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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川文集/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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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收錄於:《四庫全書

會昌二年,歲次壬戌,夏四月乙丑朔,二十三日丁亥,皇帝御宣政殿,百辟卿士,稽首再拜,敢上「仁聖文武至神大孝」尊號於皇帝。受冊禮畢,御丹鳳樓,因大赦天下,咸告天下刺史,宜祭境內神祇有益於人者,可抽常所上賦以備供具。牧為刺史,實守黃州。夏六月甲子朔,十八日辛巳,伏准赦書,得祭諸神,因為文稱讚皇帝功德,用饗神雲。

皇帝嗣帝,天飭天付,前壬申年,坐統大業,慈仁寬恩,聖明文武。或曰誅殛,曰:我父母,譬彼嬰兒,豈不可恕。或曰畋遊,苑大林深,喈嘐跳突,千毛萬羽,豹裂鵬擒,其樂無伍。皇帝曰:「不,匪我不知,言豈假汝。未撫四夷,未考百度,天地宗廟,未陳簋簠。如寐未寤,如癢未愈。斥退狗馬,未可以御。」或曰酒飲,順氣完神,奠樂工習,自祖自父,瑤簪繡裾,千萬侍女,酬以觥斝,助之歌舞,富貴四海,不樂何苦。皇帝曰:「不,如聞四海,蝗蔽田畝,或曰亢旱,或曰淫雨。稚老孤寡,未盡得所,聞一有是,首不能舉。」

乃拔俊良,乃登耆老,夕思朝議,依規約矩。詳刑定法,深刻不取,摽揭典制,酌之中古。遠師太宗,近法憲宗,怵慄思惟,不治是懼,四國既平,六職攸序。黍稷稻粱,嘔啞俯僂,父子供養,嬰兒撫乳。萬里齊俗,實皇帝力,繄眠而食,罔知其故。皇帝乃曰︰「予見郊廟。」嚴法物,旓旐旅。五帝坐壇,百神立坫。天廉反。嵬嶷肸嚮,捧爵是醮。海外天內,戎狄蠻夷,奇服異貌,伏於除外,歡喜叫噪。迴御丹鳳,大赦四海,改元會昌,減論有罪,紹功嗣德,搜剔幽昧。寒暑合節,風輕雨碎,穀溢陳囷,畜繁腯大。東南西北,限岸畺紀,無有頓憚,得可反。不識災害。三事大夫,邦伯諸侯,曰︰「皇帝德,古不能侔,謳歌謠詠,安能可稱。」百工庶人,亦有聚謀,拜章口呼,願上大號,神聽天聞,欲揚宏休。皇帝曰:「無功不可虛受。」懇請不已,出涕叩頭。皇帝不能止,曰︰「予慚羞,曰因大赦,惟新九州。不窮不詐,不饑不偷,有窮有饑,實吏之尤。予實天吏,許之省修,約束教誡,纖悉丁寧,品類細偉,各當源流。」皇帝曰︰「俞,股肱耳目,誠示竭力。寒暑風雨,宜神是酬。匪神之力,其誰能謀?凡爾守土,各報爾望,剝烹羹胾,無愛羊牛。」天下聞命,奔走承事。

牧實遭遇,亦忝刺史,齋齋惕慄,臨谷臨墜。視牲啓毛,濯爵置羃,不委下吏,餚羞具潔,罔有不備。衣冠待曉,坐以假寐,步及神宇,蹐足屏氣。神實在前,敬恭跪起。《詩》不云乎?「皇天上帝,伊誰雲憎。」天憎罪人,天可指視,止殃其身,豈可傍熾?刺史有罪,可病可死,其身未塞,可及妻子,無作水旱,以及閭里。皇帝仁聖,神祇聰明,唱和符同,相為表裏。黃治雖遠,黃俗雖鄙,皇帝視之,遠近一致。洋洋在上,實提人紀,無負皇帝,自作羞愧。

