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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改制考/卷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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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孔子改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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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子改製托古考

(榮古而虐今,賤近而貴遠,人之情哉!耳目所聞睹,則遺忽之,耳目所不睹聞,則敬異之,人之情哉!慧能之直指本心也,發之於己,則撚道人、徐遵明耳;托之於達摩之五傳,迦葉之衣缽,而人敬異矣,敬異則傳矣。袁了凡之創《功過格》也,發之於己,則石奮、鄧訓、柳比耳;托之於老子、文昌,而人敬異矣,敬異則傳矣。漢高之神叢狐鳴,摩訶末、西奈之天使,莫不然。莊子曰:其言雖教,謫之實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古之言莫如先王,故「百家多言黃帝」,「尚矣」,一時之俗也。當周末,諸子振教,尤尚寓言哉!)

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托之於神農、黃帝,而後能入說。(《淮南子·修務訓》)

(《淮南子》尚知諸子托古之風俗,此條最為明確。蓋當時諸子紛紛創教,競標宗旨,非托之古,無以說人。)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藉外論之,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與己同則應,不與己同則反;同於己為是之,異於己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為耆艾。年先矣,而無經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無以先人,無人道也。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莊子·寓言》)

(《莊子》一書,所稱黃帝、堯、舜、孔子、老聃,皆是寓言,既自序出,人皆知之。然此實戰國諸子之風,非特《莊子》為然,凡諸子皆然,所謂「親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故必托之他人而為寓言。寓言於誰?則少年不如耆艾,今人不如古人,耆古之言則見重矣。耆艾莫如黃帝、堯、舜,故托於古人以為重,所謂重言也。凡諸子托古皆同此。《莊子》既皆寓言,故皆不錄。)

今逮至昔者三代聖王既沒,天下失義,後世之君子,或以厚葬久喪,以為仁也,義也,孝子之事也;或以厚葬久喪,以為非仁義,非孝子之事也。曰:二子者,言則相非,行即相反;皆曰吾上祖述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者也,而言即相非,行即相反。於此乎後世之君子,皆疑惑乎二子者言也。(《墨子·節葬》)

(「皆曰吾上祖述堯、舜、禹、湯、文、武」云云,則當時諸子紛紛托古矣。然同托於堯、舜、禹、湯、文、武而相反若是,與韓非《顯學》所謂孔子、墨翟皆自以為真堯舜,「堯、舜不復生,誰使定孔、墨之誠乎」?可知當日同為托古,彼此互知,以相攻難。)

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復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韓非子·顯學》)

(同是堯、舜,而孔、墨稱道不同。韓非當日著說,猶未敢以為據,非托而何?不能定堯、舜之真,則諸子皆托以立教,可無疑矣。)

今儒、墨者稱三代文、武而弗行,是言其所不行也。(《淮南子·氾論訓》)有為神農之言者許行。(《孟子·滕文》)

(許行托古,人多信之者,得無孟子辟之乎?然信此而疑彼,是亦知二五而不知一十之數也。)

且夫世之愚學,皆不知治亂之情,讘訁夾多誦先古之書,以亂當世之治。(《韓非子·奸劫弑臣》)

夫稱上古之傳,頌辯而不愨,道先王仁義而不能正國者,此亦可以戲,而不可以為治也。(《韓非子·外儲說左》)

太史公曰:「學者多稱五帝,尚矣。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孔子所傳宰予問《五帝德》及《帝係姓》,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東漸於海,南浮江、淮矣,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風教固殊焉。總之,不離古文者近是。予觀《春秋》、《國語》,其發明《五帝德》、《帝係姓》章矣,顧弟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虛,書缺有間矣,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非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固難為淺見寡聞者道也。餘並論次,擇其言尤雅者,故著為本紀,書首。」(《史記·五帝本紀》)

(見於《大戴》,安得謂儒者或不傳?此與古文近是,皆劉歆竄改。百家多稱黃帝,可見托古之盛。)

公見乎談士辯人乎?慮事定計,必是人也。然不能以一言說人主意,故言必稱先王,語必道上古。慮事定計,飾先王之成功,語其敗害,以恐喜人主之志,以求其欲。多言誇嚴,莫大於此矣。(《史記·日者列傳》)

