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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閑齋筆記/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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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庸閑齋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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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據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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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閱《閣帖》,右軍書多有「死罪」字,不解其義。後見唐國子祭酒李涪所撰《刊誤》云:「短啟出於晉、宋兵革之際,時國禁書疏,非吊喪問疾,不得輒行尺牘,故羲之書首云『死罪』,是違制令也。」乃恍然悟。又《史記》屢言家累「千金」以為富者,竊思千金即於今世亦不能稱富,豈秦、漢之際金固貴重耶?後見如淳註:「戰國時以一鎰為一金,漢時以一斤為一金。」又恍然悟。然此二義,人多不知者,因附記之。

閩海魚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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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大於道光初年官福建石碼場鹽大使時,忽天大風雨,隱隱有雷聲者,三日乃霽。嗣乃知海中有二大魚鬥,風雨者,魚鼓鬛噴沫所致也。鬥至三日,一魚之鬐鉤於山巔,不能動,一魚去,而此魚遂死。將死之際,海濱居民乘舟往割其肉,魚稍一擺動,浪湧如山,舟覆,溺死十餘人。乃待至臭腐後,始群往取肉熬油,尚得千餘石。

袁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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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丹叔先生國梓,文章爾雅,而性癡絕,人皆以「袁癡」目之。自郡守解組歸,居於茸城,屋濱大河,鄉人每泊糞船於門外,先生惡之,乃買羊肉一柈,密置河畔,鄉人擔糞歸,將飯,見肉,疑為人所遺者,大喜,亟啖之。先生俟食訖,乃至岸側,佯為周視,故作喜狀曰:「這畜生今日必死矣!」鄉人驚問故,則曰:「此地有惡狗,吾買砒霜置肉內毒之,今既食,除一害矣。」鄉人大恐,承係已食,懇其救解。先生陽驚曰:「我毒狗,不毒人,此係爾自作之孽,非我罪過。」鄉人愈哀懇,至涕泗,乃指糞曰:「亟啖此,或可解。」鄉人畏死,從之,大吐,委頓。則撫掌笑曰:「爾他日仍泊船於此,當令再吃糞也!」一日者,立於門前,適府公遣僕奉書於先生,僕見先生,不識也,因詢曰:「此間有一袁癡,居何處?」先生引之至家,攜書入,良久,什襲一巨函出,交僕曰:「此係寶物,爾主向借,不能不與。爾主書中言,惟爾誠實右靠,須親攜去,毋易人致損壞。」鄭重言之再三。僕負之歸,物已重,路又遠,汗流浹背。府公見之不解,拆封,乃一粗石,重二十餘斤,上書十六字曰:「尊價無禮,呼我袁癡。無法處治,以石壓之。」府公大笑,即其僕亦自笑也。

朱文正之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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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朱文正公,乾嘉時名臣也。崖岸高峻,清絕一塵,雖官宰相,刻苦如寒士,饋遺無及門者。與新建裘文達公最善,一日至裘處,譚次,忽歎曰:「貧甚,奈何?去冬上所賜貂褂亦付質庫矣。」裘笑曰:「君生成窮命,復何言!我管戶部,適領得飯食銀千兩,可令君一擴眼界。」因呼僕陳之几上,黃封燦然。公注視良久,忽起手攫二元寶,疾趨登車去。

中國史紀外事之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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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魏明帝時,紀日本國女王卑彌呼遣使入貢者凡二次。今考日本國史,則仲哀天王之妻息長足媛,神功皇后也。後攝政六十九年,年逾百歲。所謂國有內難者,乃其子麛阪、忍熊二王起兵與母爭地位。後親生子名譽田別,在儲位七十年,至七十一歲乃登宸極。又四十二年卒,壽亦百有十二歲,號應神天皇,並無卑彌呼之名。日本與中國同軌同文,何以於其主名亦訛誤若此?即如《明史》記封平秀吉為日本王事,云沈惟敬私以袞冕奉秀吉,尊以帝號。今考其史亦殊不然。蓋秀吉求封明王,惟敬許之,歸而不敢言,洎宣讀至「封爾為日本王」,乃怒,脫冕服投地曰:「向言明主封我為明王,故命班師。日本在我股掌,為霸為王,彼何與焉!」是秀吉之心固未嘗帝制自為也。其國人中井積善亦曰:「明豈有以其國號封外國之理?秀吉武人,昧於事體,以取嗤於異域,貽羞於後代。」云云。則奉以帝號之說,實屬誣罔。總之,以中國人紀外國事,無從質證,故舛錯恆多也。

日本讓國之美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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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自開國數千年以來,一姓相傳,至今不替,為天下各國所無。其間臣弒其君,子弒其父者,不一而足。舊君奪國,女主臨朝者,亦不一而足。更可笑者,以國主之尊削髮為沙門者,尤指不勝屈,惑溺之甚,相沿成例,視梁武之同泰捨身,猶其小焉者矣。然弟兄遜國之美,則有希蹤夷、齊者,不得以異域而輕之也。初,應神天皇愛少子稚郎子,立為皇太子,命其兄大鷦鷯輔之。應神卒,稚郎子避之菟道,而讓位於大鷦鷯,曰:「王仁孝,宜為天下君,且國固王之國也。」大鷦鷯則曰:「先皇預選明德以為貳,我不敢違先皇命。」固辭,固讓,虛其位者三年。民之貢獻者,不知所適,而大鷦鷯執志彌堅,稚郎子知其不可奪也,乃自殺。大鷦鷯聞之驚馳至菟道,哭極哀。不得已而登帝位,是為仁德天皇。嗚呼!若稚郎子,可謂有華風矣。

