吐一奇,設一策,使司化源者開目而見四方之事,閣下知天下亦有人乎?有是人,無其時,與無是人同;有其言而不行其所以言,與無言同。此所以理代寡,則昇平之運不可得而至也。古之大臣,不惟諫君,人亦諫,君亦諫,故曰:惟尹躬暨湯,鹹有一德。此所以開聖聽而達天視也。昔貞觀初,天下注心於房、魏,而太宗果為堯舜。開元中,天下注心於姚、宋,元宗幾如太宗。今閣下之車轍馬跡,相去俯無尺寸,天下之注心於閣下,聚手而指,以為提持大柄,在閣下掌握中耳,閣下知人意參於天意邪?先天而天弗違,則其古之相天下者,其道不同,及其成功一也。昔漢孝惠時有若曹丞相,以黃老施化,而天下清淨。孝武時有若公孫宏,以儒術禦世,而天下亦治。孝宣時有若魏邴者,以刑法檢下,實號中興。閣下必欲為黃老,而館舍下有膠西蓋公邪;必欲為儒術,而門下有平津之客邪;必欲為刑法,而與言者有溫舒於公邪。此三者,在閣下所嗜而行之耳。夫橫一木而棟明堂者,其力固多。然其下有柱,柱下有石,石下有土,積三物而棟力成焉。故《太元》曰:「崔嵬不崩群土彊。」此明上下節級有扶持之道也。
今人之望閣下,挺一身而棟天下必矣,抑不知棟下之柱者誰乎?柱下之石土者誰乎?此小生汲汲於私心,誠在比也。某每病此來之欲為丞相者,馴致其道,積人之望,使必曰某公必為宰相。白麻未及下,而門已扃鐍。其此豈謂導萬物之情狀,達一人之聰明邪?且一人之耳,待宰相而聰之;一人之目,待宰相而明之。宰相之耳目,亦資天下之士。且曰是何賢於我,其言亦何補焉?此穀梁子所謂上暗下聾也。某嚐試論之。天下之形聲,雖離婁、師曠,故不能周視遍聽。矧閉目掩耳,而欲達天下之視聽,不亦難哉!故曰耳目在天下,聰明在宰相。故堯所以寄耳目於舜、禹,時為聰明文思之後焉。脫不以天下為聰明,某不知其然,此亦閣下之所醜聞也。故某所徵前事而言之,意者實欲閣下踐其地,使今之談者曰:「房、魏道在,吾君必為太宗矣。」區區下情,輒以此貢心焉。伏惟宥其愚而舍其所持意,恩幸!苛恐懼再拜。
始存之不以子古拙,不責子以今人之態,能遺其鉛黃外飾,直索子心於古人之心,在今之行古者然。雖無以應君子,倖存之不友予以麵。予何人,敢不以心友於存之邪!且古人相知在此。今愚忌存之固有未子知者,矧與相麵者,其能異於行路之人哉?固無也。有恨群居時,口未能言及此,還罷又不相處。雖素尚蓄積,竟未得露一毫於方寸之地。每一相見,何嚐不嗛嗛於內,若飲者實滿於腹,思一吐而未果者。存之謂予是言似乎哉?以為似,則予不得不吐於存之矣。
先此二十年,予方去兒童心,將事四方誌,若學山者以一簣不止,望嶔於上,誓不以邱陵其心而盡乎中道也。誌且未決,適曹天譴,重罹凶咎,日月之下,獨有形影。存之以予此時宜如何心哉?苟將盡餘息以鴻同大化。或有論予者,相曉以古道,且曰:「若身未立於時,若名未揚於人。若且死,獨不畏聖人之經戒,俾立身揚名之意邪?」蹶然而恐,震駭且久,曰:「微夫子,吾幾得罪於聖人矣。」噫!聖人之言天戒也,天戒何可違乎!