(戰國諸子皆談士辯人,言必稱先王,飾先王之成功。至漢時人尚知之。)──右托古要旨。

子墨子言曰:古者明王聖人,所以王天下、正諸侯者,彼其愛民謹忠,利民謹厚,忠信相連,又示之以利;是以終身不饜,歿世而不倦。古者明王聖人,其所以王天下、正諸侯者,此也。是故古者聖王制為節用之法,曰凡天下群百工,輪車、翽匏、陶冶、梓匠,使各從事其所事能;曰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諸加費不加於民利者,聖王弗為。古者聖王制為飲食之法,曰足以充虛繼氣,強股肱,使耳目聰明則止,不極五味之調、芬香之和,不致遠國珍恢異物。何以知其然?古者堯治天下,南撫交阯,北降幽都,東西至日所出入,莫不賓服。逮至其厚愛,黍稷不二,羹胾不重,飲於土塯,啜於土形,鬥以酌。俯仰周旋威儀之禮,聖王弗為。古者聖王制為衣服之法,曰冬服紺泬之衣,輕且暖,夏服綌之衣,輕且清,則止,諸加費不加於民利者,聖王弗為。古者聖人為猛禽狡獸暴人害民,於是教民以兵行,日帶劍,為刺則入,擊則斷,旁擊而不折,此劍之利也。甲為衣,則輕且利,動則兵且從,此甲之利也。車為服重致遠,乘之則安,引之則利;安以不傷人,利以速至,此車之利也。古者聖王為大川廣穀之不可濟,於是利為舟楫,足以將之則止,雖上者三公諸侯至,舟楫不易,津人不飾,此舟之利也。古者聖王制為節葬之法,曰衣三領,足以朽肉,棺三寸,足以朽骸,堀穴深不通於泉、流不發泄則止;死者既葬,生者毋久喪用哀。古者人之始生,未有宮室之時,因陵丘堀穴而處焉。聖王慮之,以為堀穴,曰冬可以辟風寒;逮夏,下潤濕,上熏烝,恐傷民之氣。於是作為宮室而利。然則為宮室之法,將奈何哉?子墨子言曰:其旁可以圉風寒,上可以圉雪霜雨露,其中蠲潔可以祭祀,宮牆足以為男女之別則止,諸加費不加民利者,聖王弗為。(《墨子·節用》)(《內則》:八珍籩豆鼎俎之實。《春秋說》:天子四十豆,諸公二十六豆;又有玉瓚玉豆。《書》稱日、月、星、辰、山、龍、華、蟲、藻、火、粉、米,以五采章施於五色作服。《士喪禮》:衣衾絞紟十九襲,棺槨七寸,天子七重。宮室則明堂、清廟,四阿重屋,丹漆雕幾,靈台靈沼。固知黍稷不二,羹胾不重,土簋土形,夏止絺綌,冬止紺袴,衣三領,棺三寸,皆墨子之制,而托之先王也。)

昔之聖王禹、湯、文、武,兼愛天下之百姓,率以尊天事鬼,其利人多。故天福之,使立為天子。(《墨子·法儀》)(尊天事鬼,皆墨子之法,而托之先王。)

故《夏書》曰:「禹七年水。」《殷書》曰:「湯五年旱。」此其離凶餓甚矣!然而民不凍餓者,何也?其生財密,其用之節也。(《墨子·七患》)

(節用,墨法,而托之先王。)

子墨子曰:古之民,未知為宮室時,就陵阜而居,穴而處,下潤濕傷民,故聖王作為宮室。為宮室之法,曰高足以辟潤濕,邊足以圉風寒,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宮牆之高足以別男女之禮,謹此則止。(《墨子·辭過》)

(《禮》有明堂,四阿重屋,丹楹刻桷。以為僅足避潤濕,圉風寒,待雪霜雨露。此墨子之制,而托之先王。)

古之民,未知為衣服時,衣皮帶茭,冬則不輕而溫,夏則不輕而清。聖王以為不中人之情,故作誨婦人,治絲麻,捆布絹,以為民衣。為衣服之法,冬則練帛之中,以為輕且暖,夏則絺綌之中,足以為輕且清,謹此則止。(《墨子·辭過》)

(《禮》有五服五章、裘冕、黼黻。此墨子法,而托之先王。)

凡回於天地之間,包於四海之內,天壤之情,陰陽之和,莫不有也,雖至聖不能更也。何以知其然?聖人有傳:天地也則曰上下,四時也則曰陰陽,人情也則曰男女,禽獸也則曰牡牝雄雌也。真天壤之情,雖有先王,不能更也。雖上世至聖,必蓄私不以傷行,故民無怨;宮無拘女,故天下無寡夫。內無拘女,外無寡夫,故天下之民眾。(《墨子·辭過》)

(墨子以久喪為敗男女之交,故尚短喪,其意專欲繁民也。)

程繁問於子墨子曰:「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昔諸侯倦於聽治,息於鍾鼓之樂;士大夫倦於聽治,息於竽瑟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斂、冬藏,息於聆缶之樂。今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弓張而不弛,無乃非有血氣者之所不能至邪?」子墨子曰:「昔者堯、舜,有《茅茨》者,且以為禮,且以為樂。湯放桀於大水,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頀》,又修《九招》。武王勝殷,殺紂,環天下自立以為王,事成功立,無大後患,因先王之樂,又自作樂,命曰《象》。周成王因先王之樂,命曰《騶虞》。周成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武王。武王之治天下也,不若成湯。成湯之治天下也,不若堯、舜。故其樂逾繁者,其治逾寡。自此觀之,樂非所以治天下也。」程繁曰:「子曰聖王無樂。此亦樂已!若之何其謂聖王無樂也?」子墨子曰:「聖王之命也,多寡之。食之利也,以知饑而食之者智也,固為無智矣。今聖王有樂而少,此亦無也。」(《墨子·三辯》)