閩省州縣虧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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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慶初元,福州將軍某,與總督伍公、巡撫浦公以事相忤,署方伯錢公則以爭一優人有隙。會總督入覲,將軍兼督篆,遂捃摭三人贓私事,並以福省州縣虧空百萬劾之。疏入,奉命查辦,總督、巡撫、方伯皆正法。而所謂「百萬之虧空」者,實無此數,乃以鹽課及閑款湊成之。於是州縣擬斬決者十七人,合省呼冤,而某揚揚自得也。讞案既定。部覆未到,此十七人者發閩、侯二縣監禁。二縣以同官也,羈諸署中而已。一日者,有某令年六十餘矣,向閩縣令吉君泰懇曰:「我老,止一孫,今夜擬回寓一視,可乎?」吉許之。至明晨,部文至,署督即委吉君監斬。急使人至某寓,偽以他事促之。乃還報曰:「某已一早出門矣。」吉大窘,隻得先押十六人赴轅,而擬自請逸囚罪。時天色慘淡,淒風苦雨,路人目之,皆為流涕。比至督轅,而某持傘著屐,已候於門矣。吉心大慰,遽前握其手曰:「何不謀而先至此?」某曰:「我自家行至中途,聞部文已到,因思回署再至此,則路迂,故逕來就死耳。」吉不覺哭失聲。是日十七人死後,吉痛哭,嘔血滿地,遂引疾歸。不二年,某移鎮四川,又劾總督勒襄勤相國,而代之。未幾,乃以縱賊渡河、貽誤軍機罪伏法。勒仍回任,閩人以為有天道焉。

冥司勘校侵用勇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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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寇營水師參將戴兆熊字夢璜,湖南人。辛酉,余於富陽江上識之。兆熊為人質直勇壯,屢督炮船與賊戰,未嘗敗北。嗣杭城陷,軍潰散,走為賊執,不屈被殺。兆熊嘗為余言,伊戚趙副將因病入冥,見大廈一區,列坐者數十人,皆僚友之陣亡者也。詢其何以群居於此,眾笑言:「凡力戰死綏者,忠勇之報,大率為神。我等雖得神道,而以平時侵用勇糧,故須聽勘校,羈滯之苦,所不勝言。」趙蘇後,每舉以戒統領等官。兆熊緣此故,與士卒同甘苦,不敢有所私云。先大夫嘗訓余輩,謂:農夫服田力穡,沾體塗足,終歲勤動,所積不過錙銖之贏;獨士大夫居則高堂大廈,出則結駟連騎,衣錦繡,食粱肉,與若輩苦樂奚啻天淵。即令盡心民事,不敢怠荒,已恐折福,況復驕奢淫佚,貪饕無厭,廣積金帛,謂可遺之子孫。昭昭在上,決無是理!觀兆熊所譚,戰死沙場者,冥司尚勘校其侵冒,則安富尊榮,而貪贓虧帑之人,恐未必能逃閻羅老子之一算耳。

賈島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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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人賈島墓,在安徽太平府城外某棠村,湮沒久矣。道光六年,當塗人、張君寶榮、吳君其粦,偶有事於村,在蓁莽中得一斷碣,乃知為閬仙墓道。因集同人捐資修葺,並立祠祀之。余時年十五,曾為撰文記其事。迄今四十餘年,兵燹之後,詩稿文稿均付劫灰,無從追錄,況幼時所作乎?壬申歲暮,檢占舊簏,忽得《閬仙詩》一冊。夜於枕上默念舊作,乃歷歷記憶,不禁喜甚,亟起錄之,或閬仙之靈陰牖餘衷也與?然文辭殊不佳,姑留存以誌童年故步云爾。

有唐水部員外郎賈閬仙先生墓,在太平府城西甘棠村,修護無人,樵蘇莫禁,牧童謳吟而上下,耕夫侵軼其中邊。星霜漂飛,碑銘磨滅,悵抔土之,莫保,問鑄金者伊誰?道光丙戌,吳鴻臚其粦、張徵君寶榮聯騎西郭,遂踄北邙,顧荊棘勿翦於邱封,悲詩人猶窮於身後。慨然淒感,脩厥墳塋,並作祠堂以奉祭禮。鬱蔥掩日,丹蒦飾雲,泉菊有馨,春秋匪懈。海昌童子某乃為撰文,書之碑。其辭曰:

  天縱詩人,高才拔萃。天厄詩人,屈身卑位。緊惟水部,崛起中唐。李賀併駕,劉勰聯韁。沉思斷髭,劌肝摑血。窮力追新,極貌寫物。秋風渭水,落地長安。吟苦比孟,名重因韓。遭時多讒,入宮見妒。長沙、長江,同才同遇。浮沉一尉,潦倒半生。鬱此磅礴,發為精英。絕唱五言,餘事千古。物化雲煙,人資藻斧。如何高壟,沒於荒榛?孰司守土,致慨樵薪?我招我朋,爰究爰度。蟻結文還,朱亭封廓。別開岩岫,式啟祠堂。舄埏奕奕,松柏蒼蒼。姑溪帶前,龍山環側。墩望謝公,樓鄰太白。落日飛花,雲車風馬。仿佛靈來,推敲月下。

枝岩伯明遠先有《募捐詩》四首,一時傳誦,茲並錄之:

願醵黃金鑄浪仙,一時佳話競流傳。而今更有孫晟輩,為斂名流置墓田。

莫將詩瘦例尋常,萬古心源一瓣香。寒食芳郊分白打,清樽誰與奠斜陽?

青山祠墓春秋祭,太白樓高畫棟新。詩派縱分仙與佛,忍教荒塚沒荊榛?

膏腴十畝買何時?奢願還思建一祠。馬負千鈞蟻駝粒,東風吹上海棠枝。

鄭延平焚儒服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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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鄭芝龍縱橫海上時,娶於日本,生子成功。隆武帝賜以國姓,封延平郡王。大兵入閩,芝龍叛而迎降,其妻抗節死,成功起兵漳泉,奮螳臂以抗顏行,雄踞臺灣四十年,傳子若孫乃滅。雖為周之頑民,實殷之義士也。聖祖於其子孫疏封五等,仰見如天之度,覆幬靡遺,凡在遠人,無不觀感。日本人以康公我之自出,故豔稱之。藤森大雅有《鄭延平焚儒服圖詩》,慷慨激昂,用采之以備東國之風。其詩曰:

朱火欲熸國步難,殺氣腥膻白日昏。萬歲山頭哭龍髯,延秋門外哀王孫。黨禍紛紛擊且掊,四海士氣沮喪久。草間偷活何奄奄,崩角稽首惟恐後。延平郡王真男兒,忠義之心確不移。一死酬恩無反顧,一木欲支大廈欹。慷慨倡義意激烈,先師廟前矢立節。脫卻儒衣付焚如,仰天低回瀝心血。昔心孺子今孤臣,向背去留異所遵。旁人乍聽心潛動,嗚咽無聲氣自振。嗚呼!志業雖不遂,足為萬世鼓忠義。君不聞此子受生日域中,山川鍾秀膽氣雄。又不聞母氏清操亦奇特,泉城烈死驚異域。母教自古賢哲多,何況男兒性所得。莫怪金陵喪敗氣猶剛,直取雞籠作金湯。戈鋌一揮紫颶息,鱷魚遠徙鯨鯢僵。三世供奉明正朔,衣冠堂堂四十霜。永為臣子示儀表,昭回並懸日月光!

古人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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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傳明成祖靖難,殺戮忠臣甚慘,故再世為莊烈帝,建文諸臣為流寇,報怨,卒亡其國。此說荒誕不足信,然史閣部為文信國後身,高宗聖諭亦曾及之。桐城張封翁少時曾夢金甲神,自稱晉之王敦,欲托生其家,封翁以亂臣也,拒之,敦曰:「不然。當晉室喪敗之際,我故應運而生,作逆臣;今天下清明,我亦當應運而生,作良臣矣。」驚寤。後果生一子,然未幾而夭。後數年,又夢敦來托生,封翁責之曰:「汝果奸賊,復來欺我,今不用汝矣!」敦曰:「我歷相江南諸家,福澤無逾於君者,是以仍來,今不復去矣。」遂生文端公英,故小字敦復。相聖祖,為名臣。子文和公廷玉,歷相雍正、乾隆兩朝。孫、曾皆躋膴仕,福澤洵冠於江南。第不解以敦之凶逆,而再世乃膺福報為良相;文信國之忠節,再世雖仍為宰相,而復丁陽九作忠臣,報施之理,固如是哉?又觀明焦弱侯太史所著《濟甯州濟川坊記》,內載:秣陵司空郎華瑜治運河時,一夕,緋衣絳幘者稱宋都魁某見夢,曰:「公堤逼吾宮,今不為區處,桐園將為行路,奈何?」公寤,亟索堤旁誌石,丹書炳然。用是改築堤,而封其故墓,為文以祭。匝歲,前緋衣絳幘者復見夢,曰:「願為公後,以報。」詰朝,而仲子生,是為濟時。已而登第,繼瑜為河臣。弱侯太史以明距宋七百餘年,感應如一日為奇,詎知後來之史與張尤奇之奇者也!