曆數歲,自洙泗渡於淮,達於江,過洞庭三苗,逾郴而南,涉湞江,浮滄溟,抵羅浮,始得師於壽春楊生。楊生以傳書為道者也。始則三代聖王死,而其道盡留於《春秋》,《春秋》之道,某以不下床而求之,求之必謀吾所傳不失其指。每問一卷,講一經,說一傳,疑周公、孔子、左邱明、公羊高、穀梁赤,若回環在座,以假生之口以達其心也。邇來數年,精力刻竭,希金口木舌,將以卒其業。雖未能無愧於古人,然於聖人之道,非不孜孜也。既而曰:「以是為駕說之儒,曷若為行道之儒邪?」貯之於心有經實,施之於事有古道,猶不愈於堆案滿架,矻矻於筆硯間邪?徒念既往者未及孔門之宮牆,自謂與回、牛相上下。傳經意者,家家自以為商、偃,執史筆者,人人自以為遷、固。此愚所以憤悱,思欲以聖人之為市南宜僚,以解其紛,以衡石輕重,俾將來者知聖代有譙周焉。此某所以蓄其心者。
元和初,方下羅浮,越梅嶺,泛贛江,浮彭蠡,又抵於匡廬。匡廬有隱士茅君,腹笥古今史,且能言其工拙贅蠹,語經之文,聖人之語,曆曆如指掌。予又從而明之者,若出井置之於泰山之上,其為見非不宏矣。長恨司馬子長謂挈諸聖賢者,豈不然乎哉?脫漸子長之言,予之厄窮其身,將淬磨其心,亦天也。是天有意,我獨無恙,何也?夫然,亦何必瞽吾目然後《國語》,刖吾足然後《兵法》,抵宮刑然後《史記》邪?予是以自忘其愚瞽,故有《三傳指要》十五卷,《漢書右史》十卷,《黃中通理》三卷,《翼孟》三卷,《隋監》一卷,《三禪五革》一卷。每撰一書,何嚐不覃精潛思,綿絡指統。或有鼓吹於大君之前曰:「真良史矣。」且曰:「上古之人,不能昭明矣。」某其如何,有知予者,相期不啻於今人,存之信然乎哉?此古人所以許一死以謝知己,誠難事也。如不難,亦何為必以古人期於今人待邪!
又自《史記》班《漢》以來,秉史筆者,予盡知其人矣。言東漢有若陳宗、尹敏、伏無忌、邊韶、崔實、馬日磾、蔡邕、盧植、司馬彪、華嶠、範煜、袁宏,言《國誌》有若衛顗、繆襲、應璩、王沈、傅元、茅曜、薛瑩、華覆、陳壽,言晉洛京史有若陸機、束皙、王銓、銓子隱,言江左史有若鄧粲、孫盛、王昭之、檀道鸞、何法盛、臧榮緒,言宋史有若何承天、裴鬆之、蘇寶圭、沈約、裴子野,言齊史有若江文通、吳均,言梁史有若周興嗣、鮑行卿、何之元、劉璠,言陳史有若顧野王、傅宰、陸瓊、姚察、察子思廉,言十六國史有若崔鴻,言魏史有若鄧淵、崔浩、浩弟覽、高允、張偉、劉橫、李彪、邢蠻、溫子昇、魏收,言北齊史有若祖有若祖孝徵、陸元規、湯休之、杜台卿、崔子發、李德林、林子百藥,言後周史有若柳虯、牛宏、令狐德棻、岑文本,言隋書有若王師邵、王胄、顏師古、孔穎達、於誌寧、李延壽,言皇家受命有若溫大雅、魏鄭公、房梁公、長孫趙公、許敬宗、劉允之、楊仁卿、顧允、牛鳳及劉子元、朱敬則、徐堅、吳兢。次而修者亦近在耳目。於戲!自東觀至武德以來,其間作者遺草有未行於時,及修撰未既者,如聞並藏於史閣,固非外學者可得究諸。
予雖無聞良史,至於實錄品藻,增損詳略,亦各有新意,豈無班、馬之文質,董、史之遺直者邪!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常欲以春秋條貫,刪補冗闕,掇拾眾美,成一家之盡善。有若采葑菲者無以下體,衣狐裘者無以羔袖。言不多乎哉?以為多,則存之視予力誌何如耳。昔阮嗣宗嗜酒,當時以為步兵校尉,雖非其任,貴且快意。今予之嗜書,有甚於嗣宗之嗜酒,且虛其腹,若行哺而實者,存之宜如何處予哉?傳不云乎,心誌既通,名譽不聞,其足下何遺邪?此存之所宜動心也。脫祿不及厚孤弱,名不及善知友。匡廬之下,猶有田一成,耕牛兩具,僮僕為相,雜書萬卷,亦足以養高頤神。誠知非丈夫矣所立,固不失穀口鄭子真耳。敢布諸足下共圖之。某再拜。