(墨子以堯、舜之樂為《茅茨》,以《招》為湯。墨子非樂,當非偽托,或舊名也。《頀》、《象》、《騶虞》,亦即舊名,孔子因之而製新樂耳。)

故古者聖王之為政,列德而尚賢。雖在農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祿,任之以事,斷予之令。(《墨子·尚賢》)

故古者堯舉舜於服澤之陽,授之政,天下平。禹舉益於陰方之中,授之政,九州成。湯舉伊尹於庖廚之中,授之政,其謀得。文王舉閎夭、泰顛罝罔之中,授之政,西土服。

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賢士不可不舉;不得意,賢士不可不舉。尚欲祖述堯、舜、禹、湯之道,將不可以不尚賢。夫尚賢者,政之本也。(並同上)

(三代時尚世爵,故孔、墨皆尚賢,而托其義於古人。)

且以尚賢為政之本者,亦豈獨子墨子之言哉!此聖人之道,先王之書,距年之言也。傳曰「求聖君哲人,以裨輔而身」,《湯誓》曰「聿求元聖,與之戮力同心,以治天下」,則此言聖之不失以尚賢使能為政也。故古者聖王唯能審以尚賢使能為政,無異物雜焉,天下皆得其利。古者舜耕曆山,陶河瀕,漁雷澤。堯得之服澤之陽,舉以為天子,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伊摯,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湯得之,舉以為己相,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說被褐帶索,庸築乎傅岩。武丁得之,舉以為三公,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墨子·尚賢》)

然昔吾所以貴堯、舜、禹、湯、文、武之道者,何故以哉?以其唯毋臨眾發政而治民,使天下之為善者可而勸也,為暴者可而沮也。然則此尚賢者也,與堯、舜、禹、湯、文、武之道同矣。

故古聖王以審以尚賢使能為政,而取法於天。雖天亦不辯貧富貴賤、遠邇親疏,賢者舉而尚之,不肖者抑而廢之。然則富貴為賢以得其賞者誰也?曰:若昔者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是也。

是故昔者堯之舉舜也,湯之舉伊尹也,武丁之舉傅說也,豈以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哉?惟法其言,用其謀,行其道,上可而利天,中可而利鬼,下可而利人,故推而上之。(並同上)

(墨子惡時之專用世爵,故托古聖以申尚賢之義。)

是故子墨子言曰:古者聖王為五刑,誠以治其民,譬若絲縷之有紀,罔罟之有綱,所以連收天下之百姓不尚同其上者也。(《墨子·尚同》)

子墨子曰:方今之時,復古之民,始生未有正長之時,蓋其語曰,天下之人異義,是以一人一義,十人十義,百人百義。其人數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而非人之義,故相交非也。內之父子兄弟作怨仇,皆有離散之心,不能相和合,至乎舍餘力不以相勞,隱匿良道不以相教,腐朽餘財不以相分。天下之亂也,至如禽獸然,無君臣上下長幼之節,父子兄弟之禮,是以天下亂焉。(同上)

(墨子雖尚同,亦有君臣上下之節,父子兄弟之禮矣。)

故古者聖王明天鬼之所欲,而避天鬼之所憎,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是以率天下之萬民,齊戒沐浴,潔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其事鬼神也,酒醴粢盛不敢不蠲潔,犧牲不敢不腯肥,圭璧幣帛不敢不中度量,春秋祭祀不敢失時幾,聽獄不敢不中,分財不敢不均,居處不敢怠慢,曰其為正長若此。是故出誅勝者,何故之以也?曰:唯以尚同為政者也,故古者聖王之為政若此。(《墨子·尚同》)

(凡墨子之尊天事鬼,皆托之先王。)

故古者聖人之所以濟事成功、垂名於後世者,無他故異物焉,曰:唯能以尚同為政者也。是以先王之書《周頌》之道之曰:「載來見辟王,聿求厥章。」則此語古者國君諸侯之以春秋來朝聘天子之廷,受天子之嚴教,退而治國,政之所加,莫敢不賓。當此之時,本無有敢紛天子之教者。《詩》曰:「我馬維駱,六轡沃若,載馳載驅,周爰谘度。」又曰:「我馬維騏,六轡若絲,載馳載驅,周爰谘謀。」即此語也。古者國君諸侯之聞見善與不善也,皆馳驅以告天子。是以賞當賢,罰當暴,不殺不辜,不失有罪,則此尚同之功也。(《墨子·尚同》)

故曰,治天下之國若治一家,使天下之民若使一夫,意獨子墨子有此而先王無有此邪?則亦然也。聖王皆以尚同為政,故天下治。何以知其然也?於先王之書也《大誓》之言然。曰:「小人見奸巧,乃聞不言也,發罪鈞。」此言見淫辟不以告者,其罪亦猶淫辟者也。故古之聖王治天下也,其所差論,以自左右羽翼者皆良,外為之人助之視聽者眾。故與人謀事,先人得之,與人舉事,先人成之,光譽令聞,先人發之。唯信身而從事,故利若此。古者有語焉,曰:一目之視也,不若二目之視也,一耳之聽也,不若二耳之聽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強也。夫唯能信身而從事,故利若此。是故古之聖王之治天下也,千里之外有賢人焉,其鄉里之人皆未之均聞見也,聖人得而賞之;千里之內有暴人焉,其鄉里未之均聞見也,聖王得而罰之。(同上)