月惟孟夏,日惟辛巳,實神降祉。神如有言︰「我答皇帝。寒暑風雨,其期必致,瘥癘水旱,永永止弭。爾為官人,勉其爾治。」某敬再拜,汗流霑地。

下土之人,天實有之。五穀豐實,寒暑合節,天實生之。苗房甲而水湮之,苗秀好而旱莠之,饑即必死,天實殺之也。天實有人,生之孰敢言天之仁,殺之孰敢言天之不仁。刺史吏也,三歲一交。如彼管庫,敢有其寶玉;如彼傳舍,敢治其居室?東海孝婦,吏寃殺之,天實寃之,殺吏可也。東海之人,於婦何辜,而三年旱之?刺史性愚,治或不至,厲其身可也,絕其命可也!吉福殃惡,止當其身。胡為降旱,毒彼百姓?謹書誠懇,本之於天,神能格天,為我申聞。

牧為刺史,凡十六月,未嘗為吏,不知吏道。黃境隣蔡,治出武夫,僅五十年,令行一切,後有文吏,未盡削除。伏臘節序,牲醪雜須,吏僅百輩,公取於民,里胥因緣,侵竊十倍,簡料民費,半於公租,刺史知之,悉皆除去。鄉正村長,強為之名,豪者屍之,得縱強取,三萬戶多五百人,刺史知之,亦悉除去。繭絲之租,兩耗其二銖;稅穀之賦,斗耗其一升,刺史知之,亦悉除去。吏頑者笞而出之,吏良者勉而進之,民物吏錢,交手為市。小大之獄,面盡其詞,棄於市者,必守定令。人戶非多,風俗不雜,刺史年少,事得躬親,疽抉其根矣,苗去其莠矣,不侵不蠹,生活自如。公庭晝日,不聞人聲,刺史雖愚,亦曰無過,縱使有過,力短不及,恕亦可也,殺亦可也。稺老孤窮,指苗燃鼎,將穗秀矣,忍令萎死,以絕民命?古先聖哲,一皆稱天,舉動行止,如天在旁。以為天道,仁即福之,惡即殺之,孤窮即憐之,無過即遂之。今旱已久,恐無秋成。謹具刺史之所為,下人之將絕,再告於神,神其如何?

維會昌六年,歲次丙寅,某月某日,某官敬告於木瓜山之神。惟神聰明格天,能降雲雨,郡有災旱,必能救之。前後刺史,祈無不應。去歲七月,苗將萎死,禱神之際,甘雨隨至,槁然凶歲,化為豐年。仰神之靈,感神之德,願新祠宇,以崇祭祀。今易卑庳,變為華敞,正位南面,廟貌嚴整。風雷雲雨,師伯必備,侍衛旗戟,羅列森然。惟神繫雲在襟,貯雨在缶,視人如子,渴即與之。不容凶邪,不降疾疫,千萬年間,使池之人,敬仰不怠。伏惟尚饗!

維會昌五年,歲次乙丑,某月日,池州刺史杜牧謹遣軍事押衙王鏶,謹以清酌庶羞之奠,敬致祭於亡友李君起居之靈。

憶昔相遇,兩未生鬚,京師眾中,跡猶甚疎。一言道合,盡寫有無。我於宣城,忝跡賓吏;君隨幕府,東下繼至。復與友人,故薛子威,邂逅釋願,如相為期,放論劇談,各持是非。攻強討深,張矛彀機,怒或赩赫,終成笑嬉。於後七年,君拜左史,來蜀西川,我官補闕。雲愧我先,拜章請代,蓋私我焉。我有家事,乞假南來,循行里第,君出離杯。令弟在席,恣為詼諧,耳熱膽張,觥聯相𧱉。我歸墜馬,一支幾摧,君來我坐,側倚旁偎。時簡酸吟,戲口猶開,雲君我殺,以酒相加,忌我之才。及我南去,君刺池陽,我守黃岡,葭葦之場。惟君書信,前後相望,辭意纖悉,勉我自強。律我性情,補短裁長,一函每發,沉憂併忘。幸會交代,沿檝若飛,江山九月,涼風滿衣。為別幾時,多少歡悲,志業益廣,不可窺知。長人之術,首為吏師,縱酒十日,舞袖僛垂。語公之餘,且及其私,許以季女,配我長兒。莫雲稚齒,可以指期,各負少壯,輕後會時。寓居宣城,書札日馳,一疾不起,訃來猶疑。嗚呼哀哉!