前蘭陵令臣況謹奉書於相國春申君足下。前者不識事機,冠宋章,襲儒衣,以廉軸駕羸駑,應聘於諸侯。始入秦,見秦應侯。會侯方以六國舀其君,且曰:「吾方角虎以鬥,又何儒為?」故去秦之趙,會孝成王喜兵法,方築壇拜孫臏,欲磨牙而西。臣以湯武之兵鉗其口於前,趙王亦不少孫臏而多臣。臣以是去趙之齊。會宣王方沽賢市名達諸侯間,人聚稷下,若鄒子、田駢、淳于髡,皆號客卿。故臣得翱翔於諸子間。自威王至襄王,三為祭酒,號為老師。然憫諸生少年,皆不登闕里,不浴沂水,各掉寸舌,得紆朱垂組,自以為高絜莫我若也。臣以乳兒輩畜之,何虞其蠍蠆之為毒也。由是讒言塞路,臣之肉幾為齊人所食。
伏念相君與平原、孟嘗、信陵齊名,故遊談者謂從成則楚王,衡成則秦帝,以相君之相楚故也。不然,楚何以得是名?以是去齊歸相君。相君果不以臣孱固,俾臣為蘭陵令。臣始下車,方弦琴調軫,欲蘭陵之人心和且富,既富且教,必使三年有成,然後報政於相君。此臣效相君者希以是。不意稷下之謗,又起於左右,俾臣之醜聲,直聞於執事。執事果亦疑棄臣如脫故屣。臣之去蘭陵,豈不知相君之棄臣邪?臣尚念古者交絕不出惡聲,臣懟楚而怨相君也哉。頃相君徒欲人之賢已,曾不知楚國前事。臣不遠引三代洎春秋,今雖戰國,亦不敢以他事白,直道今楚國盛衰之尤者,冀相君擇焉。
自重黎為火正,光融天下。鬻熊有歸德,教西伯弟子。洎蚡冒熊繹,蓽路藍縷,以啟荊蠻。曆武、文、成始臣妾江漢,至莊王始與中國爭伯。此數君皆郢之祖宗,而代亦稱臣之術。五尺童子,羞稱五伯,臣又何必獨為相君道哉。然楚君但成、莊而已矣。自莊而下,楚亟不競。平王嗣位,耳目倒置,伍奢以諫死,費無極以讒用。亡太子,走昭王,汙楚宮,鞭郢墓,豈不以一讒而至乎?爾下及懷王,知左徒屈原忠賢,始能付以楚政。當諸侯盛,以遊說交鬥,猶以楚為有人。無何,為上官靳尚所短,王怒,疏屈平。平既疏,秦果為張儀計陷楚之商於地。儀計行,秦果欺楚。是以有藍田之役,丹徒之敗。懷王囚不出咸陽,亡不越魏境,客死而屍歸,至今為楚痛。豈不曰疏屈平親靳尚而至於爾?人亦謂令尹子蘭不得爵然無非,已不能疾讒,又從而惜之,俾屈生溺,《離騷》為之作。襄王以前事曆目切骨,雖有宋玉、唐勒、景差輩子弟,賦風吊屈而已,又何能免王於矢石哉!
今相君自左徒為令尹,封以號春申君。楚於相君,設不能引伍奢、屈平以輔政,復不能拒無極、靳尚之口弭,臣見泗上諸侯,不北轅不來矣。夫如是,漢水雖深,不為楚塹,方城雖高,不為楚險,相君雖賢,欲舍楚而安之也?今有李園者,世以諛媚薦寵,喜以陰計中上,根結枝布,浸為難拔。相君若不以此時去之,則王之左右前後,不靳尚,則無極,詎獨臣之不再用也!前月相君聘至,跪書受命,且曰:若惡若仇,若善若師,真宰相之心。脫李園之(一作何)至,費靳方試,何害臣之不再罷蘭陵也哉!敢輒盡布諸執事,而無遂子蘭之非。況之望也,楚子之幸也。