古者禹治天下,西為西河、漁竇以泄渠孫皇之水;北為防原泒,注後之邸、嘑池之竇,灑為底柱,鑿為龍門,以利燕、代、胡、貉與西河之民;東為漏大陸,防孟諸之澤,灑為九澮,以楗東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為江、漢、淮、汝,東流之注五湖之處,以利荊、楚、於越、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於四方,於西土。不為大國侮小國,不為眾庶侮鰥寡,不為暴勢奪穡人黍稷狗彘。天屑臨文王慈,是以老而無子者有所得終其壽,矜獨無兄弟者有所雜於生人之間,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長。此文王之事,則吾今行兼矣。昔者武王將事泰山隧,傳曰:「泰山,有道曾孫周王有事。大事既獲,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蠻夷醜貉。雖有周親,不若仁人,萬方有罪,惟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墨子·兼愛》)

(言禹治水,與《禹貢》同意異名。文王則與《康誥》、《孟子》有相同者,詞則迥異。是墨子之《書經》,與儒教之《書經》不同也。「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四語,與《論語》同。此二家采集古書並同處,必確為古書語矣。)

今若夫兼相愛,交相利,此自先聖六王者親行之。何知先聖六王之親行之也?子墨子曰:吾非與之並世同時,親聞其聲,見其色也,以其所書於竹帛,鏤於金石,琢於槃盂,傳遺後世子孫者知之。《泰誓》曰:「文王若日若月,乍照光於四方,於西土。」即此言文王之兼愛天下之博大也,譬之日月兼照天下之無有私也,即此文王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王取法焉。且不惟《泰誓》為然,雖《禹誓》即亦猶是也。禹曰:「濟濟有眾,咸聽朕言:非惟小子,敢行稱亂。蠢茲有苗,用天之罰。若予既率爾群對諸群,以征有苗。」禹之征有苗也,非以求以重富貴、幹福祿、樂耳目也,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即此禹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禹求焉。且不惟《禹誓》為然,雖《湯說》即亦猶是也。湯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於上天後曰:今天大旱,即當朕身履,未知得罪於上下,有善不敢蔽,有罪不敢赦,簡在帝心。萬方有罪,即當朕身,朕身有罪,無及萬方!」即此言,湯貴為天子,富有天下,然且不憚以身為犧牲,以祠說於上帝鬼神,即此湯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湯取法焉。且不惟《誓命》與《湯說》為然,《周詩》即亦猶是也。《周詩》曰:「王道蕩蕩,不偏不黨,王道平平,不黨不偏,其直若矢,其易若底。君子之所履,小人之所視。」若吾言非語道之謂也,古者文、武為正均分,賞賢罰暴,勿有親戚弟兄之所阿,即此文、武兼也。雖子墨子之所謂兼者,於文、武取法焉。(《墨子·兼愛》)(《泰誓》、《禹誓》、《湯說》、《周詩》,皆墨子之《詩》、《書》也,與孔子之《詩》、《書》同,而刪定各異,以行其說。今偽古文采用之人忘之矣。)

昔者有三苗大亂,天命殛之,日妖宵出,雨血三朝,龍生廟,犬哭乎市,夏冰,地坼及泉,五穀變化,民乃大振。高陽乃命玄宮。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四電誘祗,有神人麵鳥身,若瑾以侍,扼矢有苗之祥。苗師大亂,後乃遂幾。禹既已克有三苗,焉磨為山川,別物上下,卿製大極,而神民不違,天下乃靜。則此禹之所以征有苗也。還至乎夏王桀,天有告命,日月不時,寒暑雜至,五穀焦死,鬼呼國,鶴鳴十夕餘。天乃命湯於鑣宮,用受夏之大命:「夏德大亂,予既卒其命於天矣,往而誅之,必使汝堪之。」湯焉敢奉率其眾,是以鄉有夏之境。帝乃使陰暴毀有夏之城,少少有神來告曰:「夏德大亂,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予既受命於天,天命融隆火,於夏之城間西北之隅。」湯奉桀眾以克有,屬諸侯於薄,薦章天命,通於四方,而天下諸侯莫敢不賓服,則此湯之所以誅桀也。還至乎商王紂,天不序其德,祀用失時,兼夜中,十日雨土於薄,九鼎遷止,婦妖宵出,有鬼宵吟,有女為男,天雨肉,棘生乎國道,王兄自縱也。赤烏銜圭降周之岐社,曰:「天命周文王伐殷有國。」泰顛來賓,河出《綠圖》,地出乘黃。武王踐功,夢見三神,曰:「予既沈漬殷紂於酒德矣,往攻之,予必使汝大堪之。」武王乃攻狂夫,反商之周。天賜武王黃鳥之旗。王既已克殷,成帝之來,分主諸神,祀紂先王,通維四夷,而天下莫不賓,焉襲湯之緒。此即武王之所以誅紂也。(《墨子·非攻》)

