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三志辛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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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三志辛卷第一(十事)

祁酥兒

　　祁酥兒者，毫州人。父為秘書省校書郎。酥兒性警慧，孝愛異常，誦詩書，理音樂，皆不緣指教而自能。(呂本作「曉」。)母久病，步立(呂本作「履」。)艱難，方七八歲時，已代管家務，事無巨細，悉幹之合宜。年十五歲，其冬，母病忽加劇，酥憂急不知所為，潛持一錢詣佛堂供像前，拜而祝曰：「吾母病甚，吾將割股肉以療，敢擲此錢以卜。卽可，願錢文上嚮，否則反之。」擲已驗之，文果上嚮。心獨喜快，謂佛真許我，遂持刀以割左股。不暇遮傅，自燔之於火，屑而圓，類真藥粒之狀。與母言，醫別换藥來。戒曰：盡服此可愈。母接服之，經宿有瘳。酥謂符所願，益喜。家人見其坐稍偏，怪問其故，猶閉匿不肯説，迫之再三，乃具以實告。皆大驚，亟求善藥護其創。創已先中風，浸浸傍攻四體，萬方調治，竟不瘥。危困之際，語家人云：「吾取吾肉救母，固已不愛吾身。母幸緣此以安，死亦何恨？但父母年俱高，不得終養，用此有遺恨耳。」泣數行下，遂絕。南城王補之為作傳曰：「酥兒之心，尤可悲也。方其奮然舉刃之時，豈不知肌肉之裂有不可忍之痛？為至難也。以謂吾不如是，不能盡其孝，故以始笄之年，最弱之身，怡然甘之而忘其所以難。其可悲至矣！」予讀之，惜其無傳於世，為載之三辛第一章。

諸暨山道人

　　復州教授長樂陳方，在太學時，一齋(原注：忘鄉里及姓名。)嗜酒，酣醉無度，不深(上二字呂本作「未嘗」。)留意燈窗事。適諸暨縣人招作門館，其家僕開酒坊，陳賀之曰：「此正是君從游處，適我願兮，宜勿辭也。」於是浮江而東。當淳熙十三年秋解試，望之不參假，疑其已死。或傳似有所遇，不飲不食，夜不就榻，唯在書室中講授如故，同舍生不以為然。及春，忽參學，眾以所聞質之。答曰：「我坐平日酒多為累，故止不向口，若臨飯食，輒自覺飽，入夜全不思睡，亦不自知其然。」同舍私相約，更迭陪之一宵，驗其是否，已而果如人言。扣之，不肯説。久之，始謂陳曰：「彼家酒坊，距其居只半里，吾早間點校生徒罷，則徑造之，連沃數觥，及晚，亦如之。一日，醉甚，望坊外三四里有一山，奇崛幽遽可愛，信步往遊，見一人卧松下，作而言曰：『汝無時無節不躭酒，豈不防損害性命？大可慮邪！』其人著青布寬袍，長六七尺，昂昂一道人也。不覺敬異，宿酒(呂本作「醒」。)頓醒。道人呼使前，授我隱訣數語，翩然而去。自是日不復近酒饌，雖偃息枕上，亦不交睫。」它無所云也。後收拾書策告別，不知所終。

范端智棋戰

　　范元卿以棋品著聲於士大夫間，且歷處庠序，踐館閣，故無不知名。其弟端智，亦優於此技，與兄相埒，而碌碌布衣，獨客於楊太傅府。楊每引至後堂，使諸小姬善弈者賭物，然所約不過數千錢之直，范常常得之。楊一日謂曰：「聞君家苦貧，小小有獲無濟於事，吾欲捐金幣三千緡，用明日為某妾一局之資，君能取勝，立可小康。」范喜，謝歸邸，寢不能旦。同寓之士竊言：「范骨相甚薄，恐無由能致橫財如是。」及對局，既有勝矣，思行太過，失應一著，遂變捷為敗，索手而出。乃知非分財物，不容妄享。好利忘義之徒，可以內省也。(范子由説。)

