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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贅語/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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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客座贅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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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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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梅將軍廟在聚寶門外,雨華臺東,祀晉豫章內史梅公賾也。賾嘗屯營於此地,舊名東石子岡,後因公名梅嶺岡,或名梅賾營。賾在豫章,以《書經》古文孔安國《傳》奏上於元帝,古文出孔子壁中,皆古字也。安國,孔子十一世孫,悉得其書,《序》云:「凡五十九篇,為四十六卷,承詔作《傳》,定為五十八篇。」後又亡其一篇。獻之,遭巫蠱事,未列於學官。晉王肅注《書》,似竊見孔《傳》者。晉皇甫謐得其書,載於《世紀》。鄭衝得以授蘇愉,愉授梁柳,柳授臧曹,曹授賾,賾奏上。其書亡《舜典》一篇,範寧為解,時已不得焉。至齊建武四年,姚方興於大航頭得而獻之,事亦隨寢。至隋開皇中募遺典,始得其篇,自是夏侯勝、夏侯建、歐陽和伯所傳皆廢矣。按賾之有功於《書》如此,今世人第知為梅將軍,不知有傳《古文尚書》事。

金白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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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白嶼山人鸞嘗渡江,同舟一人無渡錢,且有饑色,金憐而為代給,且飲食之。後數年往真州,過驛門,一人呼金,乃前同舟者也,以事問徒,鋃鐺係驛中。金問所以,其人泣而曰:「得銀十二銖,即脫械矣。」金如數與之。後二年,金於湖廣江中遇盜登其舟,已胠篋矣,忽一人從後遽呼曰:「此非金先生也邪?」金應曰:「是也。」其人亟從舟躍而過,執金手痛哭,告其侶曰:「此吾大恩人,何以劫之?」亟裒己囊,得銀十三兩,臘肉數十斤贈金。金臨別語其人曰:「汝良家子也,不宜久為綠林玷,今曷且休矣。」其人復垂涕而別。嗟呼,世有生平受人恩,臨事而反面,且下石焉者,比比然也。使此盜聞之,其不以為非人也與哉!

策冒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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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橋先生常云:同鄉吳公大有官參政。以弘治五年舉鄉試第三名,九年舉會試,其兩場中五策,第一、第三、第五道策冒俱雲「三問而三不知,君子以為深知;三問而三不答,君子以為深答。」不知何故,主司皆列高等。丹丘王先生曰:「弘治中風氣淳龐,若此者,人不以為誹,使在嘉靖中,必以是為關節矣。」

舉進士復襲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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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損齋名純,字一之,駙馬殷之曾孫也。舉成化辛丑進士,官定遠知縣。方於事上,罷歸,復襲其祖職為孝陵衛指揮,官至中都副留守。私印有「賜進士中都留守之章」,所著有《續百川學海》、《性理彝訓》、《損齋備忘錄》。

鼠拖生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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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紫芝先生名謙,字撝之,舉成化壬辰科進士,授工部主事。初會試時,過書肆,有《菊坡叢話》四冊,持閱之。傍一人從公借閱,視其人貌寢甚,調之曰「老鼠拖生薑」,譏其無用也。其人微笑,私從公從者問其姓名去,心深銜之,公初不知也。後與公同第官刑部,會公以鄉人上錢糧夤緣事發,參送過法司,其人當訊鞫,遂坐公受賕,削其籍。過司日,其人大聲曰:「老鼠拖生薑。」公始悟結怨之繇也。時梁公厚齋憐公,夙知公精岐黃之業,因以《玉機微義》授之,俾熟玩。無何皇太后病,諸醫束手。梁公薦公於朝,一藥而愈,遂授太醫院院判。告歸,道大行,延治者常闐門。公工詩,善書法,以性好詼諧,遂罹此禍。陳太史《善謔錄》常記之,往往令人絕倒。

嚴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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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賓字子寅,號鶴丘,正、嘉中為府學博士弟子,以群哄點齋台史,褫革之。字法米帖,粗能詩及畫蘭竹,所畜古法書名畫頗多。有藤床、藤椅,皆藤所成,不加寸木。又有棗根香幾,天然為之,不煩鑿削,最稱奇品。精於煮茶,茶具皆佳妙。文人墨客多與之遊,往來東橋、衡山諸公之門。身長,面大口闊,語多排調,人以「嚴呆」名。嘗為文彭、文嘉等以四六文謔之,大怒,欲訴於學使者,友人勸歸,而所謔之文,竟不與易,至今為笑柄也。

劉京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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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劉公自強,中州人也,操持嚴峻,人不敢干以私。嘉靖甲子試士,南太宰尹公嘗遣隸持書為童生道地。公距之,隸立堂下呫囁不肯去,公怒,下階拳之,落其齒。是年公所取童生首,乃頂名替考者,公覺發置於理。它冒籍若詐偽者,聞風斂跡遁去,送院者僅八十八人,督學耿恭簡公定向不得已汰其八人,曰:「例不可廢也。」

警世詞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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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仁嘗作《警世曲》,調對《玉環帶清江引》,曰:「極品隨朝,誰似倪官保,萬貫纏腰,誰似姚三老。富貴不堅牢,達人須自曉。蘭蕙蓬蒿,到頭終是草,鸞鳳鴟鴞,到頭終是鳥。北邙道兒人怎逃,及早尋歡樂。縱飲十萬場,大唱三千套,無常到來還是少。」(其一)「暮鼓晨鐘,聒得咱耳聾。春燕秋鴻,看得咱眼朦。猶記做頑童,俄然成老翁。休逞姿容,難逃青鏡中。休逞英雄,都歸黃土中。算來不如閑打哄,枉把機關弄。跳出麵糊盆,打破酸齏甕,誰是惺惺誰懞懂?」(其二)「春去春來,朱顏容易改。花落花開,白頭空白哀。世事等浮埃,光陰如過客。休慕雲臺,功名安在哉?休訪蓬萊,神仙安在哉?清閑兩字錢難買,何苦深拘礙。只恁過百年,便是超三界。此外別無間計策。」(其三)「禮拜彌陀,也難憑信他。懼怕閻羅,也難迴避他。世事枉奔波,回頭方是可。口若懸河,不如牢閉著。手慣揮戈,不如牢袖著。越不聰明越快活,省了些閑災禍。家私那用多,官職何須大,我笑別人人笑我。」(其四)