(此言征有苗事,亦必墨子之《書》。經必是舊文,而墨子稍附己意者。儒《書》文王無伐殷事,三分服事,孔子所以發明文王為純臣也,據《墨子》則有之。必有一家托古者。)

昔者聖王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處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此聖王之法也。聖王既沒,於民次也,其欲蚤處家者,有所二十年處家;其欲晚處家者,有所四十年處家。以其蚤與其晚相踐,後聖王之法十年,若純三年而字子,生可以二三年矣,此不惟使民蚤處家,而可以倍與?(《墨子·節用》)

(墨子恐人敗男女之交,故婚嫁特早。禮: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故知為墨子改製之托先王也。)

故古聖王制為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體,衣衾三領,足以覆惡。以及其葬也,下毋及泉,上毋通臭,壟若參耕之畝,則止矣。死者既以葬矣,生者必無久哭,而疾而從事,人為其所能,以交相利也。此聖王之法也。今執厚葬久喪者之言曰:「厚葬久喪,雖使不可以富貧眾寡、定危治亂,然此聖王之道也。」子墨子曰:「不然。昔者堯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陰,衣衾三領,穀木之棺,葛以緘之,既氵犯而後哭;滿坎無封,已葬,而牛馬乘之。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己之市,衣衾三領,穀木之棺,葛以緘之;已葬,而市人乘之。禹東教乎九夷,道死,葬會稽之山,衣衾三領,桐棺三寸,葛以緘之,絞之不合,通之不坎。掘地之深,下毋及泉,上無通臭,既葬,收餘壤其上,壟若參耕之畝,則止矣。若以此若三聖王者觀之,則厚葬久喪,果非聖王之道。故三王者,皆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豈憂財用之不足哉?以為如此葬埋之法。」(《墨子·節葬》)

(太古不知重魂,惟重屍體。埃及古王陵,至今猶在,裹屍亦在博物院焉。二婢夾我,三良為殉,驪山雖暴,尚是舊俗,故漢陵尚沿其制。乃知孔子之制,已損之盡。製衣衾三領,桐棺三寸,荀子攻之,以為刑徒之禮,而墨子製之,其為托古猶明。韓非所謂孔子、墨翟同稱堯、舜,堯、舜不可復生,誰使定堯、舜之真也。)

故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欲以天之為政於天子,明說天下之百姓,故莫不牛羊,豢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祭祀上帝鬼神,而求祈福於天。我未嘗聞天下之所求祈福於天子者也,我所以知天之為政於天子者也。故天子者,天下之窮貴也,天下之窮富也。故於富且貴者,當天意而不可不順。順天意者,兼相愛,交相利,必得賞。反天意者,別相惡,交相賊,必得罰。然則是誰順天意而得賞者?誰反天意而得罰者?子墨子言曰:昔三代聖王,禹、湯、文、武,此順天意而得賞也;昔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此反天意而得罰者也。然則禹、湯、文、武,其得賞何以也?子墨子言曰:其事上尊天,中事鬼神,下愛人。然則桀、紂、幽、厲,得其罰何以也?子墨子曰:其事上詬天,中詬鬼,下賤人。(《墨子·天志》)

夫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者,誰也?曰:若昔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是也。堯、舜、禹、湯、文、武焉所從事?曰:從事兼,不從事別。(同上)

(墨子少條理,以孔子多條理為別,因以其制托於先王。)

何以知天之愛百姓也?吾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何以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吾以昔者三代之聖王知之。故昔也三代之聖王,堯、舜、禹、湯、文、武之兼愛之天下也,從而利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敬上帝山川鬼神。(《墨子·天志》)