惟先僕射,儉德冠古,凡二十年,四領茅土,所至所治,曰人父母。官俸餘半,委庫不取,京師里第,蓬茅數畝。慶餘生君,曰天酬補。何聰明才智兮,不使施為?何付與之多兮,折之何暴?天陽地陰,高厚相侔,上有河漢,鈲普錯反。天橫流。百刻晝夜,平分不饒,皎不陰晦,一月幾朝。二男三女,俗率如此,三男二女,無有其地。君子小人,鼻目並列,與小人校,會無百一,於百一中,以秀奪實。凡稟陰陽,生於其間,陽常不勝,賢者宜艱。自古皆然,欲復何言。撫孤一弔,拍棺一哭,咫尺不遂,涕下相續。期於沒齒,盡力嗣子。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維大中五年,歲次辛未,七月辛未朔,八日戊寅,故吏朝議郎、知湖州諸軍事、守湖州刺史杜牧謹遣軍事押衙司馬素,謹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於故相國僕射、贈司徒周公之靈。

伏惟相公之道,徧於天下,至如牧者,受恩最深。爰自稚齒,即蒙顧許,及在宦途,援挈益至。會昌之政,柄者為誰?忿忍陰汙,平聲。多逐良善。牧實忝幸,亦在遣中。黃岡大澤,葭葦之場,繼來池陽,棲在孤島。僻左五歲,遭逢聖明。收拾寃沉,誅破罪惡。牧於此際,更遷桐廬,東下京江,南走千里。曲屈越嶂,如入洞穴,驚濤觸舟,幾至傾沒。萬山環合,才千餘家,夜有哭烏,晝有毒霧,病無與醫,饑不兼食,抑喑逼塞,行少臥多。逐者紛紛,歸軫相接,唯牧遠棄,其道益艱。相公憐憫,極力掀拔,爰及作相,首取西歸,授之名曹,帖以重職。虢國太子,絳市諜人,死而復生,未足為喻。旌旆西去,拜於都門,賢士大夫,無不攀惜。皆曰相公,事君盡忠,保道輕位,大張公室,盡閉私門,彼由徑者,跛倚不進,天下賢彥,明知所趣。重德壯年,眾期再入。

牧守吳興,繼奉手示,但思休退,不言疾恙。訃問忽至,慟哭問天。嗚呼!蒼生未濟,而喪我相,為蒼生慟,豈獨私恩。想像音容,思惟恩紀,期於令嗣,可以効死。吳、洛相遠,踰於二千,無因拜柩,見歸九泉。哭送使者,致誠奠筵。伏惟尚饗!

維大中五年,歲次辛未,五月朔,二日,湖州刺史杜牧謹遣軍事十將徐良,敬致祭於故龔秀才之靈。死者生之極,折脛而夭,復死之極。言於前定,莫得而推;出於偶然,魂其寃哉。鄉里何在,骨肉何人?卞山之南,可以棲魂。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曾祖某皇任醴泉縣令

祖某皇任太子中允贈右散騎常侍

父某皇任檢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袁州刺史贈太師

公諱某,字某。威儀秀偉,神氣深厚,即之如鑒,望之如春。既冠,識者知不容於風塵矣。貞元十二年,進士中第。十六年,平判入等,授集賢殿校書郎。陜虢觀察使崔公琮願公為賓,而不樂之,挈辭載幣,使者數返。公徐為起之,且曰:「不關上聞,攝職可也。」受署為觀察巡官。後轉京兆府鄠縣尉,遷監察御史,侍御史,刑部員外。丁邠國太夫人憂,杖而能起,人有聞焉。外除,拜吏部員外郎,判南曹事。千人百族,必應進而進,公親自挾格,肖法必留,戾程必黜。每懸榜舉牘,富室權家,汗而仰視,不敢出口。宿吏逡巡,縛手係舌,願措一奸,不能得之。凡二年遷左司郎中,吏部郎中,加朝散大夫,旋拜諫議大夫,兼知匭使。

