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齋三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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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 容齋三筆
卷二
卷三 

漢宣帝不用儒[編輯]

漢宣帝不好儒,至雲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匡衡為平原文學,學者多上書薦衡經明,當世少雙,不宜在遠方。事下蕭望之、梁丘賀。望之奏衡經學精習,說有師道,可觀覽。宣帝不甚用儒,遣衡歸故官。司馬溫公謂俗儒誠不可與為治,獨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且是古非今之說,秦始皇、李斯所禁也,何為而效之邪?既不用儒生而專委中書宦官,宏恭、石顯因以擅政事,卒為後世之禍,人主心術,可不戒哉!

國家府庫[編輯]

真宗嗣位之初,有司所上天下每歲賦入大數,是時,至道三年也,凡收穀二千一百七十萬碩,錢四百六十五萬貫,絹、紬一百九十萬匹,絲、綿六百五十八萬兩,茶四十九萬斤,黃蠟三十萬斤。自後多寡不常,然大略具此。方國家全盛,民力充足,故於征輸未能為害。今之事力,與昔者不可同日而語,所謂緡錢之人,殆過十倍。民日削月朘,未知救弊之術,為可慮耳。黃蠟一項,今不聞有此數。

劉項成敗[編輯]

漢高帝、項羽起兵之始,相與北面共事懷王。及入關破秦,子嬰出降,諸將或言誅秦王。高帝曰:「始懷王遣我,固以能寬容,且人已服降,殺之不祥。」乃以屬吏。至羽則不然,既殺子嬰,屠咸陽,使人致命於懷王。王使如初約,先入關者王其地。羽乃曰:「懷王者,吾家武信君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顓主約?今定天下,皆將相諸君與籍力也,懷王亡功,固當分其地而王之。」於是陽尊王為義帝,卒至殺之。觀此二事,高帝既成功,猶敬佩王之戒,羽背主約,其未至於如此,成敗之端,不待智者而後知也。高帝微時,嘗繇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大丈夫當如此矣!」至羽觀始皇,則曰:「彼可取而代也。」雖史家所載,容有文飾,然其大旨,固可見雲。

占術致禍[編輯]

吉凶禍福之事,蓋未嘗不先見其祥。然固有知之信之,而翻取殺身亡族之害者。漢昭帝時,昌邑石自立,上林僵柳復起,蟲食葉曰「公孫病已立。」眭孟上書言,當有從匹夫為天子者,勸帝索賢人而禪位,孟坐襖言誅,而其應乃在孝宣,正名病己。哀帝時,夏賀良以為漢歷中衰,當更受命。遂有陳聖劉太平皇帝之事,賀良坐不道誅。及王莽篡竊,自謂陳後,而光武實應之。宋文帝時,孔熙先以天文圖讖,知帝必以非道晏駕,由骨肉相殘,江州當出天子,遂謀大逆,欲奉江州刺史、彭城王義康。熙先既誅,義康亦被害,而帝競有子禍,孝武帝乃以江州起兵而即尊位。薄姬在魏王豹宮,許負相之當生天子,豹聞言心喜,因背漢,致夷滅,而其應乃在漢文帝。唐李錡據潤州反,有相者言,丹陽鄭氏女當生大子,錡聞之,納為侍人。錡敗,沒入掖庭,得幸憲宗而生宣宗。五代李守貞為河中節度使,有術者善聽人聲,聞其子婦符氏聲,驚曰:「此天下之母也。」守貞曰:「吾婦猶為天下母,吾取天下,復何疑哉?」於是決反,已而覆亡,而符氏乃為周世宗後。

絳侯萊公[編輯]

漢周勃誅諸呂,立文帝以安劉氏,及為丞相,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愛盎進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絳侯所謂功臣,非社稷臣。社稷臣,主在與在,主亡與亡。方呂後時,諸呂用事,擅相王,絳侯為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呂後崩,大臣相與共誅諸呂,太尉主兵,適會其成功,所謂功臣,非社稷臣。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遜,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久之,勃遂有逮擊廷尉之禍,幾於不免。寇萊公決澶淵之策,真宗待之極厚,王欽若深害之。一日會朝,準先退、欽若進曰:「陛下敬畏寇準,為其有社稷功邪?」上曰:「然。」欽若曰:「臣不意陛下出此言!澶淵之役,不以為恥,而謂準有社稷功,何也?」上愕然曰:「何故?」對曰:「城下之盟,雖春秋時小國猶恥之。今以萬乘之貴,而為此舉,是盟於城下也,其何恥如之!」上鍬然不能答。由是顧準稍衰,旋即罷相,終海康之貶。嗚呼!絳侯、萊公之功,揭若日月,而盎與欽若以從容一言,移兩明主意,訖致二人於罪斥,讒言罔極,籲可畏哉!