昔者,武王之攻殷誅紂也,使諸侯分其祭,曰:「使親者受內祀,疏者受外祀。」故武王必以鬼神為有,是故攻殷伐紂,使諸侯分其祭。若鬼神無有,則武王何祭分哉?非惟武王之事為然也,故聖王其賞也必於祖,其僇也必於社。賞於祖者何也?告分之均也;僇於社者何也?告聽之中也。非惟若《書》之說為然也。且惟昔者虞、夏、商、周三代之聖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為宗廟,必擇木之修茂者,立以為僇位,必擇國之父兄慈孝貞良者,以為祝宗,必擇六畜之勝腯肥倅,毛以為犧牲,圭璧琮璜,稱財為度,必擇五穀之芳黃,以為酒醴粢盛,故酒醴粢盛,與歲上下也。故古聖王治天下也,故必先鬼神而後人者,此也。故曰:官府選效,必先祭器祭服,畢藏於府。祝宗有司,畢立於朝,犧牲不與昔聚群。故古者聖王之為政若此。古者聖王必以鬼神為,其務鬼神厚矣。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之子孫;咸恐其腐蠹絕滅,後世之子孫不得而記,故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以重之,有恐後世子孫不能敬莙以取羊。故先王之書,聖人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此其故何?則聖王務之。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則此反聖王之務,反聖王之務,則非所以為君子之道也。今執無鬼者之言曰,先王之書,慎無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重有重之,亦何書之有哉?子墨子曰:《周書·大雅》有之。《大雅》曰:「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穆穆文王,令聞不已。」若鬼神無有,則文王既死,彼豈能在帝之左右哉?此吾所以知《周書》之鬼也。且《周書》獨鬼而《商書》不鬼,則未足以為法也。然則姑嘗上觀乎《商書》,曰:「嗚呼!古者有夏方未有禍之時,百獸貞蟲,允及飛鳥,莫不比方。矧佳人麵,胡敢異心?山川鬼神亦莫敢不寧,若能共允,佳天下之合,下土之葆。」察山川鬼神之所以莫敢不寧者,以佐謀禹也。此吾所以知《商書》之鬼也。且《商書》獨鬼而《夏書》不鬼,則未足以為法也。然則姑嘗上觀乎《夏書》。《禹誓》曰:「大戰於甘,王乃命左右六人,下聽誓於中軍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有曰:『日中,今予與有扈氏爭一日之命。且爾卿大夫庶人,予非爾田野葆士之欲也,予共行天之罰也。左不共於左,右不共於右,若不共命,禦非爾馬之政,若不共命,是以賞於祖而僇於社。』」賞於祖者何也?言分命之均也。僇於社者何也?言聽獄之事也。故古聖王必以鬼神為賞賢而罰暴,是故賞必於祖而僇必於社,此吾所以知《夏書》之鬼也。故尚者《夏書》,其次商周之書,語數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此其故何也?則聖王務之。以若書之說觀之,則鬼神之有,豈可疑哉?於古曰:「吉日丁卯,周代祝社方,歲於社者考,以延年壽。」若無鬼神,彼豈有所延年壽哉?(《墨子·明鬼》)

巫馬子謂子墨子曰:「鬼神孰與聖人明智?」子墨子曰:「鬼神之明智於聖人,猶聰耳明目之與聾瞽也。昔者夏後開使蜚廉采金於山川,而陶鑄之於昆吾,是使翁難乙卜於目若之龜,龜曰:『鼎成三足而方,不炊而自烹,不舉而自臧,不遷而自行,以祭於昆吾之墟,上鄉。』乙又言兆之由曰:『饗矣!逢逢白雲,一南一北,一西一東。九鼎既成,遷於三國,夏後氏失之,殷人受之;殷人失之,周人受之。』夏後、殷、周之相受也,數百歲矣。使聖人聚其良臣,與其桀相而諫,豈能智數百歲之後哉?而鬼神智之。是故曰,鬼神之明智於聖人也,猶聰耳明目之與聾瞽也。」(《墨子·耕柱》)

(托禹卜以明鬼神之明智,然後能申其明鬼之說。)

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何以知其然也?曰:先王之《書》,湯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於宮,是謂巫風」,其刑,君子出絲二衛,小人否,似二伯黃徑。乃言曰:「嗚呼!舞佯佯,黃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降之百鸑,其家必壞喪。」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從飾樂也。於武觀曰:「啟乃淫溢康樂,野於飲食,將將銘莧磬以力,湛濁於酒,渝食於野,萬舞翼翼,章聞於天,天用弗式。」故上者天鬼弗戒,下者萬民弗利。(《墨子·非樂》)

(六代之樂,豈非先王者乎,墨子何不引之?故知托古以申其說。)

嘗尚觀於先王之書。先王之書,所以出國家、布施百姓者,憲也。先王之憲,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聽獄製罪者,刑也。先王之刑,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所以整設師旅進退師徒者,誓也。先王之誓,亦嘗有曰,「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敬無益,暴無傷者乎」?故子墨子言曰:「吾當未鹽(此盡字之訛)數,天下之良書,不可盡計數,大方論數,而五者是也。」(《墨子·非命》)

(「福不可請,禍不可諱」,此墨子自申其無命之說。其言先王之誓,亦皆有此說。則此誓,蓋墨子之書托先王以明之者。孔子之《書》,《湯誓》有曰:「天命殛之。」《甘誓》曰:「天用剿絕其命。」此何嘗非言命者哉!)

於《仲虺之告》曰:「我聞於夏,人矯天命,布命於下;帝伐之惡,龔喪厥師。」此言湯之所以非桀之執有命也。於《太誓》曰:「紂夷處,不肯事上帝鬼,神禍厥先,神禔不祀,乃曰吾民有命,無廖排漏。天亦縱之,棄而弗葆。」此言武王所以非紂執有命也。(《墨子·非命》)

(《仲虺之告》,今為偽古文所竊,此墨子《書》之篇名,言湯之執有命,武王之執有命,皆所以托先王而言命之不可恃也。今《書》,《高宗彤日》曰「民中絕命」,《咎繇謨》曰「天命有德」,《召誥》曰「天既遐終大邦殷之有命」,《康誥》曰「惟命不如常」。孔子之言命多矣。)

(墨子專持無命之說,以攻孔子。翟之意,蓋以人人皆以命為可恃,則饑以待食,寒以待衣。翟仁而愚,急欲行其道,故堅守此義,托之先王,當時儒者亦莫如之何也。夫即孔子之淺而論之,《論語》則首以學,而後知命。孔子立名之後,命即隨之。蓋命所以視其有一定之理,不可強求,即孟子所雲,孔子得不得之義也。名則興起撥亂之治矣。夫有行而後有命,無行是無命也。翟獨昧於此而力爭之,真莊子所謂「其道大觳」,徒成其為才士也夫!)

