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癸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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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癸卷第三(十四事)

獨腳五通

　　吴十郎者，新安人。淳熙初，避荒，挈家渡江，居於舒州宿松縣。初以織草屨自給，漸至賣油。才數歲，資業頓起，殆且巨萬。里落(葉本作「人」。)莫不致疑，以為本流寓窮民，無由可富。會豪室遭寇劫，共指為盜，執送官。困於考掠，具以實告云：「頃者夢一脚神來言：『吾將發迹於此，汝能謹事我，凡錢物百須，皆可如意。』明日，訪屋側，得一毀廟，問鄉人，曰：『舊有獨脚五郎之廟，今亡矣。』默感昨夢之異，隨力稍加繕葺。越兩月，復夢神來曰：『荷爾至誠，卽當有以奉報。』凌晨起，見緡錢充塞，逐日以多，遂營建華屋。方徙居之夕，堂中得錢龍兩條，滿腹皆金。(葉本多一「銀」字。)自後廣置田土，盡用此物，今將十年，未嘗敢為大盜也。」(此句葉本作「固未嘗為盜也」。)邑宰驗其不妄，卽釋之。吴創神祠於家，值時節及月朔日，必盛具奠祭，殺雙羊、雙猪、雙犬，并毛血糞穢，(上二字葉本作「腸胃」。)悉陳列於前。以三更行禮，不設燈燭。率家人拜禱訖，不論男女長幼，皆裸身暗坐，鋪陳(呂本作「雜」。)無別，踰時而退。常夕不閉門，恐神人往來妨礙。婦女率有(葉本作「與」。)感接，或產鬼胎。慶元元年，長子娶官族女，不肯隨羣為邪，當祭時獨不預。旋抱病，與翁姑相繼亡。所積之錢，飛走四出，數里之內，咸有所獲。吴氏虔啓謝罪，其害乃止。至今奉事如初。

鬼國績記

　　支壬載鬼國母之異，復得一事，頗相類而實不同。福州福清海商楊氏，父子三人，同溺於到洋，共附一木，遂漂流(葉本作「墮」。)鬼國中，煙火聚落，悉如人世。但其人形軀枯悴，生理窮窶。每相報云「去某州某縣赴法會」，則各有喜色，往往盡室以行。大率醉歸，挾餘饌分餉三楊，賴以充飢。或數日不值，枵腹竟夕。居數年，不堪鬼氣薰蒸，父兄皆死，唯幼子存。一日，見飛符使者從天而下，訪問此子。眾鬼謀曰：「使去則不可，若不去又已有它姓名，將奈何？」或曰：「今隨隊而行亦可。」戒楊瞑目勿開。既登塗，耳畔聞風雨波濤之聲甚厲，良久，脚履平地，見僧振鈴呪食，眾合掌盡入，引楊生蔽身大木之上，時持食物出餽。忽聆(葉本作「鈴」，《榕陰新檢》更多一「響」字。)眾誦大悲呪，楊少年時能之，自墮異域已廢忘，一聽其聲，便能憶，亦隨口持諷，鬼不復相親。會散掃迹，楊彷徨到曉，往來見者指為猿猱，乃下樹與人説本末。始認得夜來法席，正其家也。秀州天寧長老妙海在彼縣，親見之。楊氏一門，且疑且畏，妻亦不敢深相求(葉本作「認」。)識。經日驗其無它，方悲泣存問。積久，漸復人色。越歲。一切如初。

寶叔塔影

　　忠訓郎王良佐，居臨安觀橋下。初為細民，負擔販油，後家道小康，啓肆於門，稱王五郎。夫婦好奉釋氏，齋施無虛日。淳熙初年二月，清旦焚香，日中有塔影七層現於側，黃碧璀粲，宛若新飾。金書三字曰「寶叔塔」。私竊自念：「此塔草創脩治，全未成緒，我今自任其責。」乃捐力重建造，規範雄赫，勝於承平之時。寺僧塑其夫婦像於第一層上。後買給使減年恩補官。或云：「王生少年日，因在市鬬毆傷人，捕係仁和縣獄，適與一重囚同牢，語話款洽。因密言：『我一生做經紀，今焉獲敗。念殺人負罪，決無生理，切有心腹之事，為君陳之。我昔年曾掠富室之物，得金銀甚多，埋於寶叔塔之下左方，入地若干尺，可(原無「可」字，據周本補。)悉掘取。俟我伏法了，幸為收拾骸骨，瘞之高原。仍廣作佛事，以資超脱。遇忌日時節，宜飯僧誦經，分明回向，則我瞑目不憾矣。』王出獄，悉如所戒，往塔下啓穴，果得物可直萬緡，因此致富。故假影之，(上四字呂本作「故假塔影之説」。)以蓋其事云。」