穆宗皇帝春秋富盛,稍以畋遊聲色為事,公晨朝正殿,揮同列進而言曰:「十一聖之功德,四海之大,萬國之眾,之治之亂,懸於陛下。自山已東,百城千里,昨日得之,今日失之。西望戎壘,距宗廟十舍,百姓憔悴,蓄積無有。願陛下稍親政事,天下幸甚。」誠至氣直,天子為之動容,斂袖慰而謝之。遷給事中。

敬宗皇帝始即位,旁求師臣。今相國奇章公上言,曰非公不可,遂以本官充翰林侍講學士,命服金紫。旋拜中書舍人,仍兼舊職。侍帝郊天,加銀青光祿大夫。高承簡罷鄭滑節度使,滑人叩闕,乞為承簡樹德政碑。內官進曰:「翰林故事,職由掌詔學士。」上曰:「承簡功臣胤也,治吾咽喉地,克有善政,罷而請紀,入人深矣。吾以師臣之辭,且寵異焉。」居數月,魏博節度使史憲誠拜章為故帥田季安樹神道碑,內官執請亦如前辭。上曰:「魏北燕、趙,南控成皋,天下形勝地也。吾以師臣之辭,且慰安焉。」居數月,陳許節度使王沛拜章乞為亡父樹神道碑,內官執請如前辭。上曰:「許昌天下精兵處也,俗忠風厚,沛然撫之,吾視如臂。吾以師臣之辭,而彰其忠孝焉。」是三者,皆御札命公,令刻其辭,恩禮親重,無與為比。歷歲,願出守本官,辭懇而遂。禮部缺侍郎,上曰「公可也」,遂以命之。二年選士七十餘人,大抵後浮華,先材實。轉兵部侍郎。

今上即位四年,公亟請於丞相閣曰:「願得一方疲人而治之。」除陜虢觀察使、兼御史大夫。先是陜之官人,人必月克俸錢五千助輸貢于京師者,歲至八十萬。公曰:「官人不能瞻私,安能恤民。吾不能獨治,安可自封。」即以常給廉使雜費,下至於鹽酪膏薪之品,十去其九,可得八十萬,歲為代之。官人感悅,隨治短長,不忍為欺。萬國西走,陜實其衝,復有江淮、梁、徐、許、蔡之戍兵,北出朔方、上郡、回中、汧隴間,踐更往來,不虛一時。民之供億,吏須必應,生活之具,至于瓶缶匕匙,常碎於四方之手。公曰:「此猶束炬以焚民也。」於是節宴賞,截浮費,凡金漆陶木絲枲之用,悉為具之,可饗數千人,民一不知。

復有詔旨支稅粟輸太倉者,歲數萬斛。始斂民也,遠遠近近,就積佛寺,終輸於河,復藉民而載之,民之巨牛大車,半頓於路,前政咸知,計不能出。公曰:「管仲曰,粟行五百里,民有饑色。斯言粟重物也,不可推遷,民受其弊。況今迂直之計,有不趐習試五百里乎!」公乃大索有無,親籌而計之。北臨黃河,樹倉四十間,穴倉為糟,下注于舟。因隙賞直,不敗時務。自此壯者斛,幼者斗,負挈囊裏,委倉而去,不知有輸。他境之民,越逸奔走,軿軿爭鬥,願為陜民。政成化行,上國下國,更口贊頌。

凡二年,改岳、鄂、安、黃、蘄、申等州觀察使,囊山帶江,三十餘城,繚繞數千里,洞庭百越,巴蜀荊漢而會注焉。五十餘年,北有蔡盜,於是安鎖三關,鄂練萬卒,皆傖楚善戰,寖有戰風,稱為難治,有自往矣。公始臨之,簡服伍旅,脩理械用,親之以文,齊之以武,大創廳事,以張威容。造蒙衝小艦,上下千里,武士用命,盡得群盜。公曰:「劫於水者,以盡殺為習,雖值童耇而無捨焉。比附他盜,刑不可等。」於是一死之內,必累加之,盜相誡曰:「公之未去,勿觸其境。」然後黜棄奸冒,用公法也;升陟廉能,用公舉也;撫獲窮約,用公惠也。豪商大賈,不得輕役,不得隱田,父子兄弟,不得同販。於闔境之內,有餘不足,自公而均。復建立儒宮,置博士,設生徒,廩餼必具,頑惰必遷,敬讓之風,人知家習。八年秋,江水漲溢。公曰:「安得長堤而禦之。」言訖,軍士齊民,雲鍤雨杵,一揮立就,令行恩結,有如此者。千里之內,如視堂廡,雖僻左下里,歲臘男子必以雞黍賀饋,女子能以簪瑱相問遺,富樂歡康,肩於治古。