吳琦事許真君

　　饒州吏人吴琦，習熟刀筆，年二十三歲，卽遷補職級。淳熙十四年五月八日，徙居於下西關，整頓神佛堂，鋪設位像，以所蓄壽星一軸挂左壁，右方闕焉，每用興念。旋命畫工劉生繪九州都仙太史高明大使像以補之，所謂許真君也。至七月十四日，琦正午假寐，夢神人頎而長，戴方巾，反搭其半覆面，手翻簿書，披閲竟，呼黃彥發姓名。黃者，都孔目官也。琦前跪曰：「都吏賤役，亦注籍耶？」神乃指示之曰：「既是都吏，烏得無名？」琦又白曰：「如琦微下，不審它日到得此地位否？」曰：「亦可，是恐等候不及。」復請曰：「琦終身不至遭刑譴否？」曰：「無之。」續問壽命妻孥，神檢簿使觀之，其簿式樣，全如四縫笠之摺角，排列金星，歷歷粲耀。乃為言：「汝(呂本多一「命」字。)分只合一男一女，後來儘得，兼汝壽不長，不出四十，仍主暴夭。」琦所以咨扣凡數端，悟其為神，欲加奉事，恨未得稱呼。乘其去，挽裾而問之。應曰：「汝不識我乎？我卽第一蔣真君也。」又以未曉所言為請，傍一人若馭馬卒云：「便是汝家神堂右壁所事者。」遂上馬而去矣。琦夢覺，悉書於册。後九年，一旦嘔血死。妻子曲折，皆如言不差。(少陸説。)

林氏館客(全壁附)

　　平江林氏兄弟，鄰居東西兩宅，各邀士人處書館。居東者建安陳希黯，賦性誠直，兄雖加敬禮，而待之與常時客無異。弟所招閩中黃生，巧逢迎，脅肩諂笑，能得主人歡心，故相得極厚。束修之外，遇有干求，亦應之不靳。陳君每歎羨，謂己不如。黃忽抱病，浸浸困劇，弟過意拯療，不能愈，髮如蓬葆，而不可運櫛。主人使僕為梳理，數拒却之，遂至死。主悼惜無已，躬為治喪。方洗沐之次，見髻中有短紙一小卷，漫取視，蓋其抄録主家事狀及言語疵瑕，巨細不遺，仍謹誌月日，以備或失歡時為訐訴具也。主大怒，亟令舁其尸置於空室，但置松棺殮葬。湯居寶談其事。予因憶在婺州日，義烏縣下巡檢館客曰全壁，以學課不如期陳狀，并告其它過，時淳熙十三年四月，問其授館以何時，曰：「去歲五月二日入學，及冬，則不肯償月給。憤其無禮，故具所聞見，達于使君。」予視其條目二十餘項，本末歷歷。語之曰：「所言果實乎？」曰：「不敢一事相罔。」乃出一橫册呈示，則是去歲五月四日，命寨兵伐木作胡床，及五日擅用音(原本作「審」，原校改「音」，呂本作「番」。)樂等事。予曰：「汝方以初二日就館舍，兩日之間，便密疏其不法，何也？」使詣曹供對，杖之二十，而荷項令眾於寨門。郡人皆傳笑，謂全壁遂成碎壁。全生之過受罰於生前，而黃生之慝乃暴於身後，皆非佳士，不滿賢者一笑云。

李彥勝夢賦

　　餘干李彥勝興宗，習舉子業，詞賦甚有可稱。淳熙甲午請鄉薦，至紹熙壬子當免舉。夢就試省闈，遇紫袍神人持金榜揭示之曰：「此題目也。」且謂「子細」，言之至再。李熟視之，乃《人主天下之儀表賦》并韻脚及出處，上下文歷歷明白，卽濡墨引筆，一揮八韻，略無停思，殊以驩躍。既寤，遂綴緝一篇，髣髴猶憶夢中隔聯佳處，朝夕潛自諷味，雖從學者在席下，亦不與之言。時邑貴趙子直為吏部尚書，度必知貢舉。李嘗作館客，在法合回避。趙念別院取數少，預詒書止其行。李曰：「倘吾命分當得，何論大小難易！固已格夢兆，夫復奚疑？」遂決計負笈而西。癸丑正月到都城，趙果司文柄。李牒赴別試，所賦題乃《帝王以納諫為聖》，而貢院出題并韻脚悉與夢合。始以事告人，知無復科級之望，且歎曰：「造物小兒相戲，可謂惡劇。」竟下第而歸。(少陸説。)

二屠鼎烹

　　德清民鄭八，酷於屠牛，每行刃時，先刺其頸，血從中傾注數斗，目尚開闔。睹者念痛苦之狀，或稱救苦天尊，或誦解脱真言，助之冥果。鄭恬然弗之恤。母在越，嘗渡江省之，到中途，日暮值雨，急進路傍古祠中。半夜後，聞堂上軒訇有聲，畫燈前導，一神據案坐，吏押老人至。首問曰：「汝在生之日，何得於佛殿上殺牛？」命赴湯鑊獄。次搦鄭出，鄭知其不佳，拜而乞命。神怒曰：「汝所屠不可勝計，尚敢然！」亦命提趨湯。是時猶未墮鼎鑊。明日，倩人告其母，備述境象，因使報人知戒，語畢，蹶而死。母忽夢其求功德，莫測所以，少頃，訃音至。