無名殺臣下[編輯]

《傳》曰:「欲加之罪,其無辭乎?」古者置人於死地,必求其所以死。然固有無罪殺之,而必為之名者。張湯為漢武造白鹿皮幣,大農顏異以為本末不相稱,天子不悅。湯又與異有隙。異與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唇。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非,論死。自是後有腹非之法。曹操始用崔琰,後為人所譖,罰為徒隸,使人視之,詞色不撓。操令曰:「琰雖見刑,而對賓客,虬須直視,若有所譖。」遂賜琰死。隋煬帝殺高熲之後,議新令,久不決。薛道衡謂朝士曰:「向使高熲不死,令決當久行。」有人奏之,帝怒,付執法者推之。裴蘊奏:「道衡有無君之心,推惡於國,妄造禍端。論其罪名,似如隱昧,原其情意,深為悖逆。」帝曰:「公論其逆,妙體本心。」遂令自盡。冤哉此三臣之死也!

平天冠[編輯]

祭服之冕,自天子至於下士執事者皆服之,特以梁數及旒之多少為別。俗呼為平天冠,蓋指言至尊乃得用。範純禮知開封府,中旨鞫淳澤村民謀逆事。審其故,乃嘗人戲場觀優,歸塗見匠者作桶,取而戴於首,曰:「與劉先主如何?」遂為匠擒。明日入對,徽宗問何以處。對曰:「愚人村野無所知,若以叛逆蔽罪,恐辜好生之德,以不應為杖之,足矣。」按《後漢·輿服志》蔡巨註冕冠曰:「鄙人不識,謂之平夭冠。」然則其名之傳久矣。

介推寒食[編輯]

左傳》晉文公反國,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遂與母偕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綿上為之田,曰:「以誌吾過。」綿上者,西河介休縣地也。其事始未只如此。《史記》則曰:「子推從者書宮門,有『一蛇獨怨,之語。文公見其書,使人召之,則亡。聞其入綿上山中,於是環山封之,名曰介山。」雖與《左傳》稍異,而大略亦同。至劉向《新序》始云:「子推怨於無爵齒,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待之,不肯出。以謂焚其山宜出,遂不出而焚死。」是後雜傳記,如《汝南先賢傳》則云:「太原舊俗,以介子推焚骸,一月寒食。」《鄴中記》云:「并州俗,冬至後一百五日,為子推斷火冷食三日。魏武帝以太原、上黨、西河、雁門皆冱寒之地,令人不得寒食,亦為冬至後百有五日也。」按《後漢·周舉傳》云:「太原一郡,舊俗以介子推焚骸,有龍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靈不樂舉火,由是士民每冬中輒一月寒食,莫敢煙爨。舉為并州刺史,乃作吊書置子推廟,言盛冬去火,殘損民命,非賢者之意,宣示愚民,使還溫食。於是眾惑稍解,風俗頗革。」然則所謂寒食,乃是冬中,非今節令二三月間也。

進士訴黜落[編輯]

天禧三年,京西轉運使胡則言滑州進土楊世質等訴本州黜落,即取元試卷;付許州通判崔立看詳,立以為世質等所試,不至紕繆,已牒滑州依例解發。詔轉運司具析不先奏裁直令解發緣由以聞,其試卷仰本州繳進。世質等仍未得解發。及取到試卷,詔貢院定奪,乃言詞理低次,不合充薦,復黜之,而劾胡則、崔立之罪。蓋是時貢舉條制猶未堅定,故有被黜出來訴其在者。至於省試亦然,如葉齊之類,由此登第。後來無此風矣。

後漢書載班固文[編輯]

班固著《漢書》,製作之工,如《英》、《莖》、《咸》、《韶》,音節超詣,後之為史者,莫能及共仿佛,可謂盡善矣。然至《後漢》中所載固之文章,斷然如出兩手。觀《謝夷吾傳》雲,第五倫為司徒,使固作奏薦之,其辭至有「才兼四科,行包九德」之語。其他比喻,引稷、契、咎繇、傅說、伊、呂、周、召、管、晏,以為一人之身,而唐、虞、商、周聖賢之盛者,皆無以過。而夷吾乃在《方木傳》中,所學者風角占候而已,固之言,一何太過歟?