別韶卿已逾時,雖遊處燕賞不接,然予心未嚐一日去韶卿也。且京洛相去八百裏,足以絕韶卿車轍馬跡。矧又自洛南而東,涉淮浮江,沿洄數千裏,安得不悒悒西望邪!比予在輦下五六年,始不知韶卿。及知韶卿,兩心始親,而形骸已相遠。苟未能忘情,忍不酸鼻出涕,為吾友之思邪?前陸掾來,得韶卿書,知韶卿欲屈道以從人,求京兆解送。知韶卿道在與否,固不在首解於京兆也。愚嚐謂與遊者道,韶卿膚未雞,發未鶴,然其心甚老。脫一旦脅肩低眉,與諸子爭甲乙於縣官,豈愚所謂甚老者邪?韶卿曾不是思也。愚所謂首出者,謂四科首顏閔,三十世家首太伯,七十列傳首伯夷,其為首出,豈不多邪?韶卿不首於是,而欲首於何哉?仆又聞京兆等試,試官知與否,脫有知韶卿人聞,烏有不心躬嘿禮靈冠統以待之邪!夫然,亦何害,小伸於知已耳。不然,則東國絀臣,西山餓夫,微仲尼,何傷為展季、伯夷矣。韶卿獨不見既得者邪,豈盡為顏子、太伯、伯夷然。幸韶卿熟思之,無以予不食太牢為不知味者也。前月中兩寄狀,計必有一達者。過重陽,當決策東去。計韶卿無以予身遠而不予思也。勉矣自愛,策名春官,後當會我於真山。
先儒以《春秋》之有三傳,若天之有三光然。然則春秋蓋聖人之文乎?聖人之文天也。天其少變乎?故《詩》有變風,易有變體,《春秋》有變例。變之為義也。非介然溫習之所至,賾乎其粹者也。軻嚐病先儒各固所習,互相矛楯,學者準裁無所。豈先聖後經以辟後生者邪,抑守文持論敗潰失據者之過邪?次又病今之學者,涉流而迷源,舍經以習傳,摭直言而不知其所以言。此所謂去經緯而從組繢者矣。既傳生於經,亦所以緯於經也。三家者,蓋同門而異戶,庸得不要其終以會其歸乎!愚誠顓蒙,敢會三家必當之言,列於經下,撰成十五卷,目之曰《三傳指要》。冀始涉者開卷有以見聖賢之心焉。俾《左氏》富而不誣,公羊裁而不俗,《穀梁》清而不短。幸是非殆乎息矣,庶儒道君子有以相期於孔氏之門。
古老有言曰:太極之氣,積而為山嶽,泄而為川瀆。然則匡阜之氣,其大矣乎!庚辰歲,山客劉軻,採拾怪異,自麓至頂,卻下半里餘,次於黃石岩。巖中有棲禪子,不知其幾許臘,而瑰行峻節,人事難能。僕高其人,而信宿忘返。賾其輕重,頗見其宅心之地,乃問其住年。但手指松桂云:「初毫髮我植,今環人臂。烏飛兔走,吾復何齒。矧卯戌之昏旦,霜炎之凍炙,生落之榮悴,去留之沿泝,雖云云自彼,而於我蔑如也。」於戲!向非岩房峭絕,僧行孤峙,則人境兩失,固其宜也,復何言哉!觀夫煙雲生於履舄,嵐靄出於襟袖,群形浩擾,並入眸子,每至煙雨初霽,山光澄練,泠泠仙語,如在耳右。況又聳淩兢,上冥冥,焉知不能與洪厓接袂,浮邱連駕,盈縮造化,吐納顥氣,絕慚容於厚面,遠喧卑之腥穢乎!不得而然者,蓋鉤也,餌也。名為利鉤,利為名餌。吞鉤食餌,手足羈鎖。彼焉得跳躍於此乎?夫禪子脫去桎梏,四支宣展,動與雲無心,靜將石何機,物我一致,端邪徑塞。僕所謂非斯人不能住斯境也。禪師宜春人,俗姓劉,名常進。時人以師久住,遂以其姓易其巖名雲。
昔長沙桓公有定傾翊戴之勳,藏晉盟府。曾孫潛,高尚不仕。其後世為匡廬高民乎。(疑)有應真之士,產靈祥於栗裏矣。大師諱智滿,先生九代孫也。(下闕)文曰:
匡阜之下,爐峰之北,有白馬香象,甚奇特兮。毛群羽族,麟鳳稱德,絕足雲翔,就羈勒兮。大毗尼師,垂法作則,侁侁律子,用徽纆兮。法社霧壇,其儀不忒,憧憧古今,奔白黑兮。三毒六賊,本拔源塞,蘊界受降,師獨得兮。神升茲氏,香留天棘,石塔巍巍,二林側兮。纕褐巾墨,門人之服,心喪三紀,哀無極兮。
世說域中四名剎,棲霞其一,以其高僧世出。自齊、梁間大小郎至大師,聲聞相襲。故江左重呼其名,謂棲霞大師焉。