張淵侍妾

　　觀察使張淵，紹興中為江東副總管，居建康。每以高價往都城買佳妾，列屋二十人，而御之甚嚴，小過必撻。嘗盛具延客，皆環侍執樂，歌舞精妙，一坐盡傾。妾兢兢自持，不敢游目窺視，無論言談也。中席，淵起更衣，坐客葉晦叔之側一姝最麗，乘間語之曰：「恭人在太尉左右，想大有樂處。」姝慘容不答，但舉手指筵上燭云：「絳燭分明會得。」晦叔後與予言，猶憶其風流慧悟也。招北士馮伯起為館賓，待之特異，仍治宅西一室，使挈妻子入處之。元宵三節為張燈百盞，淵赴府宴，長姬領眾妾訪其妻，小鬟見床褥華雅，戲卧其上，馮竊至，遂與之合。既罷，長姬知之，歸以白淵，淵隱而弗問。經旬日，約馮共飯，飯畢，設茶於它軒。望砌下橫一劍、一竹篦、一小缸置糞，馮掩鼻謂守兵不謹，將使屏之。淵笑曰：「此正為先生設，元宵之事，豈忘之邪？」先呼長姬及小鬟，杖之三十，然後云：「先生須均受此辱，已乃伏劍。」馮趣下受杖，泣而乞命。淵曰：「然則只以不潔代之可也。」馮度不得免，拱手言：「願賜清汁少許，行破文書。」淵逼使滿杓而食，乃逐(黃校疑「逐」。)之。後十年，葉樞密督視軍馬，駐建康，投書陳禦戎方略，彼人云：「此正是喫屎秀才耳。」傳以為笑。淵暮歲徙家臨安，過八十而終。

山門寺僧

　　德興去縣十五里，有山門寺。其僧了詮者，年四十歲時，遇一善術士戒之曰：「大師命運衡犯凶煞，五月內當主災殃，須百事謹畏關防。不然，恐不能免。」詮聞言憂怖。是月自朔日屏跡不出，惟端坐誦經，度日如年，常若禍至。及晦日，闔寺僧相慰拊曰：「師兄可出矣。」詮曰：「猶有半日之期未竟，不知獲脱免否？」到昏暮，寂無它虞，詮亦自喜。少頃，提燈籠如廁，過山坎下，適巨蛇蟠居石上，見燈光躍而赴之，正齧詮足，大叫仆地。其徒奔救以還，所傷處血肉潰腐，遂連脛骨如截，曆歲乃愈，然不(呂本多一「復」字。)能行步。春秋幾八十，慶元三年秋始死。

朱安恬獄

　　浮梁安東鄉民朱安恬，與兄仲有者異居。仲以貧悴，立所居室契就恬售錢，而挈一女來寄食其男細四。仲所以求索於恬者非一，恬復以屋契畀其男，令自為主，仍往婦家贅處。慶元二年，兄弟争小故，仲自拈磚搕腦，欲以撓恬，因去從女壻宿食。至五月，復訪恬處，又舉首頓地微損。恬扶勸使歸，旋得痢疾，越八日而死。細四覓棺於恬不得，隣保懷夙憾，諷之詣縣，訐父為叔用杖毆殺。縣令鄭伯膺以箠楚成獄，上於州，下司理院，不移元勘。以殺時無證奏裁，得旨處死。星子趙主簿審問，恬稱寃。貴溪縣丞同祖再鞫，如初款。及勅下，弋陽嚴縣丞審問，恬更不復有詞，卽供責狀辯，擇日行刑，時四年二月也。臨引赴市，適風雨晦冥，法當停決，如是者凡四。申展輒當陰霖，郡守林宇長大夫桷疑焉，密采外議，果云不平。遂躬詣囚所閲實，徙禁鄱陽獄。同斷死兩囚徑赴法，天晴無片雲。及物色廉究，盡得本末。提點刑獄范子由祕監選委婺源丞葉南夫就鄱陽獄質勘，聞恬誦《金剛經》不舍晝夜，以問推吏，吏以為歌唱。先是，鄱陽主簿江寧何公極夢游城外東岳廟，見棟宇宏壯如宮闕，視平時不類，心固異之。洎到廊廡間，遇亡父朝奉大夫偉，泣而進拜。問曰：「大夫(「夫」字疑「人」字誤。)今在何地？何自來此？」父云：「身隸北岳下，奉差來作直推使者。」又問：「北岳安在？」曰：「在定州。」公極顧一室，門上揭牓，以金填四字曰「朱安恬獄」。父揮使去曰：「此非汝久留處。」驚而寤，汗出如洗。明日為同官言之。是時恬之寃未白，而公極於獄事略無干涉也。范憲具奉詔，安恬特與釋，其元勘覺舉官吏並免收坐，以五月八日。恬被命且死而得生，林使君之明也。既而御史(呂本多「張巖」二字。)肖翁察舉論奏，凡本縣及州獄與審勘官吏皆罷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