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注釋 (黃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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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翼》 焦竑
《道德經注釋》 黃元吉
《太上玄元道徳經》孚佑上帝全經闡義、八洞仙祖分章合注
道德經純陽真人釋義
《太上道德經講義》清 宋常星


道德經真義

黃元吉注釋


《道德經精義》例言(摘要)

按:《道德經注釋》曾於1970年在台灣易名為《道德經精義》出版。該書序言稱:「黃注」尤為精闢,確乎言玄機,字字精義,故名曰「注釋」,毋寧名曰「精義」之為得也,因易名重刊,以期普渡云云。下文摘自肖天石為《道德經精義》大字本寫的「例言」。

(一)歷代注釋《道德經》者數百家,收入《道藏》解本亦五十餘種。解注最早者為韓非與河上公。韓非僅「解老、喻老」兩篇,全注自河上公始,數千年來,盛行於世者,首推王弼本。唐宋間羽流盛行,逐漸遞增,可傳佳本,當在二三十種之間,惟得全無一失者不多。

(二)《道藏》中所收解本,各有所長:唐玄宗本以窮理盡性、坐忘遺照、損事無為、理身理事為主;宋徽宗本共三種,多引《左》、《易》詞理參證;明太祖本解注則純以修齊治平為法;蘇子由注本徹了根宗,而多見性之言,融合三家於一旨。有清一代,道家人才輩出,解《道德經》者,以龍淵子、宋常惺與黃元吉祖師為最上乘,而黃本尤能宗各家之所長,補百家之不足。宋本已刊於《道藏》第三集中,茲影刊黃本入《道藏》。

(三)黃注本特點是:每章首揭常道,次述丹道;首言世法,次言丹法。道學精微,文理密察。本末兼賅,體用咸宜。尤以其融儒入道,而能鑿空無痕;因道弘儒,而能渾全一體。明道修德,可端天下之風尚;養心養氣,足正成世之人心。本人道以明仙道,字字金科玉律;體聖學以闡玄學,言言口訣心傳。深入淺出,親切平實。以之為用,可以明心見性,可以入聖登真,可以明哲處世,可以治國平天下。可藏可守,仕隱咸宜。衡情而論,確為《道德經》解本中不朽名著。無論道家儒家,皆可奉為無上聖經,視作修聖修仙之不二法門也。

(四)丹道經籍,愈古愈玄。上古丹經,十隱八九;中古丹經,十隱其半;迄乎近代,十隱二三。黃元吉先生本書,成於清道咸之交,故能暢述玄機,大露宗風,舉往聖之所不泄者泄之,盡往聖之所不傳者傳之。就丹法言丹法,即此一經,已括盡千經萬典之要蘊而巨細無遺矣!先生講學樂育堂時,入門弟子數千人,其《樂育堂語錄》、《道門語要》早已風行,為世所重。至其所著《玄宗口訣》,傳抄很少。所著《求心》、《醒心》諸經已失傳,茲得是書,不忍再令其湮沒也。

(五)本書原刊於清光緒十年,版存四川自流井(今自貢市自井區),魯魚亥豕,誤刊不少,三年前得一刊本於殷啟唐先生處,後寄還南美。今年得馬炳文、馬傑康二先生所藏乙亥華陽汪氏養性齋刊本,無句讀;後復得南京紅十字會道院精刊本於傅安澄先生處。本次影印,原擬用馬養性齋刊本,經仔細校刊之後,又改用傅藏道院刊本。俞以正忙於佛事,未及執筆述其藏書因緣。

民國庚子孟冬月文山肖天石於台北

黃元吉《道德經注釋》自序[編輯]

三教之道,聖道而已。儒曰至誠,道曰金丹,釋曰真空,要皆太虛一氣,貫乎天地人物之中者也。惟聖人獨探其原,造其極,與天地虛圓無二,是以成為聖人。能剛能柔,可圓可方,無形狀可擬,無聲臭可拘,所由神靈變化其妙無窮,有不可得而窺測者。若皆自然天然,本來特事,處聖不增,處凡不減。即等而下之,鳥獸草木之微,亦莫不與聖人同此一氣、同此一理。試觀汪洋大海,水至難測者。然而一海所涵水也,一勺所容亦無非水。太虛之氣,亦猶海水一般。天地、聖賢、人物,雖紛紜錯雜,萬有不齊,而其受氣成形之初,同此一氣。除此以外,另無生氣,亦別無生理,所爭者,姿稟之各殊耳。孟子曰,堯舜與人同;又曰,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誠確論也。無如世風日下,民俗益偷;大道雖屬平常,而人多以詭怪離奇目之。所以儒益非儒,釋益非釋,道益非道矣。若不指出根源,抉破竅妙,恐大道愈晦而不彰,人心愈壞而難治——勢必至與鳥獸草木同群,而聖賢直等諸弁髦,大道益危如累卵,虛懸天壤,無人能任斯文之責矣。恭逢盛世,天下平安,適遇名山道友,談玄說妙。予竊聽之,實非空談者流,徒來口耳之用,因得與於其際。群尊予以師席,故日夜講論「道德」一經,以為修身立德之證,不覺連篇累牘。第其瑕疵迭見,殊難質諸高明。然亦有與太上微意偶合處,不無小補於世。眾友請付剞厥,公諸天下後世。予於此注,實多抱愧,不敢自欺欺人。無奈眾友念切,始諾其請。茲刊刻肇始,予故弁數言於篇首,以敘此注之由來如此。

光緒十年孟冬月穀旦元吉黃裳自序

第一章 眾妙之門[編輯]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有欲以觀其竅。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為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朱子云:「道猶路也,人之所共同也」。其實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理,故謂之道。天地未判以前,此道懸於太空;天地既辟以後,此道寄諸天壤。是道也,何道也?先天地而長存,後天地而不敝。生於天地之先,混於虛無之內,無可見、亦無可聞。故太上曰:以言乎道,費而隱,實無可道;所可道者,皆道之發見耳,非真常之道也。以言乎名,虛而無物,實無可名;所可言者,皆道之糟粕耳,非真常之名也。人不知道,曷觀之《詩》乎!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道不可有言矣!又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道不可無稱矣。須知至無之內,有至有者存;至虛之中,有至實者在。道真不可以方所言也。太上慈悲渡世,廣為說法,曰:鴻蒙未兆之先,原是渾渾淪淪,絕無半點形象——雖曰無名,而天地人物咸育個中。此所以為天地之始也。及其靜之既久,氣機一動,則有可名,而氤氤氳氳,一段太和元氣,流行宇宙,養育群生。此所以為萬物之母也。始者,天地未開之前,一團元氣在抱也;母者,天地既辟之後,化生萬物是也。

學人下手之初,別無他術,惟有一心端坐,萬念悉捐,垂簾觀照。心之下,腎之上,仿佛有個虛無窟子。神神相照,息息常歸,任其一往一來,但以神氣兩者凝注中宮為主。不傾刻間,神氣打成一片矣。於是聽其混混沌沌,不起一明覺心。久之恍恍惚惚,入於無何有之鄉焉。斯時也,不知神之入氣,氣之歸神,渾然一無人無我、何地何天景象,而又非昏聵也——若使昏聵,適成枯木死灰。修士至此,當滅動心,不滅照心。惟是智而若愚,慧而不用。於無知無覺之際,忽然一覺而動,即太極開基。須知此一覺中,自自然然,不由感附,才是我本來真覺。

道家為之玄關妙竅,只在一呼一吸之間。其吸而入也,則為陰、為靜、為無;其呼而出也,則為陽、為動、為有。即此一息之微,亦有妙竅。人慾修成正覺,惟此一覺而動之時,有個實實在在、的的確確、無念慮、無渣滓一個本來人在。故曰天地有此一覺而生萬萬物,人有此一覺而結金丹。但此一覺如電光石火,當前則是,轉眼即非,所爭只毫釐間耳。學者務於平時審得清,臨機方把得住。古來大覺如來,亦無非此一覺積累而成也。

修士興工,不從無欲有欲、觀妙觀竅下手,又從何處以為本乎?雖然,無與有、妙與竅,無非陰靜陽動,一氣判為二氣,二氣仍歸一氣而已矣。以其靜久而動,無中生有,名為一陽生、活子時;以其動極復靜,有又還無,名曰復命歸根。要皆一太極所判之陰陽也。兩者雖異名,而實同出一源——太上為之一玄。玄者,深遠之謂也。學者欲得玄道,必靜之又靜,定而又定,其中渾然無事,是為無欲觀妙。此一玄也。及氣機一動,雖有知,卻又不生一知之見;雖有動,卻又不存一動之想。有一心,無二念,是為有欲觀竅。此又一玄也。至於玄之又玄,實為歸根之所,非眾妙之門而何?所惜者,凡人有此妙竅,不知直養,是以旋開旋閉,不至耗盡而不已。至人於玄關竅開時,一眼覷定,一手拿定,操存涵養,不使須臾或離,所以直造無上根源,而成大覺金仙。

下手工夫,在玄關一竅。太上首章即將無名有名、觀妙觀竅指出,足見修道之要,除此一個玄關竅,余無可進步也。故開頭四句,說大道根源,實屬無形無狀,不可思議窮究。惟天地未開之初,混混沌沌,無可端倪,即如人直養於靜時也。天地忽辟之際,靜極而動,一覺而醒,即人偵氣於動,為煉丹之始基。第此轉眼之間,非有智珠慧劍,不能得也。要之,念頭起處為玄牝,實為開天闢地之端。自古神仙,無不由此一覺而動之機造成。又曰無欲觀妙,有欲觀竅,兩者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故同出而異名。凡有形象者,可得而思量度卜,若此妙竅,無而有,有而無,實不可以方所名狀。縱舌如懸河,亦不能道其一字,所以謂之玄玄。學者亦不有視為杳冥,毫不窮究一個實際下落。果於此尋出的的確確處,在人視為恍惚,在我實有把憑。久之著手生春,頭頭是道矣。

第二章 功成弗居[編輯]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古云:「勸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原是藥王。」又曰:「窮取生身受命初,莫怪天機都泄盡。」由是觀之,足見受命之初,渾然天理,無有瑕疵,彼說美說惡,說善說丑,皆為道之害也。夫大道究何狀哉?在儒家曰「隱微」,其中有不睹不聞之要;釋家曰:「那個」,其中有無善無惡之真;道家曰「玄關」,其中有無思無慮之密。大道根源,端本於此。一經想像,便落窩臼;一經擬議,便墮筌蹄。雖古來神仙,讚嘆道妙,曰美曰善,要皆恍惚其象,非實有端倪。蓋以為善也,就有惡對;以為美也,就有丑對。又況美在是,惡亦在是;善在是,丑亦在是。此殆後天陰陽有對待,有勝負參差,而非先天一元之氣也。故太上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是知人不求虛無一氣,而第言美之為美,善之為善,是亦舍本而逐末也。

太上特示下手之工,為大眾告曰:凡人打坐之始,務將萬緣放下,了無一事介於胸中,惟是垂簾塞兌,觀照虛無丹田,即凝神又調息,即調息又凝神,如此久之,神氣並成一團,傾刻間入於杳冥之地,此無為也;及無之至極,忽然一覺而動,此有為焉。我於此一念從規中起,混混續續、兀兀騰騰,神依氣立,氣依神行,無知有知,無覺有覺,即玄牝之門立矣。由是恪守規中,凝神象外。一呼一吸,一往一來,務令氣歸玄竅。息息任天然,即天地人物之根,聖賢仙佛之本,此最為吾道家秘密天機,不容輕泄者也。

修士行持,與其求之無極不可捉摸,何如求之陰陽更有實據:曰有無相生,不過動而靜,靜而動,出玄入牝,燮理陰陽也。難易相成,不過剛而柔,柔而剛,鼎爐琴劍,一烹一溫也。長短相形,即出入呼吸,任督往來,前行短、後行長之謂也。高下相傾,即火在上而使之降,水在下而使之升,上下顛倒坎離之妙用也。音聲相和,即神融氣暢,百脈流通,不啻鳴鶴呼群,同聲相應,不召自來也。前後相隨,即子馳於後,午降於前,乾坤交媾,和合一團,依依不捨也。此數者皆由後天之陰陽,而返先天之無極也。聖人知道之本源沖漠無朕,浩蕩無痕——其處事也,以無為為尚,而共仰恭己垂裳之風;其行教也,則以不言為宗,而自喻過化存神之妙。聖人作而萬物睹,又何難之有哉?自此耕田鑿井,被生成而竟忘其行;開源節流,勤導化而並化其跡。即使功滿乾坤,名聞天下,而聖人若恥,為虛名未嘗有實績也。夫豈若《書》云:汝惟不矜不伐,天下莫與爭能、爭功者,尚有弭人爭競之想哉?此殆歸於神化之域,淡定之天,一惟自適其樂,而不忘自得之真。古言視富貴如浮雲,棄功名如敝履者,其斯之謂歟?雖然,道成德自立,實至名自歸。聖人縱不居功,而天下後世,咸稱道不衰。是不言功而功同日月,不言名而名重古今。夫惟弗居,是以不去也。

學者須從虛極靜篤中,養出無美無善之真出來,才算修煉有本。其道惟何?玄關竅也!舍此則無生矣。修道者舍此玄關一竅,別無所謂道矣!如以美善為道,亦屬後天塵垢。太上以此言警之,望人因流而溯源也。不然,美善之稱,亦三代以下之君子,又烏可厚非哉。

《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是陽非道,陰亦非道,道其在陰陽之間乎!又況道者理也,陰陽者氣也。理無氣不立,氣無理不行。單言道實無端倪可狀,惟即陰陽發見者觀之,庶確有實據。此章言無善無美之真,直抉大道根源,望人端本立極,以為修身治世之基。有無易難數句,是教人由有對待之陰陽,返乎真一之氣。其中又教人從有無相入處,尋出玄關一竅,為煉丹之本根。至於守中養丹,陽生活子,運轉河車,亦無不層層抉破。惟聖人直指其源,故恭己無為,不言而信,雖有生有為,而在己毫無德色。迨至功成告退,視富貴為不足重輕,非聖人孰能與於斯學?學者玩索而有得,非但下手有基,即通天亦有路矣。他注云:天下皆知美善之所以為美善,則自不為惡與不善矣。此講亦是。但太上之經,多在源頭上說,不落二乘。

第三章 不見可欲[編輯]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知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聖人之治天下也,與其有為,不如無為,尤不知有為而無為。其化民成俗也,與其能感,不如能化,尤不如相安於無事之為得。是以堯舜恭己垂裳,而四方悉昭風動,此如何之化理哉?不過上無心而民自靜,上無好而民自正,上無欲而民自定耳。否則,紛紛擾擾,自以為與民興利除弊,而不知其擾民也實甚。故曰,民本無爭也,而上爭奪之;民本無貪也,而上貪婪之;民本無思無欲也,而上以奇技、淫巧、鮮衣、美食先導之。欲其不爭不貪無嗜無好也得乎?苟能修其身,正其心,恬然淡然,毫無事事,不以賢能相尚,則民自安靖而不爭矣;不以難得之貨為貴,則民重廉恥,而不為盜矣。且聲色貨利之場不一,屬於目則無見無欲,己與民各適其自在之天,而虛靈活潑之神,自常應常靜而不亂矣。此事豈異人任哉?惟聖人摒除耳目,斬斷邪私,抱一以空其心。心空則煉丹有本。由是而采天地靈陽之氣,以化陰精,日積月累,自然陰精消滅,而陽氣滋長,則實腹以全其形,所謂以道凝身,以術延命,即是超生拔死之法。而且專氣致柔,如嬰兒之力弱,不能持物然。雖至柔也,而動則剛。觀其浩浩淵淵,兀兀騰騰,真可包天地有餘。一切知覺之心,嗜欲之性,不知消歸何有?聖人以此修身。即以此治世,在己無知無欲——不但愚者混混沌沌,上合於穆之天;即聰明才智之儒,平日矜能恃智,惟恐以不逞為憂。至此已淡恬無事,自志其知識之私,一歸渾樸。此能為而不為,非不能也,實不敢也。雖然,人生天地間不能逃虛空而獨超物外,必有人倫日用之道,又烏得不為哉?然順其自然,行所無事,雖有為,仍無為也——亦猶天不言而自化,四時代宣其教矣;帝無為而自治,百官代理其政矣。為者其跡,不為者其神。是以南面端拱,天下悉慶平成,猗歟盛哉!

道本平常,不矜新穎,不尚奇異。如國家尊賢,原是美事,若以此相夸相尚,則賢者固賢,而不肖者亦將飾為賢。甚至賢以否為否,而不肖者又以賢為否,於是爭端起矣。彼此互相標榜,迭為黨援,而天下自此多事矣。國家理財,亦是常經,而若貴異物,寶遠貨,則民必梯山航海,冒險履危,不辭跋涉之苦、性命之憂,搜羅而致之朝廷。至求之不得,千方百計,雖奸盜劫奪所不顧也。至於衣服飲食,亦日用之常,而若食必珍羞,衣求錦繡,見可欲而欲之,奢風何日正也?是以聖人內重外輕,必虛心以養神,實腹以養氣,令神氣打成一片,流行一身之中——條暢融和,蘇綿快樂,而志弱矣;且神靜如岳,氣順如泉,而骨強矣。常常抱一,刻刻守中,非獨一己無欲無思,即聰明才智之士,亦觀感而自化,不敢妄有所為。或曰有為,則紛更致誚;無為則清淨貽譏,為不為之間,亦幾難矣。詎之順理而為,非有冒昧以為,有為仍與無為等。所以孔子贊舜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歟?

第四章 和光同塵[編輯]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若存。吾不知誰家子,象帝之先。

帝者,上帝也。先者,無始之始也。

道者何?太和一氣,充滿乾坤,其量包乎天地,其神貫乎古今,其德暨乎九州萬國。胎卵濕化,飛潛動植之類,無在而無不在也。道之大何如也?顧其為體也,空空洞洞,渾無一物,若不見,為有餘;及其發而為用,沖和在抱,施之此而此宜,措之彼而彼當。《詩》曰:「左之左之,無不宜之;右之右之,無不有之。」真若百川朝海,而海不見盈也。不誠為萬物之宗旨哉?孔子曰:「鬼神之為德,休物無遺。」又曰:「語小莫破,語大莫載。」其浩浩淵淵,實有不可窮究者。道之難狀如此,後之人又從何而修乎?太上慈憫凡人,乃指其要曰:凡人之不能入道者,皆由才智之士,自恃自恣,任意縱橫,於以錮蔽虛靈而不見耳。茲欲修道,須知聰明智慧,皆為障道之魔,從此黜聰墮明,屏其耳目之私,悉歸混沌,而一切矜才恃智,傲物凌人之銳氣,概挫折而無存,則人心死而道心生,知見滅而慧見昭矣。先儒謂:聰明才智之人不足畏,惟沉潛入道、澄心觀理者為可畏,斯言不誠然乎?修行人務以沉神汰慮、寡慾清心為主。那知覺思慮之神、惡妄雜偽之念,紛紛擾擾,此念未休,彼念又起,前思未息,後思又來。我必自勸自勉,自寬自解——如亂絲之糾纏,我必尋其頭緒而理之;若蔓草之荒蕪,我必拔其根株而夷之。如此則紛紜悉解,而天君常泰矣。雖然,此獨居習靜之功,猶未及於鬧處也。苟能靜而不能動,猶是無本之學。必靜時省察,一到熱鬧場中,尤要競競致慎!凡事讓人以先,我處其後,尊人以上,我甘自下。若此則與世無忤,與人無爭焉。又況好同惡異,世俗大體皆然。我惟有隨波逐流,從其類而和之,雖有光明正大之懷,我決不露其圭角。惟有默識其機,暗持其體,同己者好之,異己者聽之。所以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古聖人當大道未明之時,莫不以此混俗也。又觀六祖得衣缽之後,道果雖圓,尚未盡其微妙,由是留形住世,積功了道,隱於四會山中,獵夫與居,恬不為怪,所以得免於難。若非和光同塵,烏能長保其身?由此動靜交修,常變有權,則本來一點湛寂虛明之體,自然常常在抱,而又非果在也:若有所在,若有所存,卻無所存,一片靈光,閃灼於金庭之下。此道究何道哉?生於天地之先,混於虛無之內,吾不知從何而來、從何而去,究為誰氏之子也?經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其斯為大道之玄妙歟?!帝之先有何象?亦不過混沌未開,鴻濛未判,清空一氣而已矣。迨一元方兆,萬象回春,道發散於天地人物之間,而無從窺測,修士欲明道體,請於天地將開未開,未開忽開而揣度之,則得道之原,而下手不患無基矣。

太上將道之體,畫個樣子與人看,又教體道者欲修大道,先認道源。欲尋道源,先從自家心性中閑邪存誠,自下學循循修之,久則底於神化之域,方知吾心性中有至道之精,常常不離懷抱也。須從靜中尋出端倪,用存養省察之功,以保守天真,不以盛氣凌人,不以繁冗亂性,即張子所謂解脫人慾之私也。撥開雲霧,洞見青天;軒斷葛藤,獨露真面。一旦動與人交,不知有光埋光,在塵混塵,或顯才智,或炫功能,抑或現煙霞泉石之身,露清致高標之態,歷觀往古,惹禍招災,為大道之害者不少。如漢朝常錮之禁,晉時清流之禍,雖緣小人之奸,亦由己不知明哲保身之道也。人能混俗和光,與世同塵,一若靈芝與眾草為伍,鳳凰偕群鳥並飛,不聞其香而益香,不見其高而益高。如是藏拙,如是直養,則湛寂真常之道,則恍惚於眉目間,不存而若存,有象而無象。《中庸》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非居帝之先而何?

第五章 不如守中[編輯]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天地間生生化化,變動不拘者,全憑此一元真氣,主持其間。上柱天,下柱地,中通人物,無有或外者焉。此氣之渾渾淪淪,主宰萬物,有條不紊者曰理。此氣之浩浩蕩蕩,彌綸萬有,宛轉流通者曰氣。理氣合一曰仁。故先儒曰:「仁者人慾盡淨,天理流行,無一毫人為之偽。」又曰:「生生之謂仁。」要之,仁者如果木之有仁,其間生理生氣,無不完具。天地生萬物,聖人養萬民,無非此理此氣為之貫通,夫豈區區於事為見耶?故太上設言以明道曰:向使天地無此一腔生氣,惟有春夏秋冬寒暑溫涼之教,以往來運度,則萬物無所稟賦,氣何由受,形何由成?其視萬物也,不啻芻狗之輕,毫不足珍重者然,有日見其消磨而已。又使聖人無此真元心體,惟仗公卿僚寀,文誥法制之頒,以訓戒凡民,則草野無由觀感,人何以化、家何以足?真是視斯民如芻狗之賤,全不關痛癢者然,有日見其摧殘而已。顧何以天地無心,而風雲雨露,無物不包含個中?聖人忘言,而輔相裁成,無人不嬉遊宇內?足見天地聖人,皆本此一元真氣,貫注乎民物之間——雖有剝削,亦有生成;雖有刑威,亦有德化。是天地聖人之不仁,正天地聖人仁之至處。人不知聖,盍觀天地:上浮為天,下凝為地,其中空洞了明,渾無事物,不過一開一闔,猶橐之無底,龠之相通,渾浩流轉,毫不障礙焉。當其虛而無物也,固隨氣機之升沉,而不撓不屈,及其動而為聲也,亦聽人物之變化,而愈出愈奇。以觀天地,無異橐龠。聖人又豈外是乎?學者守中抱一,空空無跡,浩浩無垠,藏之愈深,發之愈溥。以視言堂滿堂,言室滿室者,相隔不啻天淵。彼以言設教,以教有盡,何若寶吾之精,裕吾之氣,神遊象外,氣注規中,而無一膚一發不周流遍及之為得也。甚矣!守中之學,誠修身之要道也。

此是一元真氣,修身在此,治世亦在此。除此以外,所謂制度法則,猶取魚兔之筌蹄也。魚兔必假筌蹄而得,謂取魚兔不用筌蹄不可,謂筌蹄即魚兔亦不可。金丹大道,如采陽補陰,前行短、後行長;玉液小還、金液大還,皆是取魚兔之筌蹄,若竟視為道源,差毫釐而謬千里矣。惟此元氣無聲無臭,無象無形,天地人物公共之生氣,學者修煉,必尋得此一件丹頭,方不空燒空煉。否則,煉精、鍊氣、煉神、煉虛,皆屬無本之學。一任童而習之,到老猶無成焉。太上教人從守中用功:而消息在橐侖,學人須自探討!章內「不仁」二字是設詞。

第六章 穀神不死[編輯]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修煉一事,只緣人自有身後,氣質拘於前,物慾蔽於後——猶精金良玉,原無瑕疵,因陷於污泥之中,而金之精者不精,玉之良者不良,所以欲復原形,非用淘汰之力,琢磨之功,不能還乎初質也。太上示人下手之功曰:「穀神不死。」何以為穀神?山穴曰谷,言其虛也;變動不拘曰神,言其靈也。不死,即惺惺不昧之謂也。人能養得虛靈不昧之體以為丹頭,則修煉自易;然而無形無影,不可捉摸,必於有聲有色者,而始得其端倪。古云:「要得穀神長不死,須從玄牝立根基。」何以謂之玄?玄即天也。何以謂之牝?牝即地也。天地合而玄牝出,玄牝出而闔辟成,其間一上一下,一往一來,旋循於虛無窟子,即玄牝之門也。孔子曰「乾坤其易之門」,不誠然乎?第此門也,是陰陽往來之路,天地造化之鄉,人物發生之地,得之則生,失之則死。凡人順用之則為死戶,聖人顛倒之則為生門。人慾煉丹以成長生久視之道,舍此玄牝之門,別無他徑也。非天地之根而何?修士垂簾觀照,混沌無知時,死凡心也。忽焉一覺而動,生道心也。所謂靜則為元神,動則為真意。是其中胎息一動,不要死死執着丹田,必於不內不外間,觀其升降往來,悠揚活潑,即得真正胎息矣。古人云「出玄入牝」,是出非我本來面目,入亦非我本來面目,惟此一出一入間,中含妙諦,即虛靈也。所謂真陰真陽,形而為真一之氣是也。天地之根,豈外此乎?要知穀神者,太極之理;玄牝者,陰陽之氣。其在先天,理氣原是合一;其在後天,理氣不可並言。修道之人慾尋此妙竅,著不得一躁切心,起不得一忽略念。惟借空洞之玄牝,養虛靈之穀神,不即不離,勿忘勿助,斯得之矣。故曰「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名,發育萬物。聖人以有而形無,實而形虛,顯呈此至隱至微之一物曰穀神。穀神者,空谷之神,問之若答,應焉如響,即不死也。其在人身,總一虛靈不昧之真。自人喪厥天良,穀神之汩沒者久矣!後之修士,欲得穀神長存、虛靈不昧,以為金丹之本、仙道之根,從空際盤旋,無有把柄;惟從無欲有欲、觀妙觀竅下手,有無一立,妙竅齊開,而玄牝立焉。故曰:「此竅非凡竅,乾坤共合成。名為神氣穴,內有坎離精。」總要精氣神三者打成一片,方名得有無竅、生死門;否則為凡竅,而無一元真氣存乎其中——虛則落頑空,實則拘形跡,皆非虛靈不昧之體。惟此玄牝之門,不虛不實,即虛即實,真有不可名言者,靜則無形,動則有象,靜不是天地之根,動亦非人物之本,惟動靜交關處,乃坎離顛倒之所,日月交關之鄉,真所謂天根地窟也。學人到得真玄真牝,一升一降——此間之氣,凝而為性,發而為情——所由虛極靜篤中,生出法象來。知得此竅,神仙大道盡於此矣。其曰「綿綿若存」者,明調養必久,而胎息乃能發動也;曰「用之不勤」者,言抽添有時,而符火不妄加減也。人能順天地自然之道,則金丹得矣。

第七章 天長地久[編輯]

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惟其無私,故能成其私。

天地之氣,渾浩流轉,歷億萬年而不敝者,皆由一元真宰默運其間,天地所以悠久無疆也。即發育萬物,長養群黎,而生生不已,天地亦未嘗不足,氣機所以亙古不磨也。太上曰「天長地久」,不誠然哉!然天地之能長且久者,其故何歟?以其不自生也。設有自生之心,則天地有情,天亦老矣。惟不自有其生,而以眾生為生,是眾生之生生不息,即天地之生生不息也,故曰長生。世人多昧此生生之理,不求生而求死,不求長生而求速死。陷溺於富貴功名,沉淪於聲色貨利,時時握算,刻刻經營,不數年而精枯氣弱,魄散魂飛,費盡千辛,難享一世。營生反以尋死,可勝浩嘆!是以聖人法天效地,不惟勢利之場不肯馳逐,即延年益壽之術,亦不貪求。惟以大道為先,淨掃心田,精修命蒂,舉凡一切養身章身之具,在在不暇營謀,一似後其身、外其身者然。卒之德立而同類莫超其上,名成而後世猶仰其型。非所謂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者乎?視世之自私其身反戕其生者,誠高出萬萬倍;而聖人究非矯情立異也,自來恬淡是好,清淨為懷,不隨俗而浮,不依形而立,廊然大公,一似天地之無私者焉。夫人多自私而戚戚於懷,聖無一私而皎皎物外。一片虛靈之象,空洞之神,常照耀而不可稍遏。向使區區以血肉軀、臭皮囊,時刻關心,晝夜繫念,又烏能獨先而不後,長存而不亡耶?惟其無私,故與天地合撰,日月合明,而能成其私也。後之修道者,欲此身不朽,此神不壞,雖用刻苦工夫,擺脫垢塵,久久煅煉,自然乾乾淨淨,別有一重天地,另有一番世界,而不與世俗同生死也,何樂如之?

天地不言,全憑一元真氣斡旋其間,所以周而復始,生機毫無止息,天地之長久,故歷萬古而常新也。聖人參天兩地,養太和之氣,一歸渾沌之真。處則為聖功,出即為王道。何世之言修己者,但尋深山枯坐,毫不干一點人事:雲治世者,純用一腔心血,渾身在人物里握算!若此者各執一偏,各為其私,非無事而寂寂,有事而惺惺者焉。聖人窮則清淨無塵,而真形與山河並固;達則人物兼善,而幻身偕爵位俱輕。迨其後名標宇宙,身獨居先;功蓋環區,形存異世,非以其無私耶?學人能去其私,一空色相,永脫塵根,積功則留住人間,飛升則長存天壤。不私其身而卒得長生,轉世之為身家計者,不啻雲泥之判也。人可不絕外誘之私耶?

第八章 上善若水[編輯]

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居善地,心善淵,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惟不爭,故無尤。

大道原無他妙,惟是神氣合一,還於無極太極,父母生前一點虛靈之氣而已矣。人若不事乎道,則神與氣兩兩分開,鉛走汞飛,水火所由隔絕也。孟子曰:民非水火不生活。是言也,淺之則為日用之需;深之則為修煉之要。有時以火溫水而真陽現,有時以水濟火而甘露生。水火之妙,真有不可勝言者。然水火同宮,言水而火可知矣。水性善下,道貴謙卑。是以上善聖人,心平氣和,一腔柔順之意,任萬物之生遂,無一不被其澤者焉。究之,功蓋天下而不知功,行滿萬物而不知行。惟順天地之自然,極萬物之得所,而與世無忤,真若水之利濟萬物毫無爭心。不但此也,萬物皆好清而惡濁,好上而惡下;水則處物以清,自處以濁,待物以上,自待以下。水哉水哉,何與道大適哉!聖人之性,一同水之性,善柔不善剛,卑下自奉:眾人所不能安者,聖人安之若素;眾人所為最厭者,聖人處之如常。所以於己無惡,於人無爭。非有道之聖人,不能如斯。故曰:「處眾人之所惡,幾於道矣。」夫以道之有於己者,素位而行,無往不利。即屬窮通得失,患難死生,人所不能堪者,有道之人,總以平等視之。君子論理不論氣,言性不言命,惟反身修德焉耳。雖然,德在一起,修不一途,又豈漫無統宗,浩浩蕩蕩,而無所底極哉!必有至善之地,止其所而不遷,方能潛滋暗長,天真日充,而人慾日滅。《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此即聖人之居善地也。居之安,則資之深。內觀其心,虛而無物,淵淵乎其淵也。外觀所與,擇人而交,肫肫乎其仁也。至於發之為言,千金不及一諾,「言善信」也。施之於政,大惠何如大德,「政善治」也。推之一物、一事、一動、一靜之間,無不頭頭是道。任人以事,惟期不負所能。慮善以動,只求動惟其時。聖人之修身治世如此。此由「止於至善」,得其所安,而後發皆中節也。惟其在在處處,無一毫罅漏,無一絲欠缺,又何爭之有耶?夫惟不爭,而人感恩戴德,刻骨銘心者,方具瞻依不志,又有何怨、又有何尤?雖有惡人,亦相化為善矣。及其至也,無為自然,群相安於不識不知之天,幾忘上善之若水,柔順而利貞,無往不吉焉。

指點上善之心,平平常常,無好無惡,浩浩蕩蕩,無陂無偏,極其和柔。是以居上不驕,為下不倍;於己無尤,於人無怨。顧其所以能至此者,究非世俗之學所能造其巔,亦非無本之學所能建其極也。故太上處眾人所惡之後,旋示一善地。究竟此地何地?寸衷寸地是也。得其地則性命有依,失其地則神氣無主。無主則亂,安能事事咸宜,合內外而一致,處人己而無爭哉?然,謂其地為有,則多墮於固執;若謂其地競無,又落於頑空。此殆有無不立,動靜不拘者也。欲修至道,請細參其故,予以多積陰功,廣敦善行,庶几上格神天,或得師指,或因神悟,予以會通其地,而始不墮旁門左道,得遂生平志願也。此地瞭然,道過半矣。以下曰「心」、曰「言」數語,明在在處處,俱將檢點至善,使不先得善地而居。以後所云,無一可幾於善者,此真頭腦學問,本原工夫,如或昧焉,則持己接物,萬事皆瓦裂矣。吾故略泄於此,願世之有志者,勿自恃才智,妄猜妄度,而不修德回天;惟虛心訪道可也。

第九章 功成身退[編輯]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貽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古云:「過河須用筏,到岸不須舟。」又曰:「未得功時當學法,既得功時當忘法。」斯數語誠修道之至要也。若修道行功,業已造精微廣大之域,猶然競競致守,自詡學識高、涵養粹,未免驕心起而躁心生,不有退縮之患,即有悖謬之行。若此者,道何存焉?德何有焉?故太上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修行人當精未足之日,不得不千淘萬汰,洗出我一點至粹之精,以為長生之本。若取得真陽,朝烹暮煉,先天之精,充滿一身內外,則身如壁立千尋,意若寒潭秋月。外腎縮如童子,則無漏盡通之境證矣。斯時也,精滿於身,不宜再進火符,即當止火不用,且宜無知無識,渾渾淪淪,頓忘乎精盈之境為得。若持盈不已,難免傾丹倒鼎之虞,不如早已之為愈也。當氣未充時,須千燒萬煉,運起文武神火,煅煉先天一元真氣出來,以為延壽之基;到得凡氣煉盡,化為一片純陽,至大至剛,貫穿乎一身筋骨之內,夭矯如龍,猛力如虎,此何如之精銳也。我當專氣致柔,一如嬰兒之沕穆無知,庶幾長保其氣,可至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若揣銳不休,難免燎原遍野之慮,安望其長保乎?若是者,猶金玉滿堂,莫之能守。一同富貴人家,怙侈滅義,驕奢凌人,如欒氏滅族,范氏家亡,要皆不自戒滿除盈,以至橫行不軌,自貽其咎。如此征之人事,而天道可知矣。試觀當春而溫,至夏則暑陽司令,而溫和不在矣;至秋而涼,及冬則寒冷乘權,而西風無存矣。物育功成,時行名遂,天地於焉退藏,以蓄陽和之德,倘冬寒而兼春溫,夏熱而夾秋涼,即是天道反常,時節愆期,功成不退,適為乖戾之氣,其有害於人者多矣。故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也。」夫天且如是,而況於人乎?古來智士良臣,功業爛如,聲名燦著,而不知退隱山林,如越之文種,漢之韓信,釀成殺身亡家之禍者不少。是以學道人當精盈氣足之時,不可不忘法忘形,以自敗其道也。若未臻斯境者,又烏可舍法舍形哉?

此教學人修煉大道,做一節丟一節,不可自足自滿,怠心起而驕心生,禍不旋踵而至矣。即無滲漏之患,然亦半途而廢,無由登彼岸以進神化之域焉。《悟真》云:「未煉還丹須速煉,煉了還須知止足。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足見道無止境,功無窮期,彼滿假何為哉?古來修士,多罹殺身亡家之禍,皆由不知幍光養晦,混俗同塵之道也。丹經雲;「修行混俗且和光,圓即圓兮方即方。隱顯逆從人不識,教人怎得見行藏。」是以有道高人,當深藏不露,隨時俯仰,庶幾不異不同,無好無惡,可以長保其身。否則修德而謗興,道高而毀來,雖由人之無良,亦自張揚太過。《易》曰:「慢藏誨盜,冶容誨淫」,誠自取也。又何怪自滿者之招損乎?吾願後之學者,未進步則依法行持,既深造當止火不用,庶可免焚身之患歟。

第十章 專氣致柔[編輯]

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滌除玄覽,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無爲乎?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明白四逹,能無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爲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此章開口即說煉精化氣之道。既得精氣有於身,既要一心一德,而不使偶離;離則精氣神三寶各自分散,不能會歸有極,以為煉丹之本。故太上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夫營者,血也。血生於心、魄藏於心,其必了照丹田,一心不動,日魂方注於月魄之中,月乃返而為純乾。此由心陽入於腎陰,神火照夫血水,雖水冷金寒,卻被神火烹煎,而油然上升,自蓬勃之不可遏。至人知此玄牝為天地之根,於是一呼一吸之間,微陽偶動,取一眼覷定,一手拿住,運一點己汞以迎之,左旋右抽,提回中田,凝聚不散,即載魄而返,抱一而居,不片刻間,而真陽大生,真氣大動矣。由是運行河車,由虛危穴起火,引至尾閭,敲九重鐵鼓,運三足金蟾,上升於頂——俱要一心專注,不二不息——及至升上泥丸,牟尼寶珠已得,若不於此溫養片刻,則泥丸陰精不化,怎得鉛汞融和,化成甘露神水,以潤一身百脈?既溫養泥丸矣,復引之下重樓、入絳宮,即午退陰符也。但進火之時,法取其剛,非用乾健之力,真金不能升;退符之候,法取其柔,非以柔順之德,陽鉛依然散漫,不能伏汞成丹。故曰:「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其意教人陰生午後,一心朗照,任其氣機下降,如如自如,了了自了,卻不加一意、用一力,此即坤卦柔順利貞,君子修行之道也。至降宮溫養,送歸土釜,牢牢封固,惟以恬淡處之,沖和安之,一霎時間,氣息如無,神機似絕,此致柔也。溫養片晌,神氣歸根,自如爐中火種,久久凝注,不令紛馳,自然真氣流行,運轉周身,一心安和,四肢蘇軟,不啻嬰兒之體,如絮如縷,有柔弱不堪任物之狀,此足征丹凝之象。從此鉛汞相投,水火既濟,又當洗心滌慮,獨修一味真鉛。苟心一走作,丹即奔馳,不惟丹無由就,即前取水鄉之鉛,亦不為我有。《清淨經》云:「心無其心,物無其物。空無所空,無無亦無,湛然常寂」,又何瑕疵之有?故曰「滌除玄覽,能無疵乎?」倘外丹雖得,內照不嚴,則人慾未淨,天理未純,安得一粒黍球,虛而成象?到得丹有於身,猶須保精裕氣,以成聖胎。雖然,其保精也要順自然,其裕氣須隨自在。此不保之保勝於保,不裕之裕勝於裕。否則矜持寶貴,鮮不危害焉。夫以丹為先天元氣,無有形狀,何須作為!若着跡象以求,未免火動後天,而先天大道亡矣。故曰:「愛民治國能無為乎?」民比精也,國喻氣也。治世之要惟恩以愛民。立法治國,霸者之驩虞小補,大遠乎王者的無為而治。重熙累治,氣象所爭,在有為無為間耳。治身之道,以精定為民安,以氣足為國富。煉己則精定,直養則氣足,極之浩然剛大,充塞兩間,亦若視為固有之物,平常之端,不矜功能,不逞才智,渾渾沌沌,若並忘為盈滿者然,無為也而大為出焉矣。學人到此,精盈氣足,養之久久,自然裂頂而出,可以高駕雲彩,遨遊海島,視昔之恪守規中、專氣致柔者,大有間矣!故曰:「天門開闔,能無雌乎?」此言前日調神養胎,不能不守雌也;而今陽神充壯,脫離凡體,沖開天門,上薄霄漢,誠足樂也。氣何壯乎?到此心如明鏡,性若止水,明朗朗天,活潑潑地,舉凡知覺之識神,化為空洞之元神矣。前知後曉,燭照糜遺,此明明白白,所以四達而不悖也。然常寂而常照,絕無寂照心;常明而常覺,絕無明覺想。殆物來畢照,不啻明鏡高懸,無一物能匿者焉。而要皆以無為為本,有為為用。當其陽未生,則積精累氣以生之;及其陽已生,則寶精裕氣以蓄之。迨其後留形變世,積功累仁,雖生而不夸輔育之功,為而不恃矜持之力,長而不假制伏之勞。一劫此心,萬劫此心,真可謂天上主宰,分司造化之權,是以謂之「玄德」。

此將築基得藥、煉己還丹、脫胎得珠九節功夫一一說出,要不外虛極靜篤、含三抱一、恍惚杳冥為主,自守中以至還丹,皆離不得渾有知於無知,化有為於無為。夫以先天一元真氣,隱於虛無之中,不在見見聞聞之地。人能泯其知覺,去其作為,則一元真氣常在。故太上曰: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杳兮冥,其中有精。此可知道生天地,原是渾渾沌沌,無可擬議,惟渾其神智,沒其見聞,道即在其中矣。倘起大明覺心,則後天識神應念而起,已非先天元神,故必恍惚中求,杳冥中得,修士其亦知所從事矣。

第十一章 無之為用[編輯]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夫道生於鴻蒙之始,混於虛無之中,視不見,聽不聞,修之者又從何下手?聖人知道之體無形,而道之用有象,於是以有形無,以實形虛,盜其氣於混沌之鄉,斂其神於杳冥之地,以成真一之大道,永為不死之神仙焉。所謂實而有者何?真陰真陽,同類有情之物是也。所謂虛而無者何?先天大道根源、龍虎二八初弦之氣是也。有氣而無質,大道彰矣。故曰陰陽合而先天之氣見,陰陽分而後天之器成。《易》曰:「形上謂之道,形下謂之氣」,是非器無以見道,亦非道無以載器也。太上借喻於車曰:車有輻有轂,輻共三十以象日月之運行,轂居正中,為眾軸所貫;轂空其內,輻湊其外,所以運轉而無難。若非其中有空隙處,人何以載?物何以貯乎?故曰:當其無,即車之用。又如陶器然,以水和土,揉土為器,一經冶煉,外實中空——究之凡人利用,不在埏埴之實,而在空洞之虛。如陶侃運甓,非其間虛而無物,安能運轉自如?故曰:「當其無,即器之用」。再擬諸築室,必鑿戶牖其中,而後光明大放。及入此室處,戶牖亦覺無庸,務於空間之間,乃堪容膝,雖居有形以為室,必從實際以為居。故曰:「當其無,即室之用」。從此三者觀之,無非有象以為車、為器、為室;無象以為載、為藏、為居。而涉於有象者,即屬推行之利矣。凡居於無象者,即裕推行之用矣。故曰有以為利,無以為用,有有無無,亦互為其根焉耳。要之道本虛無,非陰陽無以見。氣屬陰陽,非道無以生。陰陽者,後天地而生,有形狀方所,不可為長生之丹。惟求道於陰陽,由陰陽而返太極,則先後混合,大道得矣。後之修丹者,徒服有形之氣,不知煉無形之丹,欲其成仙也,不亦南轅而北轍耶!