今夫有命者言曰:「我非作之後世也,自昔三代有若言以傳流矣。」今故先生(畢注:生當為王)對之,曰:「夫有命者,不誌昔也三代之聖善人與?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也?何以知之!」(《墨子·非命》)

(墨子謂三代先王不言命。夫先王,禹、湯、文、武耳,而《書》,《般庚》有曰「恪謹天命」,《金縢》又曰「無墜天之降寶命」,皆顯明言命者,今《書》中不可縷指。然則墨子之言非命,非托之先王而何?墨子托先王以非命,孔子之言命,亦何莫非托先王以明斯義哉!)

聖王之患此也,故書之竹帛,琢之金石。於先王之《書》,《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布命於下。帝式是惡,用闕師。」此語夏王桀之執有命也,湯與仲虺共非之。先王之《書》,《太誓》之言然,曰:「紂夷之居,而不肯事上帝,棄闕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戮其務。天亦不棄,縱而不葆。」此言紂之執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之。有於三代不國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命三不國,亦言命之無也。於召公之執令於然,且「敬哉!無天命,惟予二人,而無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在於商、夏之《詩》、《書》,曰「命者暴王作之」。(《墨子·非命》)

(《仲虺之告》,《太誓》之言,皆墨子之《書》,絕不言命,與今《書》不符,可知皆出於托也。)

禹之《總德》有之曰:「允不著,惟天民不而葆,既防凶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仲虺之告》曰:「我聞有夏,人矯天命於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師。」彼用無為有,故謂矯。若有而謂有,夫豈為矯哉?昔者,桀執有命而行,湯為《仲虺之告》以非之。《太誓》之言也,於去發曰:「惡乎君子!天有顯德,其行甚章,為鑒不遠,在彼殷王,謂人有命,謂敬不可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順,祝降其喪。惟我有周,受之大帝。」昔紂執有命而行,武王為《太誓》去發以非之。曰,子胡不尚考之乎商、周、虞、夏之記,從十簡之篇以尚皆無之,將何若者也?(《墨子·非命》)

(《書》,《大誥》曰「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康誥》「天乃大命文王」。固知墨翟非命,而言禹、湯、文、武者,托古也。)

(墨子攻孔子立命之說,引《書》為證,而今《書》則頻稱天命。足見墨子之《書》,亦墨子刪改而成。其言皆托古,墨子之《書》,而非三代之《書》。其《明鬼》篇引《大雅》「其命維新」,則安得謂十簡無之?益以見其假托也。墨子以《書》十簡以上皆無命,可征《書》之言命者折之。)

公孟子曰:「君子必古言服,然後仁。」子墨子曰:「昔者,商王紂、卿士費仲,為天下之暴人,箕子、微子,為天下之聖人,此同言而或仁不仁也。周公旦為天下之聖人,關叔為天下之暴人,此同服或仁或不仁。然則不在古服與古言矣。且子法周而未法夏也,子之古非古也。」(《墨子·公孟》)

禽滑釐問於墨子曰:「錦繡絺紘,將安用之?」墨子曰:「惡,是非吾用務也!古有無文者得之矣,夏禹是也。卑小宮室,損薄飲食,土階三等,衣裳細布。當此之時,黻無所用,而務在於完堅。殷之盤庚,大其先王之室,而改遷於殷。茅茨不剪,采椽不斫,以變天下之視。當此之時,文采之帛將安所施?夫品庶非有心也,以人主為心,苟上不為,下惡用之?二王者,以化身先於天下,故化隆於其時,成名於今世也。且夫錦繡絺紘,亂君之所造也,其本皆興於齊景公喜奢而忘儉,幸有晏子以儉鐫之,然猶幾不能勝。夫奢安可窮哉!紂為鹿台、糟丘、酒池、肉林,宮牆文畫,雕琢刻鏤,錦繡被堂,金玉珍瑋,婦女優倡,鍾鼓管弦,流漫不禁,而天下愈竭,故卒身死國亡,為天下戮,非惟錦繡絺紘之用邪?今當凶年,有欲予子隋侯之珠者,不得賣也,珍寶而以為飾;又欲予子一鍾粟者。得珠者不得粟,得粟者不得珠,子將何擇?」禽滑釐曰:「吾取粟耳,可以救窮。」墨子曰:「誠然,則惡在事夫奢也!長無用,好末淫,非聖人之所急也。故食必常飽,然後求美,衣必常暖,然後求麗,居必常安,然後求樂,為可長,行可久,先質而後文,此聖人之務。」禽滑釐曰:「善。」(《墨子》佚文)