海浮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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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海浮贈許石城先生曲。《一枝花》:「跡雖羈天壤間,心只在羲皇上。客常來談藝圃,塵不到草玄堂。二十年衣錦還鄉,居帝裏,山河壯,荷皇圖,氣運昌。且休提,仰泰山北斗齊名,單只看,震春雷南宮放榜。」《梁州》:「想當時,冠群英,賢科第一;到如今,抱孤貞,國士無雙。老山濤到底留清望,空只有松筠節操,更不樹桃李門牆。玩一會蜉蝣世界,笑一會傀儡排場。起甲第,休看做許、史、金、張;論詞華,並不數盧、駱、王、楊。有時節,千仞岡,高整雲衣;有時節,七里灘,輕移雪舫;有時節,百花潭,滿引霞觴。再休提,你長我長;閑刁搔,不把在心頭放。聖明君,賢良相,四海昇平振紀綱,醉也何妨。」《尾》:「望長江萬頃掀銀浪,對鍾山一帶排青幛,滿金陵勝跡供遊賞。任烏兔且忙,喜豐神且康,看春草庭前歲應長。」此詞高華佚蕩,誦之使人有天際真人想,故與先生之生平稱也。

髯仙秋碧聯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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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琳美之元宵宴集富文堂,大呼角伎,集樂人賞之,徐子仁、陳大聲二公稱上客。美之曰:「今日佳會,舊詞非所用也,請二公聯句,即命工度諸弦索,何如?」於是子仁與大聲揮翰聯句,甫畢一調,即令工肄習,既成合而奏之,至今傳為勝事。子仁七十時於快園麗藻堂開宴,妓女百人,稱觴上壽,纏頭皆美之詒者。大聲為武弁,嘗以運事至都門,客召宴,命教坊子弟度曲侑之,大聲隨處雌黃,其人距不服,蓋初未知大聲之精於音律也。大聲乃手攬其琵琶,從座上快彈唱一曲,諸子弟不覺駭伏,跪地叩頭曰:「吾儕未嘗聞且見也。」稱之曰「樂王」。自後教坊子弟,無人不願請見者,歸來問饋不絕於歲時。嗟呼,二公以小伎為當時所慕如此,豈所謂折楊黃荂,則聽然而笑者耶!頃友人陳藎卿所聞,亦工度曲,頗與二公相上下,而窮愁不稱其意氣,所著多冒它人姓氏,甘為床頭捉刀人以死,可歎也。嗟呼,彼武夫、伶人猶知好其知音者,今安在乎哉!

四景聯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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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秋碧與徐髯仙《詠四景聯句》,調曰《金索掛梧桐》。其一:「東風轉歲華,院院燒燈罷。陌上清明,細雨紛紛下。天涯蕩子心盡思家,只見人歸不見他。合歡未久輕拋舍,追悔從前一念差。無聊處,懨懨獨坐小窗紗,見了些片片桃花,陣陣楊花,飛過鞦韆架。」其二:「楊花亂滾綿,蕉葉初學扇。翠蓋紅衣,出水蓮新現。金爐一縷微嫋沉煙,睡起紗廚雲髻偏。巫山好夢誰驚破?花外流鶯柳外蟬。無聊處,千思萬想對誰言,添了些舊恨眉邊,新淚腮邊,界破殘妝面。」其三:「間階細雨收,翠幕新涼透。疏柳殘荷,又早中秋後。新來減盡了舊風流,無奈新愁壓舊愁,碧雲望斷天涯路,人在天涯欲盡頭。無聊處,懨懨鬼病幾時休,聽了些雁過南樓,人倚西樓,正是我愁時候。」其四:「銀臺絳蠟籠,繡幕金鉤控。暖閣紅爐,少個人兒共。月明才轉過小房櫳,不放清光照病容。無端畫角聲三弄,吹落梅花一夜風。無聊處,天寒水冷信難通,孤眠人正怕窮冬,又到殘冬,做不就鴛鴦夢。」此詞綿麗宛折,曲盡個中情景。如二公者,故詞場之伯仲也。

雉山填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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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太史雉山先生填詞多不傳,曾見其《詠牡丹》一調云:《一枝花》:「雕闌百寶妝,良夜千金價。芳菲三月景,富貴五侯家。春色偏佳,賽巧筆丹青畫,勝蓬萊頃刻花。護輕寒,擺列著孔雀銀屏,對芳叢,掩映著鴛鴦繡榻。」《梁州》:「紅爛熳瓊枝低簇,碧玲瓏玉葉交加,更有那妖嬈萬種天生下,恰便似藍橋仙侶、金屋嬌娃。湘裠拖翠,蜀錦翻霞,試新妝脂粉輕搽,吐餘芬蘭麝爭誇。喜孜孜相逢著群玉山頭,顫巍巍款步著瑤臺月下,嬌滴滴半籠著翡翠窗紗。仙葩煥發,端的是天香國色非虛假。你看那玉樓人金勒馬,一日笙歌十萬家,江左繁華。」《尾》:「從今後,刪抹了芭蕉夜雨燈前話,迴避了桃李春風牆外花。早不覺春歸又初夏,我這裏高高的燒著絳蠟,滿滿的斟著玉斝,一般兒倚翠偎紅受用煞。」此詞音節諧暢,詞意豔美,真作家也。

孫夏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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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炎,句容人也,身六尺,面鐵色,一足偏跛。於書無所不通,與金陵夏煜皆有詩名。時與煜飲酒賦詩角勝,得一雋語,輒捶案大嘩,聲撼四鄰。每下筆,累紙可盡,由此驚動江東。炎後官總製,處州苗將之叛死之。煜字允中,嘗與楊憲等言於太祖曰:「李善長無宰相材。」煜後為僉事,犯法,太祖取到湖廣投於江。二公負詩名,挾意氣,而皆以不良死,可悼也。