道本無名,強名曰道。道本無修,強名曰修。夫以道之為物,至虛至無,方能至神至聖。試觀天地一氣清空,了無一物,及伏之久而氣機一動,陰陽生焉。於是形形色色,斐然有文,燦然成章,充滿於四塞之中。誰為造之?誰與生之?何莫非道生一氣,一氣化為陰陽,而萬物生矣。故曰:「道自虛無生一氣,便從一氣產陰陽。陰陽自是成三姓,三姓重生萬化昌。」修行人慾求至道之真,以成仙聖之體,必先以陰陽為利器,後以虛無為本根,而大道得矣。章內三「無」字,指其空處曰無,大約言修煉人自無而有,自有還無,以至清空一氣,而大道方成,其意殆取於此耳。

第十二章 去彼取此[編輯]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

世之營營逐逐,馳心於聲色貨利之場,極目遐觀,爽心悅口者,非以此中佳境誠足樂耶?孰知人世之樂,其樂有限;惟吾心之樂,其樂無窮。又況樂之所在,即憂之所在。有益於身者,即有損於心。如五彩之章施,其色光華,其文燦爛,誰不見之而色喜、望之而神驚?詎知目之所注,神即眩焉。人生精力,能有幾何?似此留心物色,縱性怡情,以為美觀,未有不氣阻神銷,胸懷繚亂,而目反為之盲也。故曰「五色令人目盲」,誠至論也。至若絲桐之韻、筲管之聲,古聖亦所不廢;胡昏庸之子,昵女樂,比歌童,竭一己之精神,取片時之歡樂!究之曲調未終,鏗鏘猶在,而耳靈之內蘊者,盡馳於外,而耳反為之聾矣。故曰「五音令人耳聾」。他如口之於味,甘脂調和,濃淡適節,聖人亦所必需;無如饕餮者流,貪口腹,好滋味,嘉淆滿座,異物充廚,雖一蓍數金,一餐萬費不辭。其亦知利於口者,不利於心乎?況人心中有無限至味,不肥腯而自甘,不膏梁而自飽,彼徒資饜飫者,亦只求適口焉耳。故曰「五味令人口爽」。若夫田獵一事,古帝王原為生民除殘去害,樂業安耕起見;後世之人,從禽從獸,於獵于田,專以走狗為事,甚至燎原遍野,縱犬搜山,直使無辜之蛇蠍昆蟲,受害不少。更有逞殘暴,傷物命,專殺害以為生涯,毫不隱痛;卒之天道好還,冥刑不貸,一轉瞬間,而禍患隨之矣。又況馳騁田獵時,即暴戾性天之時,其身狂,其心亦狂,太上所以有「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之戒也。再者,異采珍奇,帝王不寓於目,所以風醇俗美,群相安於無事之天。後人以奇異為尚,於是百計經營,千方打算,半生精氣,盡銷磨於貨物之中。詎知己之所羨人亦羨之,以其羨者而獨有諸己,此劫奪之風所由日熾也。古云:「匹夫無罪,懷譬其罪。」是知藏愈厚禍彌深,洵不誣也。即使急力防閒,多方保護,而神天不佑,終亦必亡而已矣。人生性命而重,一旦魄散魂飛,貨財安在?何不重內而輕外耶?太上所以有難得之貨令人行妨,諄諄為世告也。是以有道高人,虛其心以養性,實其腹以立命;知先天一氣,生則隨來,死則隨去,為吾身不壞之至寶,一心專注於此,而外來一切,皆若浮雲——所以虛靈不昧,若受人間禋祀,或為天上真宰,至今猶怊然耳目也。試問舜琴牙味,趙譬齊廬,今猶有存焉者乎?早已湮沒無聞矣!是知物有盡而道無盡,人有窮而道無窮。人慾長生,須將人物之有限者置之,性命之無形者修之,庶知所輕重也。嗚呼,非見大識卓之君子,烏能去彼而取此耶?

教人修身大旨,原與塵世相反,須知世人之所好者,道家之所惡;世人之所貪者,道家之所棄。蓋聲色貨利,百般美好,雖有利於人身,究無利於人心;又況人心一貪,人身即不和焉。惟性命一事,似無形無象,不足為人身貴者。若能去其外誘,充其本然,一心修煉,毫不外求,卒之功成德備,長生之道在是矣。天下一切寶貴,孰有過於此乎?但恐立志不堅,進道不勇,理欲雜乘,天人迭起,遂難造於其極。願後之學者,始則閑邪存誠,繼則煉鉛伏汞,及至返本還原,抱朴歸真,又何難上與仙人為伍耶?是以聖人修內不修外,為腹不為目,去彼存此,予以一志凝神,盡性立命,豈不高出塵世之榮華萬萬倍乎?

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編輯]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托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

孟子曰:「守孰為大,守身為大。」《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古人於身亦何重哉?夫以此身也,不但自家性命依之而存,即一家之內,無不賴之以生。推而言之,為天地立心,為萬物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無非此身為之主宰。雖然,主宰宇宙者此身,而主宰此身者惟道。道不能憑空而獨立,必賴人以承之。故曰:「身存則道存,身亡則道亡。」大修行人,當大道未成之時,身遠塵絕,跡循山林,韜光養晦,樂道安貧,耳不聞人聲,口不談時世,足不覆紅塵,豈徒避禍以全身哉?亦欲安身以立命也。至人世榮寵之事,恥辱之端,皆視為平常故事,毫不足介意者然。雖無端而弓旌下逮,幣聘來臨,君相隆非常之遇,蓬蓽增蓋代之輝,人所歡喜欲狂者,已則淡然彌甚也。倘不幸聞望過隆,戮辱旋及,奸邪肆讒謗之口,身家蒙不白之冤,亦惟不諉罪於人,歸咎於己而已。古聖人居寵不滅性,受辱不亡身,良有以也。要皆明於保身之道,不以功名富貴養其身,而以仁義道德修其性,所以成萬年不壞之軀,為古今所倚賴也。倘一有其身,自私自重,與人爭名爭利,為己謀食謀衣,逐逐營營,擾擾紛紛,爭競不息,攘奪無休,不旋踵而禍患隨之矣。君子所以貴藏器以待時,安身以崇德也。太上見人不能居寵以思畏,弭患於無形,所以有「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之慨。何謂「寵辱若驚」?蓋以寵為後起之榮,非本來之貴,故曰「寵為下」。但常人之情,營營於得失,故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為「寵辱若驚」。其曰「貴大患若身」者何?殆謂人因有身,所以有患。若無吾身,患從何來?凡人當道未成時,不得不留身以為修煉之具,一到脫殼飛升,有神無氣,何禍之可加哉?既留形住世,萬緣頓滅,一真內含,雖運游四境,亦來去自如,又何大患之有?世之修士,欲成千萬年之神,為千萬人之望,造非常之業,建不朽之功,須一言一行,不稍放肆,即貴其身而身存,乃可以為天下所寄命者;一動一靜,毫不敢輕,即愛其身而身在,乃可為天下所託賴者。如莘野久耕,而三聘抒忱,慨然以堯舜居民自任;南陽高臥,而幾經束帛,儼然以鼎足三分為能。所謂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非斯人其誰與歸?彼自私其身,而高蹈遠引,不思以道濟天下,使天下共游於大道之中者,相去亦遠矣。

此言人身自有良貴,不待外求,有非勢位之榮可比者。人能從此修持,努力不懈——古雲「辛苦二三載,快樂千萬年」,洵不誣也,有何寵辱之驚,貴患之慨耶?學者大道未得時,必賴此身以為修煉,若區區以衣服飲食、富貴榮華為養身之要,則凡身既重,而先天真身未有不因之而損者。先天真身既損,而後天凡身亦斷難久存焉。此凡夫之所以愛其身而竟喪其身也。惟至人知一切事情,皆屬幻化之端,有生滅相,不可認以為真,惟我先天元氣,才是我生身之本,可以一世,可以百世,可以千萬年。若無此個真修,則凡身從何而有?此為人身內之身,存之則生,失之則死;散之則物,凝之則仙,不可一息偶離者也。太上教人兢兢致慎,不敢一事怠忽,不敢一念游移,更不敢與人爭強角勝,惟恬淡自適,清淨無塵,以自適其天而已。雖未出身加民,而芸芸赤子,早已慶安全於方寸。斯人不出如蒼生何?民之仰望者,深且切矣。所謂不以一己之樂為樂,而以天下之樂為樂,不以一己之憂為憂,而以天下之憂為憂,其寄託為何如哉?

第十四章 無象之象[編輯]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象之象,是謂恍惚。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名。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大凡天下事,都要有個統緒,始能提綱挈領,有條不紊。況修道乎?且夫大道之源,即真一之氣也;真一之氣,即大道之根也。何謂真一之氣?《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何謂大道根源?《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理氣合一即道也。修士若認得這個紀綱,尋出這個端倪,以理節情,以義定性,以虛無一氣為根本,長生之道得矣。如以清清朗朗明明白白為修,吾知道無真際,修亦徒勞也。太上所以狀先天大道曰:「視之不見,曰夷;聽之不聞,曰希;搏之不得,曰微。」夫心通竅於目也,目藏神。腎通竅於耳也,耳藏精。脾通竅於四肢也——四肢屬脾,脾屬土,土生萬物,真氣凝焉。即精神寓焉。若目有所見,耳有所聞,手有所動作,皆後天有形有色有聲有臭之精氣神,只可以成形,不可以成道。惟視無所見,則先天木性也;聽無所聞,則先天金情也;搏無所得,則先天意土也。故曰後天之水火土,生形者也;先天之金木土,成仙者也。其曰夷、曰希、曰微者,皆幽深玄遠,不可捉摸之謂,真有不可窮詰者焉。能合五氣為一氣,混三元為一元,則真元一氣在是,天然主宰亦在是。所以《悟真》云:「女子著青衣(火生水),郎君披素練(水生金)。見之不可用(後天水火土),用之不可見(先天木金土)。恍惚里相逢(混而為一),杳冥中有變。霎時火焰飛,真人自出現。」修士知此,即知大道之源,修道之要矣。若不知始於虛無,執着一身屍穢之氣,雜妄之神,生明覺心,作了照想,吾恐藏蓄不深,發皇安暢?此煉精鍊氣煉神之功,所以不離乎混沌焉。既混沌,久之則胎嬰長,陽神生——而其間育胎養神之法,又不可不知,即前章愛民治國行無為道是。陽神出入,運行自然,時而神朝於上,則不知其所自上,所以不皦也。時而神斂於下,則不忽其所藏下,所以不昧也。由此綿綿密密,繼繼繩繩,無可名狀,亦無所作為,仍還當年父母未生之初,渾然無一物事。《易》曰:「洗心退藏於密」,是其旨矣!故云復歸於無物。雖然無物也,而天下萬事萬物,皆自此無中生來,太上所以有無狀之狀,無象之象之謂也。然究有何狀何象哉?不過恍恍惚惚中偶得之耳。果然恍惚,真元即生。迎其機而導之,殆不見其從何而起,是前不見其首也;隨其氣而引之,亦不見其從何而終,是後不見其尾也。道之浩浩如此。此不亦大周沙界,細入毫芒者乎?是道也,何道也?乃元始一氣,人身官骸真宰也。得之則生,失之則死;完則為人,歉則為物,所發只毫釐間耳。學人得此元始之氣,調攝乎五官百骸,則毛髮精瑩,肌膚細膩,是謂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者此也。人能認得此開天闢地太古未有之元始一氣,以為一身綱紀、萬事主腦,斯體立而用自行,本正而末自端矣。倘學人不以元始一氣為本,欲修正覺,反墮旁門,可悲也夫!

此狀道之體,學道人會得此體,方有下手工夫。若真一之氣,是先天性命之源,非後天精氣神可比。欲見命氣,必將性真融成一片,始得真一之氣。第此氣渾渾淪淪,浩浩蕩蕩,雖無可象可形,而天下之有象有形者,皆從此無形無象中出,誠為大道紀綱,天地人物之根本也。道曰守中,佛曰觀空,儒曰慎獨,要皆同一功用。故自人視之,若無睹無聞,而自家了照,卻又至虛至實,至無至有。所以子思曰:「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君子慎獨之功,誠無息也。要之隱微幽獨之地,雖有可顯可據,而大道根源,只是希夷微妙,無可狀而狀,無可象而象,極其渾穆。學道人總要於陽之未生,恍惚以待之,於陽之既產,恍惚以迎之,於陽之歸爐入鼎,恍惚以保之、養之,絕不起大明覺心,庶幾無時無處而不得大道歸源焉。前言陽神出現,明天察地,通玄達微,及了悟之候,光明景界,純任自然,有知若無知,有覺若無覺——況下手之初,可不恍恍惚惚,死人心以生道心乎?

第十五章 微妙玄通[編輯]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朴;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孰能濁以澄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故能敝不新成。

太上前章言道體,此言體道之人。人與道,是二而一也。道無可見,因人可見。人何能仙?以道而仙。道者何?真一之氣也。真一之氣,即《中庸》之德也。欲修大道,豈有他哉?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孔子足縮縮如有循。道之為道,不過一敬焉耳。人能以敬居心,一念不苟,一事不輕,大道不即在此乎?雖然,道無奇怪,尤賴有體道者存乎其間,斯道乃不虛懸於天壤。故太上云:古之善為士者,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何至至微而至妙乎?「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何其至玄而至通乎?顧其心之浩浩,氣之洋洋,不啻江河之深,令人無從測識。故太上曰「夫惟不識,故強為之容」。以明其內之真不可得而測,其外之容有可強而形焉。其心心慎獨,在在存誠,如豫之渡河,必俟冰凝而後渡;若猶之夜行,必待風靜而後行,最小心也。其整齊嚴肅,亦如顯客之遙臨,不敢稍慢;其脫然無所累,夷然無可系,又似冰釋為水,杳無形跡可尋;其忠厚存心,仁慈待物,渾如太朴完全,雕琢不事,而渾然無間;其休休有容,謙謙自抑,何異深山窮谷,虛而無物,大而能容耶?其形如此,其性可知。要皆渾天載於無聲,順帝之則而不識。宛若舜居深山,了無異於深山野人者。其渾噩之風,豈昏濁者所得而擬乎?但渾與濁相肖,聖與凡一理,凡人之濁真濁也;聖人之濁,渾若濁也,實則至濁而至清。然聖不自聖,所以為聖;凡不自凡,竟自為凡。孰能於心之染污者而澄之使靜,俟其靜久而清光現焉:孰能於性之本安者而涵泳之、擴充之,迨其養之久久,而生之徐徐,采以為藥,煉以為丹?保生之道,不誠在是乎?此靜以凝神,動以生氣,即守中,即陽生活子時也。由此一升一降,收歸爐內,漸采漸煉,漸煉漸凝,無非一心不二,萬緣皆空,保守此陽而已。有而愈者,虛而愈虛。有至虛之心,無持盈之念,是以能返真一之氣,得真常之道焉。又曰「能敝不新成」者何?蓋以凡事之新成者,其敝必速,茲則敝之無可敝也。敝者其跡,不敝者其神。一真內含,萬靈外著,其微妙玄通,固有如是焉耳。

此言體道者之謹慎小心,雖曰道本虛無,而有道高人,自能無形而形,無象而象,若內外一致者然。章內「若」字七句,皆借物以形容道妙,正見微妙玄通,淵深不可測度處。「孰能」以下數句,是言未能成德,而求以入道者。濁不易澄,靜存則心體自潔;安貴於久,動察則神智不窮。滿遭損,故不欲盈也;速易敝,故不新成也。吾願學人虛而有容,朴而無琢,渾渾灝灝,隨在昭誠愨之風,斯人心未有不化為道心、凡氣未有不易為真氣者。切勿以深莫能測,遂逡巡而不前也!

第十六章 虛極靜篤[編輯]

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人慾修大道,成金仙,歷億萬年而不壞,下手之初,不可不得其根本。根本為何?即玄關竅也。夫修真煉道,非止一端,豈區區玄關妙竅可盡其蘊哉?蓋天有天根,物有物蒂,人有人源,斷未有無始基而能成絕大之功、不朽之業者。試觀天地未開以前,固闐寂無聞也;既辟而後,又浩蕩無極矣。謂未開為天根乎?茫盪而無著,固不可以為天根。謂已闢為天根乎?發育而無窮,亦不得指為天根。是根究何在哉?蓋在將開未開處也。又觀人物未生之時,固渺茫而無象也。既育以後,又繁衍而靡涯矣。謂未生為本乎?溟漠而無狀,固不得以為人物之本。謂既育為本乎?變化而靡窮,亦不得視為人物之本。是本果何在哉?亦在將生未生之時也。欲修大道,可不知此一竅而亂作胡為乎?太上示人養道求玄之法,曰「至虛極,守靜篤,吾以觀其復」。此明修士要得玄關,惟有收斂浮華,一歸篤實,凝神於虛,養氣於靜,至虛之極,守靜之篤,自然萬象咸空,一真在抱。故《易》曰:「復見其天地之心乎。」又邵子云:「冬至子之半,天根理極微。一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此時即天理來復,古人喻為活子時也。又曰:「一陽初發,杳冥沖醒。」此正萬物返正,天地來復之機,先天元始祖氣,於此大可觀矣。但其機甚微,其氣甚迅,當前即是,轉念則非。不啻石火電光,傾俄間事耳。請觀之草木,當其芸芸有象,枝枝葉葉,一任燦爛成章,艷色奪目,俱不足為再造之根,復生之本,惟由發而收,轉生為殺,收頭結果,各歸其根,乃與修士丹頭或無異也。歸根矣,又由動而返靜矣,既返於靜,依然復誕降嘉種之初,在物為返本,在人為復命,非異事也。一春一秋,物故者新;一生一殺,花開者謝。是知修士復命之道,亦天地二氣之對待,為一氣之流行,至平至常之道也。能知常道,即明大道。由此進功,庶不差矣。世之旁門左道,既不知大道根源,又不肯洗心滌慮,原始要終——或煉知覺之性,或修形氣之命,或采七金八石以為藥,或取童男幼女以為丹,本之既無,道從何得?又況狃於一偏,走入邪徑,其究至於損身殞命者多矣。是皆由不知道為常道,以至索隱行怪,履險蹈危,而招凶咎也。惟知道屬真常,人人皆有,物物俱足,知之不以為喜,得之不以為奇,如水火之於人,一任取攜自如,休休乎虛而能容,物我一視,有廓然大公之心焉。至公無私如此,則與王者。民吾同胞,物吾同與,體天地而立極,合萬物以同源,不相隔也,斯非與天為一乎?夫天即道,道即天;天外無道,道外無天。惟天為大,惟王則之;惟道獨尊,惟天法之。故人則有生而有死,道則長存而敝。雖至飛升脫殼,亦有殞滅之時。然形雖亡而神不亡,身雖沒而氣不沒。《詩》曰「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其斯之謂歟?是皆從虛極靜篤,而觀來復之象,乃能如此莫測也。學者可不探其本而妄作招凶哉?

太上示人本原上工夫,頭腦上學問。此處得力,則無處不得力。學者會得此旨,則恪守規中,綿綿不息,從無而有,自有而無——雖一息之瞬,大道之根本具焉;即終食之間,大道之元始存焉。從此一線微機,采之煉之,漸漸至於蓬勃不可遏抑,皆此一陽所積而成也。縱浩氣塞乎天地,陽神貫乎鬥牛,何莫非一點真氣所累而致乎?學人不得這個真氣,但以後天形神為煉,不過如九牛之一毛,滄海之一粟耳,何敢與天地並論乎?惟行此道而與天地同體,乃極億萬年不壞,修道者須認真主腦,採取不失其時可也。

第十七章 功成事遂[編輯]

太上,不知有之(諸家皆作「下知有之」,然與經意不合,此傳寫之誤也);其次,親之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猶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猶兮句言優遊感孚,慎重其誥也。)

太上治身之道,即治世之道,總不外一真而已。真以持己則己修,真以應物則物遂,雖有內外之分,人己之別,而此心之真,則無或異焉。人能至誠無息,則人之感之者亦無息;人或至誠有間,則物之應之者亦有間。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修其身而天下自平,喪其真而天下必亂也。自三皇五帝以逮於今,從未有或異者。太上欲人以誠信之道自修,即以誠信之道治人。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在己不知有治之道,在人觀感薰陶,亦不覺其自化,而不知其所之。此上古之淳風,吾久不得而見矣。故太上曰:「太上不知有之。」以君民熙熙皞皞,共嬉遊於光天化日之下。倘非誠信存存,烏有如斯之神化乎?至皇古之休風已邈,太上之郅治無聞,則世風愈降,大道愈乖,有不堪語言見聞者。若去古未遠,斯道尚存,天性未漓,真誠尚在,但非太古之篤實,亦為今世之光華。同一治也,一則無心而自化,一則有意以施仁。保民如保赤子,愛民如愛家人。斯時之尊上而敬長者,亦若如響所應。即感孚不一,德化難齊,亦惟親之愛之,獎之譽之,絕不加以詞色,俾之懷德畏威。是雖不及太上,然亦遵道遵路之可嘉,所謂「大道廢,有仁義」者也。是皇降為帝,帝降為王,皆本知德以行王道者也。以後古風已遠,大道愈偷,王降為霸,假以行真,心各一心,見各一見,與帝王之一德感孚者遠矣。故禮教猶是,政刑猶是,法制禁令亦猶是,而此心之真偽,則杳不相若焉。惟借才華以經世,憑法度以導民,處置得宜,措施合法,使民望而畏之,不敢犯法違條,即是精明之主,太平之世。等而下之,不堪言矣。恃智巧以驅民,逞奸謀而馭眾,以神頭鬼面之心,為神出鬼沒之治。當其悻悻自雄,囂囂自得,未有不以為智過三王,才高五霸,而斯世之百姓,卒惕惕乎中夜各警,其侮民也實甚。斯民雖不敢言,而此心睽違,終無一息之浹治,所以不旋踵而禍亂隨之矣。孔子曰:「上好信則民用情。」倘信不足於己,安能見信於民?此上與下所以相欺而相詐也。夫制度文誥條教號令之頒,雖聖人亦所不廢,然情偽分焉,感應殊焉。惟帝王以身作則,以信孚民,法立而政行,言出而民信,卒至光被四表,功成事遂,如堯之於變時雍,舜之躬己無為,而百姓皆謂「我自然」。噫!此真信之所及,以視信不足於內者,相判何啻天淵哉。

道德一經,原是四通八達,修身在此,治世在此,推之天下萬事萬物,亦無有出此範圍者。即如此章太上二字,言上等之人,抱上等之質,故曰太上。上德清淨無為,六根皆定。其次敬愛化民,有感即通。其次威嚴馭世。其次以智巧導民,所謂術也。而其極妙者莫如信。信屬土,修煉始終,純以意土為妙用。故太上雲「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是丹本也。信非他,一誠而已。人能至誠無息,則丹之為丹,即在是矣。但信與偽相去無幾,克念作聖,罔念作狂。人禽界,生死關,所爭只一間耳。吾願後學尋得真信,以為真常之道可也。信在何處?即是玄關一竅,人其知之否?

第十八章 大道廢[編輯]

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

嘗觀上古之世,俗尚敦龐,人皆渾樸,各正其性,定其命,安其俗,樂其業,一如物之任天而動,率性而行,無事假借,不待安排,順其性之當然,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莊子謂臃腫鞅掌之徒,蠢朴勞瘁,動與天隨,饒有真意。此所以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是何如之化理哉?要不過渾渾淪淪,無思無慮,與大道為一而已矣。無如皇風日降,大道愈衰,為上者於是有仁義之說,兢兢業業,無敢或荒。夫由義居仁,亦聖賢美事,未可厚非;而特擬諸古昔盛時,大道昌明,人心渾噩,不言仁義而仁義自在個中者,固大有間矣。故太上為之嘆曰:「大道廢,有仁義。」由是上與下慕仁義者竊其名,假仁義者行其詐,雖仁義猶是,而作為壞矣。此豈仁義之不良耶?殆由穿鑿日甚,拘於仁狃於義者為之害耳。然猶曰仁義也,雖不及大道之真,尚未至於大偽也。自此以後,世俗愈乖,人心彌壞,即仁義之傳,其所存者,亦幾希,但見朝野內外,上下君臣,一以智而炫其才,一以慧而施其使,此來彼往之內,大都爾詐我虞矣。不能一道同風,安望齊家治國?所以父子生嫌,兄弟起釁,甚至夫婦朋友,親戚鄉鄰,人各一心,心各一見,幾如胡越之不相親也,何況其他!萬一有子能孝,朝廷特為獎之;有父能慈,鄉里共為稱之。噫!父慈子孝,原是天地之常經,家庭之正軌,又何足表揚哉?乃至三黨六親不知,而忤逆之風日熾,鬩牆之釁時聞,所以有能孝能慈者,固不勝鄭重,而表其居里,以風天下焉。不誠遠遜大道隆盛之期,子有孝而不知其為孝,父克慈而並忘其為慈者哉!雖然,即此能孝能慈,亦是因不和而返為和之道,但今之世好為粉飾,徒事鋪張,言慈孝而襲取慈孝之名者,殊難枚舉。又況五霸之後,骨肉相摧,君臣交質,無怪乎上有昏庸之主,下有跋扈之臣,而國家自此不靖矣。賴有忠肝義膽者出而安邦定國,雖成敗利鈍,未可預知,而盡瘁鞠躬,一片孤忠可表。數不可回以力挽,勢不可救以心全。如諸葛武侯之六出祁山,姜伯約之九伐中原是也。況人臣事主,願為良臣,不願為忠臣:幸而國祚承平,同襄補袞之職;不幸而強梁迭起,各展濟世之才。世有昏亂,天所以顯忠臣也;世有忠臣,天所以維昏亂也。然忠臣出矣,即使昏亂能除,一洗干戈之氣,化為禮義之邦,亦不及皇古之無事遠矣。嗚呼!忠靖之臣,願終身埋沒而不彰——不然,一人獲忠臣之名,天下蒙昏亂之禍,不大可痛哉!

此太上感慨世道,傷今思古,欲人返樸還真,上與下同於無知:其德不離,同乎無欲,其道常足;熙熙皞皞,大家相安於無事,而不知其所之者。即有仁義智慧、孝子忠臣,一概視為固然,不知其為有,且羞稱其為有,此何如之渾樸乎!雖然,此為治世之論,推之修身之法,亦不外是。首句喻言渾淪之俗,太朴未彫,猶章貞之體,不假作為,自成道妙。若一喪本來之天,則不得不借先天陰陽以返補之。夫陰陽一仁義也,即「大道廢,有仁義」之說。至於審取一身內外兩個真消息,憑空以智慧採取溫養,此中即不純正,多雜後天,不能不有偽妄。此又「智慧出,有大偽」之意也。他如采陰補陽,所以和六根之不和,使歸於大定,即孝慈之喻也。猛烹急煉,所以靖一身之昏亂,使躋於清明,即「忠臣」之旨也。知此則道不遠矣。此太上明復命歸根之學,究有何道哉?不過率其渾然粹然之天而已,修之者亦修此而已。

第十九章 少私寡慾[編輯]

絕聖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以為文不足,故令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寡慾。

天下人物之眾,賢愚貴賤不等,總不外理氣貫通而已。其所以扦格不通,情睽意阻者,皆由上之人無以為感,下之人無以為化耳。古來至聖之君,順自然之道,行無為之政,不好事以喜功,不厭事而廢政,雖有聰明睿智,一齊收入無為國里,清淨鄉中,使下觀而化,自然親其親,長其長,安其俗,樂其業,無一民不復其性,無一物不遂其生者。此上古之世,人皆敦厚,物亦繁衍,其利不誠百倍哉!若至仁之主,素抱慈善之性、惻怛之心,一以濟人利物為事。浩浩蕩蕩,渾渾淪淪,不言是非,不言曲直,而任天以動,率性以行,自然無黨無偏,歸於大中至正之域。斯民之觀感而化者,為子自孝其親,為父自慈其子。雖有不孝不慈之人,相習成風,旋且與之俱化,此何如隆盛也耶!後世聰明絕頂,敏捷超群之君,而出宰物治世,不知道本無為,順而導之則易,逆而施之則難。故或喜紛更而擾民,設法興條,究至國家多難,民不聊生。或好功烈而荒政,窮兵黷武,卒至府庫空虛,民不堪命,無怪乎民窮國病,攘竊劫奪之風起,而盜賊公行天下。若是者,皆由至巧之君,不知用巧於無為之天,自在之地,欲富國而貪利,以至國勢不振,民風不靖如此也。苟能至巧無巧,如其心以出之,順其勢以導之,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自然如水之趨下,火之炎上,有不可遏抑者焉。斯時之民,猶有不顧廉恥,作盜賊好非為者乎?無有也。此大智若愚,大仁若忍,大巧若拙,後人視之,若有不堪為君,不堪為政者然。然而聖德之涵濡,仁恩之感被,智巧之裁成,雖文采不足於外,而實質則多於內也。理欲原不相謀,足於外自嫌於中,減其文自饒其實。聖之所以棄智,仁之所以棄義,巧之所以棄利,無非自敦其實,自去其文而已。雖然,下民至愚,恆視上之所為以為去就。如此去華崇實,自使小民一其心於本原之地,而不雕不琢。蓋所見者為質實無文之政,斯所抱者,皆太朴不鑿之真。如此渾完自然,衣服飲食,各安其常;酬酢往來,各率其分。雖氣稟有限,難保無私慾之苟萌,然亦少矣、寡矣。總之,聖也、仁也、巧也,皆質也;智也、義也、利也,皆文也。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皆令文不足,質有餘,而各有專屬也。民之食德飲和於其中者,又烏有不利益無窮,孝慈日盛,盜竊化為善良耶?此隆盛之治,吾久不得而見之矣。

此喻修養之道,先要存心養性,心性一返於自然,斯後天之精氣,亦返於先天之精氣。倘未見性明心,徒以後天氣質之性、知覺之心為用,則精屬凡精,氣屬凡氣,安得有真一之精、真一之氣合而成丹乎?修行人須從本源上尋出一個大本領、真頭腦出來作主,於是煉精鍊氣煉神,在在皆是矣。悟得此旨,不但知太上之經,治世修身,處處一串,即四書五經,無在非丹經矣。它注言在上之人,絕棄聖智,而民只知有利,故趨利者百倍;絕棄仁義,而民不知愛親,故大反乎孝慈——此不當絕棄者而絕棄之,其弊如此。至於巧利聖智仁義相悖,能絕之棄之,盜賊何有?此當絕棄者絕棄之,其效如此。此講甚「高」。三者以下,謂治民不必以令,但命令必本於躬行所系屬者為要。見素則識定,抱璞則神全,少私寡慾,所謂有天下而不與也,非裕無為之化者,曷克臻此?

第二十章 獨異於人[編輯]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幾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指未離母腹時)。乘乘兮(指任天而動)若無所歸(指不著跡)!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澹兮(謂無欲於外)其若海,飂兮(謂不泥於形)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且鄙。我獨異於人,而貴求食於母。

聖人造詣極高,稱為絕學。純是一腔生意,融融泄泄,無慮無思。《詩》曰:「上帝臨汝,毋二爾心。」以故素位而行,一任窮通得喪,無入而不自得,故曰「無憂」。此等境界,以常人不學無術者較之,殆不啻天淵之別,然亦所隔不遠焉。如應聲然,同一應也,唯者之直與阿者之諛,應猶是也。而所以應者,相去究竟有幾何哉?自古聖凡之分,不過善惡;而善惡之別,只在敬肆,所爭僅一念之間耳,又相去何若哉?蓋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毫釐之差,千里之謬,人所戰兢惕厲,時以為畏者,我亦安可不畏人之所畏哉?是以下手之初,務須收斂神光,一歸混沌,於動於靜,處變處常,俱如洪荒之世,天地未辟,浩浩蕩蕩,不啻夜之未央。如此,則中有所主,外物不擾。予以施之事為,措諸政令,自然眾人化之熙熙然。食聖人之德者,如享太牢之榮;游聖人之宇者,如登春台之樂。此豈孤修寂靜可比其性量哉?所以功滿天下而不知功,行滿天下而不知行。眾人所喜,我獨淡泊恬靜,渺無朕兆。如嬰兒初胎,孩子未成之時,一團元氣,渾然在抱,上下升降,運行不息,適與天地流通,杳不知其歸宿矣。人有為而我無為,是眾人有餘地以自容,我竟遺世而獨立,迥非眾人所能及也。自人視之,鮮不謂為愚;返而觀之,惟覺洗心退藏於密,安其天定其命,此豈愚人之心哉?不過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焉耳。不然,何以使人樂業安居,如此之感而神化之速也。若此者,皆由太極一團渾淪在抱,沌沌兮如雞子之未雛,無從見為陰陽,亦且毫無知識。俗人則昭昭然無事不詳,我獨昏昏然一無所識;俗人則察察然無事不曉,我獨悶悶然一無所明。豈真昏而無知,悶而不覺哉?殆晦跡韜光,寓精明於渾厚,日增月益,丹成九轉,德極聖人,而成萬古不磨之仙也。其大而化也,若天地之晦蒙,萬象咸包念內。其妙而神也,若行雲流水之無止所,群生悉育個中。由其外而觀之,眾人皆有用於世,我獨愚頑而鄙陋。就其中而言,道則高矣美矣,為超群撥萃,絕世特立之聖人。此所由獨異於人而為人不可及也。蓋凡人紛馳於外,失其本來之天,聖人涵養於中,保其固有之性。聖異於凡,皆由後天以返先天故耳。夫後天為情,子氣也;先天為性,母氣也。由情以歸性,一如子之戀母,依依不捨。故曰「貴求食於母」。孟子曰:「學問之道無它,求其放心而已矣。」聖狂之分,只在一念,道豈在遠乎哉?術豈在多乎哉?人慾修道,不於沖漠無朕之際求之,又從何處用功?故曰「玄牝玄牝真玄牝;不在心兮不在腎。究取生身受命初,莫怪天機都泄盡。」生身之初究何有乎?於此思之,道過半矣。

首言聖人絕學。已得常樂我靜,並無憂慮。日用行習,一歸混沌之天。不彫不琢,無染無塵,所謂仰之彌高,令人無從測度,真有可望而不可及者。顧功雖如此之極,究其相隔,不過一念敬肆之分。人可畏其高深莫測,而卻步不前耶?顏子謂「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洵不誣也。然,卻非等頑空之學,了無事功表見於世。聖人自明德以至新民,使群生食德飲和,嬉遊於光天化日。斯道也,何道也?至誠盡己性、人性、物性之道。噫!盡性至此,復何學哉?不過食母之氣而已。

第二十一章 孔德之容[編輯]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其中有象;恍兮惚,其中有物。窈兮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古及今,其名不去,以閱眾甫。吾何以知眾甫之狀哉?以此。

孔德之容,即玄關竅也。古云:「一孔玄關竅,乾坤共合成。中藏神氣穴,名為坎離精。」又曰:「一孔玄關大道門,造鉛結丹此中存。」《契》曰:「此兩孔穴法,金氣亦相胥。」故道曰「玄牝之門」,儒曰:「道義之門」,佛曰「不二法門」。總之皆孔德之器能容:天地人物,咸生自個中。無非是空是道、非空非道,即空即道。空與道,兩不相離。無空即無道,無道亦無空。故曰:「唯道是從。」欲求道者,舍此空器何從哉?但空而無狀,即屬頑空,學者又從何處採藥結丹?必須虛也而含至實,無也而賅至有,方不為一偏之學。修行人但將萬緣放下,靜養片晌,觀照此竅,惚兮似無,恍兮似有。虛極靜篤之中,神機動焉,無象者有象。此離己之性光,木火浮動之象,即微陽生時也。再以此神光偶動之機,含目光而下照,恍兮若有覺,惚兮若無知,其中陽物動焉,此離光之初交於坎宮者。其時氣機微弱,無可採取,惟有二候采牟尼法,調度陰蹻之氣,相會於氣穴之中。調度採取為一候,歸爐溫養為一候。依法行持,不片晌間,火入水底,水中金生,杳杳冥冥,不知其極,此神氣交而坎離之精生也。然真精生時,身如壁立,意若寒灰,自然而然,周身蘇軟快樂,四肢百體之精氣,盡歸於玄竅之中。其間大有信在,溶溶似冰泮,浩浩如潮生。非若前此之恍恍若有,惚惚似無,不可指名者也。此個真精,實為真一之精,非後天交感之精可比;亦即為天地人物發生之初,公共一點真精是矣。如冬至之陽,半夜之子,一歲一日之成功,雖不僅此,而氣機要皆自此發端。儼若千層台之始於累土,萬里行之始於足下一般。此為天地人物生生之本,本源一差,末流何極?以故自古及今,舉凡修道之士,皆不離此真氣之采,然後有生發之象。遍閱眾物初生,無不同此一點真精,成象成形。我又何以知眾物之生有同然哉?以此空竅之中,真氣積累,久則玄關開而真精生焉。要之,恍是光之密,惚是機之微。離中真陰,是為恍惚中之物;坎中真陽,是為杳冥中之精。學者必知之真,而後行之至也。

此恍兮惚是性光發越,故云「有象」;惚兮恍是以性光下照坎宮,而真陽發動,故云「有物」。窈冥之精,乃二五之精,故云甚真。欲得真精,須知真信。真信者,陰陽迭運,不失其候之調,俟其信之初至,的當不易,即行擒伏之功得矣。凡人修煉之初,必要恍惚杳冥,而後人慾淨盡,天理常存,凡息自停,真息乃見。此何以故?蓋人心太明,知覺易生。若到杳冥,知覺不起,即元性元命,打成一片。此個恍惚杳冥,大為修士之要。學人當靜定之時,忽然偶生知覺,此時神氣凝聚丹田,渾然精然,自亦不知其所之,此性命返還於無極之天也。雖然外有是理,而丹田中必有融和氣機,方為實據。由此一點融和,采之歸爐,封固溫養,自能發為真陽一氣。但行功到此,大有危險。惟有一心內守,了照當中,方能團結為丹藥,可以長生不老。若生一它念,此個元氣,即已雜後天而不純矣。若動一淫思,此個氣機即馳於外,而真精從此泄漏矣。古人云:泄精一事,不必夫妻交媾,即此一念之動,真精已不守舍,如走丹一般。學人必心與氣合,息與神交,常在此腔子裡,久之,自有無窮趣味生來。然而真難事也;設能識透玄機,亦無難事。起初不過用提掇之法,不許這點真氣馳而在下,亦不許這個真氣分散六根門頭;總是一心皈命,五體投誠。久久自然精滿不思色矣。願學者保守元精,毫不滲漏。始因常行熟道,覺得不易;苟能一忍再忍,不許念頭稍動,三兩月間,外陽自收攝焉。外陽收攝,然後見身中元氣充足,而長生不老之人仙從此得矣,仙又何遠乎哉?