大師諱曇比,俗姓王氏,晉琅琊文憲公後。自永嘉南遷,為句曲人。王父師虔,會稽守,虔生智,高尚不仕,州裏號處士。生大師,自孩抱絕不為兒弄,廑能言,標穎聰拔,群言秘旨,迎耳必了。及長,不茹葷血,乃曰:「天其或者將滌吾器耶?」既落髮於金陵希瑜律師,受戒於過海鑒真大師。後與友人高陵恩律師追遠永之遊,乃偕隱匡廬之東林。雖欲遺名,而名已高矣。於是奔走吳、楚、青、徐之學者,始五臘講律於豫章龍興,環座捧帙者麻葦。明年登明寺壇。至德三載,敕隸於明寺。後累蒞事於甘露壇。端肅嚴恪,儀刑梵眾。大曆初乃歸棲霞。其蒞壇傳戒一十五會,講訓經律三十七座。州牧蘭陵蕭公高其人,謂標望風度,詎獨鄴、衛松柏耶!乃命為僧正,紀綱大振,雖一公帖四輩之望,無以上也。十四年,忽昌言於眾曰:「吾以律從事,自謂無愧於篇聚矣,然猶未去聲聞之縛。」既而探曹溪牛頭之旨,沈研覃思,朗然內得。乃曰:「大丈夫了心當如此。」建中元年,禪坐空谷,雖野馬飄鼓,星辰淩曆,雲雲自彼,我何事焉。後瓦官寺其徒聚謀而請曰:「瓦官寰中之名剎也。大師乃江左之碩人也,舍是而不居,吾屬安仰?」始出山居焉,從人慾也。無幾何,謂弟子志誠、海潮等曰:「吾休矣,邱井夢電之喻必然耳。」貞元十三年十一月六日丁亥,坐化於瓦官寺律堂。是月景申,茶毗塔於新亭之後岡。春秋七十五,僧臘五十一。
門人臨壇者,有若廬陵龍興寺明則、廣陵定山寺道興、鄉邑寺行銓、臨淮開元寺澄觀、九江寶珍寺智滿、當州彭城寺惠興、瓦官寺靈津、鶴林寺常靜、天鄉寺日耀、龍興寺惠登,皆津梁後進,為世燈燭。賢七十子而後知仲尼大聖,睹棲霞弟子得不為師氏名焉!今寶稱領摩訶芻眾,壇壓廬嶽,大江西南,卓然首出。若商那之後,繼以掬多,得不謂釋氏之雄乎!軻夙承寶稱之知,見命敘述,且曰:「吾得子銘吾大師,吾無恨矣。」文曰:
有晉世家,地高琅琊,產棲霞兮。
宿殖有自,許身佛氏,為釋子兮。
結夫纏蓋,惠刃中淬,誰何對兮。
璞琢金鎣,潭澄月映,本清淨兮。
屍羅毗尼,開遮止持,作律師兮。
攝深匡高,以遊以遨,鏗蒲牢兮。
梵行既立,薪傳火襲,光岌岌兮。
維元和十年冬十月己亥,我具壽大師歸於廬山東林寺。既庀事,門弟子道深、如建等以銘誌為急,白彭城劉軻:「軻嚐執吾大師之巾錫,大師行業德狀,軻能言之。乃走其徒持事狀於山陽草堂,具道其所以來。軻既受事,仰而哭,且曰:「軻何心遽忍銘吾大師!」俄而曰:「我而不銘而誰為。」於是銜涕漣漣,作石塔銘誌雲。
大師諱上宏,俗饒姓,其先臨川人。祖公悅,父知恭,世為南城聞儒。故大師自童子耳熟,家訓,故風流舉動,造次必於儒者。年十五,脫然有方外之誌。遂依舅氏出家。暨二十二歲,具戒於衡嶽大圓大師。大曆八載,敕配本州景雲寺。後依南昌璡律師學四分毗尼。既覃精研究,或從我駕說而通者,日有百數。時謂景雲且在,無患無律。貞元三年,止南昌龍興寺,四方風聞者塵至。時江州峰頂寺長老法真,台州國清寺法裔,荊州慶門寺靈裕,並有大名於時。會有事於靈壇,故三長老攝大師以臨之。至四十年春,九江守李公康以東林遠公舊社,不可以無主,固請住焉。前後蒞事凡一十八會,彼域之男女,繇我而作比邱者,萬有五千五百七十二人。大師既通明大教,祖述毗柰耶,憲章修多羅,心同曹溪,事同南山。故及我門而升我堂者,未嚐虛返。我所以駕白牛以驅羊鹿,孰謂我為小乘者乎?繇是薦紳先生若顏魯公、薑相公,並願依遺民、萊民舊事,待大師於虎邱、雁門之上。故遊二林者謂生遠猶在。將大去,乃遺言於二三子曰:「吾生七十有七,臘五十有六。年非不耆,臘非不高。今則去矣,爾無謂吾死。」門人道深、懷縱、如建、衝契、宗一、智則、智明、雲皋、圖信、行允等,長號無,相與立石塔於香爐峰下。是月丙寅,歸舍利於塔,從故事也。軻不得讓,薦誠於銘,銘曰:
德有塔,功有銘,功可祖,德可宗。宗可師,師有資。嗚呼!千載而下資而後者,知是塔有毗柰耶之宗師。
歲丁巳開成紀年之明年,有具壽沙門曰令檢,自上京抵洛師,以縹囊盛三藏遺文傳記,訪餘柴門於行修裏,且曰:聞夫子斧藻群言舊矣。詎直專聲於班、馬,能不為釋氏董狐耶?抑豈不聞貞觀初慈恩三藏之事乎,敢矢厥來旨雲。三藏事跡載國史及《慈恩傳》,今塔在長安城南三十裏,初高宗塔於白鹿原,後徙於此。中宗制影讚,諡大遍覺,肅宗賜塔額曰興教,因為興教寺,寺在少陵原之陽。年歲浸遠,塔無主,寺無僧,荒涼殘委,遊者傷目。長慶初,有衲衣僧曇景始葺之。大和二年,安國寺三教談論大德內供奉賜紫義林,修三藏忌齋於寺。齋眾方食,見塔上有光,圓如覆鏡。道俗異之,林乃上聞。乃與兩街三學人共修身塔,兼礱一石於塔,至三年修畢。林乃化遺言於門人令檢曰:「爾必求文士銘之。檢泣奉遺教,直以銘為請,非法允之塚嫡,誰何至此乎!」軻三讓不可,乃略而銘之。
三藏諱元奘,俗陳姓,河南緱氏人。曾父欽,後魏上黨太守。祖康,北齊國子博士。父惠英,長八尺,美須眉,魁岸沈厚,號通儒,時人方漢郭林宗。有子四人,奘其季也。年十三,依兄捷出家於洛。屬隋季失禦,乃從高祖神堯於晉陽。俄又入蜀,學《攝論》《毗曇》於基暹二法師。武德五年,受具於成都。精究篇聚,又學《成實》於趙州深,學《俱舍》於長安嶽。於是西經前來者,無不貫綜矣。
初中國學者,多以實相性空,通貫群說。俾彖象蹄笱,往往失魚兔於得意之路。至於星羅棋布,五法三性,析秋毫以矢名相,界地生彙,各有攸處,曾未暇也。大遍覺乃興言曰:「佛理圓極,片言支說,未足師決,固是經來未盡。吾當求所未聞,俾跛眇兒視履,必使解行如函蓋,始可為具人矣。且法顯智嚴何人也。猶能孤遊天竺,而我安能坐致耶!」初三藏之生,母氏夢法師白衣西去,母曰:「何去?」曰:「求法。」貞觀三年,忽夢海中蘇迷盧山遽淩波而入,乃見石蓮波外承足山,險不可上,試踴身騰踔,颯然飆舉,升中四望,廓澈無際。覺而自占曰:「我西行決矣。」至涼州,都督李大亮防禁特切,逼法師還京,法師乃宵遁,渡瓠蘆河,出玉門,經莫賀延磧。艱難險阻,仆而複起者,何止百十耶!自爾涉流沙,次伊吾,高昌王麴文泰遣貴臣以駝馬迓法師於白力城。王與太妃及統師大臣等尊以師禮,王親跪於座側,俾法師躡肩而上。資贈甚厚,送至葉護可汗衙。又以廿四封書,通屈支等廿四國。獻花繒五百疋於可汗,稱法師是奴弟,欲求大法於婆羅門國,願可汗憐師如憐奴。其所曆諸國,為其王禮重,多此類也。自爾支提梵剎神奇靈跡,往往而有,法師皆瀝誠盡敬,耳目所得,孕成多聞,與夫世稱博物者,何相萬耶。詳載如傳。
惟至中印度那爛陁寺,寺遣下座廿人明詳儀注者引參正法藏,即戒賢法師也。既入謁,肘膝著地,舐足已,然後起。法藏訊所從來,曰:「自支冉阝,欲依師學瑜伽論。」法藏聞則涕泗曰:「解我三年前夢金人之說,佇爾久矣。」遂館於幼日王院覺賢房第四重閣,日供擔步羅果一百廿枚,大人米等稱是,其尊敬如此。法師既名流五印,三學之士,仰之如天。故大乘師號法師為摩訶天,小乘師號解脫天,乃白大法藏請留之,法師曰:「師等豈不欲支冉阝之人開佛慧眼耶?」不數日,東印度王構摩迎法師,戒日王聞法師在構摩處,遣使謂構摩曰:「急送支,冉阝僧來。」構摩曰:「我頭可得,僧不可得。」