於忠肅公神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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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文毅公草於公《神道碑》,末云:「惟公諱與先考同,未敢以私故闕而不書,蓋公之所關者大也,臨文悚然。」按公弟阜,於公之孫婿也,故碑雲「嶽在裏姻之末。」倪亦仁和人,與於公同鄉。按此可為作文避諱者增一事例。

夏大理斷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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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谿夏公名時正,弘治中為南大理卿。刑部獄囚有欲亂其子婦而未成者,坐死,不服。公擬流罪以聞,報可。時議有謂事干倫理十惡,不可以未成貸死。復引經據律,奏辯數千言。大要謂《春秋》無將,將則必誅。今律劫囚者斬,不須得囚,此則不分成未成也。若謂事干倫理,無甚於謀殺祖父母、父母,今律猶已行已殺為差。內亂固十惡之一,其已成者,婦行已為所汙,倫理已為所瀆,故不得已而刑之。其未成者,婦行尚未虧,倫理猶未壞,故罪止於流,不忍加之死。此聖祖好生之德,製律之微意。永樂宣德間,其未成者猶多謫戍,今安得一切論死乎?章下刑部,尚書陸公瑜覆奏,謂當擬以死罪,開其未成,取自上裁。自是未成者多謫戍邊,公所建明也。公前官南太常少卿,修《太常寺志》十卷。

康狀元祖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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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康公汝楫,文皇帝時為刑部侍郎。侍郎三子,長曰爵,侍郎既死,昭皇帝以舊輔導功,贈工部尚書,爵累官南京太常寺少卿,卒葬江寧縣新亭南,乃滸西太史之曾祖也。公子健,官通政知事。健子鏞,官平陽府知事,實從公生長南中雲,墳今鄰永泰寺。後滸西《贈沈侍御越西巡北還詩》曰:「新亭有先壟,瞻省愧予生。每遇江東客,曷勝渭北情。」

五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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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餘福《三吳水利論》論五堰云:古者宣、歙、金陵、九陽江之水,皆入蕪湖,以五堰為之障也,其地在今溧陽縣界。自唐昭宗景福二年,有楊行密者作此,以為拖舸饋糧之計。而蘇軾奏議稱:五堰所以節前項諸水,其後販賣簰木以入東西二浙者,又以五堰為阻,遂廢去,而東西二壩列焉。於是前項諸水多入荊溪,間有入蕪湖者,亦西北之源,而非東南之勢也。其故道尚在,去溧陽八十里。宋進士單鍔亦嘗言之,九陽江正溧陽之所謂穎陽江者,其源出自曹姥山,流為瀨渚。昔子胥避楚,乞食於女,後投金以報。有《李太白碑》在焉。

供用船隻舊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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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間進貢船隻,一則司禮監,曰神帛、筆料。二則守備尚膳監,曰鮮梅、枇杷、楊梅、鮮筍、鰣魚。三則守備不用冰者,曰橄欖、鮮茶、木犀、榴、柿、橘。四則尚膳監不用冰者,曰天鵝、醃菜、筍、蜜櫻、蘚糕、鶿老。五則司苑局,曰荸薺、芋、薑、藕、果。六則內府供用庫,曰香稻、苗薑。七則御馬監,曰苜蓿,後加以龍衣板方等項,而例外者亦多。夫物數以三十,而船以百艘,此固舊規也。今則濫駕者不減千計矣。此在當時已然,今日又當何如哉?

糧船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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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間,天下十總,每年過淮船一萬二千一百四十三隻。其一則南京總,曰旗手衛、羽林左衛、金吾前衛、府軍左衛、沈陽衛、應天衛以及興武衛共十三衛。其二則中都留守總,曰鳳陽衛、懷遠衛、留守中衛、長淮衛以及潁上所,共十二衛。其三則南京總,曰留守左衛、虎賁右衛、錦衣衛、鷹揚衛以及虎賁左衛,共十九衛。其四則浙江總,曰杭州前衛、紹興衛、寧波衛、處州衛、台州衛以及海寧所,共十三衛。其五則江北直隸總,曰淮安衛、大河衛、徐州衛、以及歸德衛,共八衛。其六則江南直隸總,曰鎮江、蘇州、太倉、鎮海等十一衛。其七則江北直隸總,曰揚州、通州、泰州、鹽城、高郵等十衛。其八則江西總,曰南昌、袁州、贛州、安福等十二衛。其九則湖廣總,曰武昌、岳州、黃州、蘄州、荊州等十二衛。其十則遮洋總,曰水軍、龍江、廣洋等十三衛。迄今則有十三總,事體亦多所更置矣。

李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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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莊字敬中,父以功臣子尚太祖第七女大名大長公主,為駙馬都尉,拜欒城侯,北征沒於王事。敬中年七歲襲父爵。成祖朝公主納其誥券,敬中年已長,尚未知書,或有勸之學者,乃從劉原博遊。襟度灑落,刻意辭翰,有所作,人爭傳之。年七十九,發不白,齒不搖,步履如四五十許人,一日無疾而逝。

徐居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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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居雲名京,字禹量,中山王七世孫也。嘉靖中與顧公璘,璘弟栗,陳公沂,王公廷相,蔡公子羽,王公寵,黃公省曾,蔡公子楠,王公廷幹,施公峻,皇甫公汸,汸弟涍,為詞翰友,賦詩唱和。所著有《居靈集吳行》、《浙行》二稿,又著隱若干卷。皇甫司勳參定蔡中丞、謝司直所芟定者,為之序。既卒,又為之墓銘,詞甚淒折。

