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三志己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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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三志己卷第七(十二事)

善謔詩詞

　　滑稽取笑，加釀嘲辭，合於《詩》所謂「善戲謔不為虐」之義。陳曄日華編集成帙，以示予。因采其可書並舊聞可傳者，併紀於此。王季明給事舉饞客席上粉詞云：「妙手庖人，搓得細如麻綫。面兒白，心下黑，身長行短。驀地下來後，嚇出一身冷汗。這一場歡會，早危如累卵。便做羊肉燥子，勃推飣椀，終不似引盤美滿。舞萬遍，無心看，愁聽弦管。收盤盞，寸腸暗斷。」以俗稱粉為斷腸羹，故用為尾句。水飯詞云：「水飯惡寃家，些小薑瓜，尊前正欲飲流霞。卻被伊來剛打住，好悶人那。不免着匙爬，一似吞沙。主人若也要人誇，莫惜更攙三五盞，錦上添花。」張才甫太尉居烏戍，効遠公蓮社，與僧俗為念佛會。御史論其白衣吃菜，遂賦《鵲橋仙》詞云：「遠公蓮社，流傳圖畫，千古聲名猶在。後人多少繼遺蹤，到我便失驚打怪。西方未到，官方先到，寃我白衣喫菜。龍華三會願相逢，怎敢學他家二會。」京師段油亦作嘲戲詩，嘗當冬日，大風猛雨，雪雹雷電交作，或請詠之。卽云：「劈面同雲布，雨共雪無數。雷又似打鼓，風又似拽鋸。雹子遍四郊，電光照四處。晚了定似(呂本作「是」。)晴。」駐筆久之，人問：「如何見得晚晴？」徐書云：「天也撰不去。」有題筆而名軾者，或書絕句云：「馬相如慕藺相如，兩個才名總不殊。試問此間名軾者，不知曾識子瞻無？」吉州舉子赴省，書先牌曰：「廬陵魁選，歐陽伯樂。」或譏之曰：「有客(呂本多一「南」字。)來自吉州，姓名挑在擔竿頭。雖知汝是歐陽後，畢竟從初不識羞。」(呂本作「畢竟從來不識羞」。)明椿都統立生祠於玉泉關王廟側，士人題云：「昔日(呂本作「共説」。)英雄關大王，明公右手立祠堂。大家飛上梧桐樹，自有傍人説短長。」都城富春坊，皆諸倡之居，一夕遭火，黎明燒盡。有詩云：「火星飛入富春坊，莫道天公不四行。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秦伯陽春室案上芝草一本，裝飾甚華，一客蒙其延遇，見而言曰：「鄉里此物極多，謂之鐵腳菰。記得往日曾有一詩云：『元是山中鐵腳菰，移來顏色已焦枯。如今毀譽元無主，草本因人也適呼。』秦默然不樂，不復容其登門。小官在任，俸給鮮薄，答攫士詩云：「滿目生涯齒一□，無端賓客自相磨。欲抽己俸憂家累，待掠民錢奈法何。一飯與君愁裏飽，三杯聽我苦中歌。更陪一具窮鎗劍，唾駡慊憎總任他。」董參政舉場不利，作《柳梢青》云：「滿腹文章，滿頭霜雪，滿面埃塵。直至如今，別無收拾，只有清貧。功名已是因循，最懊恨，張巡、李巡。幾個明年，幾番好運，只是瞞人。」政和改僧為德士，以皂帛裹頭，項冠於上。無名子作兩詞，《夜遊宮》云：「因被吾皇手詔，把天下、寺來改了。大覺金仙也不小。德士道，卻我甚頭腦。道袍須索要，冠兒戴、恁且休笑。最是一種祥瑞好。古來手，葫蘆上面生芝草。」《西江月》云：「早歲輕衫短帽，中間圓頂方袍。忽然天賜降宸毫，接引私心入道。可謂一身三教，如今且得逍遙。擎拳稽首拜雲霄，有分長生不老。」後章蓋初為秀才，乃削髮卒為德士也。詠舉子赴省，有《青玉案》云：「釘鞋踏破祥符路，似白鷺，紛紛去。試盝幞頭誰與度？八廂兒事，兩員直殿，懷挾無藏處。時辰報盡天將暮，把筆胡填備員句。試問閑愁知幾許？兩條脂燭，半盂餿飯，一陣黃昏雨。」皆可助尊俎間掀髯捧腹也。