小說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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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無稽之語,往往誤人。《嶽傳載》:張浚陷害岳武穆,後為諸將咬死。於是吳俗遂有咬死人不償命之說。同治壬申,蘇郡有飛金之貢。先是,業金箔者以所業微細,自立規約,每人須三年乃授一徒,蓋以事此者多,則恐失業者眾也。其時有無賴某者,以辦貢為名,呈請多授學徒,用赴工作。既得批準,即廣招徒眾,來從學者,人贄六百文,一時師之者雲集。同業大忿,於是授「咬死不償命」一言,遂群往持其人而咬之,人各一口,頃刻而死。吳縣令前往檢驗,計咬傷處共一百二十三口,然何人咬何處,人多口雜,不特生者不知,即起死者問之,恐亦不能知也。乃取始謀先咬者一人論抵。

縐雲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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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將軍六奇所贈查伊璜孝廉縐雲石,道光年間,為石門蔡小硯廣文所得,廣文置之福嚴禪院,院距縣城十餘里,兵燹之後,巋然獨存。同治甲子,余乞假省墓,曾往一觀。石高丈行,極縐、瘦、透之妙,洵奇物也。廣文不私於家而施之寺,石丈人所以無恙,否則,亦同其故宅成煨燼耳。吳將軍遇孝廉後,至粵東仕明,官副將;入本朝,洊歷提督,卒諡順恪。

記粵逆洪秀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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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逆洪秀全,廣東花縣人,飲博無賴,以演命賣卜為業。先從上帝會,繼託名西洋天主教,捏造天父、天兄名目,撰各妖言書,肆為煽惑,遠近不逞之徒附之。道光三十年六月,在桂平縣金田村倡亂,不過千百人耳。延既久,脅從愈眾,僭偽號太平天國,稱天王。騷擾至十六省,陷名都大城、郡縣六十餘處,伊古以來,盜賊縱橫之甚,未之有也。同治三年五月,大軍圍之於江甯,城垂克,乃仰藥死,賊平。搜得其屍,寸礫之後,烈火焚之。其子洪福瑱,次年亦獲於江西之廣昌縣,淩遲處死。逆案遂結。然天下被其毒者已十有五年,考其行事,全無義理,而能作亂如是之久,殆劫運使然耳。逆先改正朔,以三百六十六日為一年,一月有三十日、三十一日者,遂不置閏;而改天干地支之名,如「丑」為「好」,「卯」為「榮」,「亥」為「開」之類。繼滅人倫,令軍中夫婦不得同處。蕭朝貴,偽封西王,其妹婿也。朝貴之父於長沙途中私招朝貴之母同臥,朝貴即公訟,斬其父母警眾,揚揚語人曰:「父母違犯天條,不足為父母也。」而其妻洪宣嬌與偽東王楊秀清通,嘗共臥起,為眾所見,乃傳天父令曰:「秀清、宣嬌同胞兄妹,臥何嫌?我令宣嬌與秀清臥者,為天下兄弟姊妹贖病也。」共逆乃號楊逆為「禾乃師贖讀主」。蓋賊最尊者曰天父,追其所自出,云有叔嫂奸而生耶火華,即為天父;天父以一七日造成世界,生五子一女,長為耶穌,次為洪逆,次為楊逆,又次為馮逆,為韋逆,女為宣嬌,即洪逆之親妹。蕭朝貴殺其父母以示天條而妻與楊逆通,則不敢言。韋逆之父尊為國宗伯,然見韋逆亦跪而稱千歲。其悖謬如此。後馮逆被正擒法,韋逆殺楊逆並宣嬌後,為洪逆所殺,蕭朝貴於湖南為官軍擊斬,其起事死黨遂無一人存者。

賊之最無道理者曰「講道理」。每遇講道理之時,必有所為也。凡擄眾、搜糧則講道理;行軍、出令則講道理,選女色為妃嬪,則講道理;驅蠢夫壯丁為極苦至難之事,則講道理。究其所講者,其初必稱天父造成山海,莫大功德;天王、東王操心勞力,安養世人,莫大功德;理應供奉歡喜,娛其心志,暢其體膚。爾等眾小,安得妄享天父之財祿,驕淫怠惰,犯天條律云云。以後則宣揚賊將欲為之事,以一眾心,而復引天父之語以證之。如謂孔子為「不通秀才」,天父前日已將其責打手心等語。聞之令人髮指,即在賊中之人,聞之亦不復信也。

鄒鳴鶴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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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鄒中丞鳴鶴,未遇時,夢至冥府,有友人自內出,云在府中掌冊籍者。因叩以終身事,友書八字付之,曰:「官君四品,洪水為災。」正欲審詢,遂寤。道光丁丑。官河南開封府,適河決中牟,黃水灌城,危在頃刻,因舉前夢告人,自恐不免,乃竟無恙。後擢任廣西巡撫,以剿辦賊匪未能得手,革職歸里,為兩江總督陸公建瀛檄赴金陵幫辦籌防事宜,城陷死之。奉旨照道員例賜恤,始知「四品」之應;「洪水」蓋指洪逆也。

麟慶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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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白麟見亭侍郎慶,任河南總督時,嘗刊《鴻雪因緣圖記》,歷序一生宦跡,每幅各係以詩,分贈同人。道光戊戌,余薄遊清江,亦得一冊。見紀夢一圖,自序云:夢騎赤馬躍入河中,有聲如雷而醒。余私謂人曰:「再八年,歲在丙午,公其終乎?」人問故,余曰:「昔謝太傅夢乘桓溫之輿,行十六里,見一白雞而止。後代溫秉政十六年,至辛酉歲而薨。解之者曰:『乘溫輿者,代其位也;十六里者,十六年也;辛為金,金色白,酉屬雞,則白雞也』。今公治河而夢入河,必有河患;丙屬火,火色赤,午者馬也;非其徵乎?」人皆不信余言。至甲辰歲,河果決,公以是罷官。丙午年,河工合龍後,公卒。