第二十二章 全而歸之[編輯]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為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惟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虛言哉?誠全而歸之。

大道之要,必至無而含至有;卻至有而實至無,始為性命雙修之道。蓋以性本無也,無生於有;命實有也,有生於無。若著於虛無,便成頑空;著於實有,又拘名象。縱不流於妄誕不經,亦是一邊之學,究難與大道等。修行人必先萬緣放下,纖塵不染,於一無所有之中,尋出一點生機出來,以為丹本。古人謂之真陽,又曰真鉛,又曰真一之氣是也。太上雲曲則全,言人身隱微之間,獨知獨覺之地,有一個渾淪完全、活潑流通之機,由此存之養之,採取烹煉,即可至於丹成仙就。昔人喻冬至一線微陽,至於生生不已。又喻初三一彎新月,漸至十五月圓,無非由曲而全之意也。夫曲隱也,隱微之處,其機甚微,其成則大。即《中庸》雲曲能有,誠是。要之一曲之內,莫非理氣之元;全體之間,亦是太極之粹——即曲則全,故曰「曲則全」。聖人尋得此曲,兢兢致慎,迴環抱伏,如雞溫卵,如龍養珠,一心內守,不許外露。久則浩浩如潮,逆而上伸,一股清剛之氣,挺然直上,出乎日月之表,包乎天地之外。坤卦謂坤至柔而動也剛,皆由致曲之餘,潛伏土釜,積而至於滔天,勃不可遏,有如是耳。且夫枉而為陰為柔是此氣,直而為陽為剛亦此氣,雖曰由枉而直,其實即枉即直。自隱曲中洞徹本源之後,其見則易,為守則難。惟優焉游焉,直養其端倪,更卑以下人,謙以自待,庶無躁暴急迫之性,不生邪見,不動凡火,方能成金丹。由是以神馭氣,以氣合神,隱顯無端,變化莫測,所謂至誠無息,體物無遺,無在而無不在也,何其盈乎?然必須謙乃受益,窪乃為盈也。不然烏能包涵萬有哉?況乎一曲之微,皆吾人本來之物——所謂敝也,敝即故也。《中庸》「溫故而知新」是。學人慾得新聞以生新意,非從此故有之物以溫之,何能得新?是亦即敝即新也。雖然敝亦無幾耳,惟從其少而養之,浩然之氣,大可以塞天地貫鬥牛。若謂道浩潮彌綸,無在不是,取其多而用之,吾恐理欲雜乘,善惡莫辨,時而守中,時而採藥,時而進火退符,著象執名,多多益善,究屬無本之學,未得止歸,終是一個迷團。莫怪乎畢生懷疑莫悟也。聖人抱一以自修,又將施之天下,為天下楷模。使不知一曲之道實為一貫之道,而偶有所離——偶離則無式,無式則無成,道何賴焉?夫道本天人一理,物我同源,為公共之物。何今之學者,每固執己見,謂人莫己若,即此矜驕之念,已覺障敝靈明,而不知酌古准今,取法乎上。《中庸》云:「君子之道闇然自章,小人之道的然自亡。」誠修士所宜凜凜矣。縱使幾於神化,亦屬分所宜然,職所當盡,何必炫耀於世,誇大其功!若使自伐,不但為人所厭,即功亦偽而不真。古人功成告退,並不居功之名,宜其功蓋天下,為萬世師也。至於自修自煉,猶衣之得暖,食之得飽,皆自得之而自樂之,且為人所各有而各足之,何必驕傲滿假,自矜其長!雖雲智慧日生,聰明日擴,亦是人性所同然,不過我先得之耳,何長之有?若使自矜其長,則長者短矣!人雖至愚,誰甘居後?爭端有不從此起耶?君子無所爭,故天下莫與爭能。古所謂「曲則全」者,誠非虛言也,謂非全受而全歸之者歟?

此即中庸,其次致曲、曲能有誠之道。曲即隱曲,道曰「玄竅」,佛曰「那個」,儒曰「端倪」。是又非虛而無物也。天地開闢,人物始生,盡從此一點發端,隨時皆有動靜可見。其靜而發端也,不由感觸。忽然而覺,覺即曲也。其動而顯像也,偶然感孚。突焉而動,動即曲也。要皆從無知無覺時,氣機自動,動而忽覺,此乃真動真覺。但其機甚微,為時最速,稍轉一念、易一息,即屬後天,不可為人物生生之本,亦不可為煉丹之根。吾人受氣成形,為人為物,都從此一念分胎,修道之邪正真偽,孰不自此一念發源耶?《周書》曰:「罔念作狂,克念作聖。」聖狂一念之分,如此其速,此即一曲之謂也。古人喻為電光石火,又如乘千里驥絕塵而奔。此時須有智珠朗照,方能認得清楚。既識得此個端倪,猶要存養之、擴充之,如孟子所謂火始然,泉始達,浩浩炎炎,自然充塞天地。然擴充之道,又豈有它哉?非枉屈自持,則不能正氣常伸。非卑窪自下,則不能天德常圓。惟守吾身故物,不參不二,溫其故,抱其一,不求之於新穎之端,不馳之於名象之繁,斯乃不至於愈學愈迷,而有日新又新之樂矣。古聖人知一曲為成仙證聖之階,遂將神抱氣、氣依神、神氣合一而不離,以為自修之要,以為天下之式。倘自見自是,即昧其明而不彰,況自伐則勞而無功,自矜則短而不長。智起情生,往往為道之害。惟不自見自是,自伐自矜,斯心平氣和,自然在彼無惡,在此無斁,又誰與之爭哉?道之潛移默契如此,非抱一者包能全受全歸,以返其太始之初乎?

第二十三章 希言自然[編輯]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故從事於道者: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失者同於失。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道本無聲無息,故曰「希言」。道本無為無作,故曰「自然」。夫物之能恆,事之能久者,無非順天而動、率性以行,一聽氣機之自運而已。若矯揉造作,不能順其氣機,以合乾坤之運轉,日月之升恆,適有如飄湯之風,狂暴之雨,撥大木,涌平川,來之速,去亦速,其勢豈能終日終朝哉?雖然,孰是為之?問之天地而天地不知也。夫天地為萬物之主宰,不順其常,尚不能以耐久,況人在天地,如太倉一粟,又豈不行常道而能悠久者乎?故太上論道之源,以無為為宗,自然為用。倘不從事於此,別夸捷徑,另詡神奇,誤矣!試觀學道之士,雖東西南北之遙,聲教各異,然既有志於道,不入邪途,無不吻合無間。行道而有得於心謂之德。既知修道,自然抱德。凡自明其德,絕無紛馳者,無不默契為一。故曰「道者同於道,德者同於德」,又何怪誕之有耶?下手之初,其修也有道有德,有軌有則,脫然洒然,無累無系。到深造自得之候,居安資深,左右逢源,從前所得者,至此爽然若失;工夫純粹,打成一片,恰似閉門造車,出而合轍,無不一也。故曰:「失者同於失」。此三者功力不同,進境各別。至於用力之久,苦惱之場,亦化為恬淡之境,洋洋乎別饒佳趣,詡詡然自暢天機。苦已盡矣,樂何極乎!故曰:「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同於德者,德亦樂得之;同於失者,失亦樂得之。」可見無為之體,人所同修;自然之工,人所共用。雖千里萬里之聖,千年萬年之神,時移地易,亦自然若合符節,有同歸於一轍者焉。倘謂自然者不必盡然,則有臆見橫於其中,有異術行乎其內;或著於實而固執死守,或執於空而孤修寂煉。如此等類,不一而足,皆由不信無為之旨,自然之道,而各執己見以為是。無惑乎少年學道,晚景無成!志有餘而學不足,終身未得真諦,誤入旁門。可悲也夫!可慨也夫!

此言無為自然之道,即天地日月,幽冥人鬼,莫不同此,無為自然,以生為遂,為用為行而已矣。凡人自有生後,聰明機巧,晝夜用盡,本來天理,存者幾何?惟有道高人,一順天理之常。雖下手之初,不無勉強作為,及其成功,一歸無為自然之境,有若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者焉。故以聖人觀大道,則無為自然之理,昭昭在人耳目,有不約而同者,若以後人觀大道,則無為自然之詣,似乎惟仙惟聖,方敢言此;凡人未敢語此也。《中庸》云:「生學困勉,成功則一。」不將為欺人之語哉?非也。緣其始有不信之心,由不道之門,其後愈離愈遠,所以無為自然之道,不能盡同,而分門別戶,從此起矣。學者明此,方不為旁門左道所惑也。

第二十四章 跂者不立[編輯]

跂者不立,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於道也,曰餘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

前雲希言自然,非若世之蚩蚩蠢蠢,頑空以為無為,放曠以為自然者比。其殆本大中至正之道,准天理人情,循聖功王道,操存省察,返本還原,以上合乎天命,故無為而無不為,自然而無不然也。《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殆其人歟?過則病,不及亦病。《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是也。即如人之立也,原有常不易。跂者,兩足支也。《詩》曰「跂予望之」,以之望人,則可高瞻遠矚,若欲久立,其可得乎?跨者兩足張也,以之跨馬,則可居於鞍背,若欲步行,又焉能乎:明者不自是,自是則不明。彰者不自見,自見則不彰。自伐者往往無功,有功者物莫能掩,何用伐為?自矜者往往無長,有長者人自敬服,奚用矜為?若不信無為自然之道,不知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致,致為皆聽諸天,何等自在!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行止渾於無心,何等安然!倘不知虛而無朕,即是大而能容,或加一意,參一見,若食者之過飽,行者之過勞,非徒無益而又害之。學者須順天德之無違,循物理之自得,不惟人不可參雜作為於其間,即物亦當聽其安閒。調其飲食,苟稍不得其宜,越乎常度,或多食之,或苦行之——如犬之過飽則傷,牛之過勞則困——是亦不安於內而有惡於己焉。故曰:「物或惡之。」彼矯揉造作,以期能立能行,昭明表彰,功堪動人,長可邁眾者,斷斷乎其難之也。有道之君子,深為鄙之,不屑處己。

此希言自然,不外一個清淨。何謂清,一念不起時也。何謂淨?纖塵不染候也。總要此心如明鏡無塵,如止水無波,只一片空洞了靈之神,即清淨矣。倘若世之庸夫俗子,昏昏罔罔,終日無一事為,即非清淨。惟清中有光,淨中有景,不啻澄潭明月,一片光華,乃得清淨之實。若有一毫自見自是,自伐自矜之意,便是障礙。所以學道人務使心懷浩蕩,無一事一物擾我心頭、據我靈府,久久涵養,一點靈光普照,恍如日月之在天,無微不入焉。只怕一念之明,復一念之肆,則明者不常明矣。昔孟子之所長,在於養氣,氣不動則神自靈,神靈則心自泰,故不曰養心而曰養氣,誠以志一則動氣,氣一則動志也。苟不求養氣而徒曰養心,無惑乎終身不得其心之寧者多矣。心果清淨,真陽自生。一切升降運行,順其自然為要。如跂者必使之立,跨者必使之行,餘食過飽,贅行過勞,皆未得其當,物猶惡之,而況人乎?是以有道之君子,不忍出此也。

第二十五章 道法自然[編輯]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名之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者何?即鴻濛未判前,天地未兆,人物無形,混混沌沌,渾然一氣。無涯無際,無量無邊,似有一物,由混沌而成,盤旋實際,先天地而生者,所謂無極是也。寂虛而育生機,寥廓而含動意,所謂太極是也。萬物皆有兩,惟太極無二。自一動而開天地、分陰陽,四象五行,包含個內。人物繁衍,日月充盈,豈不生育多而太極衰乎?不知此個混成之物,視不見,聽不聞,無物不有,無時不在,孑然獨立,渾然中處,卻又生生不已,化化無窮——自混沌以迄於今,初不改其常度,且獨立之中,一氣流行,周通法界,開闔自如,循環不已。以凡物而論,似乎其有困殆矣!孰知周流三界,充滿群生,天賴以清,地賴以寧,谷賴以盈,人賴以生,無非順其自然之運。其間生者自生,成者自成,而太極渾然完全,卻不因之而稍殆。雖千變萬化,迭出不窮,莫不由此而有兆有名,故可為天下母也。夫天至高也,以高而可名;地至厚也,以厚而可名。惟此無極之極,不神之神,無聲無臭,無象無形,而於穆不已。吾亦不知其所名,惟字之曰道。以道為天地群生共同之路,公共之端。道可包天地,天地不能包道。道可育群生,群生不能育道。以其浩浩淵淵,靡有窮極,強名之曰大。大哉道乎!何其前者往,後者續,長逝而靡底乎?大之外又曰逝,何其超沙界,充絕域,悠遠而難測乎?逝之外又曰遠,凡事變極則通,窮極則反,何其宛轉流通,迴環而不已乎?故又名之曰反。如此之名,不一其稱,只可稍狀其大。然大孰有過於道者乎?道之外惟天為大。天之外惟地為大。地之上惟王為大。故東南西北之中,有四大焉,王處其一。王為庶物首出之元,以管理河山,統轄人物,可與天地並稱為大。但王為地載,故王法地以出治也。地為天覆,故地法天以行令也。且天為道育,故天法道以行政也。而要皆本於自然,無俟勉強,不待安排。是道豈別有法哉?吾亦強名之曰「道法自然」而已矣。學者性命交修,惟法天地之理氣以為體,法天地之功效以為用。斯修性而性盡,煉命而命立矣,豈空言自然者所可比哉?

天地渾淪磅礴,浩蕩彌綸,至顯至微,最虛最實。而凡形形色色,莫不自個中生來,此何物耶?生於天地之先,宰乎天地之內,立清虛而不稍改易,周沙界而無有殆危,真可為天下母也。未開闢以前有此母氣而後天地生,既開闢以後有此母氣而後人物肇。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曰大。大則無所不包,逝則無所不到,無曰遠莫能致。須知窮極必反,道之大,不誠四大中所特出者哉?學人慾修至道,漫言自然,務須凝神調息——凝神則神不紛馳,人之心正,即天地之心正;調息則息不乖舛,人之氣順,即天地之氣亦順。參贊乾坤,經綸天地,功豈多乎哉!只在一心一身之間,咫尺呼吸而已矣。《中庸》雲「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其此其之謂歟?人果時時存心,刻刻養氣,除飢時食飯困時打眠之外,隨時隨外,常常覺照,不許一念游移、一息間斷,方免疾病之虞。否則稍縱即逝,外邪得而擾之。正氣不存,邪氣易入,有必然者。古云:人能一念不起,片欲不生,天地莫能窺其隱,鬼神不能測其機,洵非誣也。人謂築基,乃可長生。哪知學道人就未築其,只要神氣常常紐成一團,毫不分散,則鬼神無從追魂攝魄,我命由我不由天也。吾不惜泄漏之咎,後之學者,苟不照此修持,則無以對我焉。

第二十六章 重為輕根[編輯]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臣,躁則失君。

修煉之道,不外神氣二者;調之養之,返乎元始之天而已。其在先天,氣渾於無象,厚重常安;神寓於無形,虛靈難狀。一到後天,氣之重者而輕揚,神之靜者而躁動。氣不如先天之活潑,常氤氳而化醇;神不似先天之光明,脫根塵而獨耀。此命之所以不立,性之所以難修也。學者欲得長生,須知氣必歸根。夫根何以歸哉?必以氣之輕浮者,復還於敦厚之域,屹然矗立,凝然一團,則氣還於命,而浩浩其天矣;以神之躁妄者,復歸于澄徹之鄉,了了常明,如如自在,則神還於性,而渾渾無極矣。如此神返元性,氣返元命,不啻天地未兆之前,渾渾無際,浩浩靡窮。斯其凝愈固,其行愈速也;其虛無朕,其用無方也。由是氣愈重而愈輕,所謂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充塞天地;是神能靜而亦能動,《易》所謂妙萬物而為神。子思子曰「至誠如神」是。是以聖人之於道也,終日行不離乎輜車之重,恐氣輕而累重,反滯其行之機。如此穩重自持,不愈速其行乎?縱有聲色之美,貨利之貴,是為眾人所榮觀,不為君子所介意。當前寓目,君子一如燕居獨處,超然於物色之外,莫知其為有焉。奈何以萬乘之主、至尊至貴,可仙可佛之身而不自愛,反以世路榮觀,人寰樂趣為緣,不亦輕其身而自視太小耶?夫輕則人臣——臣即氣也——失臣形失氣矣;躁則失君——君即神也——失君則失神矣。神氣兩失而謂身能存,有幾乎?此殆不知人身難得,中土難生,而反自輕其身也,不誠大可慨歟?在彼戀塵世之榮華,慕當途之仕宦,只說利己者多,肥家者盛,那知富貴之場,即是干戈之地!古來象以齒焚身,璧因懷獲罪,其為害可歷數也。人奈何只見其小而不從其大耶?噫嘻痛矣!

此言水輕而浮,為後天之氣,屬外藥;金沉而重,為先天之命,號真鉛——又號金丹,又號白虎初弦之氣,其名不一,是為內藥。先天金生水,為順行之常道,生人以之,故曰重為輕根。夫人生於後天,純是狂盪輕浮之氣作事,以故水氣輕而浮,情慾多生,命寶喪失,所以易老而衰。君子有逆修之法,無非水復生金,輕返於重,以復乎天元一氣。是以終日行之,而不離乎輜重。不過亭亭矗矗,屹然特立,厚重不遷,養成浩氣,充塞乾坤而已矣。此為逆修之仙道,煉丹以之。總之由有形以復無形,丹道之一事也。火燥而動,為後天之神,屬外藥;木靜而凝,為先天之元性,曰真汞,曰真精,又曰青龍、真一之氣,其名亦多,要皆內藥。先天木生火,為順行之常道,生人以之,故曰「靜為躁君」。夫人成形而後,純是智慮雜妄之神用事,以故火性飛揚,變詐百出,性真梏沒,所以易弱而傾。君子有倒施之功,無非火復生木,躁返於靜,以還乎不二元神。於此雖有榮觀,燕處超然,無非萬象咸空,一真在抱,養成大覺真金仙,召回霄漢而已矣。此為逆煉之丹道,成仙以之。要之自有覺以還無覺,又修道之一端也。此由外藥以修內藥,自後天而返先天也。吾更為之暢言曰:生人之道順而生,修仙之道逆而克,蓋不克則不生,亦不克則不能成。河圖洛書之所以生克並用也。今之儒釋修養,與吾道有異者,大抵彼用順行,一循自然之度;吾道獨逆煉,則有勉強作為之工。倘有不克,無以為生成也。但順而修則易,逆而修則難。不得真師,不明正法,妄采妄煉,鮮不為害。既得真師,明正法矣,不結仙緣,不修善功,則神天不佑,魔魅來纏,必有將成而敗,傾丹倒鼎,連身命俱喪者,此誠不可不慎也。何以逆之克之?始用順道之常,效夫妻交媾之法,以火入水鄉,即是以神入氣中,此為凡父凡母交而產藥。迨至火蒸水沸,水底金生,斯時玄竅開而真信至,是真陽生而子藥產,此為外藥。金氣既生,真鉛自足,予以火促水騰,木載金升,切切催之,款款運之,上升乾鼎,以真鉛配真汞,以真火真意引之,下入丹田,即入坤腹,以爐鼎和藥物煉丹,此返坎為男,復離為女。顛倒女男,選為賓主,收歸爐內,烹煉一晌,再候真陽火動,以為金火大藥。此為內藥生,又曰大藥產。此為靈父聖母交媾而育者也。且前小藥之生,動在腎管外,其氣小,故曰小藥、外藥;此則動於氣根之內,生時有天應星,地應潮,六根震動之狀,故曰內藥、大藥,又曰金丹。再以此金丹,運起河車,鼓動巽風,施用坤火,合離宮真精而煉之。真氣合真精,即以先天陽氣,制伏後天陰精,陰精亦合真氣而化為聖胎。夫真氣,自真精而生者也,為子氣,氣復歸精,故喻子投母胎。所謂子戀母而來,母戀子而住,子母相抱,神氣相依。即內然真火,外用陰符陽火,內外交煉,即結為聖胎,所謂「鉛將盡汞亦干,化成一塊紫金霜」。金丹大道與生人異者,只此處處逆施造化,顛倒乾坤耳。凡有功德,有緣有道之士,遇吾此注,盡可施功,不受異端禍亂。然而天機盡泄於此,如有助德之人,得天啟沃,明白此旨,亦毋得輕泄,致於罪咎焉。至若經雲「萬乘之主」,即人身中之元神也。夫人之心,莫不欲一身安泰,百歲康強,奈何知誘物化,欲起情生,而以身輕用於天下也!此氣虛浮而喪氣,此神躁動而失神,身之存者,蓋亦鮮矣,何況金丹大道乎?此注已將築基、煉己、結丹、還丹、玉液、小大周天之法則,詳細剖明,生等當書縉紳,佩服不忘,庶知之真而行之至也。由是功成道就,永為天上神仙,不受人間苦惱,豈不甚幸,各宜勉旃!

第二十七章 常善救人[編輯]

善行無轍跡,善言無瑕摘,善教不用籌策,善閉無關鍵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是以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是謂襲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

聖人之心,只求諸己,不求諸人。其施之於事物也,無為不通,隨在皆當,內無歉於己,外無惡於人。《易》所謂「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殆斯人歟?其於行也,時而可行,行之而已。前不見其所來,後不見其所往,抑何轍跡之俱無哉!其行之善有如此。其於言也,時當可言,言之而已。內不見辱於己,外不貽羞於人,如何瑕摘之悉化哉!其言之善有如此。至於物之當計,事之宜籌,揆之以理,度之以情,順理而施,如情而止,宜多則多,當少則少,何須籌策之勞!即此因應無心,物我俱化,非善計而何?更有宜閉宜結之事,其在他人不閉則亂,不結則散,而聖人外緣悉絕,內念不生,完完全全,非所謂善閉者乎?雖無繩約之束,關鍵之防,而無隙可乘,儼若彌縫甚固,其不可開不可解也。不誠天理渾全,無懈可擊耶?之數者,殆順乎自然之天,不參以人為之偽,故其效如此。要皆內修而外慕,自正而無它求。所以立己立人,人無遺類;成己成物,物無棄材。其濟人利物之善為何如者!是皆自明明德,又推之以理民及物,不謂之重襲其明哉?然而善人初不自知也,善人渾忘物我,故不善者感之而尊為師。善人亦不自滿也,見不善人,善人即以之為資,見善則從,不善則改——善人所由益進於善而至於美大化神之域焉。若凡人自恃其才,自逞其能,見善者置之不問,不知奉以為模;不善者棄之如遺,反鄙之而不屑,不知見賢思齊,不賢內省,善惡雖殊,而為己之師資則一也。似此不貴其師,不愛其資,殆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者,不誠昏昧人哉?夫善者師之,惡者戒之。隨在皆有益於己,無人不有益於身。是誠修己之要術,治身之妙道也,人其勉之!

此見聖人之語,無所不通。事物之理,即性命之道,體用原是兼賅,本末由來不離。如雲善行無瑕跡,推之氣機流行,河車自運,亦是如此。若有跡象,即屬搬運存想,非自在河車,上合天道之流行。曰「善言無暇摘」,即無法可說,是名說法,又曰祖師西來意。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有瑕可摘,即有言可見,非聖人心領神會之宗旨。釋氏曰「道本無言,卻被人說壞了」,是其意矣。曰「善計無籌策」,周天之數,不過喻名三百之數,實非有爻策可計;有則非自然火候。曰「善閉無關鍵」,本是鴻濛未破,元神默默,元氣冥冥,返還於元始之初,以結胎而成聖。若有閉則有開,非內煉之道也。曰「善結無繩約」,言神戀氣而凝,命依性而住。神氣吻合,復還太極,以結成黍米之珠,陽神之體。若有則勉強撮合,非自然之凝聚,而不可以復命歸真,顧其功效如此。而修養之要,不過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取法乎善與不善之類,返觀內省以為功也。倘矜才恃智,傲法凌人,不貴其師,不愛其資,縱有才智,亦愚昧之夫,終不足以入道矣。於此見修道之要妙,聖凡原同一轍焉。

第二十八章 常德不離[編輯]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朴。朴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修煉之道,氣從陽生。運轉河車,行憑子午。到得鉛氣抽盡,汞精已足,是鉛汞會合為一氣,此既得雄歸以合丹,尤要伏雌以養丹。故曰:「知其雄,守其雌。」夫雄,陽也;雌,陰也。陰陽和合,雌雄交感,而金藏於水;復水又生金,金氣足而潮信至,其勢有如溪澗然,自上注下,猶溪澗之所蓄糜窮。修行人知陽不生於陽而生於陰,故不守雄而守雌。久之微陽漸生,陰滓悉化,而歸根復命之常德,不可一息偶離。從此陰陽交媾,結成仙胎,於是逐日溫養以成嬰兒,有必然者。《悟真》雲「雄里懷雌結聖胎」是也。既鉛汞會合,打成一片,復將此交媾之精,養於坤宮煅煉,真鉛生矣。此謂知其白守其黑。夫白,精也;黑,水也。此精未產之日,坤體本虛,因上與乾交,坤實為坎。是水中金生,賴坤母以養成,故稱母氣。《悟真》雲「黑中取白為丹母」是也。得到真鉛既至,即運一點己汞以迎之。左提右挈,靜候白虎首經。果聽地下雷鳴,實有丹心貫日、浩氣凌霄之狀,我仍守我虛無窟子,不稍驚惶,此即煉精化氣時也。以後運轆轤,升三車,由夾脊雙關上至泥丸,行子午卯酉四正之工,合春夏秋冬四時之序,此即為天下式。凡人物之生長收藏,亦無絲毫差忒不與天合變焉。由是上升下降,送歸土釜,化有象以還無象,復歸無極之天。此大周天之候,玉液之丹,即在此矣。斯時也,金丹既歸玄竅,複合青龍真一之氣,煉成不二元神,此即鍊氣化神時也。再修向上一層,煉神還虛之道——惟混混沌沌,涵養虛無;渾渾淪淪,完全理氣;化識成智,渾聖如愚。一日一夜,言不輕發,心無它思,有如椎魯之夫,毫無知見。縱有侮辱頻來,儼若不識不知,一如舜之居深山,無異於深山野人焉。此即知成人之榮,守成仙之辱也。不如此不足以養虛合道。故曰:「開口神氣散,意亂火功寒。能知歸復法,金寶重如山。」若妄發一言,妄生一念,即同走丹。道愈高,勢愈險。煉丹到此,尤為危險之地,是以古人道果圓成之後,裝聾賣啞,作顛放狂,殆為養虛合道計也。否亦何樂為此耶?所以心中無一物,實為天下谷。既為天下谷,尤須意冷於冰,心清似水,而真常之玄德,於此方能充足。然而真空不空,妙有不有。始而從無入有,繼而從有歸無,終則有無不立。此所以由太極而復歸渾樸,返本還原之道得矣。雖然,其聚則一,其散則萬。以至生生不已,化化不窮,何莫非器之所在;亦何莫非朴之所散!此朴散為器之說也。而聖人用之,不尚器而散朴,殆謂虛寂為一身之主宰,萬變之總持,猶人世官長無二。又曰「大制不割」者何?蓋以渾然之道,範圍不過,曲成不遺,足為宰制之需;若或割焉,亦是矯揉造作,初非本來性天。聖人不割,亦還其混沌之天而已。學者知之否?

此合孔德之容章並看,則知化精、化氣、化神之旨,盡於此矣。雖然,其中細密處吾不妨再言之:「昔日逢師親口訣,只要凝神入氣穴。」若非迴光返照丹田,則金水必然渾濁。既知凝神坤宮,或作輟不常,則水火必然散漫,先天真一之氣又從何生?雖然,修煉之法,凝神要矣,而調息亦不可少焉。苟知神凝氣穴,而不知調呼吸之息,下入陰蹻穴中,則神雖住而息不暢,無以扇風動火,使凡息停而真息見,凡心死而真心生。又況神火全憑神息,若無神息吹噓,不惟水火不清,亦且金胎不化。既凝神調息,知所歸宿矣,尤要神融氣暢之際,如天未開,冥冥晦晦,然後一切游思濁氣,方能收拾乾淨,猶日月剝蝕一番,自有一番新氣象,如此絪絪縕縕,於無知覺時,忽然有知有覺,即是太極開基,玄關現象,又是一陽初動處,萬物始生時。此際能把得住,拿得定,正所謂捉霧拿雲手段。丹經雲「時至神知」,又雲「真活子時」,正謂此也。此時即當採取,若稍晷刻,又起後天知覺之私,不堪為金丹之藥矣。此個機關,總要於萬緣放下,一念不起時,急以真意尋之,方得真清藥物。總要靜之又靜,沉之又沉,於無知無覺時,尋有知有覺處,庶乎得之。既曰一念不起,又何事用意去尋?豈不是有意去尋,又落後天識神乎?殊不知此個真意,如種火然,不見有火而火自在,不過機動而神隨,自然之感觸有如此者。若謂真屬有意,則落於固執。若謂真果無意,又隨於頑空。此有意無意之間,學人當自會之。《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是也。如此方是真知真覺,要皆真意為之。雖然,真意由於真心,必其心空洞了靈,不以有物而增,無物而減。有此真心,方有真意。有此真意,乃有真息。總要具有慧照,不錯機宜,則煉一次自有一次之長益。到此地步,常常採取,自有真陽發生,還要煉己待時,不可略有一點求動之心,則後天識神不來夾雜,即先天至陽之精,真一之氣。久久薰蒸積累,自有大藥發生,可以返老還童。只怕不肯積功累行,以立外功。敦倫飭紀,以修內德,無以為承受之基耳。俗云:不怕一,只怕積。不怕驟,只怕湊。誠哉是言也。學人慾知用意之道,切勿徒聽自然焉可。

第二十九章 去奢去泰[編輯]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隨,或呴或吹,或強或羸。是以聖人去甚,去奢,去泰。

道本無聲無臭,清淨自然。修道者亦當不識不知,純任自然,此歷代祖師心印,自開闢以至於今,無可或外者。無如世之異端旁門,反譏吾道為孤修寂煉,卒至頑空無用,我豈不自思哉?將欲取天下而行有為之政,吾見其不為而不得已,愈為而愈不得已也。蓋天下雖大,原有神器為之先。所謂先天大道,希言自然者是。天下為神器之匡廓,神器乃天下之主宰,天下可為而神器不可為也。苟有為焉,始則紛更多事,究至盪檢踰閑,而天德盡廢,為之正所以敗之也。審是與其有為而僨事,何如無為而成功乎!與其有執而失常,何如無執而得道乎!況道原於天,天道無為,而自化生其中者,又何異耶?試觀初生之時,乾元資始,或陽往而行先;坤元資生,或陰來而隨後。一動一靜,互為其根,有必然者。他如氣之由伸而屈,吸之則油然而呴;氣之由屈而伸,呼之則悠然而吹。如是則生氣暢,生機永矣。至於稟受不同,剛柔亦異,或受氣多而精強,或受氣少而精弱,要皆後天之不齊。物生之各別,故有時而伸,氣機蓬勃上載;有時而降,氣機油然下隳。是皆天道之自然,非人力所可致也。雖下手之初,不無勉強之跡,然亦因其勢順其時,可行則行,可止則止,勉強中寓自然,固久遠而不弊耳。是亦聖人於採藥煉丹時,要知去其已甚,去其太奢,去其過泰,在在歸於中正,時時處以和平。雖曰有為,而亦等於無為矣;雖曰有作,而亦同無作矣。故有無相生,始可言大道。

此言大道無為——無為者,先天養性之學;然亦有為——有為者,後天煉命之工。須知有為無為,性命之修持名異而其中之主宰,總不可偶動,動則非中。無論有為不是,無為亦非。惟有中主而不亂,知時識勢,見可而進,知難則退,則無為得矣,即有為亦得焉。主宰者何?即天下之神器是也。人能知得本原,一歸渾渾淪淪,虛靈不昧。始而有為,有為也是;終則無為,無為也是。不然概曰無為自然,則孔子何必言道,何必言困之勉行,何必言擇善固執?知修身之道,端在性命;性命之功,須分安勉,不必強為分別,總在人神明其德。如治國然:治則用文,亂則用武,相時而動,聽天而行,庶乎左右逢源,無在不得其宜矣。第此可為知者道,難為板滯者言也。

第三十章 故善者果[編輯]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兵之後,必有凶年。故善者果而已,不敢以取強。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上古之世,各君其國,各憶其民,熙熙皞皞,共安無事之天;人己渾忘,畛域胥化,又焉有戰爭之事哉?迨共工作亂而征伐起,蚩尤犯上而兵革興。於是文則有玉帛,武則有兵戎;治則用禮樂,亂則用干戈,朝廷所以文武並重也。然有道之君子,達而在上,輔佐熙朝,贊襄郅治,惟以道事人主,不以兵強天下。此是何故?蓋殺人之父兄,人亦殺其父兄。人心思返,天道好還。冤讎報復,靡有休止。又況兵過之鄉,人民罹害;師行之處,雞犬亦空。以故殺戳重而死亡多,屍填巨港,血滿長城,無貴無賤,同為枯骨。生之數不啻殺之數,死之人多於生之人。由是井裡蕭條,田野荒廢,而荊棘生焉。且肅殺之氣,大傷太和;乖戾之風,上干天怒。因而陰陽不燮,雨暘不時,旱乾水溢,頻來凶荒,飢謹洊至,民不聊生,朝不及夕。古雲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勢所必至也。然而饑寒交迫,盜心日生;年歲凶荒,亂民迭作——亦有不得不為兵戎之詰者。古雲「兵貴神速,不貴遲疑」,故善用兵者,亦果而已矣。行仁義之師,望若時雨;解倒懸之苦,迎以壺漿。如武王一戎衣而天下定,無非我武維揚,殲厥渠魁已耳。何敢逞殺戮於片時,取強威於一己!其果而勝也,切勿自矜,矜則有好兵之念;切勿自伐,自伐有默武之心。就令除強暴於反掌,登人民於春台,亦安邦定國之常、救世扶危之道,為將帥者分所應爾,何足驕於人哉!夫驕人者好殺人者。縱使果敢彌亂,出斯民於水火,然有三心,雖無殺人之事,而殺人之機已伏於中,非道也。須知行兵之事,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即未損一兵,未折一將,不傷一民,不戕一物,亦未足語承平之雅觀。何況非聖王所斯許者,果而勿強焉可也。《詩》云:「勸君莫覓封候事,一將功成萬骨枯。」以此思之,兵危事,戰凶機,非天下生生之道也。況乎主賓相敵,曠日持久,師老財殫,臣離民怨。可已而不已,其何以為國乎?更有堅壁相持,連年轉餉,一旦偶疏,而敵或扼其險要,絕其糧餉——士聞風而預走,軍望氣以先逃,昔日雄師,今成灰燼,亦何怪其然耶?夫亦曰物壯則老,其勢有必然者。且夫用兵之事,以有道誅無道者也。如此喜兵好戰,欲安民反致害民,欲弭亂反將生亂,不道極矣。夫誅無道而自行不道,何如屯田防寇,休兵睦鄰,早已之為愈也。否則如舜伐三苗,苗民負固,舜不修戎而修德,舞干羽於兩階,七旬而有苗格。此不威之威,不武之武,勝於威武者多矣,為上者知之否?

此言用火、行符、採取、烹煉之道,是有為有作。比用兵克敵,大是一場凶事,不可大意作去。如曾子之戰竸自惕,子思之戒謹時嚴,方可變化氣質之軀,復還先天面目。若童貞之休,未經鑿破,未曾損壞者,固可相時而動,遵道而行,無偏無黨,無險無危,直致神化之域。如破漏之人與年老之體,後天鉛汞將盡,性命何依?不得不用敲竹喚龜、鼓琴招鳳二法,而後有玉芝靈苗,刀圭上藥,可采可煉,化凡軀於烏有,結聖胎於靈關。第火候至密,非得真師口傳,萬不能洞徹精微;即得秘密天機,然內德外功,一有不滿,猶為神天所不佑。惟虛心訪道,積德累功;事事無愧,在在懷仁;以謙以柔,以忍以下;神依於氣,氣戀夫神;綿綿不絕,造到固蒂深根。決不時而忘之,紛紛馳逐;時而憶之,切切不已。故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即使盡善,而火煅之後,凡氣已除,真氣未曾積累,勢必似無似有,微而難測。且有不煉而氣散,愈煉而氣愈散者,皆由心有出入,似蔓草之難除。故曰:「師之所至,荊棘生焉。」況乎神火一煅,陰氣難留,而多年之殘疾,自幼之沉疴,悉被驅逼——其輕者或從汗液濁溺而出,其重者或外生瘡毒而化,種種不一。修士不可驚為病也,只要心安即能化氣。可見煉己之道,必化凡體為玉體,變濁軀為金軀。切不可驚,驚則又動後天凡火,而大傷元氣也。故曰:「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善用兵者貴果敢,善用火者貴神速。故曰:「果而已矣。」在修士當此體化純乾之時,切不可恃;恃其才以為不飢不渴,可以行步如飛,冬不爐夏不扇,無端妙用,迥異常人,而自以為強也。自謂為強,又動後天凡火,不遭外人誹謗,必至內藥傾危。況生一自強之心,即令十月懷胎,三年乳哺,件件功成告畢,不差時刻,而自矜自伐,驕傲凌人,殊非載道之器。縱果於成功,亦必果於債事。傾倒之患,安可勝言哉!又況自恃其強,而不知謙下存心,雖與修德凝道,猶草木之堅強者無生氣,反不敵柔脆者有生機。勢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光陰愈邁,精氣愈衰,欲其長享生人之樂得乎?故曰:「物壯則老。」以此言之,自高者適以自下,自豪者適以自危,不道甚矣!不如去其剛強之心,平平常常,安安穩穩,認理行將去,隨天擺布來,庶幾不強而自強,不道而有道耶?此下手用火之功,大有危險存焉,學者其慎之。

第三十一章 恬淡為上[編輯]

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也。夫樂殺人者,不可得志於天下矣。故吉事尚左,凶事尚右。是以偏將軍處左,上將軍處右,以喪禮處之。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聖人之治天下也,道德為上,政教次之。至不得已而興征伐之師,備干戈之用,長子師師,弟子輿屍。為貞為凶,《易》所深戒也。又況逞虎視之雄,奮鷹揚之烈,耀兵革於疆場,肆威武於兵鄙,以侵伐為利用,以爭戰為能事者乎?如此用兵,非彌亂也,實佳兵也。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古人以止戈為武,此則以窮兵為能,非君常用之器也。君子常用之器為何?道也,德也,好生惡殺也。若言兵則殺機見矣。夫殺伐聲張,河山震動,雖雞犬為之不安,慘何極乎?況蚯蚓尚且貪生,螻蟻亦知畏死,物之至微至蠢者,猶深惡之,何論人乎?是以有道之士,不屑處也。凡物貴陽而賤陰——左為陽,生氣也;右為陰,殺機也。是以君子之居,平常尚左,獨至用兵之際,不尚左而尚右,其賤兵可知矣!就令除殘去暴,伐罪弔民,懸正正之旗,布堂堂之陣,要屬不祥之器,聖王所不樂耳。夫國家承平,固無需乎武備。一旦邊陲告急,叛亂頻生,萬不得已而用兵,亦惟是步伍整齊,賞罰嚴肅。凡師行之處,樂供壺漿;兵過之鄉,仍安耕鑿。所謂克柔克剛,以威以德者,於此可驗矣。不逞兵威,不夸將略,惟是恬淡無為,從容自得。雖處戎馬紛爭之地,儼具步伍安祥之風。以此取城,何城不克?以此制敵,何敵不摧?其勝有必然者。雖然,其勝也亦兵家之常,烏得謂鐘鼎銘勛,旗裳紀績?遂以此為後世美觀乎?倘以此為美觀,是必忍萬姓之荼毒,博一己之功名。無生人之德,而有殺人之心,亦奚可哉?夫樂殺人者,其心殘忍,其法森嚴,不能大度以容人,常苛刻而自是。斯人也不可得志於天下。如得志於天下,蒼生無遺類矣。古者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彼偏將軍,將之次也,反居其左;上將軍,將之上也,轉居其右。亦知專殺伐之權者為上將軍,偏將必稟命於其上,不得逞殺伐之威,是亦喪禮處軍禮矣。夫豈若國書對壘,命士卒咸歌送葬之詞也哉?豈謹慎小心之至也。又曰「殺人眾多,以悲哀泣之」者何?明戰伐之事,傷彼蒼好生之心,實出於無可奈何!故弔古戰場者,睹此屍滿城濠,血盈溝壑,天地一若含悲,草木一若生愁,而況人乎?即使戰而勝,群酋率服,萬姓又安,而反己思維,覺宇下蒼蒼赤子,遭鋒鏑而流離者半,死亡者亦半,心滋戚矣!何敢以奏凱還朝,歌功頌德而自炫其才能耶?念及此而毫無德色,反多戚容,仍以喪禮處之而已矣。孟子曰:「我善為陣,我善為戰,大罪也;惟國君好仁,天下無敵也。」又曰:「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足見神武不殺,仁者無敵,允為治世之良模,而用兵非聖人之常道,王者所不貴也

此喻臨爐用火,實為老弱之人,扶衰救弊,不得已而為之,何敢矜奇立異,自詡為功耶?彼旁門左道,以進火退符、採藥煉丹,一切有作有為之法,視為神仙之道,誤矣,遠矣!然少壯之全,不須采煉之工,可以得藥結丹,而衰老之軀,氣質物慾,濡染已久,不加猛烹急煉之功,則氣質不化,物慾難除。以污濁之身,而欲行無為自然之道,安可得乎?是猶屋子不潔,嘉賓難迎。人須掃除身中污垢,而後色相俱空,塵根悉拔,本來真性,自在個中。雖然勉強修持,亦要安然自在,方不動後天凡火,有傷性命。故太上以恬淡為上,勝而不美。否則有後天而無先天,僅凡氣而無真氣。一腔火性,其能久耶?故曰美之者,是以殺人為樂也。以殺人為樂,則殺機滿腹,烏足為天下之主,受天下之福?其不可得志於天下也必矣。是知修煉之士,雖用作為工夫,亦要有仁慈惻怛之懷,謙下柔和之心,斯後天中方有先天。古人火候無爻策,藥物無斤兩,順天而動,率性而行。雖有作為,亦不為害也。

第三十二章 知止不殆[編輯]

道常無名。朴雖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降甘露,人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也。

道本沖漠無朕,而實萬象森列,無人不具,無物不有。人物未生以前,此物實為之本。人物既生以後,此物又為之根。雖至隱至微,而要不可一刻離也;離則萬事萬物皆瓦裂矣。故曰「道常無名」。為學人計,不得不為之名。曰黍珠一粒,陽神三寸,自在玄宮,周通法界,猶之太朴完全。其物雖小,其用則大。天下萬事萬物,俱賴此以為君,孰得臣而後之耶?即如侯王操生殺之權,為萬民之主,孰敢不奉其命令?人苟得此太朴,拳拳服膺,守而弗失,雖殊方異域,莫不航海梯山而來,況近者乎?可見萬國賓服,皆由於斯朴之能守也。夫人自有生後,氣質拘之,物慾蔽之,斯道之存者幾希。若欲抱朴完貞,惟效法天地而已。天氣下降,地氣上騰,猶人坎離交媾,水火調和。天地相合,而甘露垂珠,自然降於中宮,此陰陽燮理,日月同宮,誰為為之、孰令致之?皆由以道為之主宰也。然道究有何名哉?或曰「真鉛」,或曰「金丹」。古人制此名,皆為後之修士計耳。修士既知其名,即當求實。彼自陰陽交媾,一點落於黃庭,就當止其所而不遷,安其居而不動,斯大道乃常存也。既知所止,中有主而不易,又奚至生滅而遭危殆之辱耶?可見道散於外,浩渺無垠,渾淪莫測。及斂之於內,混混沌沌,退藏有密。學者苟莫知統宗,無從歸宿,則散而無紀,即立己猶不能,焉能及人?故曰:「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惟有主歸,所以成其大也。子思謂君子之道費而隱,其即此一本散萬殊,萬殊歸一本之道也。

此章甘露是鉛汞合而始降,「知止」是神氣萃於中宮。太上俱渾言之,吾再詳道之:學人慾修性命,先明鉛汞。古云:汞是我家固有之物,鉛乃他家不死之方。若但言心性,無從捉摸,古仙真借名為汞。此個汞非他,乃心中靈液——從涕唾津精氣血液,後天所生陰滓物中,加以神火下照久久,化為至靈之液。此個靈液,元性所寄。蓋以本性原來清淨,不染纖塵,與太空等。非從後天色身所有之精,用起文武火,加以神光了照,則靈液不化,靈性無依。故煉丹之士,必先煉精化氣,所謂「此精不是凡人精,乃是玉皇口內涎。」玉皇比心也,心中靈液即涎也。既得精生汞化,由是靈液下降坎宮,真陽亦復上升,交會於黃庭內釜,我以神氣凝注於此,久之真鉛從此蓬勃絪縕而有象,此即所謂「得藥」也。然靈液取真水也,真陽即真氣,真氣即鉛也。汞為精、鉛為凡,二者皆後天有形有象之鉛汞,只可順而生男育女,不可為長生大藥。必從此汞之下降,鉛之上升,會合中宮,凝神調息,片刻間兀兀騰騰,如霧及煙,如潮如海,才算是真鉛,可為煉丹之本,所謂坎離交而得藥也。於是運起陽火陰符,逆從尾閭直上泥丸。泥丸久積陰精,與我這點真鉛之氣,配合為一,即所謂「乾坤交而結丹」是也。陽氣上升泥丸,有何景象?覺得頭目爽利,非等平日之昏暈,有如風吹雲散,而天朗氣清,另有一番氣象,才算是真汞。以前之汞,還是凡汞,不可以養成仙胎。鉛汞會於泥丸,斯時之凡精凡氣,合同而化,不見有鉛,並不見有汞,是一清涼恬淡之味,化為甘露神水,香甜可口,不似平日粗精濁氣,即古人謂「醍醐灌頂」是。從上齶落下,吞而服之,遂入黃庭溫養,即封固矣。此個真精一生,渾身蘇軟如綿,欲睡不睡,欲醒不醒;而平日動盪之身心,至此渾然湛然,不動不搖,自安所止而得所止,又有何殆之有哉?此境非大靜大定不能。若夫採取之法,即一意凝注,毫不分散,古人謂之「不採之采勝於采」是。學人行一步自有一步之效驗。若無真實處,工猶未至。天機畢露,人其自取證焉可。

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編輯]

智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修身之道,不外性命。人慾盡性立命,必先存心養性,保命全形。予以修之煉之,積之累之,則本性長圓,天命在我矣。然欲盡心,必先知性,知得人生之本,純乎天理,不雜人慾,謂之睿智。由此遏欲存理,時時省察,刻刻防閒,務令私慾盡淨,天理流行,洞見本來面目,惺惺不昧,了了常明,即是圓明妙覺。此非外面想像,乃自家真知,他人莫能喻也。故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若欲立命,必先煉己。煉己有兩端:一曰物慾——物慾不除,天真難現。舍此而欲得藥結丹,亦猶嘉禾雜荑稗之中,不先芟荑,勢必苗莠並植。非先勝人慾,常操常存,則有定守,未必有定力也。故曰「勝人者有力。」一曰氣質——氣質不化,身何由固?所以剝膚存液,剝液存神,剝神還虛,層層剝盡,方能與道合真。苟非精固氣壯,焉能戰勝群陰,掃除六賊,致令一身內外,精瑩如玉,變化凡軀,煉成仙體哉?故曰「自勝者強」。如是煉己了矣,命已立矣,功不於此盡乎?道不於此成乎?雖然,起火有時,止火有候,若當火足之時,不行止火之功,精必隨氣之動而動,故知止養丹,如貧者之積財而富,常覺有餘。既知止火,尤要進火以養丹,退火以溫丹。非有志之士,斷不能綿綿密密,不二之息如此也。《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其即此強行者有志之謂歟?自此溫養之後,但安神息,一任天然,無一時一刻之失所。子思子謂「至誠無息,不息則久」者此也。至若凡身脫化,真靈飛升,亦猶凡人之死。但凡人之死,死則神散;而聖人之死,死猶神完。形雖死而神如生,烏得不與天地同壽耶?