柯山蛇妖

　　黃州柯山在城中，其上皆巨竹。山下民婦就蓐，產一蛇，徑走入竹間，不知所向。後數年乃時出，色正白，脊有紅鬣。見之者必死，郡人極惡之。崇寧五年，青社李變(黃校：疑誤。呂本作「辯」。)老坐事謫居，嘗拉所善三士人潘仲達、何斯舉、欒正夫同游此山。將飲酒，或告以有蛇怪，行未久，果見蟠於竹下，高與人齊。李失聲，三子倉皇散走。李知不得免，拾一拳石，祝之曰：「我今日與彼勢不兩全。我勝蛇則蛇死，不勝則我死。」祝罷，石正中蛇腦，卽疾穿草去，砉如風聲，草為之偃。四客相賀，竟縱賞，抵暮乃歸。後三日，竹外人家聞臊氣不可近，稍前視之，蛇已死腐，其長有丈五尺。眾掩鼻相率輿去，投諸江中。

張顯祖治獄

　　信州吏人張顯祖，為獄院推級。鞫大辟罪，囚家富，賂以千緡，使方便脱免。會理掾廉明不可罔。張貪厚賄，既不肯捨，且慮其復索取，陰諭獄卒斃之，而告其家曰：「案卷已盡翻换，無奈暴亡。」囚家置不問。張用所獲，委甥姪經營販易，所向稱遂。於是謝吏役，益治生，浸成富室，惟恨無子。忽生男，少而俊慧，才十歲，能作舉子三場文，稱為神童。十八登科甲，父母視如掌上珠。意之所欲，悉聽之，無論所費。後二年，赴調注泉州教授，在都城留戀聲色，又飽酒無算，極其花柳博塞之娛。蕩析家資，十亡七八。臨之官，得贏疾，困卧半載，醫療禱祝，囊橐一空。迓兵及門而卒。父母痛割，祈死不能。既殮三日，揭帛拊其面，則形容一變，乃為昔日所殺之囚。張感悟前過，不復追憶，但鬱結無生意。未及累月，與妻相繼下世，一門遂絕。

太山府君印

　　呂辯老為德州平原縣酒官。因築務牆，役工取土，得一印，刻文曰「太山府君之印」。非鐵非銅，似玉石之類。製作極精，篆法尤古。郡守王仲孺聞之，遣候兵借視。見之，捧翫不釋手。折簡報云：「欲借留數日。」呂以屬吏之故，不敢取。後旬餘，州宅中堂地忽陷，見一石，廣如席，其上大書八字曰：「太山府君王公之墓。」王視之大笑。家人莫測，而子弟絕惡之。俄頃疾作，數日而卒。王政事精明，下不能欺，至是以為必主張岱岳矣。玉印亦竟失所在。

楊真人

　　政和初，河北有楊真人者，莫知所從來，年四十許，美鬚髯。久游趙魏，耆老或見之，六七十年，顏貌不少變，故有真人之稱。人與之錢不謝，徑詣酒家獨飲，錢盡乃止，不發一談。呂辯老監平原酒税，霍子盤監藥家鎮，相距二十里。楊往訪之，泊於客舍，旦暮各一往來。常云：「二子可教。」呂霍皆少年，雖知其異，未嘗有所咨請。每至，則與酒。多至一石不醉。或作怒，則鬚髯森張，皮肉隱起若鐵石。留歲餘，霍官滿，憲檄攝澶州觀城巡檢，楊往謁，相見甚驩，云：「吾遠來，將傳道於子。明日五更，是其時也。」言竟卽出。霍自四鼓披衣起坐以待之，杳不至。天將曉，聞户外喧鬧，似相毆擊者，遣視之，則楊毆殺一市民，既竄矣。霍驚恚，深恐累己。少頃，四門外保甲報，大木下有人縊死。縣尉檢尸。翌早，霍往覆驗，乃真人也。意其一時偶墮罪罟，慮必不免，故亟自取盡，嘆恨不已。命邏卒就木傍掘土窖數尺，舉而瘞之。役工告：「已有一死者，衣裳形模，與楊無異色。」(呂本多「理如生」三字。)霍自臨觀之，竟不能辨。但令重疊置坎中。後五月，蜀客至澶淵見霍，出楊書一緘，謝其殷懃，且問呂君安否？霍以書示人，歷説其事。