張文祥行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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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庚午秋七月,兩江總督馬端敏公於督署內教場閱兵訖事還,行至西夾道,為賊所刺,賊亦當時就獲。公傷重,不能言,頃刻遂卒。事聞,中外驚駭,天子震怒悼惜,惕諡,並命入祀賢良祠。安徽、浙江等省經公所蒞治者,感念恩德,咸為公建立專祠,奏奉俞旨。生榮死哀,近年督撫所未有也。賊張文祥,河南人,奸狡凶惡,各官嚴刑訊問,無一實供。上命刑部尚書鄭公帶同司員來江審辦,僅據供係浙江海盜餘孽,前來復仇,他無一言,遂擬以淩遲完案。所奇者,伊自供出妻女所在,毫不隱諱。提到妻女嚴鞫,亦一無供詞。余戚錢慎庵太守時署江甯府事,慎庵受公知甚深,極欲究出實情,為公雪恨,乃殫精極思,研訊兩月之久,卒不得要領,發憤臥疾者累日。此案,慎庵為余詳細言之,故知外間之謠傳,均不足據。尤奇者,是月有湖州人費君,以畫師流寓在上海,患瘧疾甚劇。公被刺三日,上海即得信,而未知賊主名。其同鄉沈姓,為布捐局司事者,往告之。費瞿然曰:「賊必張文祥也。」沈驚問故。費曰:「數日前瘧作,昏憒之際,忽見一隸手牌票,上書:『張文祥刺殺馬總督一案,係一百二十年前之事,今當完案。在案人證,合行拘提。』云云。共計一百五十餘人,首名即馬總督,而我之名亦在內。方擬細視,忽妻持藥至,隸遂不見。彼時自思,與總督無一面之識,何以連及?殆噩夢耳。今乃有是事,我其死乎?」閱數日,知賊名果為張文祥,費亦旋卒。次年,余攝上海縣事,訪之布捐局而信。噫!此夙冤耶?與前明張差梃擊,本朝嘉慶時之成得行刺,同為千古疑案矣。

成得行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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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得者,京師中廚役也。於睿皇帝駕幸圓明園時行刺,當即被擒。上命諸王大臣、六部九卿會訊,默無一言,但云:「若事成,則公等所坐之處,即我坐處也。」上寬仁,不欲窮詰興大獄,遂命淩遲處死。其處死時,先大夫在京,與眾往觀之。先立一木樁,將得縛於樁上。其面前又植二木樁,乃牽其二子至。一年十六歲,一年十四歲,貌皆韶秀,蓋尚在塾中讀書也。至則促令向得叩首,訖,先就刑,得瞑目不視。已,乃割得耳、鼻及乳,從左臂魚鱗碎割,再割右臂,以及胸、背。初尚刀刀見血,繼則血盡,衹黃水而已。割上體竣,忽言曰:「快些。」言甫畢,廠上走下一官,謂之曰:「皇上有旨,令爾多受些罪。」得遂瞑目不言,臠割至盡乃死。究亦不知何人所指使。倘非上之聖慈,則漢之楚獄,明之胡獄,株連而死者且數萬人矣。嗚呼!此仁宗之所以為仁與!

張忠敏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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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張玉笥先生諱國維,明崇禎中,曾巡撫應天。時江蘇、安徽兩省皆屬管轄。先生勤政恤民,百廢具舉。於吳中築捍海塘,並開通各河道,著有《三吳水利全書》。嗣擢督河漕去,吳人感其恩澤,立生祠於虎邱。先生旋解組里居,魯王監國,晉官大學士。浙東不守,投水殉義,吳人因即生祠春秋隆饗焉。乾隆時,高宗純皇帝褒揚勝國忠臣,賜諡忠敏,列入祀典,咸豐庚申,賊隱蘇城,祠宇被毀,僅存一楹。同治登丑,大兵收復後,亦未及脩葺;至壬申歲,永康應敏齋方伯攝藩篆,里人馮敬亭宮讚始以為言,方伯於先生為鄉後輩,遂於治事之暇,輕騎往視。先是,方伯屢夢至一處,池荷岸柳,塔影山光,依依神往。及至是地,恍符夢境,心大感異。因立意重脩,捐廉為倡。命余及仁和邵步梅刺史襄其事,量鼓分操,輸貲雲集。經始於壬申首夏,至癸酉季春落成。署中丞恩公率僚屬釋奠祠下,士民環觀,嘖嘖稱歎。亦足見忠義之不可磨滅,而今日之人心猶有不忍忘先生者也。祠後隙地廣數畝,有大池,荷芰叢生,每當夏月,香風鬱然。方伯於池上建鴛鴦廳三楹,以攬其勝;復於廳之左構一樓,資恁眺;院中堆碎石小山,雜蒔花木,囿徑回林華絢,繚垣接趾於陵阿,浮圖掛影於霄漢,朝煙暮靄,頗有罨畫之趣。此則初經營時所不及料者也,其亦先生之靈爽有式恁焉。不然,何方伯之夢適與之合也?或所謂因緣者非耶?是舉也,公糜緡錢一萬餘,監工者為蘭溪人候補同知祝齡。