此言知人道、勝人慾,猶是窮理盡性一邊之說。惟性見心明,洞徹本原,神強氣壯,煅盡陰滓,始能了性立命。性命不分二途,復歸於混沌未開之天,而陰神盡滅,陽神完成矣。其間煉精化氣,鍊氣化神,尚有止火養丹。《悟真》云:「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此之謂也。夫煉精化氣,為入胎之始;鍊氣化神,為成胎之終。不知止火,則氣不入於胎。精雖煉而為氣,猶可因氣之動而復化為精。且不知止火,則神不凝於虛空,氣雖煉而成神,猶可因神之動而復化為氣。故曰:「知足常足,終身不辱。」太上之言,非欺我也。至若神歸大定,氣亦因之大定。百年之久,渾同一日。一念游移,即同走丹。如此任重道遠,非強行有志者,不能常止其所,歷久而不敝也。三昧火化,立上凌霄,雖死猶生,其精神足與天地同壽。金丹始終,盡於此矣。

第三十四章 終不為大[編輯]

大道汜兮,其可左右。萬物恃之以生而不辭,功成不名有。衣被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於大。是以聖人終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

道本淵涵無極,浩蕩無涯。《詩》曰:「左之左之,君之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觀此可見道之隨時取用,無人不遂,無物不充焉。斯道也,何道也?萬物生生之本也。道在天地,萬物資以為生,而不辭其紛擾。以道無不足,故其生無不暢也。雖然,生之遂之之道既足,而物賴以成,亦若物之自生自遂,而道不見為有,其成功為奚如乎?雖不名為有,而天地之大,四海之遙,無人不被其涵濡,無物不荷其帡幪。且聽物之自生自育,而道若不知其有生有育。普護一切,包涵萬有,斯誠「衣被萬物而不以為生」焉。道之功成,浩浩乎無可名也。常無欲也,無欲即常清常淨,真常之道也。就其小而名之,雖一草一木之微,無有或外;彌綸萬有,無隙可尋;渾然一團,纖塵悉化。此小莫能破之義也。故曰「常無欲可名於小」。就其大而名之,鋪天匝地,統育群生;亙古及今,包含萬夤,而究無一物之不歸,無一夫之或外。此大莫能載之旨也。故曰:「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於大。」聖人之道,何其費而隱哉?夫聖人與道合真,靜則守中抱一,渾同於穆之天。動則因物隨緣,儼寓時行之象。惟天為大,惟聖則之。聖實與天同其大也。然聖終不以為大也。惟不以為大,故能成其大,此所以為大聖人歟?

此言道之浩浩,生萬物而有餘,被萬物而至足。無小無大,悉包個中。聖能成其大,皆由修造有本。今特詳下手之功:如打坐之時,先凝神,繼調息。到得神已凝了——不必有浩然正氣,至大至剛,充塞天地;只要心無煩惱,意無牽掛,覺得心如空器,一點不有。意若冰融,片念不生,此身聳立,恍如山嶽鎮靜,不動不搖——由是以神光下照於氣穴之中,默視吾陰蹻之氣與絳宮之氣兩相會於丹鼎之中。我即以溫溫神火細細烹煉,微微巽風緩緩吹噓,自然精融氣化。此即煉精化氣也。何以知其煉精化氣哉?前此未采外來之氣,與吾心內之神,兩相配合,會成一家。此個坎離各自分散,全不相依,呼吸亦不相調。到得收回外氣,以制內里陰精,氣到之時,陰精自化。上下心腎之氣,即合為一,自然絳宮安閒,腎府自在。外之呼吸,與內之真息,合為一氣,渾如夫婦配成,聚而不散。日充月盈,真陽從此現象矣。此即化氣之明徵也。既已化氣,再行向上之事。何謂向上之事?斯時呼吸合、神氣交,凝聚丹田,宛轉悠揚,幾如活龍游泳,一日有無數變化。我惟凝神於中,注息於外,聽其天然,自然靜極而動,動極而靜,此即鍊氣化神也。到得靜定久久,我氣益調,前此宛轉流行於丹田者,此時烹煉極熟,覺得似有似無,若動若靜。精看不覺,細會始知。此際務將知覺之心,一齊泯去,百想無存,萬虛全消,即丹田交會之神氣,聽他自鼓自調,自溫自煅,我惟致虛守寂,純任自然,神入氣中而不知,氣周神外而不覺。如此烹煉一陣,自有一陣香風,上沖百脈,遍體熏蒸。此所謂神生氣也。又覺精神日長,智慧日開。一心之內,但覺一息從規中起,清淨微妙,精瑩如玉。此所謂氣生神也。如此神氣交養,兩兩相生。斯時正宜撒手成空,不粘不脫,若有心,若無意。此煉神還虛之實際也。此三件功夫,一時可行可到。學人須遵道而行,不可但到神氣粗交,未至大靜,即行下榻。又不可但到神氣大交,凝成一片,兩不分明,未到虛無清淨自在之境,速離坐地。必須照此行持,從煉精起,久久氣長神旺,化為清淨自然,再加歸爐工法,然後合乎天地盈虛消息,與一年春夏秋冬氣象,如此始完全一周。工夫照此修持,自然我氣益調,我神益靜,中有無窮變化、不盡生機。由是日夜行工,綿綿密密,寂照同歸,自有真氣熏蒸,上朝泥丸,下流丹府,透百脈而貫肌膚,勃然有不可遏之狀,此河車之路,自然而通。我不過順其所通,而略微引起足矣。非若旁門左道,以自家私意空空去運,死死去行,不觀他自動自靜,而為之起止也。久之丹成道立,走霧飛空,與天為徒。聖人之成其大,誠非輕易也已。

第三十五章 往而無害[編輯]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無害,安平泰。樂與餌,過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無味。視之不可見,聽之不可聞,用之不可既。

何謂大象?即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大道。以其無所不包,故曰大象。究何象哉?殆無極而已矣。顧無象為象,究將何所執乎?亦無執為執,斯於道不悖矣。人能常操常存,勿忘勿助,則大象執焉,大道在焉。昔孔子告顏淵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是知大道所歸,即天下所歸。無論歸人歸道,俱是心悅誠服,又何害之有耶?吾知一氣相貫通,萬物皆默化。融融泄泄,上下相安於泰運之天。此直自然之依歸,非一時所感激。苟徒飾片時之耳目,未始不源源而來。但如世之雅樂可懷,香餌可口,亦足令過客停驂,流連不去,然可暫而不可常也。惟道無味,不似肥濃甘脆,令人咀嚼不已,饜飫無窮,而人之爽口悅心者,自不厭焉。此無味中之至味,非世味之濃所可擬。雖然,道無方所,亦無形狀,難想像亦難捉摸。故曰:視不見,聽不聞,而取之靡窮,用之不竭,有如是也。誠範圍天地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斯道之所以為大耳。學者其知所嚮往哉!

此言人必效天地交泰,而後融融泄泄,不啻雅樂可懷,香餌堪味,令人嘆賞不置。然其境地非易到也。苟當私慾甚熾,血氣將衰之時,不先從極動之處,漸而至於靜地,則人心不死,道心不生,凡息不停,真息不見。惟動極而靜之際,勿來真意以主持之。此意屬陰,為之己土。少焉恍恍惚惚,陰陽交媾,大入杳冥之境,似夢非夢,似醒非醒。於此定靜之中,忽覺一縷熱氣,混混續續,氣暢神融,兩兩交會於黃房之間,將判未判,未判忽判。此即真鉛現象。心花怒發,暖氣融融,元神躍躍,不由感觸,自然發生,斯了玄關兆象,太極開基也。斯時惟用一點真心,發真意以收攝之。此意屬陽為戊土。其實一意,不過以動靜之基,分為戊己之土而已。蓋玄牝未開,混沌之中,有此真意為主,即無欲觀妙之意,謂之陰土;及玄牝開而真機現,即有欲以觀其竅,謂之陽土。一為無名天地之始,一為有名萬物之母。生天生地生人生物,皆此一點真意,為之貫注。修行人能以真意主宰運行,庶不至感而有思,動而他馳。所謂天關由我,地軸由心;宇宙在乎身,萬化生於心,皆此時之靈覺,為之運用而主持也。故曰,略先一息,則真機未現,采之無益;略後一息,則凡念已起,采之又多夾雜,不堪為我煉功大藥。此須有大智慧、大力量,方能於此一息中認得清、把得定,以為成仙證聖之本。雖然,此個玄關,始而其氣柔脆,只覺微有熱意從下元起,久則踴躍周身,似有不可遏抑之勢。學人須於至微處辨得明白,以我真意主持,毫不分散,久之氣機大有力量,一任兀兀騰騰,隨其所至,不加一意,不參一見,斯得之耳。到得氣機壯旺,一靜即天機發動,迅速如雷,雖一切喧鬧之鄉,不能禁止。總要有靈覺之心,為之主持,乃無差也已。

第三十六章 國之利器[編輯]

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勝剛,弱勝強。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天有盈虛消長,人有壽夭窮通,此亦氣數之常。然只可以概凡夫,而不可以律聖人。聖人則有挽回天地之能,扭轉乾坤之德,要不外顛倒陰陽,逆施造化而已。即如時至秋也,萬物將收,而欲歙弱而難整,聖人則有張天地之氣運,強血氣之功能焉。時至冬也,萬物皆廢,而欲槁奪而難生,聖人則有氣象之重興,歲月之我與者。此至微而至明,實常而實異,非聖人之莫喻也。易危為安,反亂為治,非神勇者不能臻此神化。然究其所為返還之術,不過曰柔、曰弱。惟其柔也故能勝剛;唯其弱也,故能勝強。所用者何?人無精則絕,魚無水則滅,一旦脫之於淵,則水涸而生機息矣。亦猶人元真一之精,則所存者幾希。人之與魚,同一不離乎水。但非天露之水,乃造道淵深,一元之水。汩汩乎來,頻相灌溉也。昔莊子謂相濡以沬,相呴以濕,不若相忘於江湖,是其旨也。後世旁門,以有形有質之精,為修煉長生之本,殆不知道之為物,剛健中正,純粹以精,都從恍惚杳冥、虛無自然而生者。其間火藥之密機、烹調之的旨,非聖師不授,非至誠不幾,非有功有德、虛心訪道、竭誠求師者,未易仙緣湊合。蓋天機密秘,天地至重,鬼神最欽,妄傳匪人,殃遺九祖。猶國家利用之密器,不可以輕示人。是以君子縝密而不出也,學者亦見及此乎?

此言修道之士,真有宇宙在手,萬化生心之妙。然亦不過觀天之道、執天之行,順而取之,逆而施之足矣。非寓生機於殺機之中,即所謂至陰赫赫,至陽肅肅。赫赫出乎天,肅肅出乎地。由至陰而取至陽,所謂資機者此也。人能於黑山窟取陽,鬼窩裡取寶,即是盜生機於殺機之內。要皆在天地虛空中取,人身虛靜處奪,此精才是真精,非世之凡精可擬。人能盜之不失其時,用一度工,自有一度之進益。勸學者以柔以弱,立德立功,庶得神天之佑,自有仙人傳授口訣。否則最大事情,驚天地而動鬼神,縱是神仙,要皆不傳者多。蓋天機至密,天律最嚴,不可違也。莊子曰:「使道可獻人,則人莫不獻之於君。使道可進人,則人莫不進之於親。使道可與人,則人莫不與之於弟兄。使道可傳人,則人莫不傳之於子孫。」而皆不可者何?誠以中無德而道不立,中無主而道不行也。合數聖之言觀之,則知國之利器,不可輕以示人矣。後世修士,切勿以大道為公,不擇人而授,以致自遭天譴,悔之無及。斯殆有公而不公,不公而公之旨,非下學所能參其微也,尚其懍之。

第三十七章 道常無為[編輯]

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皆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朴。無名之朴,夫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定。

道雖自然無為,然著於無為,又成頑空之學。須於無為植其本,有為端其用,無為而有為,有為仍無為,斯體立而道行,道全而德備矣。所謂常應常靜,常寂常惺,放之則彌滿六合,卷之則潛伏方衷。即此沖漠無朕之時,有此坐照無遺之概。雖曰無為,而有為寓其中;雖曰有為,而無為賅其內。斯大道在我,大本常存。任尊貴王侯,若無此道為根本,則萬物皆隔閡而難化。惟能持守此道,則天下人物,性情相感,聲氣相通,自默化潛移,而太平有象矣。雖然,承平日久,古道難敦。此亦情所必至,理有固然,無足怪也。及創造頻仍,繁華肇起,人心愈險,禍亂彌多。此又天地之氣數,人所不能逃者。惟聖人具保泰持盈之法,久安長治之謀。於文物初開之世,而以無為、無作、無思、無慮,渾然無名之太朴,為之修諸己而措諸人,導於前而引於後,純乎天不雜以人,所以內鎮宮廷,外鎮天下。屯之初九,日盤桓利居貞,為草昧未開者之一鎮也。夫石蘊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凡朴之鎮猶且如此,況無名之朴?合民物而一為之鎮乎?倘不歸渾穆,斷難使會極歸極,咸登衽席之安。惟不識不知,順帝之則,渾忘道德,不識天人,斯為得之。故曰:「無名之朴,亦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自正。」此殆恬淡無欲,郅治無為,上不知所為化,下不知所為應,上與下兩相安於無為之道,有不知其然而然者。舜之無為而治,所以獨隆千古也。為民上者,可不以無為為本哉?

此論治世之道,無為為本。修身之道,亦不外此。侯王比人之身,至尊至貴,俗雲「一劫人身萬劫難,既得人身遇已奇」矣。又聞正法,不更美乎?於此不修,則精神必耗,身命難延。一轉眼間,氣息泯滅,又不知為鬼為蜮,或獸或禽。輪迴六道,輾轉不停,何時才得出頭?今逢法筳大展,大道宏開,可不急急修持,而令歲月之蹉跎耶?萬物比人身中五官百體,精神血氣,能守此無為常道,則諸慮自息,百骸俱理,肌膚潤澤,毛髮晶瑩,不啻金相玉質。侯王能守,萬物自化,比一心內照,則變化通靈。然火候未純,氣質尚在。當此精神大整,智慧頻生,或好談過去未來,以逞其才;或喜語建功立業以夸於世。種種作為,皆由道德未純之故。惟此玉液丹成,重安爐鼎,再辟乾坤,仍以無名太朴,傾於八卦爐中,內用天然神火,外加增減凡爐,久久火化,連無名之朴亦渾忘焉。此無知無欲,恬然淡然,則凡身變化,自返還於先天一氣,而仙道成矣。所謂「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者。太上治世修身之道,其一以貫之者歟!

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編輯]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下德為之而有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處其薄;居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上古之風,渾渾噩噩,一任其天;浩浩淵淵,各安其性;上下無為,君民共樂;忠厚成風,訟爭不起。何世道之敦龐若此乎?皆由安無為之天,率自然之性。一時各老其老、幼其幼、賢其賢、親其親,安耕樂業,食德飲和,不知道德之名,更不聞仁義禮智之說。然而抱朴完貞,任氣機之自動,而天地以同流,儼若不教而化,無為而成,自與道德為一,仁義禮智,不相違焉。夫以道德並言,道為體,德為用。以道德仁義禮智合論,則道德又為體,而仁義禮智又為用。後世聖人,雖為化民起見,而立道德之名,分為仁義禮智之說,其實道德中有仁義禮智,仁義禮智內有道德,無彼此,無欠缺也。降至後世而道德分矣。等而下之,仁義禮智亦多狃於一偏。此皆由氣數之推遷,人心之變詐,故至於此。太上欲人返本還原,歸根復命,乃為之嘆曰:上德無為之人,惟率其性,不知有德,是以其德常存;下德有為之士,知德之美,因愛其名,好行其德,惟恐一失其德,頓喪其名。此兩念紛馳,渾淪頓破,不似上德之一誠不二,片念無存,由有德而反為無德也。且上德無為,斯時天下之民,一道同風,群安無為之世;下德有為,際此繁華漸起,俗殊政異,共樂有為之常。豈非忘機者息天下之機,好事者啟天下之事乎?然時窮則復,物窮則變,人窮則返。當此多事之秋,風俗澆漓,人心變亂,滔滔不返,天真梏沒久矣。必有好仁之主,發政施仁,清源正本,易亂為治,轉危為安。勢不能不有為,然雖有為之跡,而因時制宜,順理行去,有為仍屬無為,所以垂衣裳而天下治也。更有好義之人,際亂離之日,欲復承平,大興掃除之功,欣欣自喜,悻悻稱雄,不能一歸淡定。雖或又安宇宙,人物一新,而上行下效,民物之相爭相奪者,不能已也。至於上禮之君,人心愈變矣。習往來之儀,論施報之道,或厚往而薄來,或施恩而報怨,則不能安於無事。朝有因革,俗有損益,不能彼此相合,遠近同群,稍有不應,而攘臂相爭,干戈旋起,不能與居與處而相安。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迄於今,人愈變、事愈繁,而忠信之壞已極,不得不言禮以維持之。無如徒事外面之粉飾,不由中心之發皇。酬酢日多,是非愈眾,彼緣禮而維繫人心之計者,殆未思應於外不由於中,必至凶終而隙末,欲安於反危。故曰:「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他如智非奇計異謀,預度先知之糾察,乃由誠而明,不思而得,不學而能,自然虛明如鏡,豈逆詐臆信所能比哉?然道之華,非道之實。且察察為明,必流於虛誣詐偽而不覺。在己或矜特識,其實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有真識定力,知敦厚以為禮,故取其厚,不取其薄;知虛華之非智,故取其實而不取其華。去取攸宜,而大道不難復矣。

此言道德廢而有仁義,仁義廢而有禮智,愈趨愈下,亦人心風俗使然,無足怪者。至於修養一事,咽津服氣出而道一變,採藥煉丹出而道一變,迄於今紛紛左道,不堪言矣!誰復知玄關一竅為修道之要務乎!吾今為人示之:人慾識此玄關,須於大塵勞、大休歇後,方能了徹這個玄關。又曰「念起是病,不續即藥」;又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總不外塵情雜念,紛紛擾擾時,從中一覺而出,即是玄關,所謂「回頭是岸」。又曰「彼岸非遙,迴光返照即是」。但恐於玄關未開時,先加一番意思去尋度;於玄關既開之後,又加一番意思去守護。此念慮紛紛,猶天本無雲翳,雲翳一散,便現太空妙景;而卻於雲翳已散之後,又復加一番煙塵,轉令清明廣大之天,因而窄逼難容,昏暗莫辨矣。佛云:「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此等玄機,總蓍不得一毫擬議,擬議即非;著不得半點思慮,思慮即錯。惟於玄關未開時,我只順其了照之意;於玄關既開候,我亦安其坐照之渾。念若紛馳,我即收回,收回即是。神如昏罔,我即整頓,整頓即是。是如何簡捷便易?特人於床上安床,動中尋動,靜里求靜,就涉於穿鑿。而玄關分明在前,卻又因後天知慮遮蔽而不在矣。吾今示一要訣:任他思念紛紜莫可了卻,我能一覺而動即便掃除,此即是玄關。足見人之修煉,只此覺照之心,亦如天空赤日,常須光明洞照,一毫昏黑不得,昏黑即落污暗地獄。苟能撥開雲霧,青天白日,明明在前。如生他想,即落凡夫窩臼,非神仙根本。總之仙家無他妙訣,惟明心見性,乃修煉要旨。若問丹是何物?即吾丹田中絪縕元氣是也。然此元氣與我本來不二元神會合一處,即是返還太極無極、父母未生前一點天命。人能以性立命,以命了性,即可長生不死。但水府求玄,欲修成金液之丹,不得先天神息,採取烹煉,進退溫養,則先天元性與先天元命,不能自加會合為一,攢五簇六而成金丹。雖然,既得元性元命矣,若無真正胎息,猶人世男女不得煤妁,往來交通,亦不能結為夫婦。故丹經云:「真意為媒妁。」茲又雲「真息為媒妁」,豈不與古經相悖乎?不知真意者煉丹交合之神;真息者煉丹交合之具,要之皆以神氣二者合之為一而已矣。第無真息,則真氣不能自升自降,會合溫養,結成玄珠;既得真息,若無真意為之號令、攝持、嚴密,則真息亦不能往來、進退、如如自如。故曰真意者煉丹之要。然真意不得真正元神,則真意從何而始?惟於玄關竅開之初,認取這點真意,於是返而持之,學顏子拳拳服膺,斯得之矣。況元神所流露,即是真意、即是一善,亦即得一而萬事畢之道。學人認得分明,大丹之本立矣。昔邱祖云:「息有一毫之未定,命非己有。」吾示學人,欲求長生,先須伏氣。然伏氣有二義:一是伏藏此氣歸於中宮,如如不動;二是管攝嚴密,長生即在此伏氣中。除此別無他道,修行人須照此行持,乃不負吾一片苦衷耳。

第三十九章 以賤為本[編輯]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為天下貞,其致之一也。天無以清,將恐裂;地無以寧,將恐發;神無以靈,將恐歇;萬物無以生,將恐滅;侯王無以貞,貴高將恐蹶。故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榖,此其以賤為本也,非乎?故致數車無車,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大道無他,一而已矣。一者何?即鴻濛未判之元氣,混混沌沌之無極,生成萬物之太極。要之元氣無形,謂之無極。萬物皆從無極而有形,實為天下之根,謂之太極。此即是道。聖人無可名而名之,故曰一。若無一則無物,無物便無一。得之則生,失之則沒。自昔元始以來,其得一而成形成象,繩繩不已,生生不息者,大周沙界,細入微塵,無或外也。《中庸》雲「視之不見,聽之不聞,體物不可遺」,孰非此乎?故綜而計之,天之清也,得一而清;地之寧也,得一而寧;神之靈也,得一而靈;谷之盈也,得一而盈;萬物之生也,得一而生;侯王之正己以正天下也,無非得一以貞而已。縱或大小異象,貴賤殊途,表里精粗,幽明人鬼,至於不可窮詰,孰能外此一以為包羅哉?即如天至高也,無一將恐崩裂;地至厚也,無一將恐發決;神至妙也,無一將恐不靈;空谷傳聲,氣至盈也,無一則恐竭矣;萬物負形,氣至繁也,無一則恐滅矣;侯王至高而至貴也,無一以貞天下,恐位高則危,名貴則敗矣——是一安可忽乎?果能由一散萬浩浩蕩無垠,淵深莫測,則天地神谷,萬物侯王,俱賴此一以為主宰,而蟠天際地,彌綸無隙,充周不窮……如此其極,是高莫高於道,貴莫貴於一也。雖然,自無而有,有何高焉?由微而著,又何貴焉?即使貴莫與京,亦由氣之自微而顯,故曰「貴以賤為本」。即使高至無極也,亦由氣之自下而上,故曰「高以下為基」。他如世之位高如侯,分貴如王,知道之自下而高,由賤而貴,故自稱曰「孤」、曰「寡人」、曰「不榖」,此非以賤為本歟?否或不居於賤。自置太高,則中無主而道不立,心已紛而神不凝,欲於事事物物之間,合夫大中至正,復歸於一道,蓋亦鮮矣。猶推數車者不能居中制外,反不如驅一車者之尚處其內,而得以操縱自如。噫!有車而等於無車,貪多誠不如抱一。又如玉之琭琭而繁多,多則賤生焉;如石之落落而層疊,疊則危起焉——均太上所不欲也。何若抱一者之自賤自下,後終至於高不可及,貴莫可言之為愈也!

此言修道成真,只是此一,無有二也。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然,究何一哉?古人謂鴻鴻濛濛中,無念慮、無渣滓,一個虛而靈、寂而惺者之一物也。此物寬則包藏法界,窄則不立纖塵;顯則九夷八荒無所不到,隱則纖芥微塵無所不察。所謂無極之極,不神之神,真無可名言,無從想象者。性命之道,惟此而已。太上以侯王喻人之心,心能常操常存,勿忘勿助,刻刻返觀,時時內照,即不失其一。一即獨也。獨如獨覺之地,戒慎恐懼,斯本來之至高至貴者,庶可長保,然此是修性之學,故一慎獨便可了得;若煉命則有為有作,倘非從下處做起,賤處煉來,藥猶難得,何況金丹?下即下丹田也。賤即下部污穢處也。學者欲一陽來復,氣勢沖沖,非由下而升至頂上,安得清剛之氣,以為我長生之寶?非從下田濁鄉,以神火下照,煉出至陽之氣,何以為藥本丹基?古人謂陰中求陽,鬼窟盜寶,洵不誣也。尤須有一心無兩念,方是守一之道。到得自然,人我俱忘,即得一矣。修士到此地位,一任天下事事物物,無不措之而咸宜,處之而恰當,所謂得一而萬事畢,其信然耶!倘著形著象,紛紛馳逐,與夫七情六慾,身家妻孥,死死牽纏,不肯歇手,則去道遠矣。莫說外物紛紜不可言道,即如存心養性、修道煉丹、進火退符、採取封固,一切名目,皆是虛擬其象,為後之學者立一法程。若其心有絲毫未淨,即為道障。太上所以說致數車無車,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焉。夫道只一道,學者又何事他求哉。

第四十章 有生於無[編輯]

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大道人人具足,個個圓全,又何待於復哉?不知人自有生以後,氣拘物蔽,知誘情生,斯道之為所汩沒者多矣。苟非內祛諸緣,外祛諸擾,凝神調息,絕慮忘機,安得一陽發生,道氣復返乎?故曰:「反者道之動。」此煉丹之始基也。迨至藥已歸爐,丹亦粗結,汞鉛渾一,日夜內觀,而金丹產焉。自此採取之後,綿綿不絕,了了常存,以謙以下,以辱以柔,就是還丹之妙用。然非但還丹當事此,自下手以至丹成,無不當冥心內運,專氣致柔。蓋丹乃太和一氣煉成,修道者當以謙和處之。苟稍有粗毫,即動凡火,為道害矣。故曰:「弱者道之用。」天下萬事萬物,雖始於有形有象、有物有則,然其始不自有而肇也。聖人當大道之成,雖千變萬化,無所不具,而其先必於至虛至無中采之煉之,然後大用流行,浩氣充塞於兩大。若非自無而煉,焉得彌綸天地,如此充周靡盡乎?故曰:「有生於無。」學人修養之要,始也自無而有,從靜中煉出微陽來;繼也自有而無,從蓬勃內復歸於恬淡;其卒也,又自無而有,混混沌沌,人我俱忘——久之自煉出陽神三寸、丈六金身。可見有有無無,原迴環不已,迭運靡窮。學者必照此行持,方無差忒。

此言金丹大道,非有他也,只是真氣流行,充周一身。其靜也如淵之沉,其動也如潮之涌。惟清修之子,冥心內照,自考自證,方能會之,非語言所能罄。人能明得動機是我生生之本,彼長生不老之丹,豈外是乎?況人人共有之物,無異同、無欠缺。只為身動而精不生,心動而氣不寧。於是乎生老病死苦,輾轉不休,輪迴不已。若欲脫諸一切,非先致養於靜,萬不能取機於動,反我生初元氣。但此個動機,其勢甚微,其氣至嫩,稍不小心,霎時而生癸水,變經流為後天形質之私,不可用矣。故曰:「見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見。」由此一動之後,采不失時,則長生有本,大丹有根。如執所有而力行之,篤所好而固守之,雖得藥有時,成丹可俟,無如沖氣至和;而因此後之採取不善,烹煉不良,一團太和之氣,遂被躁暴凡火傷之,道本至陽之剛,必須忍辱柔和,始克養成丹道。太上所以有「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之教也。然道雖有氣動,猶是無中生有;有而不以弱養之,則不能返於虛無之天,道又何自而成?人第知一陽來復,乃道之動機,而不知返本還原,有象者仍歸無象——蓋有象者道之跡,無象者道之真也。知此則修煉不患無基矣。

第四十一章 大器晚成[編輯]

上士聞之,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忘;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直者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惟道,善貸且成。

天地未有之先,原是虛虛無無,鴻鴻濛濛,一段氤氳太和之氣;醞釀久之,氣化充盈,忽焉一覺而動,太極開基矣。動而為陽,輕清之氣,上浮為天;靜而為陰,重濁之氣,下凝為地。天地開闢,而人物滋生。芸芸萬姓,有幾能效天地之功用哉?惟聖人從混沌中一覺,而修成大丹。以此治身,即以此淑世。雖未敢緘口不言,卻亦非概人而授。隨緣就緣,因物付物,方合天地大公無我之量。時而遇上士也,聞吾之道,欣然嚮往,即勤而行之,略無疑意,此其人吾久不得見之矣。時而遇中士也,出於余口,人於伊心,亦屬平常,了無奇異,未始不愛之慕之,一蹴而欲幾之。無奈世味濃而道味淡,聖念淺而俗念深,或遷或就,若存若亡,知不免焉。至於下等之士,習染日深,氣性多戾,一聞吾道,不疑為妖言惑世,便指為聚眾斂財。詎知君子之修,造端夫婦;聖人之道,不外陰陽,順則生人,逆則成仙。其事雖殊,其理則一,而貿貿者,乃謂神仙為幻術。豈有如此修持,遂能上出重霄乎?否則謂天地至廣,萬物至繁,如此成性存存,即上下與天地同流乎?何以自古仙聖,至今無幾也?於是笑其言大而夸,行偽而僻。噫,斯道只可為知己者道,難與淺見寡聞者言矣!夫蜉蝣不知晦暮,蟪蛄不知春秋,井蛙不知江海,又何怪其笑耶!不笑不足以見道之至平而至常,至神而至奇——神奇即在平常之中也。況道本無聲色,何有何言?其有所言,亦因後之修士,無由循途而進,歷階而升,故不得不權建虛詞、假立名號以引之。人果知虛無為道,自然為功,尤須自陰而陽,由下而上。昧為明本,退為進基。雖明也而昧,庶隱之深而明之至焉。雖進也而若退,庶卻之愈速,進之彌遠焉。道原遠近皆具,我雖與道大適,亦若於己無增,於人無減,夷若類焉。道本大小兼賅,我雖與德為一,亦若無而不有,虛而不盈,德若谷焉。時而大顯於世也,噴噴稱道,不絕人口,我若無益於己,反多抱愧,故曰「大白若辱」。時而德充於內也,處處施為,不窮於用,亦若有缺於中,益形支絀,故曰「廣德若不足」。即其修德立身,建諸天地而不悖,我若自安偷薄,絕無振拔之心,故曰「建德若偷」。若己至誠盡性,質諸鬼神而無疑,我若常變可渝,毫無堅固之力,故曰「質直若渝」。如此存養心性,惕厲神明,雖有讒言,無間可入;縱多亂德,何隙可乘?世有修道明德而遭侮辱者,其亦返觀內省。果如此藏蹤斂跡,卑跡自下,怍辱為懷,德廣而不居,德建而不信,亦若忠直難言,譸張為幻者耶?吾知其未有此也。縱或數有前定,劫莫能逃,天之所為,人當順受,安於命而聽諸天。是以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我於此益信焉。且道無方所形狀聲臭可言,彼世之廉隅自飾者,規規自守,不能圓轉自如,我則大方無方,渾然一團,不落邊際,又何模稜之有?凡物之易就者不美觀,急成者非大器。我能循循上造,弗期近效,不計淺功,久於其道,自可大成,又何歉於己乎?要之道本希言自然,恍惚為狀。我能虛極靜篤,則無音而大音出矣,無象而大象形矣!施之四海皆準,傳之萬世不窮,豈僅推重於一時,而不能揚徽於萬代耶?《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斁。」道之建施,實有如此神妙者。其間孰是為之、孰是與之?亦曰:「夫為道善貸且成而已。」此言抱道人間,用無不足,給萬物而不匱,周沙界而有餘,且使化工大成,真上士也。

太上為世之不自韜光養晦、立德修身者,言彼稍有所得,便矜高自詡。五蘊未空,六塵不淨,猶屋蓋草茅,火有所借而然。若只修諸己不求諸人,渾渾乎一歸於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縱有外侮,猶舉火焚空,終當自息。如此修己,真修己也。惟其如此,故人與人兩相安於無事之天,否則於道無得,反招尤也。孔子曰:「無而為有,虛而為盈,約而為泰。」其見惡於人也宜矣。修道者如此,可以免務外之思,亦可無外侮之患焉。

第四十二章 損之而益[編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人之所惡,唯孤寡不榖,而王公以為稱。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人之所敬,我亦教之;「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

道家始終修煉,惟以虛無為宗。元始天王,道號虛無自然,即是此義。由虛而實,是謂真實。由無而有,是謂真有。倘不虛不無,非但七情六慾,窒塞真靈本體,無以應萬事,化陽神;即觀空了照,有一點強忍意氣持之,亦是以心治心,直將本來面目遮蔽無存。總之虛無者道之體,沖和者道之用。人能如是,道庶幾矣。太上曰「道生一」,道何有哉?虛而已矣。然至虛之中,一氣萌動,天地生焉。故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無極之先,混混沌沌,只此一虛;及動化為陽,靜化為陰,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是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也。其在人身,即微茫之中,一覺而辟,乾坤闔辟,氣機往來——靜而凝聚者為陰為精;動而流行者為陽為氣。若無真意主之,則陰陽散亂,無由生人而成道。可見陰陽二氣之間,甚賴元神真意主持其際,所謂「二生三」也。由是一陰一陽,一動一靜,氣化流行,主宰如故,而萬物生生不窮矣——所謂「三生萬物」也。或曰:「天一生水,金生水也;地二生火,木生火也;天三生木,水生木也;地四生金,土生金也。」以五行所生,解太上一二三萬物生生之義,總屬牽強;不若道為無極,一為太極,二為陰陽,天一地二合而成三,斯為明確之論。「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明道為元始虛無一氣,化生陰陽,萬物之生,即陰陽為之生。沖者中也,陰陽若無沖氣,則中無主而主不寧。物之生也,猶且不能,況修道乎?《易》曰:「天地絪縕,萬物化醇。」可見精氣神三者俱足,斯陰陽合太極而不可分。使陰陽各具,太極無存,則造化失權,萬物之生機盡滅。大凡修道煉丹,雖離不得真陰真陽,若無太和元氣,則丹無由結,道亦難成,蓋道原太和一氣所結成也。生人生仙,只是一理,所爭只在順逆間耳。惟以元氣為體,陰陽為用,斯金丹之道於是得矣。試觀王公大人,位至高也,分至貴也,而自稱曰孤、曰寡、曰不榖,其意何居?蓋高者易危,滿者易損,電光之下,迅雷乘之。惟高不恃其高,貴不矜其貴,而以謙下柔和之心處之,斯可長保其富貴,而身家不至危殆焉。所以孤、寡、不榖,凡人所惡,王公所以之自稱也。然則道為天地至寶,修之者可不知謙柔之意乎?《書》曰:「滿招損,謙受益。」從無有易之者。夫益不始於益,必先損而後益;損不始於損,必先益而後損。可見富貴貧賤,窮通得喪,屈極則伸,伸極必屈,此天道循環,自然之運,雖天地莫能逃,何況人乎?噫,人道如斯,大道奚異?修士欲得一陽來復,必先萬緣俱寂,純是和平之氣,絕無躁切之心。如此損之又損,以至於無,則群陰凝閉之中,始有真陽發生,為吾身之益不少。倘或自矜其才,自多其智,必不虛而志自滿,未有不為識神誤事,邪火焚身者。欲益而反損,天下事大抵如斯,豈獨修道乎?至於一切事宜,無非幻景,不足介意,而人猶以為後起者教。須知金丹大道,所為在一時,所關在萬世,豈可不以為法耶?太上所以雲「人之所教,我亦教之」也。所教維何?至柔已耳。若不用柔而用剛,必如世上強梁之徒,橫行劫奪,終無一人不罹法網,而得以善終。是知橫豪者死之機,柔弱者生之路,此誠修道要術。吾之教人,所以柔弱為先也,修士其可忽乎?《悟真》云:「道自虛無生一氣,便從一氣產陰陽。陰陽自是成三體,三體重生萬物昌。」此即「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謂。修行人打坐之初,必先寂滅情緣,掃除雜妄,至虛至靜,不異痴愚,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此鴻濛未判之氣象,所謂道也。忽焉一覺而動,杳冥沖醒。我於此一動之後,只覺萬象咸空,一靈獨運,抱元守一——或雲真意,或雲正念,或雲如來正等正覺。此時只一心,無兩念焉。觀其陽生藥產,果能蓬勃絪縕,即用前行二候法:採取回宮為一候,歸爐封固為一候。是即一動為陽,陽主升;一靜為陰,陰主降。再看氣機壯否?若已大壯,始行河車運轉,四候採取:烹煎餌而服之,立干己汞。此即采陽配陰,皆由一而生者也。至於一呼一吸,一開一闔,無不自一氣而分為二氣。然心精腎氣、心陰腎陽,無不賴真意為之採取、烹煉、交媾、調和。此即陰陽二氣,合真意為三體,皆自然而然,無安排無湊合也。要必本于謙和退讓,稍有自矜自強之心,小則傾丹,大則殞命。故曰:「強梁者不得其死,吾將以為教父。」學者須知,未得丹時,以虛靜之心恃之;既得丹後,以柔和之意養之——慎勿多思多慮,自大自強可也。此為要訣中之要訣,學者知之!否則滿腔雜妄,道將何存?如此而煉,是瞎煉也——一片剛強,雖得猶喪;如此而修,是盲修也——似此無藥無丹,遽行采煉運轉,不惟空燒空煉,且必傷情傷精。其為害於身心不小,乃猶不肯自咎,反歸咎於大道非真,金丹難信:斯其人殆不知道之為道!至虛至柔,惟以虛靜存心,和柔養氣,道乃未有不成也已。

此言道家修煉,卻病延年,成仙作聖,不外精氣神三寶而已。然精非交感之精,所謂元始真如,一靈炯炯——前雲「惚兮恍,其中有象」是。是由虛而生,虛即道。「道生一」即虛生精,精即性也。氣非呼吸之氣,所謂「先天至精,一氣氤氳」——前雲「恍兮惚,其中有物」是。是由一而生,一即精。「一生二」即精生氣,氣即命也。神非思慮之神,所謂靈光獨耀,惺惺不昧,前雲「杳兮冥,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是。自二百化,二即氣,「二生三」即氣化神——神即元神真意也。要皆太和一氣之所化也。惟以柔和養之,斯得之耳。若著一躁切心,生一暴戾氣,皆不同類,去道遠矣。保身猶難,安望成仙!所以有強梁之戒也。太上以忍辱慈悲為教,故其言如此。孔子系《易》,嘗于謙卦三致意,而金人欹器之類,示訓諄諄,其即此意也歟!