范元卿題扇

　　魏南夫與范元卿充殿試官，同一幕。范好書大字，於是內諸司祗應者，皆以扇乞題詩。范各為采杜公兩句，或行或草，隨其職分付之。仍為解釋其旨，無不歡喜而退。儀鸞司云：「曉隨天仗入，暮惹御香歸。」翰林司云：「春酒杯濃琥珀薄，冰漿盌碧瑪碯寒。」御龍直云：「竹批雙耳駿，風入四蹄輕。」衞士云：「雨拋金鎖甲，苔臥緑沉鎗。」鈞容部云：「銀甲彈箏用，金魚換酒來。」御廚云：「紫駝之峯出翠釜，水晶之盤行素鱗。」惟司圊牆別日亦致，(周本無「致」字。按：似「至」字之誤。)仍致請，魏公曰：「正恐杜詩無此句。」范執筆沉吟久之云：「端臣思得之矣。」遂書：「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相與一笑。內侍傳觀，亦皆啟齒。

瘍醫手法

　　人病疽瘍及傷折者，多畏醫施用鍼灸之屬。紹興初，江東提刑左股發癰，日以腫焮，其高至尺許。每醫傅藥，亦不容輒近。一醫言：「此非刺破不可。」容將聞之以告憲，憲令裸跣而入。但許以衷衣束腰間，分其髮為四小髻，不裹巾。此人傍立拱手曰：「腫已成熟，到晚必自潰，不暇鍼砭之力也。」憲喜，偶回顧侍妾，忽大聲掣叫，則癰已穿決，出濃血斗餘，痛卽止，能起立。蓋醫磨半破小錢，使極快，置之吞下，伺隙用之，故立見效。淳熙末，趙從善為冶鑄使者，亦有此撓，醫黃裳預藏小刀長二寸者於其席下。是日晚，方從容笑談間，密取出，如前所云，遂去矣。兩者皆得厚謝。

朱先覺九梁

　　嚴陵朱大知先覺，以所居堂屋摧壞，將撤新之。陰陽家謂九梁星今年在堂，不宜動作，懼於主人不利。朱負氣決烈，不肯避忌，聚材施工，固自若也。俄兩匠因削木忿爭，運斤自斷一指，流血痛呼，為命醫治療。未甚全愈，而朱入室澡浴畢，以手捺桶欲起，足滑而跌，閃肋，傷右虎口，痕廣寸餘，痛楚不堪忍。少定假寐，夢一神人責怒曰：「吾之所居，故意觸犯如是，本不相捨，念汝平日為善可嘉，姑赦汝。盍於西南方精潔致祭，仍設白粥七碗，果實七楪，副以茶酒香紙，庶可禳謝。不然，無他策也。」朱覺而悔之，亟如其戒，少日平復。其子仲河教授説。

節性俞齋長

　　紹熙四年，(呂本多一「秋」字。)太學節性齋長俞森德茂正據案綴文，心痛暴作，疾證危殆，昏迷不省人事。同舍守視環立。忽恍然而寤，所苦卽平，謂人曰：「適夢黃衣卒持牒來，負一兇器在後，以牒相示，其前書云：『風州牒俞齋長。』未及讀下語，黃衣倉卒復掣去。連稱：『差了也。』兇器卽欹仄，若傾倒之狀，森幾有赴冥司之役，豈不危哉！」明日，前廊(原作「廊」，據周本改。)學諭俞梁字季梁，暴得疾，立殂。蓋季梁本為節性齋長，既就職，而德茂實代之。且又同姓俞，故致此誤。朱仲河時在齋中，正睹其異。

潘夢旂母夢

　　平江士人潘夢旂，本名某。紹熙壬子秋，母夢神人立刻黃旗於門，旗上有「潘」字，下有「易」字偏而小，覺以語其子。子曰：「夢想何足據！」明夕，母夢如昔，猶不謂然。連夕至三，母明悟人也，曰：「得非示汝改名為易之兆乎？」潘曰：「其字既偏且小，不可用，諒使之改經爾。」潘素習詩賦，因是旋買《易解》講義諸書，從師肄業，久而益勤。較藝郡庠，多中選，稍以自信。至慶元乙卯秋舉，尚慮經義難合有司程度，復以賦自列。已投試卷，竟又夢向者神人告曰：「曩歲立旗，蓋是汝名。《易》者，汝本經也。」寤而改名旗，仍用《易》應試。夜又夢神人曰：「當用『交龍為旂』之旂字，從斤乃可。」潘始大驚異，從所言，而加夢字為夢旂。是歲薦，一舉登科。(右三事皆朱教授説。)

邊換師

　　路歧散倡邊換師，游涉嘉興，就邸於闤闠中。一日黃昏時，有少年子登門，持錢置酒，雖風貌侏儒，然詼諧俊敏，深可人意。數童隨行使令，悉衣黑褐。因留寢宿，但其人滿面多瘡，貼以翠靨。方款會之間，不容邊捫其首。天未曉，託故而去，自是往來如常。一家初未嘗見之，邊亦不覺為異，遂謝絕他客。其母責誚之曰：「汝執性若此，何以供衣食之資？」邊曰：「每夕少年郎至，必有所攜，豈得雲無獲？」母驚問其詳，始知之。舉家駭悸，乃邀行天心法吳道士，使之驅治。吳戒邊曰：「須今夜來時，試以紅線逢其裙，庶可辨驗。」明夕客至，怒而罵曰：「相處許久，那得見疑？」邊用好語解釋，仍延同寢。伺其實寐，竟施前説。及旦，於所居之側溝渠間，有紅線垂出，卽而尋掘。得一蚵蚾甚大，線綴於背，其傍小者數枚，皆帖伏不動。杵殺之，乃絕。