趙充國馬援[編輯]

前漢先零羌犯塞,趙充國平之,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西邊遂定。成帝命揚雄頌其圖畫,至比周之方、虎。後漢光武時,西羌入居塞內,來歉奏言,隴西侵殘,非馬援莫能定。乃拜援太守,追討之。羌來和親,於是隴右清靜。而自永平以後,訖於靈帝,十世之間,羌患未嘗少息。故范曄著論,以為「二漢禦戎之方,為失其本。先零侵境,趙充國遷之內地;當煎作寇,馬文淵徙之三輔。貪其暫安之勢,信其馴服之情,計日用之權宜,忘經世之遠略,豈夫識微者之為乎?」援徙當煎於三輔,不見其事。《西羌傳》雲,援破降先零,徙置天水、隴西、扶風三郡,事已具《援傳》。然援本傳,蓋無其語,唯段紀明與張矣爭討東羌奏疏,正謂趙、馬之失,至今為梗。充國、文淵,為漢名臣,段貶之如此,故曄據而用之,豈其然乎?

漢人希姓[編輯]

兩《漢書》所載人姓氏,有後世不著見者甚多,漫紀於此,以助氏族書之脫遺。

復姓如公上不害、合傅胡害、室中同、昭涉掉尾、單父右軍、陽城延、息夫躬、遊水發根、吾丘壽王、落下閎,梁丘賀、五鹿充宗、公戶滿意、堂谿惠、申章昌、浩星賜、闕門慶忌、安國少季、馬適建、都尉朝、毋將隆、紅陽長仲、烏氏蠃、周陽由、勝屠公、毋鹽氏、歐侯氏、士孫喜、索盧恢、屠門少、瓜田儀、工師喜、駁馬少伯、公乘歙、鮭陽鴻、弓裏遊、公沙穆、胡母班、周生豐、友通期、公緒恭、公族進階、水丘岑、叔先雄。

單姓如繒賀、蟲達、靈常、賁赫、其石、旅卿、秘彭祖、革朱、樛樂、冷豐、冥都、澓(fú)中翁、蒯徹、直不疑、閎孺、使樂成、桮育、制氏、猗頓、義縱、雋不疑、疏廣、雲敞、枚乘、終軍、鹵公孺、食子公、馯(hán)臂、倗鮚、衡胡,乘宏、簡卿、炔欽、所忠、假倉、畦孟、䠠(dì)惲、塗惲、射姓、後倉、姓偉、如氏、直氏、百政、免公、發福、質氏、濁賢、稽發、萭(yǔ)章、瞷(xian)氏、佗羽、繡君賔、漕中叔、栩丹、帛敞、遲昭平、汝臣、駒幾、稱忠、逯普、臺崇、沐茂、匽氏、勞丙、抗徐、闕宣、沮儁、卑整、編訢、亶誦、尋穆、夜龍、弓林、行巡、祋(duì)諷、角閎、芳丹、堅鐔、錫光、徭偉、重異、力子都、維汜、詩索、繇延、夷長公、防廣鐔顯、移良、緱(gōu)玉、蕃向、渠穆、臨孝存、脂習、笮(zé)融、茨充、處興、興渠、具瑗、諒輔、騰是、卿仲遼、謁煥、矯慎、晃華、窪丹、禰衡。

絳灌[編輯]

漢書·陳平傳》,「絳、灌等讒平。」顏師古註云:「舊說雲,絳,絳侯周勃也,灌,灌嬰也。而《楚漢春秋》,高祖之臣,別有絳灌,疑昧之文,不可據也。」《賈誼傳》,「絳、灌、東陽侯之屬盡害之。」註亦以為勃、嬰。按《史記·陳平世家》曰:「絳侯、灌嬰等咸讒平」,則其為兩人明甚。師古不必為疑辭也。《楚漢春秋》陸賈所作,皆書當時事,而所言多與史不合。師古蓋屢辯之矣。《史》、《漢·外戚·竇皇后傳》,實書絳侯、灌將軍,此最的證也。夏侯嬰為滕令,故稱滕公。而《史》並灌嬰書為滕、灌,賈誼所稱亦然,甚與絳、灌相類。《楚漢春秋》一書,今不復見,李善註《文選》劉歆《移博士書》云:「《楚漢春秋》曰,漢已定天下,論群臣破敵禽將,活死不衰,絳灌、樊噲是也。功成名立,臣為爪牙,世世相屬,百出無邪,絳侯周勃是也。然則絳灌自一人,非絳侯與灌嬰。」師古所謂疑昧之文者此耳。張耳歸漢,即立為趙王,子敖廢為侯,敖子僵嘗為魯王,文帝封為南宮侯,而《楚漢春秋》有「南宮侯張耳」。淮陰舍人告韓信反,《史記·表》雲奕說,《漢·表》雲樂說,而《楚漢》以為謝公。其誤可見。