大聖院蝦蟆

　　呂辯老母李夫人，喜事佛。中年後，晨興盥櫛竟，必焚香誦《金剛經》一卷已，然後理家務。其子自涇州録曹受代歸青州，寓居皇化寺大聖院。庭中有古井，甃損不可汲。李每誦經，先擊磬。磬聲纔發，一蝦蟇卽從井躍出，直至坐傍聽經。罷，亟還故處，未嘗少差。凡歲餘。一日，當去不去，李訝而觀之。蟇以前兩足相叉若擎拳狀，已坐亡矣。盡室瞻嘆，捧置庭前香臺上，鼠夜過而不傷。明日槁乾，舉之輕若無物，惟目光若生，因藏於香奩內。後半年，天大雷電，火光旋繞于奩，雷息發視之，失矣。

方士陰陽丹

　　宣和中，蔡魯公閑居京師，有方士持陰陽丹一兩許，如彈子大，色正紅，以獻之。置之水中，隨十二時上下，六陽時則浮上，六陰時則沉，仍各準其方位，不差晷刻。云：「用水摶為丸，每餌一粒，可延百歲。」蔡受之而不敢輒服。旋失所在，方士亦不復來。

文登弈者

　　黃旦者，登州文登縣人。村民，未嘗學弈，自幼卽能之。既長，挾藝行游，遂與國手為敵。呂辯老在平原，且往依投，因留止外館。主簿閭丘天用好弈，品頗高，每以暇日詣酒局，與角勝負，未嘗相捨。會恩州舉場啟天用考試，從呂請，旦偕行，夜宿旋弈，幾忘寢寐。迨至恩，忽死於貢院。天用為買棺殮葬，而以書告呂。呂失聲歎息。又數日，客從京師來，持旦書，考其日時，乃在既死之後。天用猶未開院，及出得報，絕驚異。遣人發其殯，則棺空矣。

符建中

　　紹興元年，奉議郎符建中知貴溪縣。次年四月，正與妻坐堂上，忽回首切切對人私語，妻怪而問之，徐徐應曰：「我去歲以非理殺士兵陳慶於獄，慶投訴陰司，適間遣駛卒追我，云先押吏人兩名去，再來。殊為可慮，吾必死。」妻不知前事，謂其發狂見鬼，不以為然。建中亦無他，飲食起居，不異前日。明旦，出治獄訟，兩吏家人持狀請，急言暴得疾，便至危殆。建中以契昨所見，意緒不懌。俄聞吏死，亟還卧內就寢，妻往奔視，已落枕而殁。

聞人氏事斗

　　聞人堯民伯封，嘉興人也。淳熙六年赴楚州録曹，母春秋高，不肯去鄉里，乃囑其弟舜民侍養，而獨之官。經三月，積俸錢百千，買楮券，遣僕持歸遺母。未及行，為盜竊去，極以憂窘。常時敬事北斗，卽炷香拜祝，言：「母氏年老，以貧逐録，僅得此金，稍供甘旨之奉。不意落暴客手中，願靈君哀憐，指示其人，使速敗獲。」於是發巡卒躡捕。出城門，見一男子持傘在著鞭亭，狀若張皇失措，就擒之，果盜也。點閲元券，纔失其二。縛送州，太守翟畋無逸詰之，對曰：「方上路，便見一人隨後，長身披髮，稍前進，漸添成七人。別有兩神將當道遮闌，更不容行一步，以故坐而受執。」翟械諸獄，正厥罪，黥配合肥。

廣州蛇鬬

　　趙中甫待制(思誠)，紹興初知廣州。次年，後園有赤蛇，長數尺，掛於木杪。須臾，有蒼黑蛇自草間出，其長一倍，小蛇從之以百計。赤者望見，躍從高枝下，迎與鬬，風塵簸揚，眾木振動，人不敢正視，良久，蒼黑者敗走，赤蛇緣木上，復遂失所在。中甫惡之，占云：「不利主者。」或言：「鄭內蛇死，故鄭子失國。今乃客蛇去，似非所憂。」中甫竟用為疑，設醮祈禳，仍避正寢。已而終於府治。

蔡七得銀器

　　湖州民蔡七，長大有力。受人傭故，(呂本作「雇」。)足跡遍閭巷，率至夜分始歸。常見一偉丈夫，丰神秀整，舉動雅静，衣銷金白袍，傍駱駝橋欄柱立。次夕，復見在故處。蔡已醉，因盡力抱持之。其人哀祈求去，許以銀酒器。卽開橋上小佛堂，杯瓶匙箸，粲然陳列，鏗鏗有聲，隨其意所取。蔡喜不自勝，約有二百餘兩，旦而視之，皆真物也。時郡中公庫忽失器皿，散牓捕緝。數日後得於蔡民，郡守置之獄，辯析甚至。元無穿窬之實，但杖而釋之。偉丈夫者，俗所謂二郎是已。方倚欄遭辱時，何遽不能脱？蓋知蔡愚貪，聊戲之耳。(此卷亦呂德卿所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