第四十三章 無為之益[編輯]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道者何?鴻濛一氣而已。天地未開以前,此氣在於空中;天地既辟以後,此氣寓於天壤。是氣固先天地而常存,後天地而不滅也。天地既得此氣,天地即道。道即天地,言天地而道在其中矣。惟天地能抱此氣,故運轉無窮。萬年不蔽者此氣,流行不息、群類資生者亦此氣——一氣相通也。聖人效法天地,其誠於中者,即所以形於外,內外雖異,氣無不同;其盡乎己者,即所以成乎人。人己雖殊,氣無不一。究何狀哉?空而已矣。一物通而物物皆通;空無不明,一物明而物物俱明。孔子云:「為政如北辰居所,而眾星自拱。」孟子云:「君子過化存神,上下與天地同流。」是誠有不待轉念移時,而自能如此一氣潛孚,一氣貫注進。故曰:「天下之大,自我而安。人物之繁,自我而育。古今之遙,自我而通。」聖道之宏,真不可及也。以是思之,宇宙何極,道能包之,抑何大乎!金玉至堅,道能貫之,不亦剛乎!然聞之《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又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是柔莫柔於此矣。雖然,天地無此氣,則塊然而無用;人物無此氣,亦冥頑而不靈。有之則生,無之則沒。是「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剛」,以無氣則無物也。大而三千世界,小而塵埃毫髮,無不包含個中。不惟至柔,抑且無有——非孔子所謂視之不見,聽之不聞,體物不可遣者歟?夫何相間之有?顧物至於極柔則無用矣;惟道之至柔,乃能撐持天下之至堅。物至於無有又何為哉?惟道之無有,乃能主宰天下之萬有。此不過渾然一氣,周流不滯焉耳。故太上曰:「吾是以知無為之大有益焉。」且夫天地無為而自化,聖人無為而自治,究無一民一物不被其澤,非由此氣之彌綸而磅礴也哉?其在人身,浩氣流行,不必搬運,自然灌溉周身,充周毛髮,其獲益良非淺矣。至於教之一事,古人以身教,不以言教。是有教之教,誠不若無教之教倍真也。夫天不言而四時行,聖不言而天下化。視之端拱垂裳,無為而平成自治者,不同一轍耶?故曰:「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噫,良可慨矣!

此狀道之無為自然,包羅天地,養育群生,本此太和一氣,流行宇宙,貫徹天人,無大無小,無隱無顯,皆具足者也。是至柔而能育至剛,至無而能包至有。以故一通百通,一動群動,空谷傳聲,聲聲相應。道之神妙,無有加矣!非聖人孰能與於此哉!若在初學之士,具真信心,立大勇志,循途守轍,自淺而深,由下而上,始由勉強,久則自然,方能洞徹此旨。總要耐之又耐,忍之又忍,十二時中,不起厭心,不生退志,到深有得,居安資生,左右逢源,乃恍然於太上之旨,真無半句虛誑。至於修煉始基,古雲「精生有調藥之候,藥產有採取之候」。先天神生氣,氣生精,是天地生物之理,順道也。若聽其順,雖能生男育女,而精耗氣散,敗盡而死。太上悲憫凡人,流浪生死,輪迴不息,乃示以逆修之道,反本歸根,復老為少,化弱為強,致使成仙證聖,永不生滅。始教人致虛養靜,從無知無覺時,尋有知有覺處。《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是也。後天之精有形,先天之精無跡,即恍恍惚惚,其中有物,所謂玄關一動,太極開基也,自此凝神於虛,合氣於漠,冥心內照,觀其一呼一吸之氣息,開闔往來,升降上下,收回中宮,沐浴溫養。少傾杳冥之際,忽焉一念從規中起,一氣從虛中來,即精生氣也。此氣非有形也——若有形之氣,則有起止、有限量,安望其大包天地,細入毫毛,無微不入,無堅不破者哉?是氣原天地人物生生之本也,得之則生,失之則死。雖至柔也能御至聖,雖至無也能宰萬物,古仙喻之曰藥,以能醫老病,養仙嬰也。故曰「延命酒、返魂漿」,又曰「真人長生根」,誠為人世至寶。古人謂萬兩黃金,換不得一絲半忽也。凡人能得此氣,即長生可期。然採取之法,又要合中合正,始可無患。若有藥而配合不善,烹煎不良,餌之不合其時,養之不得其法,火之大小文武,藥之調和老嫩,服之多少輕量,一有失變,必如陰陽寒暑,非時而變,以致天災流行,萬物湮沒矣。學者能合太上前後數章玩之,下手興工,方無差錯。吾點功至此一訣,誠萬金難得,能識透此訣,則處處有把握,長生之藥可得,神仙之地無難矣。

第四十四章 多藏厚亡[編輯]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夫人之好名好貨者,莫不以名能顯揚我身,貨足肥潤我身——身若無名,則湮沒不彰矣;身若無貨,則困苦難堪矣。是以貪名者,捨身而不顧;黷貨者,喪身而不辭。賈子曰:「貪夫徇財,烈士徇名。」人情類然,古今同慨。然亦思名與身孰親耶?以名較之,名外也,身內也。人只為身而求名,何以因名而喪身?豈名反親,而身反疏乎?貨與身孰多耶?以身擬之,身貴也,貨賤也,人皆為身而求貨,何以因貨而亡身?豈身反少而貨反多乎?亦未思之甚也!夫有名而性不存,與有身而名不顯,孰得焉、孰失焉?捨身而貨虛具,與失貨而命常凝,孰存耶、孰亡耶?以是思之,與其得名貨而失身,不如得身而失名貨之為愈。況好名貨者,損精神傷生命,甚愛所以大費也;厚儲蓄者,用機謀,戕身心,多藏所以厚亡也。望重為國家所忌,積厚為造物所尤。古來勢大而罹禍,財多而受誅者,不知凡幾!皆由不知斂抑,不自退藏,貪多不止,以致結怨於民,獲罪於天也。惟知足知止者,一路平常,安穩到底。無辱無殆,不危不傾,而長保其身,並及其子孫。范蠡所以無勾踐之患,張良所以有赤松之游也。誠知幾之士哉!後起者,將有鑑於斯文。

此借知足知止喻止火養丹,以名喻景,貨喻藥。貪幻景者多被魔纏,好搬運者難免凶咎。藥未歸爐,宜進火以運之;藥既入鼎,宜止火以養之。火足不知止火,非但傾丹倒鼎,致惹病殃,並且喪命焚身,大遭危殆。又況大道虛無,並無大異人處。或貪美酒美味,艷色艷身,金玉珠璣,樓台宮殿;又或天魔地魔,鬼魔神魔,種種前來試道——或充為神仙,夸作真人,自謂實登凌霄寶殿——因此一念外馳,以致精神喪敗,大道無成者不少;又或識神作崇,三屍為殃,自以為身外有身,而金丹至寶,遂戕賊於傾刻者亦多。若此等等,總由火足不止火,丹回不養丹,所以志紛而神散,外擾而中亡。修煉之士,幻名幻象,幻景幻形,須一筆勾銷,毫不介意,如此知止知足,常養靈丹,則止於至善,永無傾頹焉。

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編輯]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辨若訥。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正。

道本虛無自然,順天而動,率性以行,一與天地同其造化,日月同其升恆,無有而無不有,無為而無不為也。當大道未成未盈之時,不無作為之跡,猶有形象可窺,覺得自滿自足,不勝欣然;乃至大成之後,又似缺陷彌多,大成反若無成焉。大盈之餘,又似沖漠無狀,大盈反若未盈焉。是豈愈學而愈劣,愈優而愈絀乎?非也。蓋道本人生固有之良,清空無物,靜定無痕,一當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我即道,道即我,有何成何盈之有?若使有成有盈,猶是與道為二,未抵神化之域。是以修道之士,愈有愈無,愈多愈少,絕不見有成與盈也。故大成若缺,大盈若沖。以故萬象咸空,一真獨抱。因物為緣,隨時自應,誠塞乎天地,貫乎古今,放之而皆準也。其用豈有敝哉?其用豈有窮哉?當其心空似海,神靜如岳,又覺毫無足用者。然及其浩氣常伸,至剛至大,抑何直也?乃反覺屈郁之難堪。神妙無方,可常可變,抑何巧也?乃惟覺愚拙之無知。言近旨遠,詞約理微,非義不言,非時不語,辯何大乎?而總覺訥訥然,如不能出諸口。惟其如屈如拙如訥若此,是以心與虛,志與下,德與廣,業愈崇焉。此殆道反虛無,學歸自在。一與天地之運轉而不知,日月之往來而不覺,所以其成大且久也。若皆太極之理,順陰陽之常,久久熏蒸。鉛火充盈,寒數九而堪御;薄團鎮定,伏經三而可忘——太上所謂躁勝寒,靜勝熱者,其即此歟?至於清明在躬,虛靈無物,一歸渾穆之天,概屬和平之象,又何躁、何寒、何靜、何熱之有哉?學者具清靜之心,化寒暑之節,而吾身之正氣凝,即天下之正道立矣,又何患旁門之迭出耶?

此明道之至平至常,至虛至無。人未造虛無之境,平常之域,只覺其盈,不見其缺;只覺其優,不見其絀。所以太上云:「少則得,多則惑。」諺云:「洪鐘無聲,滿壺不響。」洵不虛也。大德不德,是以有德;大為無為,是以有為,非謙詞也。道原虛無一氣,惟其有得,是以無得;惟其無得,是為有得。故道愈高,心愈下;德彌大,志彌卑,斯與道大適焉。若一有所長,便詡詡然驕盈矜誇,傲物凌人,其無道無德,大可見矣。太上故云「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方為得之。學者切勿視修道煉丹,一如百工技藝之術,自覺有益,斯為進境。若修道總以虛無為宗,功至於忘,進矣。至於忘忘,已歸化境。夫以學道之士,退則進,弱則強。虛為盈,無為有,以反為正,以減為增。故學之進與不進,惟視心之忘與不忘耳。

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編輯]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罪莫大於可欲,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知足常足。

天下有道,君民皆安,征伐無用,故放馬歸林,開田闢地,以期糞其田而已。天下無道,世已亂矣,時有為焉,盜賊迭興,干戈日起,不用兵馬,烏能已乎?故戎馬養於郊野,以待國家之需要。是馬之卻也為有道,馬之生也因無道,馬之關於天下大矣。嗚呼!安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型仁講義,敦詩說禮,長安有道之天!無如昇平久而享用隆,嗜好興而貪婪出。既得乎此,又歉乎彼,而奇技淫巧之物,悉羅列於前。鮮衣美食之不足,又思乎寢室瑤台。千里邦畿猶不廣,復念及於萬里圻封。吁嗟!內作色荒,外作禽荒,又加之以尚利急功,窮兵黷武,苛求不已,貪得無厭,內外侮亂,不亡何待?緣其故皆由一念之欲肇其端也。欲心起而貪心生,貪心生而未得期得,既得恐失。若此者,綱常不壞,禍患不興,國家不至覆敗,天下不底滅亡,未之有也。故曰:「罪莫大於可欲。」假使無欲,貪何由生?貪既不生,則苟合苟完苟美之風,不難再見也。其曰「禍莫大於不知足」——夫人既欲心不起,此志常滿,此心常泰,無求於世,無惡於人。事之得也任之,事之不得也亦任之,禍從何而起乎?又曰「咎莫大於欲得」——人既知足,自能守分安命,順時聽天,無諂無驕,不爭不奪,率由坦平之道,長沐太和之風,又何咎之有哉?況真心內朗,真性內凝,修己以靜,常樂於中,素位而行,不順乎外。自然有天下者,常保其天下;有國家者,常保其國家;有身命者,常保其身命。所患者欲心一起,不克剪除,卒至窮奢極欲而莫之救也。欲求天下有道得乎?自古得失所關,只在一念。一念難回,遂成浩劫。此罔念所以致彌天之禍也。存亡所系,介於幾希。幾希克保,定啟鴻圖。此克念所由造無窮之福也。如此則知一念之欲,其始雖微,其終則大,可不慎歟?故曰:「知足,知足常足。」彼不知足者,愈求愈失,因愈失而愈求。遂致力倦神疲,焦勞不已,有何益耶?豈知窮通得失,主之在天,非人力所為。與其勞勞日拙,何苦休休之為得也。若知足者,順其自然,行所無事,何憂何慮?不伎不求,又焉往而不臧耶?人其鑒諸!

此以天下比人身,以馬比用火煉丹。人如有道則精盈氣足,何事煉丹?順而守之足矣。如其無道,則精消氣散,不得不用元神真息以修治其身心。但下手之始,養於外田,故曰「戎馬生於郊」。俟其陽生藥產,而後行進火退符之功,野戰守城之法,收歸爐內,慢慢溫養。迨垢穢除盡,清光大來,一如天下又安,國家無事,歸馬華山,故曰「卻走馬以糞」。但天下之亂,一身之危,莫不由一念之欲所致。若不斬除,潛滋暗長,遂至精髓成空,身命莫保,可悲也乎?凡人慾心一起,必求副其願而後快。即令事事如意,奈慾壑難填,貪婪無厭,得隴望蜀,輾轉不休——有天下者失天下,而有身命者,又豈不喪其身命乎?《詩》曰:「不伎不求,何用不臧?」惟知足者可以安然無事,而常居有道之天。不須功行補漏,但順其自然,與天為一而已矣。太上戒人曰「罪莫大於可欲」三句,是教人杜漸防微,戒欺求慊工夫,與孔門言「慎獨」,佛氏雲「正覺」,同一道也。學者曾見及此否?

第四十七章 不為而成[編輯]

不出戶,知天下。不窺牖,見天道。其出彌遠,其知彌少。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不為而成。

君子萬物皆備,不出戶庭以修其身。而世道之變遷,人心之更易,與夫推亡固存,反亂為治之機,無不洞晰於方寸。此豈術數為之哉?良以物我同源,窮一己之理,即能盡天下之理。是以不出戶而知天下也。古人造化由心,不開窗牖以韜其光,而無言之帝載,不息之天命,與夫生長收藏,陰陽造化之妙,無不了徹於懷。此豈揣摹得之哉?亦以天人一貫,修吾身之命,即能契帝天之命。是以不窺牖而見天道也。若遨遊他鄉,諮詢天下之故;交接良友,講求天命之微,未嘗不有所知。吾恐不求諸己,而求諸人,不索之內,而索之外,縱有所知,較之務近者為更少矣。故曰:「其出彌遠,其知彌少」焉。明明道在戶牖之間,奈何舍近而圖遠耶?孟子曰:「言近指遠者善言也,守約施博者善道也。」以此思之,為學愈近愈遠,彌約彌博,近與約安可忽乎哉?是以聖人抱一治涵三,觀空習定,身不出門廬,足不履塵市,木石與居,鹿豕與游,一步不移,一人不友,似乎孤寂矣。而神定則慧生,雖不行而勝於行者多矣;雖無知而勝於知者遠矣。凡人以所見為務,聖人則不見是圖,故終日乾乾,惟於不睹不聞之地,息慮忘機;莫見莫顯之間,戒欺求慊。只有內知,絕無外見,似乎杳冥矣,而無極則有生。雖不見而彌彰矣,雖無名而愈著矣。至於天下人物之繁,幽靈鬼神之奧,皆此無為之道為之。有倫而有要,成始以成終。所患者拘於知覺,著於名象,功好矜持,心多見解,致令此志紛馳,不能一德,此心夾雜,不如太虛,所以道不成而德不變。無惑乎枉勞一世精神,終無所得也。若此者,以之治世,不能順理成章,無為而天下自歸畫一;以之修身,不能煉虛合道,無為而此身自獲成真,彼徒外求奚益耶?故君子惟慎其獨,而人道之要,天命之原,有不求而自知者。

此言道以無為為宗,慎獨為要,則無為而無不為,無知而無不知矣。然非枯木槁灰之無為也。吾前雲「萬象咸空,一靈獨照」,此為真意;又曰「一覺而動,一陽發生」,是為元氣。採藥煉丹,不過煉此性命二者。若無真意,性將何依?若無真氣,命何由修?以真意采真氣,兩者渾化為一,即返於太極之初,斯謂之丹。故無為之中,又要有作有為;無知之內,又要有知有覺,方不墮空,不著有。迨至功力彌深,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久之空色兩忘,渾然物化,斯與道大適矣。不知人道,觀天道可知。孔子曰「天何言之,四時行、百物生」,即是無為之為。斯為至道之精。蓋無為是天性,有為是天命;無知是元神,有覺是元氣。天地間非二則不化,非一則不神。神而不神,不神而神,斯得一而兩、神而化之妙境焉。此非吾言所能罄也。在爾修士,長養虛靜,常守虛靈,斯性命常存,而大道可成矣。切勿以無為有為,各執一邊——雖正宗也,旁蹊開焉,請各自揣量可也。

第四十八章 為道日損[編輯]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矣。故取天下者常以無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學者記誦詞章,與百工技藝之務,皆貴尋師訪友,多見多聞,而後才思生焉,智巧出焉。知能愈廣,作為愈多,始足以援筆成文,運斤成風。故曰:「為學日益。」若為道則反是。如以博覽群書,泛通故典為事,不克返觀內照,一心內守,則搜羅遍而識見繁,必心志紛而神明亂,雖學愈多道愈少,久則渾然太極,汩沒無存矣。故為道者,須如剝蕉抽繭,愈剝愈少,彌抽彌無,以至於無無之境,斯為得之。修道至此,自然神妙莫測,變化無方:其聚則有,其散則無;欲一則一,欲萬則萬;日月星辰,隨我運轉;風雲雷雨,聽我經綸。其大為何哉?雖然,學者行一節、丟一節,如食蔗然,吃盡丟盡,仍返於無。故曰「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無為而無不為得矣。試觀取天下者,不得不興兵動馬,稱干比戈,烏得無事?然有事之中,須歸無事,庶能一心一德,運籌帷幄,則心志不紛,謀猷始出。故出征者號令嚴明,耳不聽外言,目不見外事,心不馳外營,始能運用隨機,取天下猶如反掌。不然紛紛擾擾,事愈多則心愈亂,心愈亂則神愈昏,賊甫至而不能鎮靜自持,兵初交而遂凌亂無節。如此欲一戰成功,難乎不難?又況東夷未靖,西戎又興,彼難未平,此波復起——若不知靜以制動,逸以待勞,鮮有不委去者。古之敗北而走,傾城而亡,莫不由有事階之厲也。兵法所以有出奇制勝,設疑設伏之謀。敵人望之,旌旗滿目,草木皆兵,雖大敵當前,亦心驚膽落,未有不望風先遁者。惟有事視如無事,萬緣悉捐,一心內照,如武侯於百萬軍中,綸巾羽扇,自在清閒,所以西蜀偏安,得延漢旅於危亡之際;若有事於心,則方寸已亂,靈台無主,似徐元直之為母歸曹,不能再獻奇謀,佐先帝以中興,烏足取天下乎哉?

此言修道之人,若見日益,不見日損,則心昏而道不凝矣。故曰:「德惟一,二三則昏。」惟隨煉隨忘,隨忘隨煉,始不為道障。若記憶不置,剌剌不休,實為吾道之憂也。故必漸消漸滅於一無所有,斯性盡矣。然後由無而生有,所以能出沒鬼神,變化莫測焉。經中雲「天下」喻道,「取天下」喻修道,「有事無事」,喻有為無為。人能清淨無為,純是先天一氣,道何難成?此即取天下之旨也。若搬運有為,全是後天用事,便墮旁門。此又不可取天下之意也。或曰採藥煉丹、進火退符,安得無為?須知因其升而升之,非先有心於升也;隨其降而降之,非先有心於降也。即至採取不窮,烹煉多端,亦是純任自然,並無半點造作,雖有為也而仍屬無為矣。彼徒咽津服氣者,烏足以得丹而成道哉?

第四十九章 聖無常心[編輯]

聖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矣。聖人在天下,惵惵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聖人皆孩之。

聖人之心,空空洞洞,了了靈靈,無物不容,卻無物不照——如明鏡止水,精光四射,因物付物,略無成心,何其明也!大無不載,小無不包,妍媸美惡,毫無遺漏,何其容也!雖然,究何心哉?不矯情、亦不戾物?故曰:「聖人無常心。」蓋謂聖人未至不先迎,已過不留戀,當前不沾滯——無非因物賦形,隨機應變,以百姓之心為心而已。夫百姓又何心哉?不過好善惡惡而已。所以聖人於百姓之善者,獎之勸之;於百姓之不善者,亦無不誘而掖之。是善與不善,聖人皆以闊大度量包容之。自使善者欣然神往,而益勉於為善矣;不善者亦油然心生,而改不善以從善矣。斯為「德善」矣。上好善則民莫敢不從。其感應之機,自有如此之不爽者。聖人又於百姓之信者,欽之仰之;於百姓之不信者,亦無不愛之慕之。是信與不信,聖人俱以一誠不二包涵之。自使信者怡然理順,而彌深於有信矣;不信者亦奮然興起,而易不信以從信矣。斯為「德信」矣。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其施報之理,不誠有如此之至神哉?民德歸厚,又何疑乎?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聖人以一心觀眾心,一理協萬理。天下雖大,納之以誠;百姓雖繁,括之以義。縱賢奸忠偽,萬有不齊,而聖人大公無我,一視同仁。開誠布公,推心置腹,渾天下為一理,自有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其過化存神之妙,豈若後世勸孝勸忠,示禮示義,所能幾及耶?故曰「惵惵然為天下渾其心」焉。蓋視天下為一家,合中國為一人,其仁慈在抱,渾然與百姓為一如此。故百姓服德懷仁,無不愛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仰之同師保。凡系耳之所聞,目之所見,恆視聖人之聲容以為衡,此外有所不知。故曰:「百姓皆注其耳目。」百姓之望聖人如此,聖人亦豈有他哉?惟御眾以寬,使眾以慈,如父母之於孩子:賢否智愚,愛之惟一;提攜保護,將之以誠。如此而天下有不化者,未之有也。無為之治如此。以視夫言教法治者,相距不啻天淵矣。

經中「聖人」喻心,「天下」喻身。聖人之修身,不外元神元氣。然人有元神,即有凡神;有元氣,即有凡氣。下手之初,豈能不起他念,不動凡息。惟知道者養之既久,自有元神出現。我以平心待之,即他念未除,我亦以平心待之。如此元神有不見者,未之有也。元神既生,修道有主,又當靜守丹田,調養元氣。我於此時,於元氣之自動,當以和氣處之,即凡氣之未停,亦當以和氣待之。如此而元氣有不生者,亦無之也。須知元神為凡神遮蔽,如明鏡為塵垢久封,不急磨洗,豈能遽明?元氣被凡氣汩沒,猶白衣為油污所染,不善瀚濯,焉得還原?於此而生一躁心、動一惡念,是欲尋元神以為體,而識神反增其勢。欲求見性,不亦難乎?是欲得元氣以為主,而凡氣愈覺其盛。欲求復命,豈易事哉?惟聖人之治天下,不論善惡誠偽,一以仁慈忠厚之心待之: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一團天真,渾然在抱。即此是虛,即此是道。虛自生神,道自生氣。應有不期然而然者。否則,心若不虛,已先無道,而欲虛神之克見,道氣之長存,其可得乎?修身治世,道同一道,理無二理,知治世即知修身,明外因即明內理。故以此理喻之,其示學者至深切矣。學人用功,當謹守真常,善養虛無,則元神元氣,自常來歸。若起一客念,動一客氣,恐不修而道不得,愈修而道愈遠矣。學者慎之戒之!

第五十章 生生之厚[編輯]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陸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天地之生物也,雖千變萬化,無有窮極,而其道不外一陰一陽,盈虛消長,進退存亡而已。其間亦不外一太極之理氣流行而已。夫生死猶晝夜也。晝夜循環,運行不息,亦如生死之循環,迭嬗不已。但其中屈伸往來,原屬對待兩呈,無有差忒。自出生入死者言之,則遇陽氣而生者十中有三,逢陰氣而死者,亦十中有三。其有不順天地陰陽之常,得陽而生,猶是與人一樣。自有生後,知識開而好惡起,物慾擾而事為多,因之竭精耗神,促齡喪命,所謂動之死地者,亦十中有三。是生之數,不敵其死之數;陰之機,更多於陽之機。造化生生之理氣,不虞其竭乎?然而太極之元,無聲無臭,動而生陽,靜而生陰,發為五行,散為萬物,極奇盡變,莫可名言,亦無欠缺。所以順而生之,源源不絕;逆而用之,滴滴歸宗。生者既滅,死者又添;死者既靜,生者又動——此造化相因之道,鬼神至誠之德,寓乎其間,自元始以至於今,未有易也。不然,萬物有生而無死,將芸芸者充滿乾坤,天地不惟無安置之處,亦且難蓄生育之機。此消者息之,盈者虛之,正所以存在生之理也。人能知天地生生之厚,即在此消息盈虛,於是觀天之道,執天之行,於殺機中覓生機,死裡求生氣,行春夏秋冬之令,含生長收藏之功。順守逆施,彼天地生化眾類,而成萬年不蔽之天以此;人身返本還原,以作千古非常之聖,亦莫不由此。此豈靡靡者所能任哉?惟善於攝生之人,用陰陽顛倒之法,造化逆施之方——下而上之,往而返之;靜觀自在,動候陽生;急推斗柄,慢守藥爐;返乎太極,復乎至誠;出有入無,亙古歷今;同乎日月,合乎乾坤……以之遺大投艱,亦無入不得。即猛如虎兕,亦且化為同儔;利若甲兵,亦且銷為烏有。亦何畏兕角之投,虎爪之措,兵刃之加,而計生死存亡於一旦耶?此何以故?以其無死地也。況聖人煉性立命有年,聚則成形,散則成氣;日月隨吾斡旋,風雷任其驅使。虎兕縱烈,兵刃雖雄,只可以及有形安能施於無形?天下惟無形者能制有形;豈有形者能迫無形乎?噫,萬物有形則有生死,聖人無形則無生死,且主宰乎生生死死之原,萬物視之以為生死,有何人災物害,而漫以相加者哉?

此言十為天地之全數,三為三陽三陰。人稟乾三陽而生,遇坤三陰而死。此原是天地一陰一陽,屈伸往來,循環相因之理。非陰無以成陽,非死無以為生。故休息退藏,無非裕生生之厚德於疆也。其在縱情肆欲,滅理喪人同,其死卻與人異。蓋順陰陽而生死者,固太極之渾然在抱,俱兩儀之真氣流行;若逆造化而生死者,皆本來之元氣無存,因後起之陰邪太甚。故皆曰「十有三也」。十者全數,即道之包羅天地;三者天一生水,地二生火,一天二地,合水火而為三。且天一生水,金生水也;地二生火,木生火也,四象具焉。土無定位,遊行於四象之中,即太極之純粹以精者,主宰陰陽之氣,運行造化之機,在天地則為無極。而太極之原在人身:靜則無聲無臭不二之元神;動為良知良能時措之真意——合之即五行也。此天地人物,公共生生之厚德,有物則在物,無物則還太虛,不以人物之生死而有加減也。是以善攝生者,入室靜修,觀我一陽來復,攝之而上升,攝之而下降,攝之而歸爐溫養,丹成九轉,火候十分。所謂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軟者是,有何虎兕兵刃之害哉?試觀古人,深山僻處,虎兕為群,豺狼與伍,甘心馴伏,自樂馳驅者不少。又有單騎突出,群酋傾心,棄甲拋槍,敬如神明,愛若父母者。它如孝心感格,賊寇輸誠;節烈森嚴,奸回惻念,皆由至誠之德,有以動之也。觀上而兕無以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洵不誣也。要之一元之理氣,非造化之陰陽。我能穆穆熙熙,至無光明,又何生死之有?彼有生死者其跡也,我能泯其跡,一歸渾淪之命,太和之天,雖跡有存亡,而理則長存而不蔽,又何生之足樂,死之堪憂乎?古聖人捨生取義,殺身成仁,視刀鋸為尋常,烹鼎鑊為末事,此何以故?良以有得於中,無畏於外焉耳。故曰「無死地」。它注水之成數七,合為十三亦是。

第五十一章 尊道貴德[編輯]

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蓄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道無名也,無名即無極。所謂清空一氣,天地人物,公共生生之本。以其非有非無,不大不小,無物不包涵遍覆,故曰「大德」。道即萬物所共之太極也;德又萬物各具之太極也。是故萬物資生,本太虛之理;一元之氣,溥博彌綸。無巨細無隱顯,莫不賴此道以為生,而托靈屬命。陰陽燮理於其中,日月斡旋於其內,有如草木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潤,而得以培植其本根。是即道生這,德蓄之也。萬物得所涵育,則熏蒸陶鎔,始而有氣,久則有形。由是潛滋暗長,日充月盛,而人成其為人,物成其為無遺漏。是以萬物莫不以道為尊,以德為貴焉。蓋道為生人之理,非道則無以資生;德為蓄物之原,非德則無由蘊蓄。道之尊、德之貴為何如乎?然皆自天而授,因物為緣。不待強為,天然中道。無事造作,自能合德。莫或使之,莫或命之,而常常如是,無一勉強不歸自然者。是道也,何道也?天地大中至正之途,聖人成仙證聖之要也。欲修金仙者,舍道奚由人哉?是以凝神於虛,合氣於漠。虛無之際,淡漠之中,一元真氣出焉,此即道之生也。道既生矣,於是致養於靜,取材於動;一直在抱,萬象咸空;常操常存,勿忘勿助,則蓄德有基矣。然順其道而生之,則道必日長;因其德而蓄之,則德必日育。以長以育,猶物之暢茂繁殖,一到秋臨而成熟有期也。夫道之既成且熟如此,而其間以養以覆,又豈有異於人哉?要不過反乎未形之初,復乎不二之真而已矣。究之生有何生?其生也,一虛無之氣自運。我又何生之有而敢以為有乎?雖陽生之候,內運天罡,外推斗柄,似有為也;而純任自然,毫無矜心作意於其際,非為而不恃者歟?以此修道,則德益進,而道日長,自然造化在乎手,天地由心,雖萬變當前,亦不能亂我有主之胸襟。此不宰之宰而勝於宰也,非深且遠之玄德哉?

此言人能盜天地這元氣以為丹本,而後生之、育之、蓄之、長之,以還乎本來之天,即得道矣。然欲盜天地之元氣,須先識無地之玄關。玄關安在?鴻蒙未判之先,天地初開始,混混沌沌中,忽然感觸,真機自動,此正元氣所在也,而修煉者必采此以為丹頭。有如群陰凝閉,萬物退蒧,忽遇冬至陽回,即道生矣。由是成性存存,溫養於八卦爐中,久久氣勢充盈,一如夏日之萬物暢茂,即憄蓄矣。物既生盈,花開成實。一如秋來之萬寶告成。其在人身,養育胎嬰,返回本來面目,即成之、熟之矣。物既成熟。仍還本初,一如冬日之草木成實,葉落歸根,還原返三年乳哺,九載面壁,煉就純陽之體,實成金色法身,必須萬緣齊放,片念不存,空空洞洞,靜候陽生。雖然,其生也,原來自有,而不可執以為有。即用升降之術,進退之工,未免有為——要皆順氣機之自然,而無一毫矯強,非有為而不恃所為耶?至德日進、道日長,而文武抽添,沐浴封固,無不以元神主宰其間。此有主而無主,無宰而有宰存焉。如此修道,道不深且遠哉?故曰「玄德」。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編輯]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開復歸其明,無遺身殃,是謂襲常。

金丹一物,豈有它哉?只是先天一元真氣,古人喻為真鉛、為金花、為白雪、為白虎初弦之氣——種種喻名,總不外乾坤交媾之後,乾失一陽而落於坤宮,坤得此乾陽真金之性,遂實而成坎。故丹曰金者,蓋自乾宮落下來的,在人身中謂之陽精。此精雖在水府,卻是先天元氣,可為煉丹之母。修士煉藥臨爐,必從水府逼出陽鉛以為丹母。故曰:「一身血液總陰,一身陽精人不識。」此個陽精,不在內不在外,不入六根門頭,不在六塵隊裡,隱在形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卻又生生不息,是人身之真種子、大根本也。一已陰精,不得先天陽鉛以為之母,則陰精易散,無由凝結為丹。是以之氣,同類有情之物,烹煉鼎爐;然後先天真一之氣、至陰之精,從虛極靜篤、恍惚杳冥時發生出來——上丹母也,亦母氣也。用陽火以迫之飛騰而上至泥丸,與久積陰業混合融化,降於上齶,化為甘露——此陰精也,亦號子氣。由是下降重樓,傾在神房,餌而吞之,以溫溫神火,調養此先天真氣與至陰之精,此即太上曰「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始也母戀子而來,繼也子戀母而住,終則子母和偕而相育,陰陽反覆以同歸,雖沒身不殆也。從此確守規中,一靈內蘊,務令內想不出,外想不入,緘口不言,六門緊閉,綿綿密密,不貳不息,勿助勿忘,有作無作,若勤不勤。如此終身,金仙證矣。否則有濟於外圖,先已自喪其內寶。所謂「口開神氣散,意亂火功寒」。重於外者輕於內,命寶已矣,命根何存?故終身不救也。人能塞兌閉門,寶精裕氣,母氣、子氣合化為丹。古云:元始天王,懸一黍珠於空中,似有非有,似虛業虛,惟默識心融者,乃能見之。小莫小於此丹,能見者方為明哲之士。當其陽氣發生,周身蘇軟如綿,此至柔也。能守此至柔之氣,不參一意,不加一見,久之自有浩氣騰騰,凌霄貫日。故「守柔曰強」。然下手之初,神光下照於氣海,繼則火蒸水沸,金精煥發,如潮如火,如霧如煙,我當收視返聽,護持其明,送歸土釜,仍還我先天一氣——小則卻病延年,大則成仙證聖,身有何殃可言哉?不然,老病死苦,轉眼即來,能不痛耶?要皆人自為之,非天預為限之也。夫人既不愛道,獨不愛身乎?切勿自遺身殃,後悔無及。此為真常之道,惟至人能襲其常,不違其道。故日積月累,而至於神妙無方,變化莫測。語云:「有恆為作聖之基,虛心是載道之器」,人可不免乎哉?

此言真陽一氣,原從受氣生身之初而來。人之生生於氣,氣顧不重哉?試思未生以前,難道無有此氣?既死而後,未必遂滅此氣。所謂先天一氣,懸於太空之中,有物則氣在物,無物則氣還太空。天地間舉凡一切有象者,皆有生滅可言,惟此氣則不生不滅,不垢不潔,不增不減,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至神而至妙者也,故為天下萬物生生不息之始氣。學道人知得此個始氣,則長生之道可得,而神仙之位可證焉。夫神仙亦無它妙,無非以此陽氣留戀陰精,久久烹煉,則陰精化為陽氣,陽氣復還陽神,所謂「此身不是凡人身,乃是大羅天上仙」。倘若獨修一物,焉得此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而極奇極變,至聖自靈者哉?故火候到時,金丹發象,自然口忘言,舌忘味,鼻忘臭,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所謂丹田有寶,自然對境忘情。此輕外者重內,守內者忘外,一定理也。然在未得丹前,又當塞兌閉門,為積精累氣之功,且知小丹者為明哲,守太和者自剛強。以神入氣,以氣存神,忽然一粒黍珠,光通法界,此即金丹煥發,大道將發之候矣。始也以神降而候氣,繼則氣生,復用神迫之使上,驅之令歸,即長生之丹得,而身何殃之有哉?是在人常常操守,源源不息可也。

第五十三章 行於大道[編輯]

使我介然有知,行於大道,惟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綵,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餘,是謂盜竿。非道也哉!

君子之道,造端夫婦;聖人之道,不外陰陽。苟能順天而動,率性以行,成己為仁,成物為智。合內外而一致,故時措而咸宜。有何設施之不當,足令人可畏乎哉?無如道本平常,並無隱怪;末世厭中庸中喜奇異,遂趨於旁蹊曲徑而不知。有如朝廷之上,法度紀綱,實為化民之具,而彼昏不覺,概為改除。且喜新進而惡老臣,好紛更而變國政。先代典型,盡為除去,猶人身之元氣傷矣。朝無善政,野少觀型。於是墮農自安,田土荒蕪,草菜不治,財之源窮矣。靡費日甚,倉廩虛耗,菽粟無存,財之儲罄矣。非猶人身之精氣,概消磨而無復有存焉者乎?不圖內實,只壯外觀。由是衣服必極光華,刀劍務求精彩,飲食須備珍饈,財貨更期充足,不思根本之多匱,惟期枝葉之爭榮。如此而欲取之無盡,用之不竭,在在施為,俱無礙也,不亦離乎?是皆由不須自然之天,日用常行之道,有以致之也。猶盜者竊物。藏頭露尾,如竿之立,見影而不見形——喻修道者之以假亂真也。大道云乎哉!

此介然有知,是忽然而知,不待安排,無事穿鑿。鴻鴻濛濛,天地初開之一氣,先天原始之祖氣是。是即孟子乍見孺子之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一念。吾道雲從無知時忽然有知,真良知也。此等良知之動,知之非艱,而措之事為,持之永久,則非易耳。當其動時,眼前即是,轉瞬而知誘物化,欲起情生,不知不覺,流於後天知識之私。此須而施之,所以可畏也。惟眼有智珠,胸有慧劍,識破妖魔,斬斷情絲,自採藥以至還丹,俱是良知發為良能,一路坦平,並無奇怪,此大道所以甚夷也。無奈大道平常,而欲躁進以圖功者,往往康莊不由,走入旁蹊小徑,反自以為得道,竟至終身不悟,良可慨也夫!朝喻身也,身欲修飾,不欲覆滅,必須閑邪存誠,而後人慾始得淨盡,天理乃克完全。久久靈光煥發,心田何致荒蕪之有?精神團結,倉廩何至空虛之有?不文繡而自榮,匪膏糧而克飽,又何服文采,厭飲食之有?且慧劍鋒銳,身外之利刃無庸;三寶克全,身內之貨財不竭。若此者,真能盜天地靈陽之氣以為丹者也。胡今之人,不由中庸,日趨邪徑;一身塵垢,除不勝除?而且妄作招凶,元陽盡失。於是紛來沓往,並鮮空洞之神。荒蕪已極,關竅非盡塞乎?力倦神疲,毫無充盈之象。空乏堪嗟,精氣非盡塞乎?徒外觀之有耀,而文采是將;徒利劍之鋒芒,而腰帶是尚。亦已末矣!乃猶厭飲食以快珍饈,好貨財以期豐裕,何不思學道人巧用機關,盜回元氣,固求在內而不在外者也。《易》曰:「作易者其知盜乎?」正此之謂也。若舍此而它圖,支離已甚,敢雲大道?他注云,「介然」數句,是倏忽而有一線之明,何嘗非知。但驗諸實行,每多窮於措施,故云可畏。此明大道之不易也。下一節言學者不探本源而徒矜粉飾,不求真跡而徒務虛名,是猶立竿見影,得其似不得其真,故謂之盜竿。此講亦是。古來凡有道者,肌膚潤澤,毛髮晶瑩,等等效用,要皆凡人所共有,然未可以為定論也。又況煉精鍊氣,陽光一臨,陰霾難固,猶霜雪見日而化。故陳年老病,悉化為瘡瘍膿血,從大小二便而出,不但初學有之,即至大丹還時,亦有變化。三屍六賊,流血流膿,臭不堪聞者,惟有心安意定,於道理上信得過,於經典中參得真足矣。須知遏欲存誠,去濁留清,層層皆有陰氣消除,陽氣潛長,學道人不可不知以外之事。莫說身體光榮,行步爽快,不可執以為憑,即飛空走霧,出鬼沒神,霎陽千變,俄頃萬里,亦不可信以為道。蓋奇奇怪怪,異端邪教,必惑奇途,造成異類。可惜一生精力,竟入左道旁門!欲出世而涉於三途六道,不亦大可痛哉?太上此章大意,教人從良知體認,方無差誤。無奈今之學道者,只求容顏細膩,身體康強,豈知外役心勞,而良田荒蕪,寶倉空曠,先天下精氣為所傷者多矣。後天雖具,又何益乎?果然三寶團聚,外貌自然有光。彼馳之於外,而矜言衣食者,何若求之於內,而先裕貨財也。內財既足,外財自賅。豈同為盜者,不盜天地靈陽之氣,而徒盜聖人修煉之名也哉?