謝小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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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娥,豫章估客女也,嫁曆陽段居貞。父畜巨產,隱商賈間,與居貞同舟貿遷江湖間。小娥年十四,寓舟中。亡何,湖盜掠舟貨,殺父及夫,兩家兄弟、童僕數十人,悉葬魚腹。小娥亦傷胸折足漂波中,它船傍人救之,經夕活。因流轉乞食,至上元依妙果寺尼淨悟。初,父之死也,小娥夢父謂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復夢其夫謂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不解,問之人,人亦不解。元和八年春,隴西李公佐罷江西從事,扁舟東下,泊建業,登瓦官寺閣。僧齊物者與公佐善,語曰:「有躄婦名小娥者,頻至寺中,示我隱語十二字,某不能辨。」書示公佐,公佐憑檻凝思,倏然了悟。趣小娥至,小娥嗚咽良久,告之故。公佐曰:「若然者,吾審詳矣。殺汝父申蘭,殺汝夫申春。何也?車中猴,車字去上下畫,申字也;申屬猴,故曰車中猴。草下有門,門中有東,乃蘭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過,亦申字也。一日夫者,春字也,足可明矣。」小娥慟哭,書申蘭、申春四字綰衣中,誓將訪賊復仇。因問公佐姓氏官族,垂涕去。

改男子服,傭江湖間。歲餘轉至潯陽,見戶上書召傭者,小娥乃應召詣門,問其主,乃申蘭也。蘭引歸,娥心憤䫉,陽順之,給侍蘭左右甚勤,蘭大信愛之,凡金帛出入,亡不委小娥者。居二歲餘,莫知其女人也。而小娥嘗入其室,睹父之遺貲盡在,輒時時私抆血泣。而申春與蘭,族昆季也,住大江北獨樹浦,與蘭往還密。每出門剽,留小娥居守,衣食小娥甚厚。一夕,蘭與春會群盜酣飲,尋盜去,春醉臥內室,蘭露寢於庭。小娥乃潛鏁春於內,抽佩刀先斷蘭首,號鄰人並至。春擒於內,獲贓貨直千萬。賊黨數十人,小娥默識其姓名,悉擒之。潯陽太守張善表之,小娥得免死。時元和十二年夏也。

小娥復仇畢,歸本裏,里中豪族爭求聘。小娥誓不二夫,祝髮披褐,訪道牛頭山,師主大士尼將律師。十三年四月受具戒於泗州開元寺,竟以小娥為法號。其年夏,公佐歸長安,道泗溪,過善義寺,謁大德尼,小娥侍尼左右,目公佐曰:「官非洪州李判官二十三郎者乎?」公佐曰:「然。」曰:「使我獲報仇雪冤,公也。」悲泣頓首。公佐初不之識,小娥因泣訴殺二申狀,公佐歎息,為之傳其事。金陵尼中乃有如此人。

好誇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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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張允懷,以寫梅遊於蘇、杭。其為人好修飾,雖行裝必器物皆具。一夕泛江而下,月明風靜,艤舟金山之滸,出金銀器飲酒,將醉,吹洞簫自娛。為盜所窺,夜深被殲,盡取其酒器以去,視之則皆銅而塗金銀者也。此可為好誇之戒。王錡《寓圃雜言》誌其事如此。

倪公遷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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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中,選內侍之秀異者四五人,進學於文華殿之側室。倪文僖公謙與呂文懿公原實教之。上時自臨視,命二人講,倪講《國風》,呂講《堯典》。講罷,問二人何官。倪時以左中允兼侍讀,呂以右中允兼侍講。又問幾品,皆曰「正六品。」上曰:「二官品同,安得相兼?」命取官制視之,乃命二人以侍講學士兼中允。上既臨幸,二人因改坐於旁。他日上至,訝之。二人對:「君父所坐,臣子不敢當。」上曰:「如是乎!」其後至館中惟立談,或東西行不復坐去。後天順三年,倪公以光學主順天試,有門生不中式,為所訐陷,謫戍。後復起官禮部尚書。

宰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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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昌偽平章王溥全城來降,自備軍食,不支官糧。太祖於聚寶門外造屋,令溥居住,置立牌樓,號其街曰「宰相街」。後溥為事,毀之。

立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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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立富樂院於乾道橋。男子令戴綠巾,腰係紅搭膊,足穿帶毛豬皮靴,不許街道中走,止於道邊左右行。或令作匠穿甲,妓婦戴皂冠,身穿皂褙子,出入不許穿華麗衣服,專令禮房吏王迪管領。此人熟知音律,又能作樂府。禁文武官及舍人不許入院,止容商賈出入院內。夜半忽遺火,延燒脫歡大夫衙,係寄收一應贓物在內。太祖大怒,庫官入院內,男子婦人處以重罪,復移於武定橋等處。太祖又為各處將官妓飲生事,盡起赴京入院。彼時良賤之分如此,今瀾倒盡矣。

君子舍人二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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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於國初立君子、舍人二衛為心腹。選文官子侄居君子衛,武官子侄居舍人衛,以宣使李謙安子中領之。晝則侍從,夜則直宿更番。按即此勳衛之所由始也,後不復用文官子侄矣。

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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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令樂人張良才說平話,良才因做場,擅寫省委教坊司招子,貼市門柱上。有近詩人言太祖曰:「賤人小輩,不宜寵用。」令小先鋒張煥縛投於水。又嘗使人察聽將官家,有女僧引華高、胡大海妻敬奉西僧行金天教法。太祖怒,將二家婦人及僧投於水。以上二事皆劉辰《國初事跡》所記。

南都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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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文莊《水東日記》云:南都數年前人物,勳舊之賢,如襄城伯李公;通材重望,如少保黃公;學行老成,如都御史吳公;得大臣體,如侍郎徐公;端厚有文,如侍郎金公、通政陳公、尚書黃公;詞澡豔發,如少卿楊公;誌勤修纂,如學士周公,皆有足稱。他如祭酒陳公之教條規矩,終始不渝;尚書魏公之清修雅尚,可以廉貪敦薄,要皆無愧士論。噫!如諸公者,今何可多得。文莊之言如此,可以想見成、弘間南都宦籍之盛。