聖教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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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越南本中國地,故周、孔之道至今被服。日本至魏明帝時始通中國,自其主文武天皇釋奠於先聖先師,尊崇孔子,而儒教逾東海矣。觀《先哲叢談》一書,知彼國儒生恪守程、朱之說,於性理之學實有發明,不得以倭人而輕視之也。乃今閱香港華字日報:英吉利國牧師雅里各將遊京師,以極觀光之願;又將迂道山東往謁曲阜孔林等語。已心喜其知所趨向矣。復見王韜《送雅牧師回國序》,稱其注全力於《十三經》,取材於馬、鄭,折衷於程、朱,於漢、宋之學兩無偏袒。譯有《四子書》、《尚書》兩種,西儒見之,咸歎其詳明賅洽,奉為南針云云。不禁為之起舞,深幸聖人之教又被於西海,西儒能奉周、孔,固堪嘉尚,而雅里各研究馬、鄭、程、朱之學,用夏變夷,真孟子所謂豪傑之士也。「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中庸》之言豈欺我哉!

董曹兩相國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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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文恭相國誥、曹文正相國振鏞,嘉、道兩朝名臣也。文恭盛德偉望,朝野欽仰。嘉慶十八年,天理教匪林清遣賊入禁城為亂,時上幸熱河,聞變,近臣有以暫行駐蹕之說進者,文恭力請回鑾,繼以涕泣。而文正在京師,於亂定後鎮之以靜,畿甸遂安。時有無名子撰一聯嘲之云:「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蹄啼董太師。」二公聞之,笑相謂曰:「此時之庸碌、啼笑,頗不容易。」文恭初加太子太師銜,人有尊以太師之稱者,公輒笑辭曰:「賊姓不佳。」後二公皆加太傅銜。文正訏謨遠猷,不心翼翼,歷相兩朝,福壽近世罕比。余於二公皆姻家,故熟聞之。

道光朝州縣陋規之紛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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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初年,英煦齋相國和,初為軍機大臣,以州縣辦公無資,而取民無藝,奏請以各省陋規酌定其數為公用;有於數外多取者重罰之。宣宗諭直省督撫議奏,言人人殊。兩江總督孫相國玉庭上疏極言不可,奉旨嘉許,英相國得薄譴,撤出軍機,而孫相國賜「公忠大臣」四字,天下頌聖主之明。同時廣東巡撫康公紹鏞一疏,尤為暢達,其略曰:「粵東負海濱山,盜會諸匪甲於他省,公用以緝匪為大宗,捐攤賠補次之,辦公雜項又次之。粵東州縣歲入所藉,專在兵米折價,歷久相沿舊規,官民相安。緣粵東產米稀少,全賴粵西、湖南兩省接濟,故民間皆願折納,地方官代為買穀碾支,百數十年循照已久;若概收本色,事涉更張,轉滋擾累。其餘雜稅及車舟行戶、鹽當規禮,或有或無,不能一律。此粵東陋規與州縣辦公之大概情形也。今欲明定章程,立以限制,其中有窒礙難辦,勢不能徑情直行者。即如兵米折價一項,朝廷取民,歲有定製,抑且應徵本色,折取即為違令。今以例征本色,例嚴浮收之正供,忽明著甲令,許其折價,許其多取,無論國家輕徭薄稅,斷不值因辦公費用,誤蒙加賦之名,且即以折價而論,在訓謹花戶,雖照舊規完納,而刁生劣監、頑抗百姓,多不能照數,有於正數之外,絲毫無餘者,更有正賦之內,收不足數者。州縣以浮折事屬違例,往往將贏補絀,自行賠補。今若定以折收額數,則所浮之價,即為應納之數,設有短少,似難辦理。又粵東兵米,零尾掛欠頗多,須州縣先為墊解,是照正項,尚不能年清年款;設經明定額數,其掛欠代墊,恐較前尤甚。況貪官汙吏,視所加者為分內應得之數,以所未加者為設法巧取之數。聞之雍正年間,議將地丁火耗酌給養廉,當時議者,謂今日正賦之外,又加正賦,將來恐耗羨之外,又加耗羨。八九十年以來,錢糧火耗,視昔有加,不出前人所慮。前項折價,與從前火耗增收,事實相近,即能明查暗訪,堅持於數年之間,亦斷難周防遠慮,遙製於數十年之後。夫兵米正額,各州縣有定數,折收之價,粵省有通例,其不能行尚如此。況雜稅等項,名目不一,或此地有而彼地無,或此地多而彼地寡,願者減其數以求悅,黠者浮其數以取贏。究之,浮者已浮,數已定而難改;減者非減,事甫過而復加。此時毫髮未盡之遺,即他年積重難返之浙。其中更有持蠻行戶、刁滑商人,向不完納平餘,致送禮規,今以案經奏定,數已申明,在官視為宜然,在民視為非舊,兩相脅製,互為稟呈,上司既不能為官吏分外婪索予以糾參,又不能因民間不繳陋規懲以官法。爾時辦理,更形掣肘,是雜項等稅之難辦,較兵米折價尤甚也。再四思維,實無萬全良策,且各項所入,既有陋規名目,今逐款臚列,上瀆聖聽,於體製似亦未協。夫弊去其太甚,事不外舊章。臣等受恩深重,於查辦此事,萬不敢畏難推委,而事有窒礙,不敢不將情形據實密陳。應請照常辦理,並隨時稽察,如有於常額外多取絲毫,一經訪聞,輕則撤參,重則治罪。並督率司道、府廳、州縣等官,行行儉節,屏除浮費,庶以儉佐廉,省一分之費用,即以紓一分之民力。」云云。此奏可謂通達治體矣。按英相國原奏,誠恐州縣取民無製,亦具一片婆心;而揆以國家大體,實不可行,且又不勝其流弊。故聖主不惜收回成命也。