第五十四章 修之於身[編輯]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祭祀不輟。修之於身,其德乃其;修之於家,其德乃余;修之於鄉,其憄乃長;修之於國,其德乃豐;修之於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國觀國,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天地之生人也,賦之氣以立命,即賦之理以成性。理氣原來合一,性命兩不相離。要皆清空一氣,盤旋天地,盈虛消息,純乎自然,造化往來,至於百代者也。人類雖有不齊,造物縱有不等,而此氣同,即此理同,終無有或易者。聖人居中建極,亭亭矗矗,獨立而不倚,中行而不殆,雖窮通得喪,憂樂生死,萬有不同,而此理此氣,流行於一身之中,充塞乎兩大之內,絕不為稍挫。謂非「善建者不拔」乎?否則有形有質——即岩岩泰山,高矣厚矣,猶有崩頹之患。蓋以有形者雖堅固而難久;惟無形之理氣,不隨物變,不為數遷,歷萬古而常新焉。此道立於己,化洽諸人,自然深仁厚澤,淪肌夾髓,斯民自愛戴輸忱,歸依恐後,無有一息之脫離而不相聯屬者。雖日膠漆相投,可謂堅矣;水乳交融,可謂和矣。而聚散無常,變遷亦易,不轉瞬而立見睽違。惟仁心仁聞,被其澤者愛之不忘,即聞其風者亦懷之不置,何異子弟之依父兄,如臂指之隨心,無有隔膜不屬者。謂非「善抱者不脫」乎?自此君子賢其而親其親,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無非垂裳以治,共仰無為之休。聖人雖不常存,而其德澤之深入人心者,終古未常稍息。《詩》曰:「世世子孫,勿潛引之。」其斯之謂乎?昔孔子贊舜之大孝曰:「宗廟享之,子孫保之。」足見德至無疆,子孫祭祀,亦萬古蒸嘗不絕,千秋俎豆維新。語云:「有十世之德者,必有十世之子孫保之。有百世之德者,必有百世之子孫保之。」至於大德垂之永久,雖億千萬年,而子孫繼繼繩繩,愈悠久愈繁盛,其理固有如是之不爽者。此皆以無為自然之道,內修諸已而不墜,外及諸人而不忘,所以天體滋至,世享無窮焉。人以此道修之一身,而形神俱妙,與道合真。道即身、身即道,是道是身,兩無岐也,德何真乎!且道修之鄉,鄉里聯為一體;道修之國,國家視如一人。其德之長之豐,又何如乎?果能靜鎮無為,恬淡無欲,自然四方風動,天下歸仁,民懷其德,無有窮期,德何普乎!此非以勢迫之,以利啖之也。蓋本固有之天良,以修自在之真心,如遊子之懷家,故老之重逢,樂有莫之至而至者。人與己異體而不異心,同命而應同性,故明德即新民,安人由修己,無或異也。況鄉為家之所積,國為鄉之所增,天下之大,萬民之眾,無非一家一鄉一國之所漸推而漸廣,愈湊而愈多。知一人之道即家國天一之道,一己之修即家國天下之修。反求諸己,須推諸人,自有潛孚默化,易俗移風,而熙熙皞皞,共樂其樂也。故曰:「有德化而後有人心,有人心而後有風俗。」其道在乎身,其德及乎家,而其化若草偃風行,無遠弗屆,將遍鄉國以至於天下。嗚呼噫嘻!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故也。

《易》曰:「大哉乾元。剛健中正,純粹精矣!」是知道為先天乾金,至剛至健,卓立於天地之間,流行於萬物之內,體物無遺,至誠不息。勢常伸而不屈,直而不撓,擎天頂地,摩漢沖霄,國未嘗稍拔也。然皆無極之極,不神之神,以至於卓卓不搖如此。人能以無極立其體,元神端其用,即古雲采大藥於不動之中,行火候於無為多內,居中建極,浩然之氣,氣依於神,神氣交感,紐結一團,即歸根復命,道常存矣。夫人之生也,神與氣合;其死也,神與氣離。人能性命會合,神氣融和,即抱元守一。我命由我不由天矣,何脫之有?由是神神相依,氣氣相守,一脈流傳,一真貫注,自能千變萬化,沒鬼出神,有百千萬億化身,享百千萬億大年。謂非子生孫孫又生子,子子孫孫,根深葉茂,源遠流長,萬代明禋不輟乎?要不過以元氣為藥物,以元神為火候而已。夫元氣者無氣也,元神者不神也。以神鍊氣而成道,如以火煉藥而成丹。凡丹有成有毀,神丹則無終無始,故曰「金丹大道歷萬年而不磨」。無非以己之德,修己之身,非由後起,不自外來,其德乃真矣。天地生人雖清濁不同,賢否各異,而維皇誕降,由家庭以及天下,無不厥有恆性。故一心可以貫萬姓,一德可以孚萬民。是修身齊家,德有餘矣;修身化鄉,德乃長矣。至於治國平天下,莫非垂衣裳而天下化,究無有外修身而可以普獲帡幪者,此治世之常道也。反之修身,又何異焉?論國家天下,原是由近而遠,一層一層之意,如精氣神三者一齊都有,不是一步還一步。自初功言曰煉精,而氣與神在焉。二步曰鍊氣,而神與精在焉。三步曰煉神,而精與氣亦在焉。即還虛合道,道合自然,自始至終,俱不離也;離則無道矣。身比精,精非交感之精,乃受氣生形之初,所稟太虛中二五之元精。修之身,即煉精化氣。修行人初持也,人得此精以生,亦得此精以長。以精修身,不啻以身修身,其真為何如哉!以氣而論,精為近於身者,氣則稍遠。「修之家其德乃余」——夫采外邊真陽之氣,煉內里真陰之精,即如以身齊家,其得於己者,不綽綽然有餘裕耶?鄉視身又更遠,比家稍近,猶之神,然神如火也。熱者屬氣,光者屬神,是二而一。修之鄉即煉神還虛。故曰「其德乃長」,以其長生而悠久也。至於國視鄉為近,比身又更遠,其廣寬非一目可睹。國比虛也,修之國即煉虛合道。夫煉至於虛,與清虛為一,朗照大千,而況天下乎!故曰:「其德乃普。」它如以身觀身,家觀家、鄉觀鄉、國觀國、天下觀天下,無非以一己之身家為天下身家之表率,以一人之鄉國為天下之鄉國觀太上取喻,其意切近,其義精微,大道無它,精之又精,以至於虛無自然。盡矣!學大道者亦無它,惟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自然。無為而無不為,盡矣!然內藥外藥,內丹外丹,取坎填離,抽鉛添汞,種種喻象比名,要不外以身中稟受於天地之精氣神——以其生來素具,只因陷入血肉軀殼之中,故曰「陰精、陰氣、陰神」;以其與生俱來,故曰「內藥」。修士興工之始,必垂簾塞兌,凝其中,調其息,將三元會合於一鼎,一鼎烹煉乎三元——名曰煉精,實則神氣都歸一竅。直待神融氣暢,和合為一,於是氣機發動,蒸蒸浮浮,是曰氣化,又曰水底金生,又曰凡父母交而產藥。此是人世男女,須以生人之道;若不知逆修之法,頃刻化為後天有形之精,從腎管而泄。故「固氣留精,決定長生」。人慾長生,此精之化氣,即是長生妙藥。如有衝突之狀,急須內伏天罡,外推斗柄,進退河車,收回中宮再造。此為煉內藥也,精氣神亦混合為一者也,豈僅氣化雲哉!一內一外,一坎一離,始而以身之所具,交會黃房,溫養片晌,則氣生焉,此以神入氣,以身中之精,煉出天地外來靈陽之氣,即煉精化氣。繼以此氣采之而升,導之而降,送歸土釜,再烹再煉,即是以鉛制汞,以陽氣伏陰精。蓋精原己身素具,故曰「離己陰精」。氣由精化而產,故曰「坎戊陽氣」。非精屬心中,氣生腎內也。自湧泉以至氣海皆屬陽,陽則為坎;自泥丸以至玄關皆屬陰,陰則為離。是水火之氣為坎離,非以心腎為坎離也明矣。又曰坎中有氣曰地魄——在外藥白虎是也,在內藥金丹是也。此丹從抽鉛添汞,合一而生者也,均屬水府玄珠。內外之說,一層剝一層,非真有內外也。離宮有精曰天魂——在外藥青龍是他,在內藥己之真精是也。水中金生,即精中氣化——在外藥白虎初弦之氣是也,在內藥鉛中之銀是也。又曰金丹長生大藥。只此乾元一氣陷入人身,非以神火下煅,則沉而不起。且欲動而傾,此如燈之油,燈無油則息,人無氣則滅。人之生生於此,故為長生大藥。以其自乾而失於坎,今復由坎還乾,金丹之說所由來也。夫人慾求長生,除此水鄉鉛一味,別無他物。但此金丹,雖曰人人自有,然非神火烹煎,別無由生。及真金一生,再將白虎擒龍,自使青龍伏虎。龍虎二氣復會黃房,二氣相吞相啖而結金丹。運回土釜,會已真精,再以神火溫養而結聖胎。既結胎,內用天然真火,綿綿於神房之中,外加抽添凡火,流轉於一身之際,即日運己汞包固真精,久則脫胎而出。升上泥丸,煉諸虛空,務歸本來自然之地。不是精氣神三寶攸分,亦不是內外二藥各別,苟非坐破蒲團,磨穿膝蓋,自苦自煉,安能了悟底蘊?吾今聊注大概,不過為後學指條大路耳。且道本平常,非有奇異,愈精愈平常。它如變化莫測,在世人視之,以為高不可望,妙無從窺,而以太上道德一經思之,即如三清太上,亦只是一個凡人造成。但凡人以生死為喜憂,仙則視生死如晝夜。一生一死,即如一起一臥,須而行之,不盡安然。有謂長生不死為仙家樂事者,非也。人以長生為榮,仙則以須理為樂。雖殺生成仁,捨生取義,亦所素甘。不然刀鋸之慘,誰不畏哉?古來志士仁人,多視鼎鑊為樂地,死亡為安途者,蓋見得理明,信得命定。其生其死,無非此心為之運行。生而不安,不如速死,猶醒而抱痛,不如長眠。只要神存理圓,生何足榮,死何足辱?一聽造化運行,決不偷生於人世。如好生惡死,是庸夫俗子之流,非聖賢須時應天之學也。否則,孔子何以七十而終,顏子何以三十而卒?須天而動,不敢違也。此豈凡人所能見哉?竊願學者只求於內,無務於外,患難生死,一以平等視之。此心何等寬闊,何等安閒?諺云:「認理行將去,由天擺布來。」如此落得生安死泰,永為出世真人,豈不勝於貪生怕死之徒,時而欣欣於內,時而戚戚於懷,此心終無寧日耶?況有道高人,天欲留之以型方訓俗,我不拒之,亦不求之,但聽之而已,初何容心於其間乎?蓋生死皆道也,盡其道而生,盡其道而死,又何好惡之有哉?凡有好惡於中者,神早亂,性早亡,不足以雲仙矣。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編輯]

含德之厚,比於赤子。毒蟲不螫,猛獸不據,攫鷙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終日號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易》曰:「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媾精,萬物化生。」以發生之初,去天不遠,其氣柔脆,須其勢而導之、迎其機而養之,猶可抵於純化之域,太和之天。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以赤子呱地一聲,脫離母腹,雖別具乾坤,另開造化,然渾渾淪淪,一團天真在抱,無知識、無念慮,靜與化俱,動與天隨。古仙真含宏光大,厚德無疆,較諸赤子,殆相等也。當父母懷抱之時,鞠育顧復,足不能行,手不能作。雖有毒蟲,不能螫焉;雖有猛獸,不能據焉;雖有攫鷙,無從搏焉——以動不知所之,行不知所往,是無虞於毒蟲,而毒蟲不得螫之也;無虞於猛獸,而猛獸不得據之也。且危居在榻,偃息在床,不為攫鷙所窺,而攫鷙亦來得搏之也。倘年華已壯,動履自如,雖有遊行之樂,不獲靜室之安,其能免惡物之患者,蓋亦鮮矣。況赤子初生,未知牡牝之交歡合而朘作。足見元精溶溶,生機日暢。人能專氣致柔如嬰兒之初孩,則自有精之可煉。第其時呱呱而泣,聲聲不斷,雖至終日呼號,而咽嗌不嗄,此非常隨意而喚,任口而騰也。要皆天機自動,天籟自鳴,無安排,無造作,和之至矣。得知元和內蘊,適為真常之道,不假一毫人力以矯強之,而守其真常,安其固有。《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斯之謂歟?若非以和柔之氣,修諸身心之中,安得生而益生,天體滋至於勿替,人之祥莫祥於此。第自強壯而後,天心為人心所亂,精神之耗散者多。今以太和為道,大靜乃能大動,至柔方克至剛。於是以心役氣,務令此氣同歸赤子,不以氣動心,致使此心乘乎太和,庶幾和而不流,強哉矯矣,非獨赤子為然也。觀之萬物,其始柔脆,其終強壯。柔脆者生之機,強壯者死之兆。是以物壯則老,不如物稚則生。生者其道存,老者其道亡。故曰物老為不道,不道不如其早已。世之修道者,盍早已其老之氣,而求赤子之氣乎?果得同於赤子,無恐無怖,無識無知,一片渾淪,流於象外,所謂和也。夫天道以和育物,人能知之,則健行不息,故曰常。知常則洞達陰陽,同乎造化,故曰明。修身立命,奪天地生殺之僅,人之祥瑞,莫大於此。煉神還虛,得長生不壞之道,強斯至也,又何不道之有哉?

此教人修身之法,取象於赤子。莊子曰:「兒子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稿木,心如死灰,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焉有人災物害哉!「毒蟲」幾句即此意。後雲採藥煉丹,須取天一新嫩之水,此水即人生生之本。猶如一輪紅日,夜半子初,清清朗朗,照耀於滄海之中;又如一彎秋月,發生庚震之方——正是修士玄關竅開,恍惚杳冥,方有此境。蓋以初氣致柔,猶萬物折枝抽芽。於此培之養之,方能日增月長,至於復命歸根,以成碩果之用。若桑榆晚景,則物既老而將衰,不堪采以為藥。但老非年邁之謂也,是言藥老不可以為丹。若以年而論,即老至八、九十歲,俱可以修成長生不老之仙。何者?一息尚存,此個太和之氣,俱足於身,無稍欠缺。非至人抉破水中之天,一身內外,兩個消息,則當面錯過者多矣。學者欲修金丹大道,非虛心訪道,積德回天,則真師無由感格,白虎首經莫覓,一任青年入道,必至皓首無成。更有誤認邪師,錯走岐路,一生之精力,竟流落於禽獸之域者不少,學者慎之!

第五十六章 為天下貴[編輯]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兌,閉其門,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大凡無德之人,當其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輒欣欣然高談闊論,以動眾人之耳,故容悅於一時,不知革面洗心,返觀內證。孔子曰,「道聽途說德之棄」,洵不誣也。若真知大道之人,方其偶有所知,朝夕乾惕之不暇,安有餘力以資口說,徒聳外人之聽聞耶。即令溫故知新,悠然有會意處,亦自有之而自得之——猶飲食饜飫,即醉且飽,惟有自知其趣味,難為外人道也。彼好與人言者,殆有不足於己者焉。而況德為己德,修為己修,知之既真,藏之愈固,竅恐一言輕出,即一息偶離,斯道之失於吾心者多矣。此知者所以不言也。若言焉者,其無德於己,實不知乎道;使果有所知,又孰肯輕泄如斯乎?是言者不知益審矣。又況不可言者精華,可言者皆糟粕。知者非不言,實難言也。言者非不知,蓋徒見其皮膚耳。所謂「得了手,閉了口」者,誠知得道匪易,詎容以語言耗其氣,雜妄損其神,矜才炫能標其異,徒取惡於流俗哉!以故有道高人,塞兌閉門,養其氣也;挫銳解紛,定其神也;和光同塵,隨時俯仰,與俗浮沉,如愚如醉,若訥若痴,眾人昏昏我亦昏昏,不矜奇,不立異,與己無乖,於世無忤也。苟有一毫粉飾之心,馳鶩之意,即不免放言高論,以取快於一言。如此者,非為名即為利。豈不聞太上告孔子之言乎:「可食以酒肉者,我得而鞭撲。可寵以爵祿者,我得而戳辱。」惟閉戶潛修,抱元守一,神默默,氣冥冥,沉靜無言,怡然無欲,無為為為,無事為事,則人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此求諸己,不求諸己,不求諸人,盡其性復盡其命,故為天下之所最貴。三界之內,惟道獨尊。我修我道,即我貴我道,天下無有加於此者。太上曰:知我者希,則我貴焉。學者亦知之否?

此言有道之人,必不輕言,以世上知道者少。苟好騰口說,不惟內損於己,亦且外侮於人。《易》曰:「機事不密則害成。」古來修士,因輕宣機密,以致惹禍招災者不少。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即使可與言者,亦兢兢業業,其難其慎,試之又試,然後盟天質地,登壇說法,亦不敢過高過遠,刺刺不休。足見古人韜光晦之功,即見古人重道敬天之意。彼輕易其言者,皆無得於己,不知道者也。若果知之,自修自證之不遑,又安有餘閒以為談論耶?彼放言無忌者,在貴即有賤之為得也。夫以我貴我道,自一世可至萬世,天下孰有加於此者?學者修其在己,刻刻內觀,勿使議論之風生可也。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國[編輯]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囂,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故聖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朴。」

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是知道只一道,而天下萬事萬物,無不是此道貫通流行。所謂一本散為萬殊,萬殊仍歸一本是。治身治世,其大端也。治世之道,莫過士農工商,各安生理;孝悌忠信,各循天良。此日用常行之事,即天下之大經,萬古之大法,固常道也,亦正道也。人人當盡之事,即人人固有之良。為民上者,躬行節儉,力盡孝慈,為天下先,而又莊之蒞之,須以導之,不息機以言靜鎮,不好事以壯規模,一正無不文,自有風行草偃,捷於影響者焉。孟子曰:「一正君而國定矣。」又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循環相因。自古及今,未有或爽。雖然,治則用禮樂,亂則用兵戎,一旦兩軍對壘,大敵交鋒,社稷安危,人民生死,繫於一將,顧不重哉?雖權謀術數之學,智計機變之巧,非君子所尚,然奉天命以討賊,仗大義以弔民,又不妨出奇制勝也。兵法所以有掩襲暗侵,乘勞乘倦,離間反間,示弱示弱,神出鬼沒之奇謀焉。惟以奇用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不傷民命,不竭民財,而萬民長安有道之天,共享太平之福,不誠無事也哉?然聯山河為一統,合乾坤歸一人,此中豈無事事?但任它事物紛投,而此心從容鎮靜,自然上與天通,而天心眷顧;下為民慕,而萬民歸依,天下於焉可取也。故曰:「唐虞揖讓三杯酒,湯武征誅一局棋。」惟見天下不甚希奇,取天下亦不介意,所以胸中無事,其量與天地同。故蒞中國,撫四夷,有不期然而然者。此治世之道如是。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治世之道,不外治身,身猶國也。視聽言動,一準乎禮;心思智慮,一定以情;內想不出,外想不入,性定而身克正。至於靜養既久,天機自動。以鬚生之常道,為逆修之丹法,臨爐進火,大有危險。太上喻為用兵,務須因時而進,相機而行,採取有時,烹煉有地,野戰有候,守城有方,不得不待時乘勢,出之以奇計也。它如藥足止火,丹熟溫爐,超陽神於虛境,養仙胎於不壞,又當靜養神室,毫無一事無心,而後丹可就仙可成。此治身之道,即喻治世之功。吾所以知治世之道者,即此治身之法而知之也。夫取天下者在無事,而守天下者又不可以多事。否則興條興款,懸禁懸令,使斯民動輒齟齬,勢必奸究因之作弊,民事於焉廢馳。天下多忌諱,而民所以日貧也。金玉璣珠,輿馬衣服,民間之利器彌多。而貪心一起,慾壑難填,神焉有不昏,氣焉有不濁者哉?渾樸不聞,奸詐是尚。一有技巧者出,人方愛之慕之,且群起而效尤之,於是奇奇怪怪之物,悉羅致於前。嗚呼噫嘻!三代盛時,君皆神聖,民盡淳良,令懸而不用,法設而不施,所以稱盛世也。今則法網高張,稠密如羅;五等刑威,違者不赦;三章法典,犯者必誅。顧何以法愈嚴而奸愈出,令愈繁而盜愈多乎?蓋德不足以服民心,斯法不足以畏民志耳。古來民之職為亂階者,未有不自此刑驅勢迫使然也。秦漢以來可知矣。古聖云:「天以無為而尊,人以無為而累。」我若居敬行簡,不繁冗以擾民,不紛更以誤國,但端九重之上,靜處深宮之中,斯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且淡定為懷,淵默自守,惟以誠意正心為事——而孰知正一己即以正朝廷,正百官即以正萬民,皆自此靜鎮中來也。萬民一正,各親其親,長其長,無越其命,永建乃家。於是耕田而食,鑿井而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倉箱有慶,俯仰無虞,而民自富矣。若此者,皆由上之人須其自然,行所無事,有以致之也。又況寧靜守寂,恬默無為,一安渾渾噩噩之真,而民之感之化之者,有不底於忠厚長者之風,渾樸無華之俗,未之有也。《書》曰:「一人元良,萬國以貞。」其機伏於隱微,其效察乎天地。吾願治世者以正君心為主,治身者以養天君為先焉。

此理已明,不容再贅。吾想打坐之頃,其始陽氣沉於海底,猶冬殘臘盡,四顧寂然;以神光下照,即是冬至陽生,而闐寂無聲,四壁蕭條,仍如故也。從此慢慢氣機旋運,不覺三陽開泰,而萬物回春,花紅葉綠,水麗山明,已見陽極之甚。天道如斯,人身奚若?惟有頭稍稍向下,以目微微下顧,即是陰極陽生。第此個工夫,不似前此下手,執着一個意思,去數呼吸之息。須將外火不用,內火停工,一任天然不及防,又墮於夙根習氣而不自知。此即存有覺之心,以養無為之性是也。迨至覺照已久,義精仁熟,又何須存,又何須養?一須其天然之常而已。不然,起初不用力操持,則狂猿烈馬,一時恐難降伏。乃至猿馬來歸,即孟子所謂放豚入苙,切不可從而來縛之,反令彼活潑自如者,轉而跼蹐難安也。其法維何?《易》曰:「天地絪縕,萬物化醇。」這個絪縕之氣,在人身中就是停內火外符,渾然不動,任氣息之流行。在工夫純熟者,斯時全不用意,若未到此境,覺照之心不可忘也。若或忘之,又恐不知不覺,一念起,一念滅,轉轉生生,將一個本來物事,竟為此生滅之心而汩沒焉。古佛云:「了知起處,便知滅處。「如此存養,久久而見起滅之始,又久久而見未有念之始,斯得之矣。至於黃庭之說,在不有不無,不內不外;又有色身之中,又不在色身之中。此個妙竅,到底在何處?古所謂「凝神於虛,合氣於漠」是也。夫凝神於虛,合氣於漠,亦猶是在丹田中,但眼光不死死向內而觀耳,神氣不死死入內而團耳。惟凝神於臍下,離色身肉皮不遠,此即不內不外之說也。以意照於此,但覺口鼻呼吸之氣一停,而丹田之氣,滾滾轆轆,在於內外兩相交結之處,紐成一團;直見絪絪縕縕,渾渾淪淪,悠揚活潑之樣,一出一入,真與天之元氣,兩相通於無間。生精生氣生神,即在此處,與天相隔不遠。此即合氣於漠之說也。昔人謂之「元氣」、「脫胎」、「真人之息以踵」者,非此而何?所謂元氣者,即無思無慮、無名無象中,渾淪一團,清空一氣是也。所謂胎息者,蓋人受氣之初,此身養於母腹,此時口鼻未開,從何納氣而生?惟此臍田之氣。與母之臍輪相通,是以日見其長。及至呱地一聲,生下地來,此氣即從呱鼻出入往來,所謂各立乾坤者此也。吾示臍輪之氣,與外來之天氣相接,不內不外,絪縕混合,打成一片,即是返還於受氣之初,而與母氣相連之時,即是胎息也。所謂「真人之息以踵」者,蓋以真人之息,藏之深深,達之亹亹,視不見,聽不聞,摶不得,深而又密,如氣之及於腳底是也。彼口鼻之氣非不可用,但當須其自然,不可專以此氣為進退出入。若第用此氣而不知凝神於臍下一寸三分之地,尋出這個虛無窟子,以納天氣於無窮,終嫌清濁相間,難以成丹。昔人云,天以一元真氣生人,此氣非口非鼻,非知覺運動之靈可比。又云:「玄牝之門世罕知,休將口鼻妄施為。饒君吐納千載,怎得金烏搦兔兒。」即此數語觀之,明明道「出玄入牝」,實在臍下丹田離肉一寸三分之間,氤氤氳氳,凝成一片者是。學道人無論茶時飯時,言語應酬時,微微用一點意思,凝神於虛無一穴之中,自然合氣於漠,直見真氣調動,有不可名言之妙。然於此調息,則知覺不入於內,而坎水自然澄清。此歷代仙聖不傳之秘,吾今一口吐出,後之學者,勿視為具文而忽之也。

第五十八章 禍兮福倚[編輯]

其政悶悶,其民醇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耶?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聖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天地無心而化育,帝王無為而平成。此無為之道,聖人開天闢地,綜世理物之大經大法。人主統攝萬民,綱紀庶物,無有過於此者。若涉於有為,則政非其政,治非其治,雖文章燦著,事業輝煌,而欲其熙熙暤皞,共樂時雍之化也不能。故太上曰「政者正也」,以己正正人之不正也。自古為民上者,肇修人紀,整飭天常,有知若無知,有作若無作,一任天機自動:初無有妄作聰明,創矩陳規,懸書讀律,而一德相感,自有默喻於語言之表者。故其政悶悶,若愚朴無知者。然而其民之感孚,亦淳淳有太古之風,無稍或易。上以無為自治,下以無為自化,上下共安無事之天,休哉何其盛歟!苟為上者勵精圖治,竭力謀為,拔去凶邪,登崇俊傑,小善必錄,大過必懲,賞罰無殊冰鏡,監觀儼若神明,其政之察察,無有逃其藻鑒者,此豈不足重乎?而無如上好苛求,下即化為機巧,缺缺然無不以小智自矜。上以有為倡之,下以有為應之,甚矣民心之難治也。夫非上無以清其源,斯下無以正其本也哉。蓋無為者先天渾樸之真,有為者後天人為之偽。悶悶察察其效純駁如此。此可知道一而已,二之則非。況先天太極未判,純樸未分,無陰陽之可名,無善惡之可見。《易》曰,「易則易知,簡則易從」,其政之所以可大可久也。若後天太朴不完,貫陰陽於始終,互禍福為倚伏,禍中有福,福中有禍,禍福所以循環無端也。故有為之為,未必不善;但物窮則變,時極則反。陰陽往復之機,原屬如此。有孰知底級而克守其正耶?且正之復則為奇,善之反則為妖。無為之政,政純乎天。有為之政,政雜以人。雜以人者,正中有奇,善中有妖,其機肇於隱微,其應捷於影響,其勢誠有不容稍閒者。無怪乎爾虞我詐,習與性成,執迷而不悟也。其日固已久矣。是以聖人御宇,一本無為之道,整躬率物,正己化人。本方也不知其為方,殆達變通權,而不假裁截者歟?本廉也,竟忘其為廉,殆混俗和光而不傷殘者歟?時而直也,雖無唯諾之風,亦非徑情之遂。認理行持,不敢自肆。其梗概風規,真有可敬可畏者。它如化及群生,恩周四表,幾與星輝雲燦,上下爭光,而獨自韞藏,不稍炫耀,其匿跡銷聲為何如哉?此無為為體,自然為用,從欲以治,須理以施,四方風動,有不於變時雍,共游於太古之天也。有是理乎?

道曰大道,丹曰金丹,究皆無名無象。在天則清空一氣,在人則虛無自然。修煉始終,要不出此而已。人能知沖漠無朕是大道根源、金丹本始,從虛極靜篤中,養得渾渾淪淪,無知識、無念慮之真本面,則我之性情精氣神,皆是先天太和一氣中的物事——以之修道則道成,以之煉丹則丹就,又何奇邪可雲、危險可畏哉?惟不知無為為本,第以有為為功,則知識不斷,紛擾愈多,又烏得不落後天有形有色雜妄耶?太上以政喻道,以民比身,道煉先天無為,則成不壞金身;道煉後天有識,安有不二元神?縱煉得好,亦不過守屍鬼耳,烏能超出陰陽,脫離生死,永為萬代神仙!又況一墮有為,則太極判而陰陽生,陰陽分而善惡出,禍福於以相往來也。孰知修道之極功,雖其煉命一步,不無作為之用,然必從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里施功,方不落邊際。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修道之要即在於此。論人心有一動則有一靜,一陰則有一陽,邪正善惡,原是循環相因,往來不息。故有正即有邪,有善即有惡。惟一歸渾忘,不分正邪,安有善惡?否則正反為奇,善復為妖。莊子曰:「天以無為為尊,人以有為為累。」是知有為之時,亦必歸於無為,方免傾丹倒鼎之患。無奈世上凡夫俗子,開口言丹,即死守丹田;固執河車路徑,即在身形之中——其未了悟無為之旨也久矣。惟聖人知修煉之道,雖有火候藥物,龍虎男女,鼎爐琴劍,種種名色,猶取魚兔之筌蹄:魚兔未得,當用筌蹄;魚兔入手,即忘筌蹄。若著名著象,皆非道也。故方則方之,廉則廉之,直則直之,光則光之,要皆為無為、事無事,一歸渾沒之天焉。願學者以無為自然之道為體,體立然後用行,雖有為仍是無為也。知否?信否?

第五十九章 長生久視[編輯]

治人事天莫如嗇。夫惟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

治人之道,即事天之道,天人固一氣也。故治人所以事天,事天不外治人。莫謂天道甚遠,即寓於人道至邇之中。不知天道,且觀人心。能盡人事,即合天道。雖一高一卑,迥相懸絕,惟在於安民為主,民治定則天心一矣。其要在於重農務本,教民稼穡為先。夫以民為邦本,食為民天。嗇事既治,則衣食有出,身家無虞。孟子所謂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又曰:「聖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是知為人上者,以嗇為急圖,而民得以樂業安居、養生送死。早有以服民心於不睹不聞之際,而欣然嚮往,如享太牢之榮,是不言修德而德自修,不言尚德而德自尚。且耕三餘一,耕九餘三,多黍多秭,為酒為醴,以畀祖妣,以治百禮,其德又積與積之重,不謂此而誰謂耶?如此重開有道之天,大被無窮之澤,自然兼弱攻昧,取亂侮亡,而無往不克矣。即所向披靡,無敢交鋒,非特接壤鄰封,雲靊慰望,即彼殊方異域,亦時雨交歡。若此東被西漸,北達南通,聲教四訖,伊於胡底,夫誰知其極也哉?既無其極,立見帝道遐昌,皇圖鞏固,而得有其國也。《漢書》云:「黃河如帶,泰山如礪。國以永寧,愛及苗裔。」夫固有不爽者。人既撫有一國,即有得國之由,其由維何?國之母氣也。若無母氣,焉能得國?此根本之地,人所宜急講者。在未有其國,必須尋母,既有其國,尤當戀母。國之有母,猶樹之有根,水之有源,可以長久而不息。此治世之道,通乎治身。學道人能守中抱一,凝息調神,始以汞子求鉛母,繼以鉛母養汞子,終則鉛汞相投,子母混合,復還本來,返歸太朴,是謂深根固蒂,長生久視之道。如此則凡也而聖,人也而天矣。治身之道,又豈異治世哉?

此治人事天,即盡人事以合天道。以「天人本一氣,彼此感而通。陽自空中來,抱我主人翁」,非易易事也。其道不外虛無,其功同乎稼穡。始而存養省察,繼而以性攝情,迨水火混融,坎離和合,先天氣動,運轉周天,所謂「乾坤交媾罷,一點落黃庭」是。此取坎中之潢,填離中之虛,即命基鞏固,人仙之功之矣。此猶治嗇者開田闢土,載芟載柞,然後可得而耕之,以樹藝乎五穀也。由是再將離中陰精,下入於坎戶之中,將坎中陽氣,合離中陰精,配成一家,種於丹田而為藥。所謂彼家無而我自有之,彼家虛而由我實之。直待此中真鉛發生,即以陽鉛制陰汞,汞性之好飛者不飛矣;又以陰鉛養陽鉛,鉛情之好沉者不沉矣。《悟真》云:「金鼎欲留朱里汞,玉池先下水中銀。」待至鉛金飛浮,如明窗中射日之塵,片片飛揚而去,將坎府外之餘陽化盡,收入離宮,又將離己陰汞、私識一併消化,復還純陽至寶之丹,可以升漢沖霄,飛靈走聖,即神胎成、仙嬰就矣。雖然,其功豈易及者!始須持志養氣,如農者之耕耘,不無辛苦;終則神閒氣定。內而一理渾然,外而隨時處中,非偶一為之,即與大道適。由其修性煉命,早有以賓服後起之緣,而萬累齊絕,一絲不存,盡人道以合天德也,匪伊朝夕矣。猶國家然,保赤誠求,深仁厚德,入於民心,淪肌夾髓,其德之積,積之重也,豈有涯哉?自是欲無不除,己無不克,天懷淡定,步五安詳。無論處變處常,自有素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之慨。若此者以之煉性而性盡,以之修命而命立矣。沖漠無朕之中,萬象森然畢具,真有莫知其底極者焉。太上所謂「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身,身無其身。遠觀其物,物無其物。空無所空,無無亦無」——能悟之者,可傳聖道。此即外其身而身存——身猶國也。即如王者無為而治,可以正南面而有國有天下。亦猶陰精在己,雜於父精母血之中者已久,非得先天陽氣,不能自生自長。蓋後天陰精,原從先天生來,但陰精難固,情慾易搖,非得天地外來靈陽之氣,必不能結而成丹,長生不死。故曰:「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惟聖人以真陰真陽,二氣合為一氣,煅出黍米一珠,號曰金丹、曰真鉛、曰白虎首經,要無非先天一氣而已。從色身中千燒萬煉,千磨萬洗,漸采漸凝,時烹時煉,而金丹乃成,英英有象,所謂人盜天地之氣以為丹母者是。是即深根蒂固,長生久視之道。夫以天地靈陽,合一己真氣,結成聖胎,即古仙雲「先天一陽初動,運一點己汞以迎之」。於是內觸外激而有象,外觸內感而有靈,如磁吸鐵,自然吻合。即汞子造水府而求鉛母,既得其母,復依其子。子母和諧,團結中宮,而大丹成,神仙證矣。夫煉丹始終本末,太上已曾道盡,學者細心體會,跡象雖相似,而精粗大有分別。然未到其時不能知,非得真師指授,亦無由明。此須天緣地緣人緣,三緣湊合,始可入室行工。後之學者,第一以積誠修德,虛己求師,庶可結三緣而入室,切勿一得自喜,即無向上之志。務要矢志投誠,一力前進,迤邐做去可也。惟下手之初,無縫可入,無隙可乘,不啻咀嚼蠟丸,淡泊無味。朱子云:「為學須猛奮,體認耐煩辛。」苦做一晌,久之苦盡甘來,悶極樂生,道進而心有得矣。當此理欲雜乘,天人交戰,最難措手。其進其退,就在此關。此關若攻得破,孔子所謂宗廟之美,百官之富,賞玩之不置矣。切不可萎靡不振,自家精神放弱,則終身不得其門而入焉。尤要虛其心,大其志,鼓其神,立德立功,修性修命。須知是天地間第一大事,非有大力量不能成。昔有聯云:「撐起鐵肩擔道義,放開竦手做文章。」噫!世間一材一藝,小小科名之取,猶要辛苦耐煩,做幾件大功德,用滿腹真精神,始可為神天默佑,用觀厥成,何況道也者,天大一件事乎!所以佛說,我為大事因緣下界,吾亦爾爾。學者既遇真師,須以真心誠意,體認吾言,始可算人間大大丈夫也。

第六十章 兩不相傷[編輯]

治大國者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傷人。非其神不傷人,聖人亦不傷人。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夫道者,天下人物共有之理也。以此理修身,即以此理治世。欲立立人,欲達達人。不待轉念,無俟移時,何其易而簡歟?故太上曰:「治大國若烹小鮮。」夫國大則事必煩,人必眾,苟不得其道,則必雜亂繁冗,猶治亂絲之不得其緒,勢必愈治而愈棼。惟以人所共有之道,修諸一人之身,統御萬民之眾——其理相通,其氣相貫,而其勢亦甚便焉。不然,徒以法制、禁令、權謀、術數之條,號召天下、明則結怨於民,而民心變詐多端矣,幽則觸怒於鬼,而鬼怪災殃疊見矣。蓋人者鬼神之主也,人君橫徵暴斂,淫威肆毒,民無所依,則鬼怪神奸,亦無所附麗,不得不興妖作崇,凶荒疫癘,所不免焉。故石言於晉,彗見於齊,蛇斗於鄭,伯有為厲,申生降靈,二豎夢而病入膏肓,有莘降而虢遂滅亡,若皆鬼神為之,亦由上無道以致之也。為民上者,誠能以道修身,即以道化民,鬼雖陰氣,得所依歸,鬼即冥頑,咸為趨附——人無怨讟,鬼不災殃。山川不見崩頹,物產不聞怪異,熙熙皞皞,坐享昇平。《書》曰,「古我先王,方懋厥德。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是也。此豈鬼神之不神哉?蓋魑魅魍魎,以及山精水怪,亦皆依傍有所,血食有方,須其自然,毫無事事。雖有神亦無所施,即有施亦烏得為崇。故陰陽人鬼,共嬉遊於光天化日之中,又何傷人之有哉?亦非神不傷人也。由聖人有道,無事察察之智,無矜煦煦之仁,慎厥身修,敦敘彝倫,居敬行簡,不務紛紜,無有一毫傷乎人者。在乎陰陽和而民物育,祀典崇而鬼神安。幽冥之間,兩不侵害。故天下咸服聖人德而交歸焉。嗚呼,無為之治,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不識不知,須帝之則。以視尚政令者嚴誥誡,希勤勉者重典型,孰難孰易,為簡為煩,奚啻雲泥之北判!人何不反求基本哉!

此大國喻大道,烹小鮮喻煉丹。小鮮者,羔羊魚肉之類。其烹也,惟以醢醯鹽梅,調和五味。扶其不及,抑其太過,而以溫養之火,慢慢烹煎,不霎時滋味出,口體宜矣。大丹之煉,亦惟取和合四象,攢簇五行,使三花聚於一鼎,五氣聚於中田;於是天然神火,慢慢溫養,不用加減,無事矯持,逆而取之,須而行之。七反九還,易於反掌間矣。古云:「慢守藥爐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何便如之?是故無為之道,即臨馭天下之道,亦即煉吾人大還之丹。太平盛世,治臻上理,慶治重熙,上無為而自治,下無為而自化。一切鬼怪神奸,不知消歸何有,非謂其滅跡亡形也,亦化開自然無為之道,而譸張變幻無所施,旱潦疫癘無從作矣。其在人身,鬼,陰靜無知覺者;神,陽動有作為者也。大修行人,心普萬物而無心,情須萬物而無情。陰中含陽,陽中含陰,靜而無靜,動而無動。一動一靜,交相為用;一陰一陽,互為其根。非謂無覺竟無覺,有為竟有為也。其實無覺中有覺,有為中無為焉。曰「其鬼不神」,非謂蚩蠢而無靈爽也。蓋無覺之覺,是為正等正覺;無為之為,無非順天所為。豈似有覺者之流於偽妄,有為者之類於固守,而有傷於本來之丹也哉。曰其神不傷人,亦非神不傷人也,以無為而為之道,原人生固有之天真,生生不已之靈氣,至誠無息,體物無遺。雖有造化,實無存亡;雖有盈虛,原無消息。所謂不擾不驚,無憂無慮者此也。又何傷人之有耶?亦非聖人之不傷人也,蓋以勃發之生機,裕本來之真面;以調和之三昧,養自在之靈丹。立見神火一煅而鬼哭神號、陰邪退聽,真人出現矣。謂為兩不相傷,誰曰不宜?天上人間,皆歸美其德。噫!幽明交格,非德之神,烏能至此?

第六十一章 大者宜下[編輯]

大國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靜取牡,以靜為下。故大國以下小國,則取小國;小國以下大國,則取大國。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國不過欲兼畜人,小國不過欲入事人。夫兩者各得其所欲,故大者宜為下。

太上言修道煉丹之學,皆當以柔為主,以靜為要。雖曰柔懦無用,孤寂難成,而打坐之初,要必動從靜出,剛自柔生,方是真正大道。喻曰「大國者下流」,言水有上有下,上之水必流於下而後已。如大國自謙自抑,毫無滿假之思,必為天下所景仰,猶下流之地,為萬派所歸,其勢有必然者。故曰:「天下之交。」夫天下交歸,以其能自下也。自下則其氣最柔也,非至剛也。彼物之至剛者,孰為過於牡乎?物之至柔也,孰有過於牝乎?牡為陽為剛,牝為陰為柔。宜乎陽剛之牡,當勝陰柔之牝矣。顧何牝常勝牡耶?夫亦曰牝之能靜焉耳。古雲靜以制動,其言不爽,亦同下之承上,其勢必然。何況撫茲大國者,卑以自牧,虛以下人,而萬國有不來享、來王者乎?是以下為高之基,靜又為下之本也。古今來或大國以下小國,如成湯下葛伯,卒取葛之地而撫而有之是也。或小國以下大國,如勾踐下吳王,卒取吳之業兼而有之是也。又或大國不自大而自小,所以取小國如反掌也。亦或小國安於小而事大,所以取大國如拾芥也。論赫赫大邦,實為諸國表率,而撫綏有道,懷柔有方,不欲併吞天下,以山河為一統,乃欲並蓄小國,以天下為一家,實非有大過人之德者,不能休休有容也。宜天下歸仁,萬方奉命矣。區區蕞爾,同屬分封,藩臣而貢獻頻來,幸趨恐後。不欲高人以取辱,莫保宗社以靈長,惟期事人以自全,幸延蒼生之殘喘,亦非有大過人之智者,不能抑抑自下也。宜人心愛戴,天命來歸矣。況乎人必有所志而有所欲,今大國欲兼畜人,小國欲入事人,兩者所欲,一仁一智,已各得所欲而不流於人慾之私,足見大小諸邦,名循其理,安其分,而無敢越厥職者焉。雖然,小者自下,其理固然;彼大者尤宜居下,始見一人之端拱,為天下之依歸。治世如此,治身又何異乎?