鴉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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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皇帝之國也,舟泊龍江關,烏鴉以萬數集江柳,向舟鳴噪。李空同以為世宗中興之兆。又曰,弘治初侍朝,鍾鼓鳴,則烏鴉以萬數集於龍樓,正德間不復見矣。自先大夫登朝,與餘忝竊班行中,見每日黎明時群鴉盤旋飛繞五鳳樓,久之方散去。有人曰:此之謂「鴉朝」也。堪輿家又有所謂「鳥朝」、「牛朝」、「魚朝」之說。

杜叔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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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環字叔循,廬陵人,家金陵。父一元之友兵部主事常允恭死於九江,家破,其母張年六十餘,哭九江城下,無所歸。安慶守譚敬先,允恭友也,母附舟詣譚,謝不納。母大困,因念允恭嘗仕金陵,親戚交友或有存者,復從人至金陵,問一二人亡存者。因訪一元家所在,問一元亡恙否?道上人以死對,惟子環存,其家直鷺洲坊,中門內有雙橘可辨識。母服破衣,雨行至環家。環方對客坐,見母大驚,頗若嘗見其面者。因問曰:「母非常夫人邪?何為而至於此?」母泣告以故,環亦泣,扶就坐拜之。復呼妻子出拜,妻馬氏解衣更母濕衣,奉糜食母,抱衾寢母。母問其平生所親厚故人,及幼子伯章。環知故人無在者,又不知伯章存亡,姑慰之曰:「天方雨,雨止為母訪之。即無人事母,環雖貧,獨不能奉母乎?」時兵後歲饑,母見環家貧,雨止,堅欲出,問它故人。環令媵女從其行,至暮果無所遇而返。環市布帛,令妻為製衣衾。自環以下皆母事之。母性卞,少不愜意輒詬怒,環私誡其家人順其所為。毋以困故輕之。母有疾,環躬為煮藥,進匕箸,不敢大聲語。

越十年,環為太常讚禮郎,奉詔祠會稽還,道嘉興,逢其子伯章,泣謂之曰:「太夫人在環家,日夜念少子成疾,不可不往見。」伯章無所問,第曰:「吾亦知之,第道遠不能至耳。」環歸半年,伯章來。是日,環初度,母見少子,相持大哭,環家人以為不祥,止之,環曰:「此人情也,何不祥之有!」既而伯章見母老,恐不能行,紿以它事辭去,不復顧。環奉母彌謹,然母愈念伯章,疾頓加,後三年遂卒。將死,舉手向環曰:「吾累杜君,吾累杜君!願杜君生子孫咸如杜君。」言終而瞑。環具棺槨斂殯之,買地城南鍾家山葬之,歲時常祭其墓。環後為晉王府錄事,至工部主事。宋太史濂為之傳。萬曆中,焦太史請祠於學宮之鄉賢祠。

龍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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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南都有尤六十者,父以六十歲日生之,因名六十。力負萬斤,途人或不識,誤與兢,六十不怒,更好謂:「若且來,吾與若語。」遂持其襟袖,捽至廊簷下,以一手援柱起,引其人之裾壓柱下,人始知而懇之,乃舉柱出衣。其力有時發不可忍,急走山中,遇大樹拔之,連仆數株,力稍稍殺矣。長日不出,則取徑寸大麻繩十許丈,以指掐之寸寸斷,以是為嬉嫉。以勇名遠近,而卒不出,無所為。然如此力用而性不好兢,悛悛眾人中,頫首徐步,若無擔石力者,有勇而善藏之,亦一奇人也。

舟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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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記》言:太祖初渡江,御舟瀕危,得一檣以免。令樹此檣於一舟而祭之,遂為常制。今在京城清涼門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歲祀,給一兵世守之。萬曆乙亥秋,余從先大夫登舟北上,猶見此竿,高僅可丈五六尺,一木柵圍之,植地上,後不復見矣。

南內藏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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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代藏書之富,無逾本朝。永樂辛丑,北京大內新成,敕翰林院,凡南內文淵閣所貯古今一切書籍,自一部至有百部,各取一部送至北京,余悉封識收貯如故。時修撰陳循如數取進,得一百櫃,督舟一艘,載以入京。至正統己巳,南內大災,文淵閣所藏之書,悉為灰燼矣。

番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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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溪暇筆》言:近日一番僧自西域來,貌若四十餘,通中國語,自言六十歲矣,不御飲食,日啖棗果數枚而已。所坐一龕,僅容其身,如欲入定,則命人鏁其龕門,加紙密糊封之,或經月餘,謦欬之聲亦絕,人以為化去矣,潛聽之,但聞掐念珠歷歷。有叩其術者,則勸人少思、少睡、少食耳。一切布施皆不受,曰:「吾無用也。」在雨花臺南回回寺中。

利瑪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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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瑪竇西洋歐邏巴國人也。面皙,虯鬚,深目而睛黃如貓,通中國語,來南京居正陽門西營中。自言其國以崇奉天主為道,天主者,製匠天地萬物者也。所畫天主,乃一小兒,一婦人抱之,曰「天母」。畫以銅板為登,而塗五采於上,其貌如生,身與臂手儼然隱起登上,臉之凹凸處,正視與生人不殊。人問畫何以致此,答曰:「中國畫但畫陽,不畫陰,故看之人面軀正平,無凹凸相。吾國畫兼陰與陽寫之,故面有高下,而手臂皆輪圓耳。凡人之面,正迎陽,則皆明而白,若側立,則向明一邊者白,其不向明一邊者,眼耳鼻口凹處皆有暗相。吾國之寫像者解此法,用之故能使畫像與生人亡異也。」攜其國所印書冊甚多,皆以白紙一面反復印之,字皆旁行,紙如今雲南綿紙,厚而堅韌,板墨精甚。間有圖畫人物屋宇,細若絲髮,其書裝釘如中國宋摺式,外以漆革周護之,而其際相函,用金銀或銅為屈戍鉤絡之,書上下塗以泥金,開之則葉葉如新,合之儼然一金塗版耳。