不輕裁陋規之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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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伯半帆太守錫熊,由知縣洊歷牧守,所到之處,裁革陋規。一切用度,皆是伯祖長蘆運使任內攜往。時有「陳青天」之號。先大父時官安徽,聞之弗善也,貽書戒之曰:「若父為都轉,若故能取給。後任官之父安得盡為都轉耶?將來不給於用,勢必仍復舊貫。居己以清名,陷人於不肖,非仁者之用心也。若果無須此項,盍留為地方公用乎?」先伯不能從。比去任,後來者果盡復之。同時帥仙舟中丞承瀛官浙撫,解任後,以鹽規二萬留為書院經費。後左季高相國撫浙,亦以寧關平餘萬六千金,捐作賑濟之用,均不裁此規目。二公皆一時名臣,前後所見相合如此。

自稱其弟為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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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在金華校官任時,有諸生數人來見,一人自稱其弟為「令弟」者,同座均目笑之,其人亦自忸怩。余解之曰:「古人自稱弟者,本有「令」字,諸君特未留意耳。」眾請教,余因誦謝靈運《酬從弟惠連詩》云:「末路值令弟,開顏披心胸。」杜少陵《送弟韶詩》云:「令弟尚為蒼水使,名家莫出杜陵人。」李頎《答從弟異卿詩》云:「吾家令弟才不羈,五言破的人共推。」是稱己之弟為令者,亦猶行古之道也。眾俱粲然,謂先生善於解嘲。

歷代官名官制之同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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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名、官制,歷代不同,惟宰相及大將軍,數千年以來始終貴重,其餘,或古貴而今卑,或昔輕而今重者,不一而足。如尚書、侍郎,漢世皆為冗官,至唐則尚書以處藩鎮,侍郎則居宰相之位矣。沿至於今,尚書仍屬八座,侍郎亦貳六卿,未嘗少貶。六朝之中書舍人,權侔宰相,今則為內閣之屬,隻七品耳。唐、宋、元之大學士,秩不過五品,明初亦未大重,大學士者必加公、孤之銜乃尊,後乃升為宰輔之任,無須加銜。今則與太師、太傅、太保同為正一品矣。至古之官名今以之呼執藝得:剃髮曰待詔,工匠曰司務,典夥曰朝奉,皆不可解。庚午,余於西捻肅清案內加道銜,有人貽書稱余為觀察者,一幼僕粗解文義,見之憤然曰:「彼欺我官太甚!」余驚問之,則曰:「觀察者,捕役之別名也。」眾皆不解,則持《水滸傳》緝捕使臣何觀察為證,雖群嗤其妄,然元、明之際稱捕役為觀察,亦實有此名矣。至都頭,久為縣役之通稱,而唐之季年則有以都頭為官名,而兼平章事者。

讀書貴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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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貴識字,今人即目前之字讀別者甚多。如搶攘,音「撐能」;數奇,音「朔基」,而俗俱如字讀。口吃之「吃」,音「吉」,而俗讀作「吃」;大觀之「觀」音「貫」,而俗讀作「官」;冗長音「仗」,而誤為長短之「長」;敵音「擎」,而誤為強勁之「勁」;射覆音「食福」,今吳從去聲;踉蹌音「亮搶」,今俱作平聲;分野之「分」是去聲;仰給之「仰」非上聲;口占之「占」音「戰」;逕庭之「庭」音「廳」;蕞爾小貌,「蕞」音「萃」,俗讀為「撮爾」者非;泠然,清意,「泠」意「靈」,俗作「冷然」者誤。是皆章章在耳目之前者也。至誤汨為「泊」,訛晳為「皙」,騫之混「蹇」,嘵之異「譊」,稍為留心即不錯用。然二十八宿,「宿」本字音「肅」,世均作「秀」音;傳臚之「臚」,臚字本音「閭」,並無「盧」音,今若依古音稱「宿」為「肅」,稱「臚」為「閭」,豈不致人嘩笑耶?余謂讀書識字,心自知之可也,若相沿成習,亦用今之音為宜,不必沾沾自詡,呼天明為「汀茫」耳。

沈約詩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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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論詩韻,多極詆沈約,以為約湖州人,江左偏音,不足為據,殊不知約所撰《四聲》一卷,亡之久矣。約之後,隋陸法言撰《四聲切韻》,唐孫愐撰《唐韻》五卷,今並不存;存者宋之《廣韻》及《禮部韻略》。嗣有平水劉淵仍禮韻而通並其部分。至元黃公紹仍劉韻而廣其箋注。最後有陰氏兄弟著《韻府》,取各韻書大加刊削,頗多遺漏,當時並不推為善本,然自明初到今,相沿用之,學者即指以為沈韻,其知為平水劉氏韻者已希矣,何論陰氏?徒使沈隱侯於千數百年之後橫被詆諆,豈不異哉!