華亭雨雹

　　紹熙五年十月八日晚，華亭縣西北隅，濃雲如潑墨。及四更後，暴風震響，從雲翳處來，雷電雨雹交作，橫斜激射，疾於箭彈；穿窗透隙，大如荔枝。雖林木蔽陰之所，亦不免害。藩籬塌摧，無復限隔，舟船篷席，漂蕩殆盡。四遠呼叫之聲相聞，震動一邑。黎明少定，雲色開霽，其所傷壞，比屋皆然。惟去縣近境如此，十里之外，但猋風急雨而已。人疑為龍物經過雲。

周麩面

　　平江城北民周氏，本以貨麩面為生業。因置買沮洳陂澤，圍裹成良田，遂致富贍。其子納貲售爵，得將仕郎。未嘗事佛，偶於家設醮，與其妻同拈香，謂妻曰：「外間誰喚汝？」妻纔出，則扃戶自刎矣。父痛子不得其死，舉屍火化。送者見灰燼中光彩焯發如球琲，就而視之，皆舍利也。父愈悲悽，為治陽山祖塋之側，創一大剎，徙尊相寺故額，倣城中萬壽寺之制，規模宏偉，仍度數僧居之。凡費錢十餘萬緡，乃窆亡骨於東廡，如僧式立塔，而繪其像，以冠裳為飾。然神采顧盼，儼一凶人也。

吉州樟木

　　吉州軍資庫前樟木一株，徑闊丈餘。其四圍幾丈，蔽陰庭下，不見天日。其中空洞深窅，傍枝大者猶可充梁棟，邦人相傳謂三二百年物也。乾道二年六月，因暴雨雷震，擊碎一枝。皆意龍所藏匿，或妖蛇穴處。迨雨霽，竅中煙氣蓬勃，至暮不止。沃之以水，則煙焰益熾，將延及庫屋。郡守葛立象見之，亟命徙錢於他處，而萃兵匠數十人，併力砍伐。擾擾終夕，木盡乃已。或云：「側生一枝者，於風水占候，利宜春之巨室，其家每歲必越境致祭其下。比三歲不來，袁人言家已淩替。」然則此木遭厄，固有定數，亦云異矣。

卜氏義僕

　　從事郎卜吉卿，居於湖州之樊澤。雇村僕顏勝，椎鈍無能，主人待之如常，初未嘗蒙私恩惠也。卜調監台州鹽倉，久病贏瘠，浸成勞瘵，自念無可生之理。紹熙辛亥之夏，勝忽發願欲救之，徹夜禮拜北斗，哀祈迫切。迨天明，揮刃剖胸間，肝卽突出，割取四兩許，煑熟，進於卜。卜母知所來歷，食之心致噦惡，念只嘗一片而止。勝不樂曰：「是我發心未淨，致主母如此。」又再剖割，覺其心自然湧出，復取一持往卜兄縣尉家，庖飪以薦。卜啖之甚美，病若頓減六七分。日以安愈，至於復常。初，勝再施刀時，殊不知痛。稍定，困頓呻呼，其勢危甚。卜招良醫為縫合瘡口，極力救療，踰兩月乃平。自是逐月給之三十千以報其德。可謂義僕矣。

真如院塔

　　嘉興城南真如院塔，起於嘉祐七年壬寅。南法師者，募緣興建，燒造五色琉璃瓦，以為莊嚴。宣和三年辛丑，遭方臘之亂，焚於烈油，僅存故址。五年癸卯，寺僧整葺，掘鑿其下，於地窖中得銀塔一座。凡七層，高五尺，重千兩。相輪欄楯，無不周備。刻畫佛像，極為精巧，而無所鑴記。至淳熙十年癸卯正月三日夜，主者智炬，夢一僧紫衣煖帽，宛若大聖之像，指示塔基曰：「此地久廢，可為興復。」既寤，啓心募化，至慶元三年丁已，歷十五歲而成。制範悉倣銀塔不少異。冬十月，相輪合尖，以佛牙銀佛藏於地中為鎮。傍有一塚，乃宗室子恭之祖塋也。陰陽家言：「此塔成就，其後子孫必昌。」子恭果由揚州都監得除觀察使，襲封安定郡王。(此朱教授所説，凡九事，皆錢仲本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