所製器有自鳴鐘,以鐵為之,絲繩交絡,懸於簴,輪轉上下,戛戛不停,應時擊鐘有聲。器亦工甚,它具多此類。利瑪竇後入京,進所製鐘及摩尼寶石於朝。上命官給館舍而祿之。其人所著有《天主實義》及《十論》,多新警,而獨於天文、算法為尤精。鄭夾漈《藝文略》載有婆羅門算法者,疑是此術。士大夫頗有傳而習之者。後其徒羅儒望者來南都,其人慧黠不如利瑪竇,而所挾器畫之類亦相埒,常留客飯,出蜜食數種,所供飯類沙穀米,潔白逾珂雪,中國之粳糯所不如也。

南京殿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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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時,南奉天殿災而後北都定。嘉靖時,南太廟災而後九廟成。

載酒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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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酒亭,顧東橋先生息園中亭子名也。三字篆書,乃趙松雪門人桐江俞和號紫芝樵者筆。解學士大紳嘗推俞有能書名。此篆端勁古樸無俗態。東橋先生既以匾其亭矣,且索圖於姑蘇謝時臣成卷,畫亭中人,長者面幾坐,聳身若談,前坐者磬恭若請益狀,幾列觴缶,路下艤虛舟,筆意祖吳興公。見吳鼎《記載酒亭卷》。

繹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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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伯時太史遊驛山,在正德甲戌之秋,其記文不數百言,而宛然如覯。曰:「未至鄒二十里,山甚高,望之石磊磊,然不見土木。玲瓏嵌空,紫翠湧鬱。維茲山之石,不相連屬,方圓平欹,各各異象。其高大者數十丈,小者亦數丈。如屋覆,如偃蓋,如走丸,如斧劈,如抵璧,如累棋,如馬首,如巾敷几筵,如砌,如累,如戲,如擲。其大可訝者,絕頂一丸高數十丈,欹置平石,下臨不測,有可轉而不轉之勢,或曰:『神戲為之』,理或然也。」此一段文,可謂文中有畫矣。

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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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理卿陳玉叔先生性癖好石,不啻米襄陽之下拜也。嘗過北門橋訪上舍嘉定李生,見其几上英石鬱然森秀,先生數目屬之。李生曰:「公得毋愛此石乎?當畀以送公。」公欣然曰:「果見詒,何待送!」即命皂隸以手巾絡之,係於轎槓,乘而歸。又愛徐公子鳳臺園大石,善價購之,欲歸而置於沔陽之玉沙園。數百人絏而登舟,歡嘩動閭巷,比舟至大江馬當山下,風濤洶湧,竟簸入江,百計取之,迄不能出。未幾先生以省臣論歸,將行,余送於舟次,先生意頗鞅鞅。余解之曰:「據所云云,古人以為佳話,即不然亦風流罪過耳,且升沉常事,何足芥蒂邪?」先生大笑,抗手而別。

謔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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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伸記謔語文云:優季,南京教坊弟子也,慧而滑稽。予每從席上令季為謔語,多不能悉記,錄其四事。一曰:昔有病傴者,自以為醜也,日購醫於市,曰:「誰能直我者,予千金。」或紿之曰:「我實能直汝。」傴喜,問其方。曰:「蠡爾背,斷爾斤,束版而夾之,三日直之。」右左曰:「害於生。」曰:「吾與其直爾,不保其生也。」二曰:丐兒與其妻冬夜倮而臥,區而不能燠也。起突富人之虩宇,得敝籧篨覆而甘寢焉。頃之風作,警而寤,出一指探籧篨外,遽縮而入,蹴謂其妻曰:「吾與爾饗福,惡知外寒猶爾邪。」三曰:有富翁山行而攫於虎,其子操刃而逐之,翁在虎口,見其子呼謂之曰:「刺則刺,毋刺傷其皮。」既而虎死,翁得生,其子問之,翁曰:「得虎而售,利存乎皮,皮壞斯減賈,汝蔑所獲矣。吾為是懼,而亟汝語也。」四曰:南人有學琴十年而極其趣者,自以天下無愈已。挾琴而上都邑,次舍於教坊之旁。教坊之人所肄皆箜篌、琵琶、箏、𥱧屬也。見南人至喜,群聚而求聽焉。南人乃出琴而鼓之,曲未成,皆哄然而散,惟一人留而泣。南人喜,起作禮而問之,對曰:「昔者吾父病介攣而死,今見先生之布指似之也,故泣。」南人乃抵琴於地而歎曰:「嗟哉,知音之寡也!」蓋自是不復鼓琴。

弇州評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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弇州《明詩評》,於孫左司炎,曰:「左司俠氣鷙發,辨辭虹矯,疆圉之寄,援分以沒。今作歌詩,十不一二存者,然頗跌宕雄逸。青鳳吉光之裘,片語千金;藏龍如意之珠,一照累乘。奚啻多哉!」湯參將胤勣,曰:「胤勣雄才蓋世,與劉生(御醫溥,字原濟)雁行,氣所壓政,猶小巫見大巫耳。」王太僕韋,云:「太僕宛曲穠鮮,頗類溫、李,風人之致,可挹而言。若乃妙舞霓裳,逸主猶憎其肉;靚妝妖婢,見人更羞舉止。斯為所短,頗號難藥。」劉司空麟,曰:「司空朗爽登朝,榮躋八座,急流勇退,用諧素心。煙霞之癖更多,泉石之身難老。其詩如癡女兒能織鴛鴦,謂未藝絕,更繡鳳凰,並無此鳥,可發一笑。」顧尚書璘,曰:「尚書器並瑚璉,材懸綺繡,束髮班行,遂屈群公之左。珥管江表,首馳三傑之目。如春園盡花,蘼邁錯雜。又如過雨殘荷,雖復衰落,尚有微情。」此弇州初評也,其後評又曰:「湯公讓,如淮陽少年鬥健作啖人狀。王欽珮如小女兒帶花學作軟麗。顧華玉如春原盡花,𦭥靡不少。劉元瑞如閩人強作齊語,多不辨。陳羽伯如東市倡慕青樓價,微傅粉澤,強工顰笑。」語涉太苛。噫!千載而下,其當自有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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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兄王孝廉肖徵嘗言:嘉靖乙卯春往朝天宮,行至九曲街,見一丐者臥地上,飯籮中盛一大蝦蟆三足者。當時惘惘,行數十步始憶三足蝦蟆乃蟾也。大驚詫,亟回覓之,則丐者不可得矣。是年孝廉登鄉書。