題詠絕唱[編輯]

錢伸仲大夫於錫山所居漆塘村作四亭,自其先人,已有卜築之意而不克就,故名曰「遂初」;先壟在其上,名曰「望雲」;種桃數百千株,名曰「芳美」;鑿地湧泉,或以為與惠山泉同味,名曰「通惠」。求詩於一時名流,自葛魯卿、汪彥章、孫仲益既各極其妙,而母舅蔡載天任四絕獨擅場。《遂初亭》曰:「結廬傍林泉,偶與初心期。佳處時自領,未應魚鳥知。」《望雲亭》曰:「白雲來何時,英英冠山椒。西風莫吹去,使我心搖搖。」《芳美亭》曰:「高人不惜地,自種無邊春。莫隨流水去,恐汙世間塵。」《通惠亭》曰:「水行天地間,萬派同一指。胡為穿石來?要洗巢由耳。」四篇既出,諸公皆自以為弗及也。吳傅朋遊絲書,賦詩者以百數,汪彥章五言數十句,多用翰墨故事,因己超拔,而劉子翬彥沖古風一篇,蓋為絕唱。其辭有:「圓清無暇二三月,時見遊絲轉空闊。誰人寫此一段奇,著紙春風吹不脫。紛壇糾結疑非書,安得龍蛇如許臞。神蹤政喜縈不斷,老眼只愁看若無。定知苗裔出飛白,古人妙處君潛得。勿輕漠漠一縷浮,力遒可掛千鈞石。眷予弟兄情不忘,軸之遠寄悠然堂。謝公遺髯凜若活,衛後落鬢搖人光。翻思長安夜飛蓋,醉哦聲落南山外。亂離契闊四十秋,筆意與人俱老大。政成著腳明河津,外家風流今絕倫。文章固自有機抒,戲事豈足勞心神?」此章尤為馳騁痛快,且卒章含譏諷,正中傅朋之癖。予少時見二公所作,殊敬愛之,至今五十年尚能記憶,懼其益久而不傳,故紀於此。

秀才之名[編輯]

秀才之名,自宋、魏以後,實為貢舉科目之最,而今人恬於習玩,每聞以此稱之,輒指為輕己。因閱《北史·杜正玄傳》載一事云:「隋開皇十五年,舉秀才,試策高第,曹司以策過左僕射楊素,素怒曰:『周、孔更生,尚不得為秀才,刺史何忽妄舉此人!』乃以策抵地不視。時海內唯正玄一人應秀才,曹司重以啟素,素志在試退正玄,乃使擬相如《上林賦》、王褒《聖主得賢臣頌》、班固《燕然山銘》、張載《劍閣銘》、《白鸚鵡賦》,曰:『我不能為君住宿,可至未時令就。』正玄及時並了。素讀數遍,大驚曰:『誠好秀才!』命曹司錄奏。」蓋其重如此。又正玄弟正藏,次年舉秀才,時蘇威監選試,擬賈誼《過秦論》、《尚書·湯誓》、《匠人箴》、《連理樹賦》、《幾賦》、《弓銘》,亦應時並就,文無點竄。然則可謂難矣,《唐書·杜正倫傳》云:「隋世重舉秀才,天下不十人,而正倫一門三秀才,皆高第。」乃此也。

魏收作史[編輯]

魏收作元魏一朝史,修史諸人,多被書錄,飾以美言,夙有怨者,多沒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舉之則使上天,按之當使人地。」故眾口喧然,稱為「穢史」。諸家子孫,前後投訴,雲遺其家世職位,或雲不見記錄,或雲妄有非毀,至於坐謗史而獲罪編配,因以致死者。其書今存,視南北八史中,最為冗謬。其自序云:「漢初,魏無知封高良侯,子均,均子恢,恢子彥,彥子歆,歆子悅,悅子子建,子建子收。」無知於收,為七代祖,而世之相去七百餘年。其妄如是,則其述他人世系與夫事業,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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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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