「大國」喻元神也,「下流」喻以神光下照丹田,而陰精亦下流入丹田,神火一煅,精化氣矣。此個丹田即元關也。夫人一身之總持,五氣之期會,三花之凝聚,結丹成胎,出神入聖,無不於丹田一穴是煉焉。故曰「天下之交」,猶百川眾流之朝宗於海也,煉丹之所在此。而合藥之道,又貴以柔須為主,故取象於天下之牝。牝柔也,和也,即太上所謂「道」,又曰「專氣致柔」。如此至柔至和,則元精溶溶,可以化氣而生神。且元精在內,靜攝腎氣於其中,迨神火一煅,精化為氣,於是行逆修之術,運顛倒之功,升而上之,餌而服之,送歸土釜以鉛制汞,即以牡制牝,此河車以後之事。若在守中之始,心本外陽而內陰,腎本外陰而內陽。以後天身形而論,心之外陽為社,腎之外陰為牝。今自離中虛而為陰,坎中滿而為陽,即《悟真》雲「饒它為主我為賓」;又曰「陽本男身女子身,陰雖女體男兒體」,此顛倒乾坤,離反為牡,坎反為牝矣。修煉之法,務令心之剛者變柔,動者為靜;腎之柔者化剛,靜者反動。是以離之柔和,溫養坎之陽剛,此即「火中生木液,水裡發金剛。」以心使氣,以性節情。情不妄動,無非以默以柔,謙和忍下。以煉心性。故上田美液,流入元海;液又化氣而入丹田。「大國下小國」,即由上田到下田也。「取小國」者,採取丹田金水之氣,逆運河車,上轉天谷是也。「小國下大國」,又從下田上崑崙是也。取大國者併合崑崙金液,共入黃庭也。我以上田甘液美液。流入下丹田以生氣,則取丹田之氣者,是為大國之自下以取也。又或丹田之氣,逆上天谷以生液,則吞天谷之氣,是為小國之自下而取也。此即金水上升,鉛氣合髓,精凝氣調,片響間化為甘露神水,流於上齶,滴滴歸源,即液化氣之候也。待氣機充壯,又運河車,送上崑崙,吞腦海髓精,復降下黃庭,是氣又化液之時也。然「大國者下流」,以柔以靜,休休有容,誠有大過人之度,此即神化氣而氣化精,予以充滿丹田也。故有欲兼畜人之德,小國亦有內朗之智,自知勢力不敵,甘願入覲奉命,誠有大過人之量。此即精生氣生神,亦以歸依黃庭也。故有欲入事人之道。兩者所欲,均無外慕,故丹成九轉,道高九天,永與乾坤並壽焉。其德之交歸為何如哉?修身妙訣,無出於此,得者寶之,勿輕泄焉。

第六十二章 為天下貴[編輯]

道者萬物之奧,善人之寶,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雖有拱壁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耶?故為天下貴。

大道者生於天地之先,混於虛無之內,杳冥恍惚,視不見,聽不聞,搏不得,而實萬物倚以為命者也。子思子曰:「君子之道費而隱。」無道無物,無物無道。大周沙界,細入微塵,不可以跡象求,不可以言語盡,誠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統至實,浩渺無垠,淵深莫測。萬物之奧,莫奧於此。善者知此道為人身所最重,故珍而藏之,煉而寶之,不肯一息偶離;不善者亦知有道,則身可存而福可至,無道則命難延而禍亦多。保身良策,莫道若也。況本中庸之道以發為言,則為美言,猶美貨之市於市朝,人人知愛而慕之,且欲撫而有之。本尋常之道以見諸行則為尊行,猶主公大人之身價,人人皆敬而禮之,且各尊而上之。若非可言表,市之反以遭辱;若非行可為坊,加之又以致謗。《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足見善惡雖殊,而其好德之心一而已。見有善者,吾當敬之。即有不善者,亦烏可惡之?不過氣質之偶偏,物慾之未化,而有戾於道耳。而其源終未有或異也。人能化之導之,即極惡之人,亦可轉而之善。甚矣,天地無棄物,聖人無棄人也。如有棄人,是自棄也,豈有道者所忍出哉?天生民而立之君,即作之師,將以君臨天下而置三公,無非統馭君黎,化導萬姓。正一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天下。務使萬邦協和,而四方風動,天子長保其尊,三公長享其貴而後已。假使不能奉若天道,以與斯民維新,又安有永保天命,以享無疆之福乎?雖有拱壁之貴,羅列於前,駟馬之良,馳驅於後,亦不能一息安也。又何如日就月將,時時在道,朝乾夕惕,念念不忘,而坐進此道哉。《楚書》曰:「楚國無以為寶,惟善為寶,惟善為寶。」《尚書》曰:「所寶惟賢則邇人安。」是道也,自古帝王公卿所貴重者也。古之所以重此道者何?以道為人人固有之道,求則得之,其勢至為捷便。人能奉持此道,則為人間一大丈夫;若違悖此道,則為天地一大罪人。豈但有過而不免入於邪途也耶?子思子曰:「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人其勉之!

此言道為人生一件大事,無論天子三公,都宜珍重。雖有拱壁駟馬,不如坐進此道之為愈,勿謂衰邁年華,鉛汞缺少,自家推諉可也。要知金丹玉丹,雖借後天精氣神而成仙證聖,此卻一毫不著。古雲「太和所謂道」,又曰「虛無即道。」可見學道人不悟虛無之理,太和之道,縱使煉精伏氣,修入非非,亦與凡夫無別。所以吾道煉丹,必須以元神為主,元氣為助神之用,以真呼吸為煉丹之資。若無元神,則無丹本;若無元氣,則無丹助。是猶胎有嬰兒,不得父精母血之交媾,亦是虛而無著。既得元神元氣,不得真正胎息,則神氣不能團結一處,合併為一,以返於太素之初。吾更傳一語:夫人修煉,既得元神元氣,又有真息運用,使之攢五簇四,合三歸一,然非真意為之主帥,必然紛紛馳逐,斷無有自家會合而成丹也。雖然,真意又何自始哉?必從虛極靜篤、無知無覺時,忽焉氣機偶觸而動,始有知覺之性,此即真意之意,非等凡心凡意也。故古雲仙非它,只此一無真性修之而成者。然不得水中之金,精中之氣,以為資助,則元性亦虛懸無着,不免流於頑空。既知金生,不得真息調攝,又安能採取烹煉而成丹?然則真息為煉丹之要具,而真意尤為真息之主宰。學道人未得神氣合一,安能靜定?苟得神氣歸命,必要醞釀深厚,而後金丹使得成就。切不可起大明覺心,直使金木間隔,坎離不交。吾藉此以明道奧,後之學者,有得於中,尚其寶之慎之!

第六十三章 終不為大[編輯]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

道本中庸,人人可學,各各可成。只因物蔽氣拘,不力剪除,安能洞見本來面目?如浣衣然,既為塵垢久污,非一蹴能去,必須慢慢洗滌,輕輕拔除,始能整整敝為新。若用力太猛,不惟無以去塵,且有破衣之患。修士欲洞徹本原,又可不循序漸進哉?始而勉強操持,無容鹵莽之力;久則從容中道,自見本來之天。功至煉虛合道,為無為也;須應自然,事無事也。平淡無奇,何味之有?既無其味,何厭之有?它如大往小來,衰多益少,以至報復者,不以怨而以德,此皆極奇盡變,備致因應之常。然而稱物平施,無厚薄也;以德報怨,無異情也。且德為人所共有之良,以德報之,即以自然清浄之神施之。因物付物,以人治人,即以大小多少投報,亦皆動與天隨,頭頭是道,處處無差,而於己無乖,予人無忤焉。噫,此道之至難而至易,至大而至細者也。無如世之修士,計近功速效,往往好為其難,喜務其大,不知圖難於易;細為大之本,故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況道為萬事萬物之根,可不由易而難,自細而大乎?不然進之銳者退必速矣,又安望幾於神化之域哉?是以古之聖人,知道有由階、學有由進,不思遠大之圖,惟期切近之旨,淘汰渣滓,涵養本源,如水之浸灌草木,自然日變月化,不見其長而日長。所以自微之著,由粗之精,從有為有事中,而至於無為無事;愈淡愈濃,彌近彌遠,而至於美大之詣。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也。今之學者,初起下手,便望成仙,心愈大事愈難,竟至半途而廢者多矣。惟有堅固耐煩,矢以恆久不息之心,庶幾易者而難者亦易,細者細而大者亦細耳。願學者圖難於易,為大於細,出以持重老成,不至暴躁淺率得矣。不然,非但斯道之大,務以敦厚居心始克有得,即此一應諾間,輕於唯者必寡信,而後悔彌深;一進取內,好易者每多難,而退縮在即。其事有必然者。故聖人修煉之始,雖從易從細以為基,而惟日孜孜,其難其慎,此心終未已也。所以先為其難,而其後順水推舟,行所無事,故曰「終無難」焉。

此「為無為」三句,是純任自然工夫。以下圖難於易,是欲造精深必由淺近之意。至於丹道,言鉛言汞,究是何物?不妨明辯之:要知此個物事,不外陰陽兩端。以汞配鉛,即如以女配男,交媾之後,化生元氣出來,又將元氣合陰氣入中宮,然後成丹。在先天離是純陽之乾,坎是純陰之坤。因氣機一動,乾之中爻走入坤中,坤之中爻走入乾竅,乾遂虛而為離,坤遂實而為坎。故乾雖陽而有陰,坤雖陰而有陽,即非先純陰純陽太極渾淪之舊。然猶不失真正也。久之神則生精,氣則化血,而質氣之性,氣數之命,從此出矣。蓋以有思慮知覺之心,氣血形體之身,不似乾坤原物。至人以法追攝離中一點己汞(汞為心液,液雖屬陰,卻從離火中出,帶有火性),下入坎宮,薰坎宮一點陰血(血為坎水,水雖屬陽,卻從坎水中生,實為寒體)——古人謂「火入水鄉」,「神入氣里」——猶冰凝之遇火,如炭火之熱釜,自然溫暖,生出陰蹻一脈動氣來。雖然,火入水中,猶釜底加炭,熱氣薰蒸,蓬勃上騰,即真鉛生也。自此以神運之,而上升泥丸(主宰之而已),猶烤酒甑中,熱氣被火而升入天鍋,則成露珠滴入瓮中(此即吾教曰「真汞」、又曰「忙將北海初潮水,灌濟東山老樹根」),其實氣化為液而已。復行歸爐溫養,液又化氣,循環不已,一升一降,直將氣血之軀,陰氣剝盡,凡身化為金身,濁體變為乾體,仍還我太極虛無,不生不滅之法身焉。昔朱元育云:「對坎離言,身中離精坎氣,皆屬凡鉛,直到坎離交媾,真陰真陽會合,生出一點真陽出來,才算先天真鉛種子。然未得明師口訣,縱使勉強把持,也只可以固色身,到得下元充壯,久必傾泄矣。學人得此陽生,只算一邊工夫,安望結胎成聖?惟將此陽氣引之上升,複合周身陰精,更與泥丸絳宮之神髓靈液,交合為一——此正謂「東家女(木汞也),西舍郎(金鉛也),配合夫妻入洞房。黃婆勸飲醍醐酒,每日薰蒸醉一場」。此乾坤交而結丹,前只是坎離交而產藥。有此真鉛真汞一合,才可還丹。鉛即水中所生的金,汞即火中所生之木。前只算凡鉛凡汞,到此才算真鉛真汞。學人照此用工,運神不運氣,庶不至誤事。

第六十四章 無為無執[編輯]

基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為之於未有,治之於未亂。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千里之行,始於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聖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是以聖人慾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修身之道,遏欲為先。遏欲之要,治於未然則易,治於將然則難;治於將然猶易,治於已然則難。故太上曰:「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言人當閒居獨處時,心不役於事,事不擾於心,寂然不動,安止其所,其持己守身,最為易易。且不聞不睹,無知無覺,杳無朕兆可尋,於此發謀出慮,思閑邪以存誠,其勢至順,其機甚便。以凡氣柔脆,凡心細微,未至纏綿不已,輾轉無休,於此而欲破其邪念,散其欲心,以復天道之自然,至誠之無妄,又何難情緣遽斷,立見本來性天?此豈別有為之哉?不過曰「為之於未有」而已。古尋子防患於未萌,審機於將動,所以煙雲盡掃,荊棘不生。又如天下太平,偶有強梁小丑,乘間作亂,亦不難單騎獨出,立見投誠,治之於未亂,其便固如斯也。此煉己之工猶易就耳;若欲修成九轉,又未可以歲月計者。胡碌碌庸流,不知道為乾坤大道,人為宇宙真人!或有法會偶逢,而一世竟成者;或有因緣不遇,而數世始成者;或有重修數動,歷遇良緣,而功德未圓,性情多僻,勢將成而又敗,竟敗而無成者。甚矣!大道之奧,未易幾也。人不知道有由致,請觀物所以成彼:夫合抱之木,其生也特毫末耳,因陰陽煦嫗,日變月化,遂成大木焉;九層之台,其起也,僅累土耳,因人工湊集,日新月盛,而頓見為高台焉;又如一統山川,千里邦畿欲造其途,底其境,豈容舉足便至,計程可期者哉?其始也,無非足下一步一步趨,由近及遠,而始至其地焉。道而曰大,實具包天容地之量,生人育物之能,豈不勞層疊而至,曲折而前乎?惟知道之至入,不求速效,不計近功,金玉有磨而心志不磨,春秋有變而精進不變,庶由小而大,自卑而高,從近及遠,一如合抱之木,九層之台,千里之行,而頓見奇觀。雖然,道為自然之道,而功須自然之功,孟子集義生氣,功在勿助勿忘。始合天地運行,而造化維新也;同日月往來,而光明如故也。若使有為而為,則為者敗矣;有執而執,則執者失矣。夫天地日月,古今運轉不停者,不其無心而成化也。倘天地有為以迭運,日月有執以推移,又安能萬古不磨耶?谷雲「天若有情天亦老,日惟無意日常明」,不其然乎?是以古之聖人,精修至道,妙順天然。為而無為,功無敗也;執而不執,德何失焉?奈今之從事於道者,為無為有,或作或輟,不知時行則行,時止則止,動靜偶乖,與遵遠矣。又有幾成而忽敗,一敗竟無成者矣。《書》曰:「慎厥終,惟其始。」所以歷億萬年而不替。至於難得之貨,人所貴也,聖人混俗和光,與人無異,獨欲道而不欲貨,初不知人世間有此珍重者,故不貴之,其淡泊明志如此。它如視聽言動,日用云為,其盪檢踰閒者無論矣,即有從事於道,為虛為實,著有著無,皆為過失。茲獨效法前人,遵行古道,特抒意見,以為大道權衡,非不稱卓卓者。第思道為我之道,學為我之學,我自得有之而自得之,又何學之足雲?況人多過舉,我獨無為。以我無為之道,補眾人之過舉,即正己以正人也。且以我無為之道,輔萬物之不及,即整躬以率物也,其不敢為如此。此聖人重德而賤貨,正己以正人,民自遷善而不知為之者。此聖人之身,即道之所寄、民物之所依,詎可一息偶為哉?

開首言「其安易持」數句,是言玄關一竅,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且不睹不聞之際,此中有無善無惡之真。佛曰「那個」;儒曰「緝熙」,皆是此物。如初日芙蓉,曉風楊柳,嬌紅嫩綠,嫣然可愛。《易》曰:「天地絪縕,萬物化醇。男女媾精,萬物化生。」無非言初氣致柔,去天未遠。朱子詩曰:「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此言道心人心,瞥眼分明。於此持志養氣,立教割斷牽纏,誕登彼岸。《禮》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猶天地一元初復,萬象回春。雖物交物感,情慾有動,猶是天性中事,也於虛靜,本乎自然。只須些些把持,無容大費智謀,即可遏欲存誠,閑邪歸正。以萌櫱脆嫩,根芽孱弱,人慾不難立斷,天理即可復還。古人謂之玄關一竅,又曰生門死戶。以人心退藏,天心照耀,皆由未有、未亂之時,而為之、治之也。但一陽初動,其機甚微,其勢甚迅。至於二陽三陽,則神凝氣聚,真精自動,浩浩如潮生,溶溶似冰泮。要皆自微而著,由小而大,自近而遠。至於進火進符,河車搬運,陽鉛再生,陰汞複合,時烹時煉,漸結漸凝,神完氣壯,藥熟丹圓,更有六根震動,六通具足之盛,皆自玄關一動始也。惟此時初動,水源至清。古雲「白虎首經至寶,華池神水真金」是也。此時一覺而動,把持得定,由此日運己汞,包固陰精,恰如初三一痕新月,至上弦而半輪,至十五而盈滿矣。是以聖人知天下事物,無不由卑至高,由近及遠,俱有自然之道在。於是為而無為,執而無執,一若天不言四時行百物生,豈若民之隳乃事、敗乃功者哉?若此者皆由一片虛靈,渾然無間。自不知所欲,亦並忘為無欲。故曰:「欲不欲。」至於黍珠之貴,實不曾有為,其自無而有,所以既有仍無,修道人素所自具,不待外求。即使有所學,仍是無所學。故曰:「學不學」。它如以一己之純,化天下之駁;合天下之駁,歸一己之純,其誘掖眾人,輔相萬物,亦本乎自然而已矣,豈同逞其私智者哉?

第六十五章 善為道者[編輯]

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這福。知此兩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後乃至於大順。

天下凡事尚智,惟道不尚智而尚愚,愚則近乎道矣。聖門一貫薪傳,惟愚魯之曾子得之。故古之聖人,以道治天下。與民相見以道,不若與民相化於道,渾渾噩噩,同歸清靜之天——而一時耕田鑿井者,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忘帝力於何有,順帝則於不知。休哉!何俗之醇歟?降及後世,士大夫不尚愚而尚智,則機械頻生,人心愈壞,貪鄙日甚,風俗彌偷。斯民之敗度滅禮,犯法違條,愍不畏死者,殊難枚舉。要皆尚才華重聰明之智者,希圖取偽,斯民之愚者亦好陰謀。民之天真鑿矣。詭譎多矣,而熙來攘往,彼詐此虞,為上者固有治之不勝治者焉。故曰:「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其故何哉?蓋使民有知識,已破其渾沌之真;若能不識不知,乃完其無名之朴。兩者智愚分焉,利害判焉。與其尚智而害,何如尚愚而獲利?知此兩者,非但治世如是,即修身亦然,均堪為楷式焉。知此楷式,則近道矣。大修行人,於不睹不聞也,返其無思無慮之神,非屏耳目,黜聰明,不能歸於定靜也。苟有一毫計較,一念謀為,則太朴不完,混沌不天喪矣。知智之有損於己,愚之有益於身,不逞其智,樂守其愚,是即謂之玄德。大凡可名者非玄德,惟不可以名言,深無其極,遠莫能知,乃可為玄德。雖與飛潛動植,蚩蚩蠢蠢之物,同一無欲無知,但物不能即緒窮源,終日昏膭而已;人則由粗及精,從原達委,以至於三元合一,太極歸真,猶可底於神化,不誠與物反哉?

治國不尚智,而修道尤貴愚。誠以智為國之賊,愚為道之種也。夫愚可以為道種哉?試思混沌中無念慮、無知識,非所謂愚耶?忽焉一覺,即是我不生不滅本來。人莫說把持此覺,修成無上正等正覺,方能免卻輪迴,不受陰陽鼓鑄,不為鬼神拘執;即此混混沌沌中,忽然一覺,我以真意守而不散,此一覺已到般若波羅蜜。果能拳拳服膺,常常把持,而輪迴種子,即從此斷矣。若另起一念、生一見,就是後天識欲之神夾雜其中,所謂「無量動來生死本,痴人喚作本來人」是也。要之,神一也,有欲則為二矣。二意三心,即是雜妄根塵,所以有生死之路。惟有一心,無二念,有正念,無妄心,道在是矣。若能並將此一心正念而悉化之,是為太極還於無極,金仙之成即在此煉虛之中。何謂煉虛?即如混沌之際,懵懵懂懂,如愚如醉,無覺無知即虛也。坐功到無人無我,何地何天,即煉虛也。又曰學道之要,始而忘人,繼而忘我,終而忘法,以至於忘忘之極,乃為究竟。人能以把此一刻為主,以真覺為用,道不遠矣。然煉虛之法雖是如此,其功必自煉性始。煉性古人名為鑄鏡也。若心有不煉,則昏昏罔罔,冥然無覺,雖近在眼前,尚且不知,何況具六通者乎?若皆由私慾之雜亂其心志,而未至於虛也。如真覺之後,不許一絲半蒂存於胸中,即靈台之寶鏡常放光明,而又非必功滿行圓,乃放毫光也。即此混混沌沌中忽然一知,不復它知,忽然一覺,不更它覺,此一刻中即洞徹光明,四達不侼。雖然,學人滿腔私慾,忽期潔白晶瑩,如玉如金,夫豈一念之虛能了哉?必要先鑄雌雄二劍,以去有形地無形之魔。此劍不利,則欲魔、色魔、天魔、人魔,難以掃除淨盡、現出乾元真面目也。蓋人慾天理,混雜多年,雖欲獨立中流,勢有難於抵敵者。以故明知之而明蹈之,皆由引之入人慾者眾,引之入天理者少也。今為學人告,欲成清淨法身,必先有清淨之神;欲得清淨之神,必有浩蕩之氣。所云鑄劍無它,即由平旦之氣,直養無害,以至於浩然剛大。斯神劍成而鋒芒利,可以斬妖斷邪。斯時也,莫說淫聲、絕色入目而心不亂,即有美女同眠,亦不知也;莫說凶魔惡曜到身邊而神自如,即有泰山崩前亦不畏也。此神劍之造成者,自有志氣如神之一候,只恐工行不深,或作或輟,不肯當下立定腳跟耳。若能一刀兩斷,一私起即滅除,滅除不復再生,此斷生死輪迴之路矣。學道人別無它妙,只怕認不得明鏡神劍耳。如能認得,此刻中有明鏡普照,惡妄不容,慧劍長懸,欲魔立斷,自此一念把持將去,然後神室可成,而仙丹可煉矣。此明鏡慧劍,為修道人之要務。設劍鋒不利,安能斷絕邪魔?所以心愈制而愈亂也。寶鏡無光,難以分別理欲,所以己彌克而彌多也。孟子言養氣而不言養心,誠謂氣足而心自定耳。彼徒強制夫心,而不知集義生氣,去道遠矣。李二曲云:「人心本自樂,自將私慾縛。私慾一萌時,良知還自覺。一覺便消除,此心依舊樂。」拙翁云:「光明寂照遍河沙,凡聖原來共一家。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雲遮。斷除煩惱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邪。世事隨緣無掛礙,涅槃生死等空華。」有心性學者,當三復斯言!

第六十六章 為百穀王[編輯]

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是以聖人慾上人,必以言下之;欲先人,必以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人不重,入前而人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夫人莫不願人之服己也,乃有不欲服而人服,益欲服而人愈不服者,無它,以其自高自大,而不肯低其心下其氣也。試觀江海為百穀之所歸往者,以其能下之故,所以為百穀王。設江海如百穀之自處於上,百穀雖有歸往之勢,奈彼無容受何?是以聖人早見及此,欲上人必以言下之,如堯之咨於四岳,舜之詢於四門——舉凡教條號令,事事訪於臣鄰而不自高其智,此所以愈下而人愈上也。欲先人必以身後之,如禹皋伊旦,雖屬先知先覺,而在在讓人以先,自處以後,此所以愈後而人愈先也。惟其自處於下與後,雖居帝王之位,而無震懾之威,所以不重也。掌神靈之統,而無凌厲之氣,所以不害也。故天下樂推而為先,絕無厭惡之心焉。《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斁。庶幾夙夜,以永終譽。」此豈有它哉?以其不爭人上不爭人先,而人自上之先之,服教畏神,沐恩戴德之不已,又安忍爭上爭先,而與聖人角勝競長也哉?

此喻煉丹之學,始以神火下入丹田,然後火蒸水沸,水底金生,長生之藥始得而有。夫人受天地之中以生,原是完完全全;自有生後,氣質拘之,物慾蔽之,所得於天之元氣,悉散漫於一身屍氣之間,不能薈萃一區者久矣。今欲攢簇五行,和合四象,會於中宮,歸於玄竅,其必萬緣放下,一私不起,垂簾塞兌,以目視鼻,由鼻對臍,降心火於丹田——不過片響工夫,即見玄關竅開,一陽來復,周身之氣,自然齊集丹田,融融泄泄,樂不可名。但觀照之初,火不緊則金不出礦,火太猛則又燒灼精血,窒窒靈機。惟有不粘不脫,若有若無,而下丹田之氣自躍躍欲動。此猶江海之能下百穀,百穀所以歸往。聖人能下天下,天下所以歸心。夫人一身,心為至大至貴,百體皆小焉賤焉者耳。太上故以江海之大、聖人之貴喻心,百穀之小、萬民之賤喻百體,喻下田。修道者亦當以下為本,以賤為基,而不自處於高於貴,庶低下於人,所成自易。若論凡人,原以神為主,氣則隨之動靜,所以生男育女,而有生有死。至人則以氣為主,而神則聽之轉移。《悟真》雲「饒它為主我為賓」是。大修行人,於氣機之動,逆施造化,顛倒乾坤,一聽其上下往來,歸爐封固,再候真信,循環運轉,全不以神為主持。但觀真氣之沖和,逆施倒行,功成九轉,丹熟珠靈,豈不高高乎在上?赫乎居先,而為萬夫之仰,天下之觀者耶?惟其處下居後如此,則一片活淡之志,謙和之心,所以無傾丹倒鼎,汞走鉛飛之害,故處上而人不重,處前而人不害。以共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也。

第六十七章 我有三寶[編輯]

天下皆謂我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其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夫道本無極而太極者也。無大無細,非大非細,即大即細。固有言思擬議所不以罄者。若強以大名之,則「浩然氣,至大至剛,充塞乎天地之間」是。如欲以細狀之,則「無名之璞,至隱至微,藏於太空之際」是。其在人也,得之則生,失之則死。要皆自無而有,由微而著。蓋以微者其原,而大者其委。與其言大以明道,不如言細以顯道也。所以太上曰:「天下皆謂我大。」夫「我」即道也。道本無方無體,今以大稱,是道有方體可擬,似不相肖。夫惟大莫名其大,故不肖人之所謂大。若欲形天之道,肖我之身,自開天以至於今,體天立極,闡道明教之聖人,久矣乎——皆以無極之極,不神之神,至細至微而為道也。顧道如此無聲無臭,恍惚杳冥,學者又從何下手哉?太上曰,「我有三寶,持而保之」。拳拳不失,寶而珍之,念念不忘,則可返本還原,以復維皇之誕降。三寶者何:一曰慈,慈即仁也。仁慈藹藹,為天之元,君子體仁,足以長人。且統乎四端,兼乎萬善,仁在其中,即道在其中。充之極之,可以包羅天地,貫注古今。此為金丹之本,修士所宜珍念也。顧其道及乎至大,其杋起於至微。若不知萬念俱忘,一靈內照,徒務廣而荒,求博而泛,於仁無得,於道無有焉。惟反求諸己,篤守於心,欲立立人,欲達達人,守約施博,古所謂得其一萬事畢,非此儉歟?夫儉為求仁之方,修道之要。學者既知其慈,尤當養之以儉,始可與道同歸。雖然,使自高自大,不有謙和之度,則在內只知一己,在外渺視諸人,自詡聰明,矜言智慧,居然以先和先覺自命,往往視天下人無有能處己先者——究之性不恬靜,氣不和平,而欲丹成九轉,道極九天也難矣。古雲修丹要訣,以靈覺為道之體,沖和為道之用,庶在在處處,不敢為天下先也。且夫慈也者,人心之良能也。盡一己之心,以立萬物之命,誓願何其宏也?養寸衷之性,以求萬物之安,精力何其壯也?是守慈之人,即養勇之人。曾子謂子襄曰:「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非一片仁慈,毫無私屈者,能有如此之大勇乎?必所守者約而後所施者博,是非約無以為博也。惟能慎舉動,省思慮,致一心於方寸,收百體於丹田,綿綿密密,不二不息,繼繼純純,無怠無荒,自然修其身而天下平。非儉何由廣乎?至若不敢為天下先,正謙尊而光,安貞之吉。其能柔順乎天下,而天下莫與之爭,即能順承乎天道,而天道默與以成。非有沖和之德,不敢為天下先,焉能大器晚成如是乎?是知慈也、儉也、後也,皆求道之本始也。勇也、廣也、先也、皆奉道之末效也。今之學者不然,舍慈且勇,必生忍心;舍儉且廣,心懷貪念;舍後且先,必有爭競——皆取死之道。即或倖存,亦行屍走肉,濫廁人群,其與死又何異哉?總之,慈為人之生理,性所同然。惟能守之以約,出之以和,則慈惠惻怛,自出真誠,天下未有不心折而屈服者。惠足使人,仁者無敵焉,尚何戰之不勝,守之不固,貽羞於天下之有耶?《書》曰:「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其居。」俾之以生以遂,永享無事之天,所謂天將救之者此也。《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足見清空一氣,流行不息,發育無疆,夫亦曰以慈衛之而已矣。

道曰大道,其實無極而太極也。然非從無極之始,混混沌沌中覓出津涯,又安知太極之根能測其起止乎?學者須先明道原,於不睹不聞之中,尋出至隱至微之體,即所謂虛而靈者是。顧其細已甚,曰黍珠一粒,又若有可象者。總之,無形之形,無狀之狀,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即人心中藹然一片仁慈是也。雖至頑至劣之夫,亦不泯仁慈之性。孔子曰:「我欲仁,斯仁即至矣。」修丹豈有它哉?不過守此仁慈而已。何謂仁慈?如齊王見牛之觳觫而不忍,鄉人見懦子墜井而惻然,此皆仁心發端,天心來復。由此思之,此個動機動念,無時不有,第恐人不及覺耳。學者從天真發動處,擴充行去,自為煉丹有基。但不可務博而荒,只須守約而微。一心扳命,五體投誠。古云:「心要在腔子裡,念不出總持門。」由此愈約愈博,愈微愈彰。其約彌精者,其拓之愈廣也。學者可不以儉為本乎?雖然儉德為懷,固以約鮮失之良法,苟不出以謙和,又恐躁暴之性,起火傷丹,故守約尤須至和,在在自卑自小,不居人先,始為虛己下人。仁心常存,道氣常存矣。若不尚慈而尚勇,不務儉而務廣,不居後而居先,如此則心是凡有也,安望我有三寶持而不失乎?且人有仁慈,尤足得人之歡心,以之出戰,戰必勝;以之守城,城必固。此即喻臨爐進火,燒退木賊三屍;守城沐浴,則保固胎嬰元神。是柔和之心,為煉丹養道之要。況天之生人,予人以生、無不予以仁慈,能克念歸仁,長生永命之丹,即在是矣。

第六十八章 不爭之德[編輯]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不爭,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之力,是謂配天,古之極。

士,士師也。士師用兵,原是尚武。《易》曰:「剛中而應,行險而順,神武而不殺。」是用武而不武,士之善為士者。及大敵交鋒,兩軍對壘,不得不陳師鞠旅,稱干比戈,勢奔山河,聲震雷電。然究其心,士卒無多,而強敵忽然壓境,不難彈琴退中原之寇,和曲解敵國之圍。所謂不怒而成鐵鉞者是。迨至班師振旅,奏凱言旋,人皆盈廷奏績,而彼獨遜謝不前——所謂大樹將軍者,可以無愧矣。即或上賞頻加,而反窮常覺赧顏——此善勝敵者所由不爭也。《書》曰:「汝惟不爭,天下莫與汝爭能」,其斯之謂歟?若此者,皆由推陳布公,集思廣益,不自恃其才,善用眾人之才以為才;不自矜其智,善用眾人之智以為智。所謂卑以下人者,此也。倘非察納雅言,咨諏善道,虛懷若谷,謙尊而光。烏有此善戰善勝之能王天下猶反掌耶?是皆無爭之德,有以服民也。是皆用人之力有以威天下也。是皆下順民心,上合天道,有以服民心也。是皆用人之力有以威天下也。是皆下順民心,上合天道,與天地參而立萬古之人極也。噫,非聖人至誠盡性,焉能於干戈擾攘之際,隱然寓太平揖讓之風,用武不武,行怒不怒,相爭不爭如此乎?又況寬以御眾,慮以下人,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天下之士,皆效忠抒悃,而願赴功趨事,捨生奉命於其間如天道不言四時流行,萬物獻瑞,此所以配天地而立極也。《詩》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莫匪爾極。」微斯人其誰與歸?

此言藥生進火,雖有猛烹急練功法,然亦因時為動,順勢而行,用武無武,所以無傾丹倒鼎之患也。縱氣機之動,真陽之生,至大至剛,充塞乎兩大,何異戰者之赫然震怒,所向披靡!況採取進火,只因其氣之浩然者擴充之,非好為強也。故一經洗鍊,而凡骨化為玉骨,凡身化作金身。所謂取金丹於反掌,猶取天下如拾芥也。惟其神凝無凝,息調無調,純任乎天,不雜以人。雖天人交爭,理欲迭起,不得不存理以遏欲,盡人而合天。迨至學粹功深,義精仁熟,毫無勝私克己、爭功爭能之心——仁者所以無敵於天下也。若是者,皆由謙和柔順,虛己下人,一聽氣機之動靜,而與為轉移。故丹之成也,有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者焉。何殊善用人者為之下乎?修煉人道,果能在在安和,時時柔順,欲不用遏而自遏,理不用存而自存,是謂不爭之德也。且以不爭之心,順理以施,隨機而運,猶用人之力以成一己之功,是能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也。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聖人與道合真,正不啻天經地緯,而立萬世之人極也。

第六十九章 哀者勝矣[編輯]

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客,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仍無敵,執無兵。禍莫大於輕敵,輕敵則幾喪吾寶。故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古人用兵,著為戰策,其有言曰: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主猶君也,君主出令得專其政;客猶臣也,臣主奉令一聽之君,所謂「饒它為主我為賓」是。是以吾為主,即以後天人心作主,而先天道心反退聽焉。吾豈敢以後天人心為主,而以後天人心為客,在在依之以為命也可。不敢進寸而退尺者,蓋謂戰勝而進,即一寸也宜固守之;如敗而退,即跬步也不可讓之。若進有寸功,而退以尺計,是得少失多,難成易敗。在用兵,為不才之將;在修道,為無功之人,吾豈敢哉?亦惟讓彼為主,遜我為賓,則彼有可乘之機,我無可抵之隙,所謂制人而不為人所制,庶無挫辱之虞矣。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其進也,必鼓其邁往之神;其退也,不予以可攻之勢。如此小心,其難其慎,無非凡事讓人以先,而己獨處於後焉。故其行軍也,若人能行而己似不能行者然;及其挺身而往,攘臂而前,又若人有臂而己無臂而己無臂者然。迨至對壘交鋒,兩軍相仍而戰,又若人能敵而我無能敵者然。雖伐鼓淵淵,振旗填填。彼有所執,我豈獨無兵者焉。如此進不輕進,退不輕退,誠知社稷存亡,國家成敗,繫於一戰,敵其可輕視乎哉?試觀古來慎敵者往往成功;輕敵者常常敗績。如管子之伐山戎,子玉之戰城濮可見矣。況朝廷之興衰,視將帥之得失。如不臨事審慎,逞其才、恃其智,而謂人莫己若,似孟明之超乘以過,高固之出賈餘勇,未有不敗國家亡家、覆宗滅祀者。聖人之大寶曰信,輕敵者必喪人君之信。惟兩敵相抗,兩兵相加,而自弱自柔,至慈至惠。常以殺伐之氣有於天地之和為憂;不以兵革之威得闢土地之利為樂。有時用兵疆場,亦出於萬不得已。雖未哭泣徇師,而仁慈惻怛心之心,哀痛迫切之情,早已流靈於陳師鞠旅之間,而三軍共沐其生成,萬姓咸相為感激也。所以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非哀痛之心有以及人身,而入人心也哉?

此喻真陽發生,氣機充壯,方可進火行工。如不靜候鉛氣之氣,而慢以神升降進退,循環運轉,未有不邪火焚身,大遭困辱者。當其四候之際,必候坎氣之自動,而離不得以專主,故曰「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修煉之道,進行則常,退後則災。如天之運行不息,水之流行不停,始克蒸蒸日上。若時作時輟,一暴十寒,則是進寸而退尺,功少而過多,終身必無成功矣。若此者,由不知歸根復命之道乃日用常行之道,不可以智計取,不可以作為得;惟逆修丹道,順運自然,學如不學,功而無功,相因而造,順勢而前,無少阻滯,無一把持,若禹之治水,行所無事而已。倘進火行符,輕於進退,猶行兵者之輕視敵人,未有不火起傷丹,爐殘鼎敗,以致鉛汞一齊飛散者。噫,純任自然,敬慎不敗,固緝熙於光明;若妄作聰明,長生之寶必因此後天屍賊,為之戕害無存,又安望其成丹而可大可久哉?惟仁慈一片,哀痛十分,而後出之以和平,行之以柔順,自然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學人慎勿以後天識神為主,而先天元氣皆退聽焉,庶幾其不差矣。

第七十章 被褐懷玉[編輯]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無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聖人被揭懷玉。

大道者,人心固有之良,日用常行之事,至近至約,不可順臾離也。離則無道,無道則無人,又何言之有?況吾之所言,雖累於累萬,盈篋盈箱,不可勝數,要皆切於人心,近於日用,無有難知難行者。顧何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者?豈吾言之不易知不易行乎?蓋言有宗也,即人所不學而知之良知也;事有君也,即人所不學而能之良能也。惟言知有宗,則近取諸身,而言皆善言;事知有君,則默窺其隱,而行皆善行。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難行者哉?反身而誠,樂莫大焉。若不知言之有宗,事之有君,而求諸高遠之地,廣博之鄉,是以玩物喪志,務廣而荒,以為形役,性為氣累,而本來天德之良,迷慨歟?雖然,其知也於我何加?其不知也於我何損?況我之所以為我,初不因人之知不知也。知我者希,則我之貴乎我者仍自若也。是以聖人被至賤之褐,內懷至貴之玉,晦跡山林,藏身岩穴,亦惟順性命之理,參天地之道,以修其在己,而人之知否從違,概不問焉。此所以聖者益聖,而愚者愈愚矣。

太上之言,頭頭是道,字字切身。即人以言道,即道以言身,易莫易於此矣。夫何難知難行者哉?顧人之昧昧者,良由道在邇而求諸遠,事在易而求諸難。不務真常大道,反求糟粕緒餘。如辭章記誦刑名術數之類,學愈博而心愈荒,事愈繁而性愈劣,無怪乎太上道言。當時為人心所同,後世為太上所獨也。良由不明言之有宗,事之有君耳。夫宗者君者,即人身之「中」也。堯舜授受心傳,無非「允執厥中」而已。後如文之「純一」,參之"慎獨",柯之「良知」,莫非人身之一「中」也。此個「中」字,所包甚廣。其在人身,一在守有形之「中」——朱子云:「守中制外」。夫守中者,迴光返照,注意規中。於臍下一寸三分處,不即不離是。一在守無形之中——《中庸》云:「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羅從彥教李延平:「靜中觀喜怒哀樂未發氣象,此未發時不聞不睹,戒慎恐懼,自然性定神清,方見本來面目。然後人慾易淨,天理復明。自古聖賢仙佛,皆以此為第一步工夫。但始須守乎勉然之中,終則純乎自然之中。」三聖人名目各有不同,總不外地「中」字為之宗,為之君。即如吾教以凝神調息為主,然後回觀本竅,心無其心,氣無其氣,乃得心平氣和。心平則神始凝,氣和則息始調。其要只在心平二字。心不起波謂之平,能執其中謂之平;平即在此中也。心在此中即丹經的玄關一竅。到得神氣相依,玄關之體已立,此為大道根源,金丹本始。它如進火退符,搬運河車,有為有作,總貴謙和柔順。以整以暇,勿助勿忘。有要歸無,無又生有。至有無不立,方合天然道體。此即得一而萬事畢,吾道「一以貫之」之旨也。學者如此,太上之輕可解,庶不為旁門左道所感也。若不知言之有宗,事之有君,未許升堂入室而迷於它往者。人能知此行此,自然有得於中,無慕乎外,如聖人之被褐懷玉,而融融泄泄不已焉。

第七十一章 知不知上[編輯]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聖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睿智所照,自如明鏡無塵,止水無波,物來畢照,毫無遁情。此神明洞徹,自然而知;因物為緣,如心而出。非臆度以為明,懸揣以為知者。其知也由於性光之自照,而不是有前知之明,卻能知人所不知。此上哲之士,非凡人所能及也。凡人智不能燭理,明不能照物,往往擬議其人之誠偽,逆料乎事之興衰——幸而偶中,人謂其明如鏡,自亦詡其燭如神。此等揣摩之知,非神靈之了照,乃強不知以為知:雖有所知,其勞心苦慮,其勞心苦慮,病已甚矣,是自作聰明者,自耗神氣者也。夫惟以強知為病,於是病其所病。而窮理以盡性,修命以俟天。慧而不用,智而若愚,自然心空似水,性朗如冰,一靈炯炯,照徹三千,又何營回之苦,機巧之勞以為患也哉?是以不病。聖人明燭事機,智周物理。自有先覺之明,絕無卜度之臆。故凡人有病,而聖人不病焉者,以其能病所不知,病所不明,而於是一心皈命,五體投忱,盡收羅於玄關一竅之中,久之靈光煥發,燭照無遺,固隨在皆宜,亦無往不利也。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此言慧照之知,是為上等;若矯情之知,實為大患。惟以強知之患為患,是以無患。聖人之得免於患者,常以此患為患,所以無患。大旨已明,茲不復贅。今再將道妙詳言之:大凡打坐,必先從離宮修定,做一響而後自考自證,果然空空無物,即明心見性矣。所以吾嘗云:靜坐之初,此心懸之太虛,待身心安定,意氣和平,然後徐徐以意收攝,回照本宮。到得了無一物,介於胸間,從此一覺一照,即十方三界,無在而不入我覺照之中。然而覺性不生、覺性不滅,不過了了自了,如如自如而已。以此求玄,則水源至清,自可為我結丹之本。一霎時間,自然性光發現。何以見之?即吾前日所示恍恍惚惚中。忽然一覺而動,是修道之要始。而以性攝情,若不先討出性真本來,突地下水府中求玄,不知既無性矣,何以攝得起情來?夫既有虛靈之蓬勃之機。要知離非屬心也,凡凝耳韻、含眼光、戒香味觸法,皆是神火主事,故曰屬離;坎非是氣,精氣所在,即是屬坎。即以神入血中,火熱水裡,未必即有氣機發動——務須左提右挈,攝起海底之波,上入丹田,久久烹煉。火功既足,忽然天機發動,周身踴躍,從十指以至一身,跳動不止。身如壁立,意若寒灰。丹田氣暖,此即火之不老不嫩,合中之時。若非有此效驗,尚是微微,不可行火。若久見此景而不知起火。氣已散矣始行用火,是為藥老無用。學者審之辨之。然微陽初動,未必即有此盛氣,只要心安意適,氣息融和,亦可行子午河車。蓋人身有形有質之血,不經火煅,尚是污污濁濁、一團死血。惟用神火之照,血中自生出一點真氣出來。即佛所云「我於五濁惡世修行而得成道果」是。又古謂「鬼窠中取寶,黑山下求鉛」,是皆不外濁精敗血內以神火煅出此一點真氣來。氣既動,陽即生,又當知子進陽光,午退陰符,卯酉沐浴諸法,方能採得此真陽,運行流通,內以驅除臟腑之陰私,外以招攝天地靈陽之真氣。久久用功,氣質亦變。此河車一法,有無窮妙義也。古有言「氣明子午抽添」,抽即抽取水府之鉛,添即添離宮之汞。汞即心中靈液,後天中先天。從色身濁精敗血中,以神火煅煉出而成甘露者是鉛,即血中之氣。氣即古人謂水中之金,此為後天中先天,只可以固凡林,不可以生法身。此是坎離交而生出來的藥物,猶不可以作神丹。必要以性攝情,以性歸性,性情和合,同煅於坤爐之中,忽地真陽發動,此為乾坤交而結丹。始可煉神丹為真仙子。總之,修煉別無它法,只是一個河車運轉。初關河猶須勉強;中關河車,天人合發;到得上關河車,純乎自然之天,不失其時而已。至於卯酉沐浴諸法,不過恐初學人心煩火起,行工不得不然。若到純熟,不須法矣。總在學人神而明之可也。

第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編輯]

民不畏威,大威至矣。無狹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惟不厭,是以不厭。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

所謂威者,綱常名教之大,天理所最難犯者。使知慎獨於衾影,畏天威於隱微,自然天錫純嘏,眉壽無疆。《詩》曰:「畏天之威,於時保之。」若天威儼在咫尺,而戒慎弗懍旦明,致令倫常澌滅,禮義消亡,則天良無存,天罰不貸,而凶災不免,性命難全。是民不畏威,大威至矣。若是者,皆由不知知仁為安宅,曠安宅而弗居;義以生氣,捨生氣而自喪也。嗚呼!彼民不幸,未生太古之世,以德威為畏,德明為懷,故愚昧外愆,天顯罔顧,而旱乾水溢,疫癘災荒,種種禍患興矣。惟在上者導以天下之廣居,使游心於太和之宇,無狹隘為居,而日蹈於危亡也;引以浩然之正氣,使直養於清虛之天,無厭棄其生,而自罹於斷絕也。夫惟自愛其生之理,自保其天之良,而不稍厭斁,即《詩》云:「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也」。天監厥德,俾爾熾而昌,俾爾壽而臧,實有與天地同為悠久者焉,是以不厭。非聖人其孰能之?古帝王恭己無為,懋昭大德,日就月將,洗心滌慮,精參造化之妙,洞晰本來之天,惟自知之耳。至若德業文章,外之所著,聖人絕不以之表見於人。且朝乾夕惕,重道守身,一息不肯離乎仁,天下無有加於己。其自愛為何如?它如名位聲華,人之所尊重者,聖人絕不以之足貴。雖聖人自知自愛之端,亦凡人共知共愛之端——特凡人知之而必見之,愛之而必貴之;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其慎幽獨,而不致炫耀於人;重保養,而不敢矜尚於世。豈凡人所可同日語乎?夫亦曰去欲取理,盡人合天,以至超凡人聖,絕類離群,而成億萬年不朽之神者,皆由此自知廣居之安,自愛長生之樂,一於此不二於彼,而民自遷善而不知為之耳。舍此烏能若是哉?