凡五年,遷浙西觀察使,加禮部尚書。公曰:「三吳者,國用半在焉。因高為旱,因下為水者,六歲矣。經賦兵役,不減於民,上田沃土,多歸豪強。荀悅所謂公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酷甚於亡秦,今其是也。」於是料民等第,籍地沃瘠,均其征賦,一其徭役。經費宴賞,約事裁節。民有宿逋不可減於上供者,必代而輸之。誠禱山川,歲獲大稔。復曰:「衣冠者,民之主也。自艱難已來,軍士得以氣加之,商賈得以財侮之,不能自奮者多棲於吳土。」遂立延賓館以待之,茍有一善,必接盡禮。因訪里閭,益知民之疾苦,隨以治之。纔逾期歲,而吳民復振。

開成元年十月二十日,薨於治所。多士相弔曰:「使公相天子,貞觀、開元之俗,可期而見也。豈公不幸,實生民之不幸也。」主上痛悼,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公生得靈和,自干名立朝,為公卿,為侯伯,未嘗須臾間汲汲牽率欲顯名合朝,而仁義忠信,明智恭儉,鬱積發溢,自然相隨。不立約結而善人自親,不設溝壘而不肖自遠,不志於榮達而官位自及。公內外閥閱,源派清顯,拔於甲族,而復甲焉。親昆仲六人,皆至達官,公與伯兄季弟,五司禮闈,再入吏部,自國朝已來,未之有也。上至公相方伯,下及再命一命,幕府陪吏之屬,遍滿內外,皆公門生。公俯首益恭,如孤臣客卿,惕惕而多畏也。自為重鎮,苞苴金幣之貨,不至權門。親戚故舊,周給衣食,畢其婚喪,悉出俸錢,不以家為。在家怡然,未嘗訓勉,子弟自化,皆為名人。居室卑庳,不設步廊,賓至值雨,則張蓋躡屐而就於外位。

初鎮於陜,或束梃經月,不鞭一人。至於驛馬,令五歲幸全,則為代之,著為定製,曰致一物於必窮之地,君子不為。其為仁愛,而臻於此。及遷鎮鄂渚,嚴峻刑法,至於誅戮,未嘗貰一等,後一刻。或問於公曰:「陜、鄂之政不一,俱臻於治,何也?」公曰:「陜之土瘠民勞,吾撫之不暇,尚恐其驚。鄂之土沃民剽,雜以夷俗,非用威刑,莫能致理。政貴知變,蓋為此也。」聞者服焉。

嗚呼!公之德行材器,真哲人君子,沒而不朽者也。易名定謚,為國常典,敢書先烈,達于執事,附于史氏云爾。謹狀。

曾祖某皇任泉州司戶參軍

祖某皇任婺州武義縣主簿贈屯田員外郎

父某皇任尚書禮部員外郎贈太子少保

公諱某,字某。明《春秋》,能文攻書,未冠知名。我烈祖司徒岐公與公先少保友善,一見公喜曰:「沈氏有子,吾無恨矣。」因以馮氏表生女妻之。

貞元末,舉進士。時許公孟容為給事中,權文公為禮部侍郎,時稱權、許。進士中否,二公未嘗不相聞於其間者。其年,禮部畢事,文公詣許曰:「亦有遺恨。」曰:「為誰?」曰:「沈某一人耳。」許曰:「誰家子?某不之知。」文公因具言先少保名字,許曰:「若如此,我故人子。」後數日,徑詣公,且責不相見。公謝曰:「聞於丈人,或援致中第,是累丈人公舉,違某孤進,故不敢自達。」許曰:「如公者,可使我急賢詣公,不可使公因舊造我。」