雅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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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幼峰先生以生平所遊覽金陵諸名勝二十處,各著詩紀之,曰鍾山,曰牛首山,曰梅花水,曰燕子磯,曰靈谷寺,曰鳳凰臺,曰桃葉渡,曰雨花臺,曰方山,曰落星岡,曰獻花岩,曰莫愁湖,曰清涼寺,曰虎洞,曰長干裏,曰東山,曰冶城,曰棲霞寺,曰青溪,曰達磨洞。因約焦澹園、朱蘭嵎二太史與餘起元同賦,都為一集,曰《雅遊篇》,刊而行之,屬余師葉閣學為之序,一時以為勝事。

金陵人物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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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仲交貢士家有陳中丞《人物誌》抄本,余從其子敏耕伯年文學得之。仲交手題其首簡云:「陳中丞為此書,歷有歲時脫稿,沒後歸羅太守。余妻姑丈司馬憲副屢借之不得,最後於陳中丞子求得草本錄之。余又借司馬家本錄二冊,寄玉泉師於豫章。昨玉泉師以母夫人製家居,余又復借錄本抄之,以藏於家。於以見里中故物,恐倉卒中難得爾。何時有力正其訛誤,並金陵世紀刊之,以傳布四方邪!嘉靖壬子仲冬十六日題於鷦息館中。時寒雨彌旬,落葉堆階上,自以研承簷溜書之。雲浦居士盛時泰仲交甫。」據此,去今萬曆乙卯六十四年矣。伯年示餘此書在乙未丙申間,亦二十餘年。伯年下世,又復屢易歲華矣。此誌恐世鮮傳本。偶檢笥得之,於伯年有人琴之感,因掇而筆之。

赤松山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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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玉嘗遊浙之赤松山,愛其佳,徘徊不能去,因以赤松山農自號。居常遐視清嘯,人莫能窺。至其處已接物,高簡粹白,王公貴人,雅相傾慕,非先施未嘗一登其門。太宰青谿倪公參贊南京時,嘗擬薦於朝,未果。以弘治辛酉卒。山農之標韻如此,蓋亦高士。王子新作詩嘲之,有「內橋寫銘旌」之語,何也?

梁公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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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端肅公雖立身清峻,而弘人之度,未嘗不優。為浙江方伯,執法不撓。時巡按御史某公,某某處人也。公以伉直不為加禮,某公疑公易己,積不能平,乃摭公十惡奏之。銓曹廉其非實,量移公雲南而已。公居之恬然,不以為介,曰:「御史言是邪,譴死無恨;無然自有公論在矣。」居恆嘗曰:「犯而不校,某敢當之。」即某公事,知其言不虛也。餘外舅王公又言:公為都御史,裏居嘗用鄉夫肩小輿行道中。一御史前騶嗬之,峻不避,御史遣問之,公答曰:「鄉官」。又問「何官」?答曰「梁某也」。御史悚然,亟尾公輿造其庭請罪。公曰:「何罪之有?第驄馬行,人人斂手避,小輿而敢突之,必有以,可勿問耳。」揖之而也。

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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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九,江南富家子,得侍李後主宮中,善歌《稽康》。《稽康》,江南曲名,後主所製也。江南平,零落江北,逢人歌此曲,嘗一歌,坐人皆泣。錢易為《稽康曲舞詞》,曰:「薛九三十侍中郎,蘭香花態生春堂。龍蟠王氣變秋霧,淮聲與水浮秋霜。宜城酒煙濕霧腹,與君試舞當時曲。《玉樹》遺詞莫重聽,黃塵染鬢無前綠。」

蔣康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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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虛子《太和正音譜》載知音善歌之士。蔣康之,金陵人,其音屬宮,如玉磬之擊明堂,溫潤可愛。癸未春,度南康,夜泊彭蠡之南。其夜將半,江風吞波,山月銜岫,四無人語,水聲淙淙。康之扣舷而歌「江水澄澄江月明」之詞,湖上之民莫不擁衾而聽,推窗出戶,見聽者雜䢔於岸。少焉,滿江如有長歎之聲,自此聲譽愈遠矣。

都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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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舊城近北,去秦淮五里,至楊吳時改築,跨秦淮南北周回二十里,近南聚寶山。皇明定都,大建城闕,城之域惟南門、大西、水西三門,因舊更名聚寶、石城、三山。自舊東門處截濠為城,開拓八里,增建南門二,曰通濟,曰正陽。自正陽而北,建東門,一曰朝陽。自鍾山之麓圍繞而西,抵覆舟山,建北門,曰太平。又西據覆舟、雞鳴山,緣湖水以北,至直瀆山而西八里,建北門二,曰神策、金川。西北括師子山於內,雉堞東西相向,建門二,曰鍾阜、儀鳳。自儀鳳迤邐而南,建定淮、清涼二門。以接舊西門,而周九十六里。

外郭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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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據山帶江,東南阻山控野,辟十有六門。東南北六,曰姚坊、仙鶴、麒麟、滄波、高橋、上方。西南六,曰夾岡、雙橋、鳳臺、馴象、大安德、小安德。西一,曰江東。北三,曰佛寧、上元、觀音,周一百八十里。此《京城圖志》所載也。今俗雲「裏十三,外十八」。西又有柵欄門二,一在儀鳳門西,一在江東門北,共十八門。