曾、左友誼之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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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與左季高相國同鄉,相友善,又屬姻親。粵逆猖獗,蔓延幾遍天下,公與左相戮力討賊,聲望赫然。合肥相國後起,戰功卓著,名與之齊。中興名臣,天下稱為曾、左、李,蓋不數唐之李、郭,宋之韓、範也。比賊既蕩平,二公之嫌隙乃大構。蓋金陵攻克,公據諸將之言,謂賊幼逆洪福瑱已死於亂軍中。頃之,殘寇竄入湖州,左公諜知幼逆在內,會李相之師環攻之,而疏陳其事。公以幼逆久死,疑浙師張皇其詞而怒,特疏詆之;左公具疏辨,洋洋數千言,辭氣激昂,亦頗詆公。兩宮、皇上知二公忠實無他腸,特降諭旨兩解之。未幾,洪幼逆循入江西,為沈幼丹中丞所獲,明正典刑,天下稱快,而二公怨卒不解,遂彼此絕音問。余為左公所薦舉,公前在安慶時,亦曾辟召之。同治丁卯,謁公於金陵,頗蒙青眼。洎攝南彙縣事,丁雨生中丞時為方伯,具牘薦余甚力,公批其牘尾曰:「曾見其人,夙知其賢,惟係左某所保之人,故未能信。」云云。蒯子範太守以告余,謂公推屋烏之愛也。辛未,公再督兩江,張子青中丞欲調予上海,商之於公,公乃極口讚許。是冬來滬閱兵,稱為著名好官,所以獎勖者甚至。聞余欲引退,特命塗朗軒方伯再四慰留,謂公忘前事矣。後見常州呂庭芷侍讀,談及二公嫌隙事,侍讀云:「上年謁公於吳門,公與言左公致隙始末,謂『我生平以誠自信,而彼乃罪我為欺,故此心不免耿耿。』」時侍讀新自甘肅劉省三軍門處歸,公因問左公之一切布置,曰:「君第平心論之。」侍讀歷言其處事之精詳,律身之艱苦,體國之公忠,且曰:「以某之愚,竊謂若左公之所為,今日朝端無兩矣。」公擊案曰:「誠然!此時西陲之任,倘左君一旦捨去,無論我不能為之繼,即起胡文忠於九原,恐亦不能為之繼也!君謂為『朝端無兩』,我以為天下第一耳!」因共歎公憎而知善,居心之公正若此。余又謂:「洪逆未死,公特為諸將所欺,並非公之自欺,原可無須芥蒂也。」公歿後,左公寄挽一聯云:「知人之明,謀國之忠,我愧不知元輔;攻金以礪,錯玉以石,相期無負平生。」讀者以為生死交情於是乎見。昔韓忠獻與富文忠皆為一代賢臣,第以撤簾事意見不合,終身不相往來,洎韓公薨,富公竟不致吊。今觀曾、左二公之相與,賢於古人遠矣。

禍福變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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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語誠然。道光二年,先大父為安徽太平府通判,例應押運北上,廬州府通判董某以歧路得之。押運,優差也,人皆代為不平,先大父不以介意。董至北,會旗丁行賄事發,累及運官,發刑部訊,董身關三木,幾瀕於死。先大父時知滁州,聞之歎曰:「此咎應屬我得,董乃以捷足代之乎!」嘉慶十年,先大夫與杭州陳荔峰閣學嵩慶,同以譽錄議敘鹽庫大使,在京候銓。一夕,與伊墨卿太守、張船山侍御夜飲極歡,次日應赴部投供,醉甚不能往,適有河南庫大使一缺,因不到,扣選,閣學大失意,同人亦為之惜。然未幾連捷,遂入翰林,官至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壬午,閣學主福建試,先大夫方由石碼場大使升同安知縣,相見於鎖院。閣學謂:「爾日使不以醉誤事,則今日亦不過中州一令耳。」

迷信生肖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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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大夫署福建光澤縣時,鄰縣某因禁私宰,幾至民變。蓋梏殺牛者,而以牛肉環置架上,暑腐臭爛,薰蒸致死也。府委邵武令往驗而歸,先大夫遇諸塗,詢某君何以若是之酷,答曰:「渠因生肖屬牛,故愛牛同於骨肉。」復笑謂:「我長渠一歲,此番歸後,當禁民間畜貓矣。」遂彼此鼓掌。余謂宋徽宗時,宰相範致虛上言:「十二宮神,狗居戌位,為陛下本命,今京師有以屠狗為業者,宜行禁止。」因降指揮,禁天下殺狗,賞錢至二萬。元延祐間,都城有禁,不許倒提雞,犯者有罪。因仁宗乙酉生命也。明正德朝下詔,禁天下食豬,蓋武宗以豬與朱同音,為犯國姓也。古今事無獨有偶者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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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閑齋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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