明年中第。文公門生七十人,時人比公為顏子。聯中制策科,授太子校書、鄠縣尉、直史館、左拾遺、左補闕、史館修撰、翰林學士。歷尚書司門員外郎、司勳、兵部郎中、中書舍人,命服朱紫。時穆宗皇帝親任學士,時事機祕,多考決在內,必取其長,循為宰相。公密補弘多,同列每欲面陳拜章,互來告公,必取規議,用為進退。歲久,當為其長者凡再,公皆逡巡不就。上欲面授之,公奏曰:「學士院長,參議大政,出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為。凡宰相之任,非能盡知天下物情,苟為之必致敗撓。況今百姓甚困,燕、趙適亂,臣以死不敢當,願得治人一方,為陛下長養之。」因出稱疾,特降中使劉泰倫起之,公稱益篤。故相國李公德裕與公同列友善,亦欲公之起,辭說甚切,公終不出。因詔以本官兼史職,出歸綸閣。久處密近,思效用於外,懇請於丞相不已。由是出為湖南觀察、使兼御史大夫。凡二歲轉為。人困事繁,惡易滋長,官人調授,少得防寃,疏通蹊徑,人情物理,無不曲盡。吏欲為欺於此,照驗之端必明於彼;民有未伸於彼,開張之路必在於此。亹亹循環,皆極根本。尤重刑罰,杖十五至死者,每有一犯,必具獄斷刑之後,徧示幕府吏,雖十人有一人以為小未可者,必再詳究。經費遊宴,約事裁節,歲有水旱,不可減於常貢者,必為代之。江西宣州聯歲水災,所貸萬計。

公善養情性,自居方伯生殺之任,喜怒好惡,是四者閉覆渾然,雖終歲伺之,不見毫髮。故黠吏欲賊公之所向,高下其事,終不可得。每處一事,未嘗不從容盡理,故所至之處,富庶懽康,理行第一。每去任,人吏泣送出境不絕,自宣城入為吏部侍郎二年,考覆搜舉,品第倫比,時稱精能,宰物之望,屬於僉議。公每願用所長,復理於外。及薨於位,知與不知,莫不相弔。上悼惜,輟朝一日,贈吏部尚書。

公與先少保俱掌國史,撰《憲宗實錄》,未竟,出鎮河南,詔以隨之,成於理所,時論榮之。公生得靈粹,沛然而仁,自幼及長,未嘗須臾間汲汲牽率欲及於道。溫良恭儉,明智忠信,內積外溢,自然相隨。自布衣至於達宦,凡所交友,皆當時名公,將美所長,覆救所不及,三十年間,無有攜間者。

公常居中,雖有重名,每苦於飢寒,兩求廉鎮。時宰許之,皆先要公曰:「欲用某為從事,可乎?」公必拒之。至有怒者,公曰:「誠如此,願息所請。」故二鎮幕府,皆取孤進之士,未嘗有吏一人因權勢入。嘗擇邸吏尹倫,戇滯闕事,寮佐皆患之,因請易之,公曰:「某出京師,面誡倫曰:止可闕事,不可多事。是倫適能如此,受不虛矣。」故二鎮號為富饒,凡十年間,權勢貴幸之風,不及於公耳,苞苴寶玉之賂亦不至權門,雖有怒者,亦不敢以言議公,公然侵公。其為守道自得,皆如此類。在家無杖笞呵責,家人自化,兄弟生姪,雖絕服者,入門飲食衣服,指使其奴婢無二等。親戚故舊,周給所得,皆出俸錢,不以家為。於京師開化里致第,價錢三百萬,訖二鎮牽率滿之,及在牀之日,周身之飾,易以任器。京師士人,雜然言議,以為非今日之有,指為異事。

嗚呼!公之德行,可以稱古君子矣。牧分實通家,義推先執,復以孱昧,叨在賓席,幼熟懿行,長奉指教,泣涕撰記,以備遺闕,以附於史氏云爾。謹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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