戒日神武雄勇,名震諸國,乃怒曰:「爾言頭可得,可將頭來.」構摩懼,乃嚴象軍二萬,船三萬,與法師同溯克伽河,築行宮於河北,構摩自迎戒日於河南,戒日曰:「支冉阝僧何不來?」構摩曰:「大王可屈就。」王既見法師,接足盡敬,且曰:「弟子聞支冉阝國有秦王破陣樂。」乃問秦王是何人,法師盛談太宗應天順人事,王曰:「不如此,何以為支,冉阝主。」因令法師出《制惡見論》。然小乘外道,未即推伏,請於曲女城集五印沙門婆羅門等,兼十八國王,觀支冉阝法師之論。凡十八日,無敢當其鋒者。戒日知法師無留意,厚以象馬橐裝餞法師。又以素疊印書使達官送法師,所經諸國,令兵衛達漢境。
法師卻次於闐,因高昌商胡入朝,附表奏自西域還。太宗特降天使迎勞,仍制於闐等道送法師,令敦煌迎於流沙,鄯部迎於沮沫,時帝在洛陽,敕西京留守梁國公元齡備有司迎待。是日宿於漕上。十九年春正月景子,留守自漕奉迎於都亭,有司頒諸寺帳輿花幡,送經於宏福。翌日,大會於朱雀街之南,陳列法師於西域所得經像舍利等。其梵文凡五百廿夾,六百五十七部,以廿馬負而至。自朱雀宏福十餘裏,傾都士女,夾道鱗次,若人非人,曾不知幾俱胝矣。壬辰,法師謁文武聖皇帝於洛陽宮。二月己亥,對於儀鸞殿,因廣問雪嶺已西諸國風俗,法師皆備陳所曆,若指諸掌。太宗大悅,謂趙公無忌曰:「昔符堅稱道安為神器,今法師出之更遠。」時帝將征遼,法師請於嵩之少林翻譯。太宗曰:「師西去後,朕為穆太後於西京造宏福寺,寺有禪院,可就翻譯。」三月己巳,徙宏福。夏五月丁卯,法師乃開貝葉。廿年秋七月,法師進新譯經論,仍請制經序。並進奉敕撰《西域記》十二卷。太宗美法師風儀,又有公輔才,俾法師裼緇褐襲金紫。法師因以五義褒揚聖德,乞不奪其誌。遂問瑜伽十七地義。太宗謂侍臣曰:「朕觀佛經,猶瞻天望海。法師能於異域得是深法,非惟法師願力,亦朕與公等宿殖所會。」及《三藏聖教序》成,神筆自寫。太宗居慶福殿,百寮陪位,坐法師,命宏文館學士上官儀對群寮讀之。廿二年夏六月,天皇大帝居春宮,又制《述聖記》及《菩薩藏經後序》。太宗因問功德何最,法師對以度人。自隋季天下祠宇殘毀,緇伍殆絕。太宗自此敕天下諸州寺,宜各度五人,宏福寺度五十人。戊申,皇太子宣令,請法師為慈恩上座,仍造翻經院,備儀禮自宏福迎法師。太宗與皇太子後宮等,於安福門執香爐,目而送之。至寺門,敕趙公英、中書令褚引入,於殿內奏九部樂破陣舞,及百戲於庭而還。廿三年夏四月,法師隨駕於翠微宮,談賞終日。太宗前席攘袂曰:「恨相逢已晚。」翌日,太宗崩於含風殿。
高宗即位,法師還慈恩,專務翻譯。永徽三年春三月,法師於寺端門之陽造石浮圖。高宗恐力大難成,令改用磚塔,有七級,凡一百八十尺,層層中心,皆有舍利。冬十月,中宮方妊,請法師加祐,既誕,神光滿院,則中宗孝和皇帝也。請號為佛光王,受三歸,服袈裟,度七人,請法師為王剃發。及滿月,法師進金字《般若心經》及道具等,顯慶二年春二月,駕幸洛陽,法師與佛光王發於駕前。既到館,於積翠宮終譯《發智婆沙》。法師早喪所天,因扈從還訪故裏,得張氏姊,問塋壟已平矣,乃捧遺柩改葬於西原。高宗敕所司公給,備喪禮,盡飾終之道。洛下道俗赴者萬餘人,釋氏榮之。三年正月,駕還西京,敕法師徙居西明寺。高宗以法師先朝所重,禮敬彌厚,中使旁午,朝臣慰問及錫賚無虛日。法師隨得隨散,中國重於《般若》,前代雖翻譯猶未備,眾請譯焉。法師以功大恐難就,乃請於玉華宮翻譯。