十四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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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市之樓有十六,蓋所以處官妓也。而《南畿志》止十四,曰南市(斗門橋東北),北市(乾道橋東北),鳴鶴(西關中街北),醉仙(西關中街南),輕煙(西關南街),澹粉(與輕煙樓封),翠柳(西關北街),梅妍(與翠柳樓對),謳歌,鼓腹(石城門外,二樓相對),來賓(聚寶門外之西),重譯(聚寶門外之東),集賢(瓦屑埧西),樂民(集賢樓北)。按李泰,字叔通,鹿邑人,洪武時進士,博學知天文,曾掌欽天監。有集句詠十六樓,中有清江、石城二樓。晏振之永樂中《金陵春夕詩》又曰,「花月春江十四樓」,則知相沿已久。今獨南市樓存,而北市在乾道橋東北,似今之豬市,疑劉辰《國初事跡》所記富樂院,即此地也。

諸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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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內橋之跨秦淮者,曰武定、鎮淮(南門內),曰飲虹(俗名新橋),曰上浮,曰下浮。跨國朝之御河者,曰青龍(在東長安門外),曰白虎(在西長安門外),曰會同(會同館前),曰烏蠻,曰柏川(此水自朝陽門外鍾山南流,穿城為銅竇而出)。跨古城壕者,曰大中(即古白下),曰復成,曰玄津,曰北門。跨運瀆者,曰斗門,曰乾道,曰笪橋,曰武衛(笪橋西),曰景定(笪橋東今名羊市橋)。跨古宮城河者,南曰內橋,曰東虹(上元縣東),曰西虹;北曰珍珠,曰蓮花。跨青溪者,曰淮清,曰昇平,曰竹橋。跨今城壕者,曰正陽,曰通濟,曰聚寶,曰三山,曰石城。跨城外諸水者,曰賽工(在馴象門外),曰江東(在江東門外),曰上方(在上方門裏),曰中和(在通濟門外),曰下方(三俱跨淮水),曰來賓(在小市口東),曰善世(在小市南,二俱跨澗,即蘼蕪澗),曰重譯(在西天寺東古烏衣巷)

府治、縣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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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治,洪武初,自集慶路徙治古錦繡坊大軍庫地,即今治也。

上元縣,唐始置於永壽宮東,徒鳳臺山西。宋徙白下橋。國朝在府治東北,昇平橋西。

江寧縣,古去城七十里,即今江寧鎮。南唐遷北門清化坊。元徙城外之越臺側。國初徙集慶路治,即今治也。縣無大門,前臨街,有二亭子,俗謂其地勢為牛形。萬曆中,膚施楊令來,謂二門前通衢不便,於街側建一屏牆。甫畢役,病頭痛不可忍,人以俗記語之,亟撤而瘳。

洞天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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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潤十二能賦詩,以鄉貢授兵部司務,擢南安知府。政暇彈琴,寫畫,賦詩。以子侍郎紳貴,乞休家居。手製床幾十事,號洞天十友,風神如仙,尋九十,賦詩一章而逝。

平生萬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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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鍾,字仲律,上元人也。舉天順庚辰進士,官副憲致仕。日賦詩,平生萬首,文字之外,世事無所聞。公後以子寶迎養江夏,年八十餘而卒。有《休齋稿》若干卷。

多宿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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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公鏞,舉成化己丑進士,官興化守,致仕。性嗜文學,眈詩,尤愛佳山水,多宿山寺,蓋清逸之士也。公有《石崖集》,今亦不甚傳。

祝唐二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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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支山作《觀雲賦》,手書以贈東橋先生。先生甚重之,每遇文士在坐,即出而展玩,甚相誇詡。支山又嘗為黃琳美之作《煙花洞天賦》傾動一時。而何柘湖皆不以為佳。要之,煙花洞天,自是風流佳話,不必繩以禮法也。東橋先生又稱唐六如《廣誌賦》,口常誦之。柘湖言:唐賦托意既高,遣辭甚古,而唐《集》不之載。唐才情絕勝,失意後所作,多淒咽感歎之旨,往往使人歔欷欲絕,真一代之異才也。詩賦勝於支山,而畫高出沈石田、文衡山之上,與祝之字並雄,可以上掩前古。

東橋先生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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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橋先生喜談詩,嘗曰:李空同言:「作詩必須學杜,詩至杜子美,如至圓不能加規,至方不能加矩矣。」此空同之過言也。夫規矩方圓之至,故匠者皆用之,杜亦在規矩中耳,若必要學杜,只是學某匠,何得就以子美為規矩邪?何大復所謂「舍筏登岸」,亦是欺人。又嘗語人曰:何大復之詩雖則稍俊,終是空同多一臂力。

衡山贈髯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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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柘湖云:徐髯仙豪爽逸宕人也,數遊狹邪,其所填南北詞皆入律。衡山題一畫寄之,後曰:「樂府新傳桃葉句,彩毫遍寫薛濤箋。老我別來忘不得,令人常想秣陵煙。」蓋其人誠足重也。公家多藏書,海內誌書尤夥。晚遇武宗皇帝幸其家,在快園池中捕魚,挾以北行,至與上同臥起。賜飛魚服,然雜在佞幸中,公非所誌,竟謝歸。又二十餘年,八十餘而卒。

天神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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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髯仙家有杜堇古狂所畫天神一幅,人長一尺許,七八人攢在一處,有持巨斧者,有持火把者,有持霹靂砧者,狀貌皆奇古,略無所謂秀媚之態,蓋奇作也。髯仙每遇端午或七月十五曰,則懸之中堂,每詫客曰:「此杜檉居《輞川圖也》也。」

松塢高士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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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新作《松塢高士圖》以贈東橋先生,大設色,規摹趙集賢,大山頭下有長松數株,一人趺坐其下,神檢出塵表。何柘湖言:「其無畫家溪徑,疏秀可愛,蓋其風韻骨力,出於天成也。」餘藏有一扇面,乃子新所畫墨梅一枝,花瓣用淡墨為之,精雅明秀,姿態橫生。後小楷書一絕句:「西園春風暖復回,妖桃濃杏一時開。山禽對我關關語,野叟看花故故來。」字法智永,而遒勁過之。今其畫不可多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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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贅語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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