此言無狹所居,其所居者必大。無厭所生,其所生者必長。雖然,用工之際,元神識神,不可不知。夫人受氣之初,從父母媾精時,結成一點黍珠,此時絪絪縕縕,只有一團太和之氣,並無一點知識。然而至神至妙,極奇盡變,作出天下無窮事業出來,都由此一點含靈之氣之神,從無知無識而有知有識,從無作無為而有作有為,莫非由此而始。此時天人一理,物我同源,體用兼賅,顯微無間,故曰元神。此是天所賦畀的。到得血肉之軀既成,十月胎圓,呱地一聲,嬰兒落生,此時識神始具。夫元神者先天之元氣,天地人物一樣,都藏於太虛中。一到人身,則隱伏於人身虛無窟子之內。此是天所賦者。修行人慾修成大道,夫豈可著空著色以求之哉?惟有一無所知,一無所有,掃卻一切塵氛,而個中消息自現,靈妙自生。至若識神,乃人身精靈之鬼,萬劫輪迴種子,必要五官具備,百骸育成,將降生落地時,然後精靈之魂魄,方有依附。古人謂後天識神,因有形魄而生者也。此元神之大分別處也。但有生之後,元識兩種神,交合一處——有時元神用事,識神退聽,則後天之意氣雖動,要皆由仁義禮智,而發為喜怒哀樂,識神亦化為元神者此也;有時識神用事,元神隱沒不見,雖仁義禮智之見端,亦皆變為私恩、私愛、私憎、私嫌,元神亦化為識神者此也。總之,為口耳一身起見,皆是識神。一到識神用事,焉有光明正大,可以對天地、質鬼神的事業出來。惟混混沌沌中,神焉一感而動,此時天理純全,毫不挾後天識見,如能穩立腳根,端然行去,即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慾之私。吾故教人於無知無覺時,尋玄關一竅,良以此時與天地一體,與虛空一致。能從此把握行將去,則天地之生生,不難自我而為生生;虛空之變化,不難自我而神變化。此時一覺,誠為天地人之根源。修士不從此下手,又從何處以為仙聖之階哉?要之,無思無慮而出者,元神也;有作為見解、自色身而出者,識神也。元神無形,識神有跡。一自虛無中來,一從色身中出,二者大不相侔。既明得元神生於虛無,識神生於色身,我於是正本清源,務令內外三寶閉塞,不許一知一見從有形有象、有思有慮而出。如此操持,如此涵養,久久屍魄之靈皆化為清淨元神,八萬四千毫毛亦轉為護法靈神。所謂化識為元,轉陰成陽者此也。此在人實力於虛無一邊,不要為色身起見著想得矣。

第七十三章 不召自來[編輯]

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話。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是以聖人猶難之。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人盜天地之氣以為丹,即盜於穆不已之天命。此命在天即清虛一氣,在人即太和一氣。惟由平旦直養,直至浩然,充塞乎兩大,即返本復命,上下與天地同流矣。養之維何?一在於死妄心——死妄心貴於剛,剛剛不屈於物,而令正氣常伸;一在於生真心——生真心貴於柔,柔則能悅諸心,而令浩氣常凝。此兩者一往無前、奮其果敢之力者,死機也。逡巡不前,甘為懦弱之材者,生氣也。勇於敢則殺,勇於敢則活,此進為退基,負為勝本。《易》曰:「日中則仄,月圓則蝕。」天地盈虛與時偕行,或利或害,往往與世相反。故人之所喜,天之所惡也。且夫天亦何所惡哉?好生者彼蒼之心,有時不用生而用殺;尚德者上帝之意,有時不以德而以刑。此蓋生中寓殺,殺中有生,其意深微,有非人所能測度者。天之所惡,孰能知其故耶?是以修道之聖人,知福為禍基,柔為剛體,酌經權而用其中,忘利鈍而守其正,不與凡人爭利害,惟於一己辨從違。至於降災賜福,惠吉替凶,雖聖人猶難測其微,況下焉者乎?夫聖之道,亦天之道也。聖人純任自然,而進退升降,至運轉於一身之中。天道無為自然,而生長收藏,常流行於太虛之表,所以不與萬物爭強。而修短頻臨,究無一夫之能傲,是不爭而善勝矣。不與下民言理,而禍福所及,卒無一地之或逃,是不言而善應矣。雖其中或遲或速、或重或輕,暗中自有權衡,有不由人謀者在。故曰:「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任他才智過人,奸巧絕世,而肺肝洞見,雖張皇掩飾,有何益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洵不誣也。

遏欲貴果,不果則人心放縱,人慾纏綿,故勇於敢者殺———所以殺,人心也。存理貴柔,不柔即凡氣暴躁,元氣動搖,故勇於不敢則活——所以活,元神也。然死心所以活者相濟。人心易死,道心易生,顧其中有天道焉。天有好惡,刑與德並施,生與殺共用。人或知之矣,而具生機於殺機之中,伏活機於死機之內,世人未易窺測焉。天之所惡,孰知其故哉?聖人心同天地,知惡之正所以好之——且非惡無以成好。此中循環妙用,雖聖人猶難知之。然而聖人之道,亦即天之道也。天不與凡民爭是非而發育萬物,無有不荷其煦嫗而悖而馳之者;不與凡民言感孚而陰陽迭運,無有不相為默契而悖而馳之者。蓋天人一道,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化何神也!物我同源,廓然大公,物來則應,措何當歟?至人以無思無慮之真,默運神功於生殺之舍,暗襲天機於造化之宮,入水府,造金鄉,踵希夷,絕視聽,殺者生之,生者殺之,初不知其何以相勝相應,如子母夫婦,不召自來,不謀自合。如此其感孚之捷而神耶?至災祥予奪,禍福貞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誠無有逃而脫之者,以虛空即道,道即天,不能逃虛空,即不能逃天網。人不違道即不違天,天休不於以滋至哉?

第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編輯]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若使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常有司殺者殺。夫代司殺者殺,是謂代大匠斵。夫代大匠斵者,希有不傷其手矣。

古之治天下者,必因乎民情之所易動,而預為之防。不因人君之喜憂,惟視民情之好惡,順其勢而利導之,所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煩而治。若民之滅紀敗倫,干犯名分,而毫無畏死之心,我以五刑之設,懸於象魏,讀之月吉,是徒勞其設施,而無補於國計民生也,豈不枉費心力哉?惟因民之貪生而懼死,有敢為奸邪奇詭者,吾乃從而殺之,正所謂制一以警百,少懲而多誠。斯民自父訓其子,兄勉其弟,不敢職為亂階,以自戕生而就死。然殺之雖在其上,而所以殺之,亦視乎其人。惟至仁殺至不仁,則民自殺之而不恕,死之而亦甘。孟子謂「惟天吏則可以殺之」是。夫天吏乃可殺人,是常有司殺人者矣。若非天吏而以暴誅暴,是以亂治亂,不惟民亂益甚,而且代司殺者殺,猶之代工匠而運斤成風,揮斧斵輪。其能神乎技而妙於成哉?𢟍觀古今匠士,其身不能大匠,而代大匠斵者,奚有不傷其手耶?彼民不幸,不獲生於有道之世,是以寇賊奸宄,殊無忌憚。又不幸不遇司殺之人,則啓沃無從,反還奚自,以至薄者愈薄,而厚者亦薄矣。不亦大可傷乎?

以畏死喻慎獨。人惟慎獨功深,則天人辨白,理欲分明。欲寡過而未能,思免愆而不得——於此兢兢業業,汲汲皇皇,省察其幾微,克制其偽妄,不難欲淨理純,立見本來面目。若於不睹不聞之地,平日無操存涵養之功,而於欲動情勝時,思拔除惡孽,頓見性天,勢必不除惡而惡多,愈洗心而心亂。太上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理勢乃相因也,惟能慎機於幽獨,既有以知慾念之非,乃克遏欲於臨時,庶可以還天心之正。一念掃除,一念清淨,自不萌芽再生於其際。此民常畏死,而為奇者,吾得執而殺之,孰敢顛越不恭,敗壞倫常。蓋以有道驅無道,猶人君撫綏萬姓,統馭群黎,以至仁殺至不仁,以大義誅不義,自然沒有順而存者安,近者悅而遠者來,不致有倒戈相向,反戟為攻,而為仇為害也。學者欲去偽存誠,反本歸根,其必杜之以漸,守之以恆,庶一竅通而竅竅都靈,元神安而神聽命。所謂「人能常清淨,天地悉皆歸」;又曰人能一正其神,則諸邪自不敢犯。此與司殺者從而殺之不怨、死之亦安,同一自然之道、希有之效焉。

第七十五章 賢於貴生[編輯]

民之飢,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飢。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惟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

從來民為邦本,食為民天。國無民則國誰與輔?民無食則民何以生?是在為人上者,有以開田闢土,浚其源於未食之先;制禮謹變,節其流於已食之後;而復省耕以補不足,省斂以助不給——民自家給人足,而無庚癸之呼,饑饉之嘆矣。即乾旱不一,饑饉荐臻,而倉箱有蓄,自凶荒無憂。無如世之人主,驕淫不靖,糜費日繁:或珍奇玩好以為娛,或瓊樓瑤室縱其欲,往往倉廩一空,而用度不減。正供尚欠,又加以重征:始而添租益稅,猶胥畏乎民岩;繼則暴斂橫徵,並不顧乎天命。聲色是尚,奢華並臻。取萬民之胸膏,縱一己之淫蕩。即至國帑空虛,而誅求不稍貸焉。夫天地生財,只有此數。若此苛求不已,取民無度。即大有頻書,豐年履慶,而欲其不飢也得乎?郅隆之世,衣衣食食,宅宅田田,各親其親,各長其長。其君子無禮義之訪,而自居仁由義;其小人無忠厚之好,而自樂業安居。蓋上行為為治,下以無為自化。俗不期淳而淳,風不求古而自古。懿鑠休哉,何其盛歟?迨其後科條愈設,而風谷愈偷;法令頻彰,而盜賊彌熾。其在暴虐之君無論矣,甚至英睿之王,奮發有為,勵精圖治,政愈繁而偽愈多,法愈嚴而奸愈出。是豈氣術之難回,天心之莫易乎?抑以不知窮源固本,而徒求之於末流?不惟無補無民生,反有累於世道焉。蓋民心本無事也,而上以政令擾之;民情本無欲也,而上以章程亂之。朝廷多一政令,百姓多一奸欺;朝廷多一章程,百姓多一奇巧。無怪乎世道之大非,民情之日變,而愈治癒難也。惟在上者端拱垂裳,斯在下者自安分守命。上與下相安於無為之天,不亦樂乎!且乃致輕內,其勞心也日繁,其損精也愈甚。而神氣因之消亡,身命因之殞滅,愈貪生愈速死矣。是以求生之厚,反輕死也。惟不以生為榮,且不以求生為重,衣食隨緣自奉,用度與物無爭,則心安而身泰,自性復而命延,永享無疆之福也。養其太和,自邀天眷,較之以為為貴者,不賢於萬萬倍耶?

神喻君也,民喻精也。順行常道,以神為主,而精隨之以行。故神一馳,精即泄。精之消耗,由神之飛揚——喻民之飢,由上食稅之多。其事不同,其理則一。心為身主,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天君不寧,則一身精氣耗矣,豈但下田傾倒已哉?是以神仙有返還之術,以氣為主,而神聽其號令——猶君從人慾、順民情,庶氣足神完,而民安國泰。此以上奉下,以上之有餘,補下之不足者。即以一人事天下,不以天下事一人之意。丹道雖曰有為,亦要從無為而有為,有為仍還無為,方是先天之神氣,可以入聖超凡。若一概有為,則神不靜而氣亦弱,勢必煉而氣不聚,愈煉而氣愈紛。惟因其勢而利導之,順其時而措施之,修身治民,皆作如是觀。若恐貨財不足,身命難存,於是竭精疲神,希圖養後天之命,日夜焦勞,寤寐輾轉,神氣之消滅者多矣。又況惟天之命,非人所求。君恐求生者無以幸生,且促其生於死地。惟不貴後天有限之生,隱以持先天無窮之命,庶性全而命固,身形亦足貴矣。

第七十六章 柔弱處上[編輯]

人之全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強則不勝,木強則拱。強大處下,柔弱處上。

人稟陽和之氣則生,陰寒之氣則死。一當陽和氣聚,則四體柔順,一身蘇綿,而生機不息矣;一當陰寒氣結,則肌膚燥熯,皮毛槁脫,而死氣將臨矣。試觀釜甑之間,蒸蒸浮浮,則陽氣氤氤,物融而化;到寒凍時候,物冷而堅。又觀天地春夏之交,陽氣熾而萬物暢茂,無不發榮滋長;迨至秋冬之會,陰氣盛而萬物飄零,無不枯槁。人物一源,無分彼此。是知天下萬事萬物,無不以堅強為死之徒,柔弱為生之徒也。譬諸用兵,往往強者取敗,弱者取勝——如子玉過剛敗績,伯比贏師勝隨是也。其故何耶?蓋以強者衰之漸,弱者興之幾,宜其不勝矣。再觀諸木,木至堅也,陰氣盛而陽氣衰,宜其大止拱把,而無由滋育焉。夫強大者生氣盡,而死氣臨,誠物之至下者也;柔弱者陰氣消而陽氣盛,乃物之至上者也。人奈何不自弱而自強,不處下而處上哉?

修煉之道,最重玄關一竅,是為天地人物生生之始氣。此氣至柔而剛,至弱而強,且剛柔強弱俱無所見。惟恍惚杳冥中,忽焉陰里含陽,殺里喻生,似有似無,若虛若實,此真無聲無臭,上天之載之始機也。人能盜此虛無元始之氣,則先天生生之本已得,而位證天仙不難矣。即盜得玄關始氣,以為金丹之寶,然二候採藥,亦當專氣致柔,如稚子骨柔體弱而握固,始得初氣以為丹本。四候行火,又要知一身蘇軟如綿,美快無比,方是先天絪縕蓬勃之機,沖和活潑之象。有此陽氣,可煉仙丹。再於退符之候,歸爐封固,入鼎烹調,猶當綿綿密密,了了如如,無怠無荒,如醉如痴,神懶於思,口懶於言,所謂「天下春雲如我懶,誰知我更懶於春」。如此之柔之弱,方是先天陽氣,可以長存而不敝。總之,十月懷胎,三年乳哺,九年面壁,無非先天柔弱之氣,為之丹成而仙就耳。修士當尋此柔脆之氣,始不空燒空煉,枉勞精神也。

第七十七章 為而不恃[編輯]

天之道,其猶張弓乎?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耶?

天道流行,發育萬物,無非一陰一陽,往來迭運,大中至正,無黨無偏而已。故陰極生陽,陽極生陰。陰盛陽衰,則抑陰扶陽;陽盛陰衰,則抑陽扶陰。消息盈虛,與時偕行,庶生生化化,以成自在無為,萬年不敝之天。何異張弓者然:持弓審固,內志既正,外體復直,務令前後手臂,平正通達——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然後順手而發,隨機自中,不患其或失。不若天道之自然——取民脂膏,飽其囊囊,往往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以君上之有餘,而奉天下之不足哉?惟有道之聖人,法天道而順人情,損者損之,補者補之,不使小民有怨咨之嘆也。雖為者自為,亦順承天道而已,絕不矜所為焉;成者自誠,亦至誠盡性而已,絕不居其功焉。斯人也,殆與天道無為而化成,不歸自然運度,不欲見有為之跡。成物之功,赫赫照人耳目,非賢而不欲以賢見耶?此所以為天無極,惟聖人合天地。

人生之初,原是純陰純陽,至平至正,無有勝負參差。故日征月邁,骨柔體弱而滋長焉。迨有生後,火常居上,水常居下,水火不交,是以陰常有餘,陽常不足。陽水每為陰火所灼,故人心益多,凡氣愈熾,而天心所以日汩,真氣所以漸亡,生生之機,無有存焉者矣。使陰火之有餘,下補陽水之不足;既補陽水之不足,仍制陰火之有餘——如張弓者然,有餘者損,不足者補,則陰陽正矣。此皆水火自運,陰陽自交,而天亦不知其為之也。夫人道以有為而累,天道以無為而尊。修煉豈有它哉?惟以後天陰陽,返還先天陰陽,流行不息,自在無為得矣。

第七十八章 受國之垢[編輯]

天下柔弱莫過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其無以易之。故弱勝強,柔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聖人云:「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正言若反。

太上前章言柔弱者生之徒,堅強者死之徒,是以柔弱處上,堅強處下,可知至柔而至剛,至弱而至強。當人日夜行習,在在以柔弱為善利萬物而不爭,常處污下而不厭。雖一滴之微,人得侮之。一勺之多,人得輕之。及其積而為淵,匯而為海,則汪洋浩瀚,能載舟亦能覆舟;能成物亦能戕物。不惟天下無以勝之,即善攻堅強者,無堅不破,無強不摧,亦莫與之抗衡。是知天下之至柔,能御天下之至剛;天下之至弱,能驅天下之至強。水哉水哉!何其柔弱如此,而剛強如彼哉?且天下之事,無有易於攻水者,而堅強卒莫能勝。人何以不居柔而俱剛,不為弱而為強者,隨在皆是也?豈不知柔之勝剛,弱之勝強乎?蓋以天良之動,莫不有知,而一動之後,頓為情慾所染、習俗所移,故悻悻自雄,不肯安於柔弱。是以機巧熟而義理生,嗜好偏而天真沒。致令道心離,人心起;客氣盛,正氣消。生理無存,生機已滅,欲其生生不息也難矣。聖人云「受國之後,是為社稷主」,如成湯言「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退步即為進步,所以受天命於無窮也。「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如武王曰:「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自後即為自前,所以荷天休於勿替也。豈同後世之臥薪嘗膽,蒙垢納污者,所得而擬議哉?

此真常不易之理,萬古不磨之經,是為天下正言,而聖人則反求諸己,又何嘗以此苛求於人哉?水喻一陽初動,真精始生。其機至弱,其勢至柔。而漸采漸結,日益月增,以至於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塞乎兩大,統乎萬物,而無堅不入,無強不破者焉。《悟真》云:「白虎首經至寶,華池神水真經。上善若水利源深,不比尋常藥品。」顧氣之柔弱,有似於水:至柔而寓自剛,至弱而兼至強,實有擎天頂地,捧日舉月,呼風喚雨,驅雷掣電之威,是天下之堅強者。雖曰浩氣,其實真精。須以至柔至弱之神養之,而以無為為為,無功為功,庶幾得矣。其曰「受國之垢,是為社稷主;受國之不祥,是為天下王」者何?即古人反躬自責,朕實不德,民有何辜之意也。學者求之於人,何苦反修諸身之為得耶?

第七十九章 常與善人[編輯]

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是以聖人執左契,而不責於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修身之道,惟善為寶。為善之道,自治為先。蓋道在內而不在外;修在己而不在人。惟事事內觀,時時返照,過則改之,善則加勉。庶明善誠身,永為天地之肖子,聖賢之完人,而不至有所缺矣。足見為善者只問己之修省,不問人之從違。如責人而不自責,觀外而不觀內,雖一時小忿,積而至於大怨,縱能十分解散,而不至於成仇。然內無返躬自責之道,懲忿窒欲之功,雖能解之於外,而不能釋之於隱微,安能清淨無塵,瀟灑自樂,而復乎本然自善之天地哉?故和大怨必有餘怨,安可以為善?惟聖人持身接物,處己待人,一以修己為主,而人之是非好惡,概不計較。譬如合同契約,分左右而執之,永以為憑,明爾無我虞,我無爾詐之意。聖人執德如執左契,只修諸己不責諸人,此所以與天地同其大也。是謂「有德者司契」。無德之人,重外輕內,常以察察為明,而人之恩怨必較,此為「無德者司徹」。夫「司徹」者,以考過為事,全不自省而民弗從,何如司契者責己重,責人輕,而人無不相孚以信!可知責人者輕己,己之善難完;責己者輕人,己之善克復也。人底於善,而天心眷顧,自億萬年而不杇。《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即太上「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之謂歟?

聖人之學,惟洗心退藏於密。以外之善好醜,是非從違,一概不計。所以汰慮沉思,凝神默照,以至於心明性見,欲淨理純,上與天合德,歷萬古而不磨。其功始於守中,其成由於胎息,內亦知之乎?古人言胎息,學人莫是看作外息外氣,的是凡息停時,那丹田中真陰真陽,元神元氣,融會一團,混成一氣,氤氤氳氳,蓬蓬勃勃,若開若闔,若有若無。視不見,聽不聞,想象之而有跡,恍惚之而有形者,此殆人生之始氣。心得之而有體,性得之而有用,人非此氣不能生。欲成上品之仙,亦離不得此氣為之主。古雲人生之始,因理有氣,因氣有形,此天地生人之順道也。返還逆修者,實從形形色色中,慢慢運起陽火陰符,收歸五明宮內,而以太乙祖氣,天然神火烹之,即可化形而為一氣。又由此氣一煉,即可化氣成神。於此固守虛無,保養靈陽,即不還於無極之初,可以出則成形,入則無跡。道有何異於人哉?總之此個胎息,即返到父母媾精一團氣血之候。人能養此胎息,日夜以無為有為、無思有思之真意,保寧之,團聚之,即結成靈胎而為元神。迨至十月形全,脫殼而出,上透頂門,直衝霄漢,可以驂鸞鶴,上雲霄,遨遊天外,飛升玉京,直頃刻間事耳。然此胎息,雖從凡人色身中煉出,卻又不是凡精氣凡神結成;煉丹者雖離不得後天有形有色之精氣以為之本,卻又不全仗於此也。蓋後天精氣,皆有形質,便有氣數,生死輪迴,勢所不免。又況粗精粗氣,盡屬蠢鈍之物,焉能有靈?要不過藉此凡色身中所有之頑物,千燒萬煉,取出那點清淨無塵、至靈至神之精氣神,以為真一之氣,而返之於我,以成仙胎神丹耳。所謂抽鉛添汞之說,不過如此。其餘著形色,皆非道之正宗。古之云:「胎從伏氣中結,氣從有胎中息。」是知欲結神丹,成就不老之軀,非養胎息不能;欲得胎息凝結於虛無丹田中,非結得有胎,它亦不肯來歸。而純純乎動靜與俱,若有一點凡氣夾雜,凡神外馳,則神必外游,氣必外泄,不能如子母夫婦,聚而不散也,知否?

第八十章 小國寡民[編輯]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小國寡民,地僻人稀,欲成豐大之邦,敦上禮之俗,似亦難矣。然能省其虛費,裁其繁文,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則糜費少而器物多,國家之富可致也。且不縱慾而輕生,營私而罹死,遠遊它鄉,貿居人國,而惟父子相依,兄弟是戀,重死而不遠徙,則康樂和親之世可臻也。以故「媚我君王,念茲土宇」,雖有舟輿,不肯遠適異國,以離父母邦焉。朝廷深仁厚澤,淪肌浹髓,恩同父子,誼若弟昆,是以叛亂頑徒,悉化為良善,雖有甲兵,亦無所陳之矣。如此上恬下熙,民安國泰,使復行結繩之政,樂太和之風,親親長長,宅宅田田,甘其飲食,美其衣服,予以安居而樂俗,敦厚以成風,又何患國小民寡,難以惇大成裕,仁厚可風哉?第見民愛君如父母,君視民如子弟,忠心耿耿,繫念殷殷,縱頃刻之別離,亦不忍也。雖鄰國在即,舉目能窺,雞犬相聞,頃耳可聽,而民則自少至壯,自生及死,不與鄰國一相往來。此蓋民之感恩戴德,沐化涵情,於君上者深矣!是以安無為之治,享有道之天,而不肯一步稍離。如此則國豈猶患小,民豈猶患寡哉?勢必聲教四訖,風聲遠播,而天下歸仁,萬國來同也。

此喻年老精衰者修煉之法。夫人到老來,精氣耗散,鉛汞減少,欲修金丹大道,亦似難乎其難。不知金丹一事,非屬後天精氣,乃先天鉛汞。得其至一之道,采而取之,餌而服之,不論年老年少,皆可得藥於一時半刻,成功千十年三月。特患不聞先天真一之氣,徒取服於後天有形之精,不惟老大無成,即少壯之士,亦終無得也。惟下手之初,勉強支持,使手不妄動,足不輕行,目不外視,耳不它聽,口不聞言,心無妄想,自朝至暮,滌慮洗心,制外養中,退藏於密,不使一絲之牽,不令半毫之累——積之久久,誠至明生,自然目光內凝,舌神內蘊,心靈內存,四肢舒徐,頭頭合道。此喻「什伯人之器而不用」,然後用之無不足也。「民」比身也。人到老來,莫不畏死情極,好生心深。然畏死而不知求生,徒畏亦無益耳。惟謹慎幽獨,時時內觀,刻刻返照,不離方寸之中,久則致中致和,雖天地可位,萬物可育矣!何況近在一身,而有不位不育者乎?此立玄化,養穀神;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惺惺常在,守之不敗;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即常應常靜,無文無武)。所謂動觀自在,靜養中和者此也。固不事河車運轉,斗柄推遷;又無須戡亂以武,野戰則宜,守城以文,沐浴為尚,取喻於臨爐進火,用師克敵也。此清淨而修之法,非陰陽補益之工。不但老人行持,可得藥還丹,即少年照此修持,亦可綿綿密密,不二不息,上合乎於穆之天。第躁進無近功,急成非大器,惟慢游饜飫,如水之浸潤,火之熏蒸,久則義精仁熟,道有成矣。故「雖有舟輿,無可用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也。且夫進退升降,朝屯暮蒙之法,太上前已喻言:「兵者之後,必有凶年。」足見臨爐採藥行火,特為後天氣拘物蔽深者立一法程——倘不如此,則凡氣無由化,真金不可還也。若能靜養為功,不施烹煎之術,惟守虛靜中,則不知不覺,無為無思,自然渾渾淪淪,純乎以正,默然合天,不待言思擬議,而與天地流行無間。此即「使民復結繩而用之」。不立文字,不假言詮,而「上記不用籌策」也。「甘其食,美其服」,即精貫於中,氣環於外。內甘而外美,有不可名言者。「安其居,樂其俗」,則中心安仁,隨其所之,無不宜也。修煉至此,了了常明,如如自在,對境可以無心,遇物何能相染——雖有所見所聞,亦若無見無聞,絕不因色聲而生其心。故曰「鄰國相望而不相往來」。此無上上乘,無下下乘,玄之又玄,妙而又妙之功。嗚呼!學至於此,與道大適矣。

若論修道,古有兩等修法:有清淨而修者,有陰陽而補者。清淨而修,即煉虛一著,不必煉精鍊氣為也。然非上等根器,不能語此。若果根蒂不凡,從此一步做去,都是順天地自然之道,不似吾師今日之教,尚多作為也。蓋人身之中,原有陰陽坎離、乾坤闔辟、日月水火、升降進退之機,猶天之運行,皆自然而然,無須為之推遷。但只一正其元神,使之不知不覺,無思無慮,那清空一氣,浩浩蕩蕩,自然一呼一吸,上下往來,如乾坤之闔辟,日月之往來,水火之升降,陰陽之否泰,進退如此而已矣。雖有火候,不過清心寡欲,主靜內觀,使真氣運行不息而已。雖有進退升降,不過以真水常升,真火常降而已。縱道沐浴,亦不過懲忿窒欲,滌慮洗心,令太和在抱而已。雖有得藥成丹,亦不過以神為父,以炁為母,兩兩扭結一團,融通無間,生出天地生我之初一點真靈,即所謂離宮之真精,又謂人身之真汞;以我神炁煉比一個真汞,結胎成嬰,日後生出陽神,官骸血脈,五臟六腑,毛髮肌膚,靈明知覺,無一件不與人肖——分之可化為萬身,合之仍歸一氣——要皆自神父氣母,兩兩交媾,而煅出這個真汞之精,以為陽神者也。然此真汞,須有生發之候。蓋心為五臟之中炁,中炁一升,五臟之炁隨升,中炁一降,五臟之炁隨降。其生也,由於真汞之動;其息也,由於真汞之靜。要之動靜升降,皆屬自然之道,惟順其自然之運用可矣。但此步工法,自古神仙,少有從此一步下手者。何謂陰陽兩補?必先識得太極開基,先天一陽發生,然後將我這點真陽之氣,投入丹田之中,猶父母交媾,精血合作一團,入於胞胎之內,此為先天真種,種在乾家交感宮,日運鉛汞,漸生漸長,它日出胎,方成脫殼神仙。若無此個真種,是空煉也。雖有所得,亦不過保固色身,不能生出法象也。知之否?有此一點真陽之氣,入於胞胎,然後加以神光下照,久久真陽有動機,不妨將坎中之水,引之上升,離宮之火,導之下降,直將色身所有陰滓屍氣煉化,只取得一味真氣,配我靈陽,合而為丹,養之為神,可以飛升變化——然此亦自然之道也。凡人落在後天,神氣多耗,年華又老,猶走路之人,離家已遠,不得不從遠處回來,所以必要費力也。夫以神氣兩分,未能合而為一,日間打坐,必用一點意思,幾分氣力,將我神氣,兩兩入於丹田之中,不許一絲外走,一息出,一息入。我惟順其呼吸之息,自一而十,自十而百,而千而萬,在所不拘。如此緊閉大門,存神丹扃,作一陣,然後外息暫停,真息始動。我於此又溫養一陣,然後真陽之氣,蓬蓬勃勃,真如風涌雲騰一般,我急忙開關引之上升。其升也以神不以氣,但須凝神了照尾閭,一路之上足矣。到得真氣沖沖,溫養片刻,然後下降。總之真陽初動,必須用點氣力,然後可升可降。蓋以凡身濁氣太重,必十分鼓盪,乃能祛其塵垢,而後有清清白白之神氣,為我煉成丹本。所以古人云:始而採藥,非用武火猛烹急煉,則真金不能出礦——此武火所以名為野戰也。至於升降已畢,丹田氣滿,心神安泰,然後以煉虛之法,順其氣機而為之足矣。此雖勉強,亦是自然當如此者,生須照此行持可也。

第八十一章 為而不爭[編輯]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

此章總結通部,示人《道德》一經,皆真實無妄之言,不得以文詞不美,將此經置之高閣,而不論不議也。須知道本無名,強名曰道;道本無言,有言皆障。然為教化眾生,不得不權立虛名,以為後學津梁。既有言矣,則言必由衷,發皆中節。此誠篤實之論。酌於古而不謬,准之今而咸宜。無虛飾,無妄吐。不須文采,何事繁多;單傳直指,立見性天。言而信也,不求美焉。若夫文章絢爛,詢旨風流,殆文人舉士之言,尚虛華以悅世,不足以為信也。彼言既信而為善,不求穿鑿以惑人,又有何辨哉?其辯之者,殆聾耳目之聰明,飾聞見於倫類,掩耳盜鈴,不足以雲善也。夫善在一己,知在一心,豈必多乎?孔子曰「吾道一以貫之」;孟子曰「夫道一而已矣」。有何博歟?其博之者,殆道不明其宗統,語不知其歸宿,泛濫於諸子百家,此記誦詞章之學,非聖人博學於文,約之以大中至正之禮,不足以言知也。要之道也者,無物不然。取之無禁,用之不窮者。聖人空而不空,有而不有。不啻明鏡高懸,清波朗照,何積之有?若有所積,是鏡有塵垢之污,水有沙泥之染,非聖人空洞了靈之本體,不足言廓然而大公也。惟其空靈若此,則因應隨緣,雖萬姓紛紜,善難遍及,而一夫得咎輒引為辜,其為人也無復加矣。縱九州並列,惠有難周,而一地未沾恩,此心常抱痛。其與人也,何多讓焉?故曰既以為人,而己愈有其功,既以與人,而己愈多其德。亦猶鏡光之物來則照,物去則已,初無成心於其間也。聖人之心,亦如是焉耳。且夫聖人之心,即天之心也,聖人之道,即天之道也。夫天以默運為生成,雖有消長盈虛,總屬生養之機,有利而無害。聖以無心為造化,雖有損益予奪,仍屬仁慈之應,亦為而不爭。假使天地有利有害,則天地亦私而不公,又焉能萬年如一耶?聖人有為有爭,則聖人亦積而不散,又安能至誠不息哉?嗚呼!天地大矣,聖人大矣,雖有信言,亦因心作則,無假借也,無思為也。本諸身征諸庶民,亦天德之良知,人心所同具。為人即為己,與人亦與己。所謂物我一致,天人一源者,是聖人與天合德,於此見其量焉。

此經注畢,呼群弟子而告之曰:日今大道,危如累卵。所賴爾學道諸人,以撐持天地,救正乾坤。縱說奸匪之徒,將有兵戈之動,然天有安排,總不至令爾等有不測之虞也。只怕爾等執德不宏,信道不篤,二意三心,或作或輟,斯亦自絕於天。不能上與天通,天縱有十分仁愛,欲生爾等於休養安恬之天,而無如其不能承接天休何也?生等近已見道明,體道力,自家確有把持,惟有一言一動,息息與天相流通,天自愛之重之,保抱之而不置也。夫以道在即天在,重道即重天,愛道即愛天。如此默契潛孚,自臻休祥。天道原與人道通也,試觀古今來,只有悖道而為天厭者,未有遵道而不獲天休也,生等可恍然悟矣。總之各行其是,各盡其誠,那以外之是非禍福,概有天作主張,生等切勿作越俎代庖之憂可也。夫大道之要,不過神氣二者而已;但有先後天之別,修士不可不知。古經云:先天元神,體也;後天識神,用也。無先天元神,大道無主;無後天識神,大道無用。爾等用工修煉,必要於混混沌沌、無知無覺時,養得先天元神以為主宰;然後一驚而醒,一覺而動,發為後天識神。此個識神,非朋從爾思,憧憧往來之私識,乃是正等正覺之元神,因其發動而有知覺,故曰識神。只怕此識一起,即紛紛擾擾,惡妄雜念,紛至沓來而不已者,就墮於私流於欲,而不可以煉丹也。惟有一心了照,矢志靡它。如此用志不紛,乃凝於神,神凝而息可調,息調即丹可結。故曰:「一心只在絲綸上,不見蘆花對岸紅。」如此一心,雖曰識神,其是即元神也。所以古雲「天心為主,元神為用。巧使盜機,返還造化」,何患不立躋聖神!爾等亦明之否?總要於天心發動之後,常常穩蓄,不許一念游移,一息雜妄,庶幾天心常在,道心常凝,雖有識亦比無識也。學者修真下手之際,貴乎一心制服兩眼並口耳身意之妄識;於是集神於丹扃,調息於丹田,務使凡息斷滅,然後元氣始來歸命。既得元氣來歸,氤氤活潑,宛轉悠揚,如活龍動轉,十分爽健。此元氣之充壯,可以運行河車矣。苟氣機大動,不行河車化精為氣,化氣為神之工,仍然凝聚丹鼎,奈未經火化,陰精難固,不能長留於後天鼎中,一霎時凡火一起,必動淫根、生淫事而傾矣。即或強制死守,不使它動,奈後天精氣,皆屬純陰,未經煅煉,不強制它必泄,即強制它亦必泄也。夫以此訣一行,即可以奪天地鬼神之權,參造化陰陽之法,而自主自奪,「我命由我不由天」矣。實為長生不老之仙,所謂閻羅老子,亦無奈我何者此也。所以不許匪人得門而入,使天神無善惡報應之權。爾生屬知道者,諒亦深明厥旨,切須穩口閉舌,莫妄泄天機、密鑰可也。既有元氣於丹田,而行河車之法,尤須假後天凡氣為陽火陰符,逼迫而催促之,使之上升下降,往來無窮,鼓舞而煅煉之,使之化凡成真,變化莫測。苟徒有元氣之發生、活子之現象而無後天凡氣,則先天元氣,豈能自上自下、自煅自化?此金丹雖先天的元氣為本,然亦必需後天凡氣為之功用也。至於金丹,始終全仗火候。古人臨爐,十分慎重,惟恐一氣偶乖,有干陰陽造化。故曰進火行符,猶之煮飯,火緩則生,故貴惺惺常存;火急則焦,故貴綿綿不絕。生於此二語,可知用火之微矣。到得地下雷鳴,火逼金行,此時若非武火,金氣安能上升?然必善於用武,任它烈焰萬丈,光芒四射,我則以一滴清涼水,遍灑十方足矣。此即氣壯而心享之道也,亦即清淨恬淡為本之妙術也。故曰:「龍虎相逢上戰場,霎時頃刻定興亡。勸君逢惡須行善,若要爭強必損傷。」誠哉以勢可畏,其機至危,而此心不可不臨爐審慎也。生既明得此旨,永無傾泄之患焉。雖然,此行河車之法,當如是耳。若一概施之於守中,氣機未暢,心神未寧,一以純任自然之法行之,則神氣安能打成一片,有何藥物可采哉?此必於玄關初現時,腎氣上升,心液下降,用起數息之武火,不許一念走作,一息奔馳。如此緊催慢鼓,鼓動橐龠機關,然後凡息方停,真息始見,人心乃死,道心乃生。否則漫說自然,必無自然也。故曰雖有生知之聖人,亦必下困知勉行工夫始得。古云:「西山白虎正猖狂,東海青龍不可當。兩手捉來令死斗,化成一塊紫金霜。」又曰:「降龍鬚要志如天,伏虎心雄氣似煙。痴蠢愚人能會得,管教立地作神仙。」此種武火,施之於龍虎不交、水火不濟之時則可,若行河車,則已龍吟虎嘯,夫唱婦隨,於此仍用此個法,則又恐迫逐真氣散亂,孟子云:「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此為大錯矣。吾將全功畢露,生等須努力修持,以慰吾師之望焉。切勿妄泄,自干罪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