四年十月,法師如玉華,館於肅成院。五年春正月一日,始翻梵本,總廿萬偈。法師汲汲然常恐不得卒業,每厲譯徒,必當人百其心。至龍朔三年方絕筆。法師翻《般若》後,精力刓耗,謂門人曰:「吾所事畢矣。」吾瞑目後,可以蘧蒢為親身物。」門人雨泣,且曰:「和上何遽發此言?」法師曰:「吾知之矣,麟德元年春正月八日,門人元覺夢一大浮圖倒。法師曰:「此吾滅度之兆.」遂命嘉尚法師具錄所翻經綸,合七十四部,總一千三百卅八卷。又造俱胝畫像彌勒像各一千幀,又造素像十俱胝供養悲敬上油各萬人,燒百千燈,贖數萬生。乃與寺眾辭,三稱慈尊,願生內眷。至二月五日夜,弟子光等問云:「和上決定得生彌勒內眾否?」頷雲得生。俄而去。春秋六十九矣。
初高宗聞法師疾作,禦醫相望於道。及坊州奏至,帝哀慟,為之罷朝三日。敕坊州刺史竇師倫令官給葬事,又敕宜聽京城僧尼送至塔所。門人奉柩於慈恩翻經堂,道俗奔赴者日盈千萬。以四月十四日葬於滻東,京畿五百裏內,送者百餘萬人。至總章二年四月八日,有敕徙於樊川北原,傷聖情也。法師長七尺,眉目若畫,直視不顧,端嚴若神。自大教東流,翻譯之盛,未有如法師者。雖滕、蘭、澄、什、康會、竺護之流,無等級以寄言。其彬彬鬱鬱,已布唐梵新經矣。自示疾至於升神,奇應不可殫紀。蓋莫詳位次,非上地其孰能如此乎!文曰:
三藏之生,本乘願來。入自聖胎,出於鳳堆。大業之季,龍潛於並。孺子謁帝,與兄偕行。神堯奇之,善果度之。不為人臣,必為人師。師法未足,自洛徂蜀。學無常師,鳥必擇木。跡窮夷夏,更討身毒。寺入爛陁,師遇屍羅。王逢戒日,論得瑜伽。瑜伽師地,藏教泉府。猥朵名數,繭抽聖緒。我握其樞,赤幡仍豎。名高曲女,歸我真主。主當文皇,臣當蔡梁。天下貞觀,佛氏以光。光光三藏,是護是付。付得其人,經綸彬彬。梵語華言,胡漢相宣。台臣筆受,禦膝前席。積翠飛花,恩光奕奕。太宗序教,天皇述聖。揚於王庭,百辟流詠。三藏慰喜,靈祇介祉。蔑彼滕什,曾無此事。我功成矣,我名遂矣。脫屣玉華,升神睹史。發棺開殮,天香馥馥。地位殊分,神人是卜。中南地高,樊川氣清。修塔者誰,林公是營。門人令撿,實屍其事。銘勒塔旁,撿真法子。
丙戌,歲大饑,楚之南江黃間尤甚。明年,予將之舒,途出東山。見老農輩,鳩其族為禱於伍君祠。其意誠而辭俚,因得其文以潤色之,亦以敬於百執事者雲。
農夫某,謹達精誠於明。神籲嗟我耕食之人,誰非土之人。人之有求,神得不以聰明正直聽之耶?曩者仍歲薦饑,人為鰥婺,田無耕夫,桑無蠶姬,癘疫痍瘡。一方尤危。踵以吳蜀弄兵,吏呼其門,毆荒餘之人,挾弓持戟,女子生別,行啼走哭。王師有徵,群盜繼誅,乃歸其居,乃複室廬。廬壞田蕪,亦莫蠲其租。今之收合餘燼,人百其力,幸大成於秋。誠慮旱而不雨;既雨而潦;必不為潦,又慮其苗而不秀,秀而不實;又慮為螟蝗;又慮夫廄馬之奪其食,贓吏之厚其斂也。嗚呼!必馬無厭粟者,妾無厭羅紈者。吾斂其薄矣,亦於何厚其所薄耶。伏希神明,無有所忽。禱曰:無瘠農人以肥廄馬,無寒蠶婦以暖妓妾,無銷耒耜以滋兵刃。農人不饑而天下肥,蠶婦不寒而天下安,耒耜不銷而天下饒。妾暖而驕,兵滋而殘,馬肥而豪。不跡不馳,足食足衣。皇天皇天,胡忍是為。苟不此為,民其嘻嘻,神其怡怡。尚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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