(墨子多托於禹,以尚儉之故。禹卑宮室,以開闢洪荒,未善製作之故,當是實事,故儒、墨交稱之。至孔子謂致美黻冕,墨子謂衣裳細布,黻無所用,此則各托先王以明其宗旨。至於盤庚之世,茅茨不剪,則不可信,且與墨製同,其為墨子所托,不待言矣。蕭道成謂使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糞土同價。黃金不可與糞土同,錦繡絺紵亦必不可去,以非人情也。)

堯葬於穀林,通樹之;舜葬於紀市,不變其肆;禹葬於會稽,不變人徒。是故先王以儉節葬死也。(《呂氏春秋·安死》)(墨子薄葬,托於堯、舜、禹以發之,其義更明。)

墨者亦尚堯、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階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糲粱之食,藜藿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舉音不盡其哀,教喪禮必以此為萬民之率,使天下法。(《史記·太史公自序》)

(墨者所稱堯、舜與孔子相反,太史公亦知當時諸子皆托古矣。)──右墨子托古。

老聃曰:小子少進,餘語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餘語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莊子·天運》)

(此老、莊之托古以申其在宥、無為之宗旨。豈知太古之世,人獸相爭,部落相爭,幾經治化,乃有三代聖王作為治法。安得三皇五帝亂天下之說?)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老子《道德經》)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同上)

俈、堯之時,混吾之美在下,其道非獨出人也。山不童而用贍,澤不弊而養足,耕以自養,以其餘應良,天子故平。牛馬之牧不相及,人民之俗不相知,不出百里而來足,故卿而不理,靜也。其獄一颭腓、一颭屨,而當死。今周公斷指滿稽,斷首滿稽,斷足滿稽,而死,民不服,非人性也,敝也。(《管子·侈靡》)

(此老氏學。百里之地,雞犬相聞,使民老死不相往來,即是義。其獄一踦腓、一踦屨而當死,則老學亦有制度矣。)

黃帝言,曰聲禁重,色禁重,衣禁重,香禁重,味禁重,室禁重。堯有子十人,不與其子而授舜,舜有子九人,不與其子而授禹,至公也。(《呂氏春秋·去私》)

黃帝曰,帝無常處也,有處者乃無處也。以言不刑蹇,圜道也。人之竅九,一有所居則八虛,八虛甚久則身斃。故唯而聽,唯止;聽而視,聽止。以言說一,一不欲留,留運為敗,圜道也。一也,齊至貴,莫知其原,莫知其端,莫知其始,莫知其終,而萬物以為宗。(《呂氏春秋·圜道》)

黃帝曰:芒芒昧昧,從天之道,與元同氣。(《淮南子·繆稱訓》)

為天下及國,莫如以德,莫如行義。以德以義,不賞而民勸,不罰而邪止,此神農、黃帝之政也。(《呂氏春秋·上德》)(凡言黃帝,皆老氏所托古者。)

──右老子托古。

楊朱曰:太古之人,知生之暫來,知死之暫往。故從心而動,不違自然所好,當身之娛,非所去也,故不為名所勸;從性而遊,不逆萬物所好,死後之名,非所取也,故不為刑所及。名譽先後,年命多少,非所量也。(《列子·楊朱》)

楊朱曰:古語有之:「生相憐,死相捐。」此語至矣。相憐之道,非唯情也,勤能使逸,饑能使飽,寒能使溫,窮能使達也。相捐之道,非不相哀也,不含珠玉,不服文綿,不陳犧牲,不設明器也。

楊朱曰:伯成子高不以一毫利物,舍國而隱耕。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體偏枯。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楊朱曰:豐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於外?有此而求外者,無厭之性。無厭之性,陰陽之蠹也。忠不足以安君,適足以危身。義不足以利物,適足以害生。安上不由於忠,而忠名滅焉。利物不由於義,而義名絕焉。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古之道也。(並同上)

(楊朱以為我為宗旨,所言以縱欲為事,拔一毫利天下不為,而皆托之於古。)──右楊子托古。

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聞諸洛誦之孫。洛誦之孫聞之瞻明。瞻明聞之聶許。聶許聞之需役。需役聞之於謳。於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寥。參寥聞之疑始。」(《莊子·大宗師》)

(如此名目,莊子書中甚多,蓋隨意假托,非真實有其人。其餘諸子亦然。)

若夫乘道德而浮遊,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遊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於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莊子·山木》)

顏淵東之齊,孔子有憂色。子貢下席而問曰:「小子敢問,回東之齊,夫子有憂色,何邪?」孔子曰:「善哉女問!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小者不可以懷大,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吾恐回與齊侯言堯、舜、黃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農之言,彼將內求於己而不得,不得則惑人,惑則死。」(《莊子·至樂》)

犭希韋氏得之,以絜天地。伏戲得之,以襲氣母。維鬥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壞得之,以襲昆侖。馮夷得之,以遊大川。肩吾得之,以處太山。黃帝得之,以登雲天。顓頊得之,以處玄宮。禺強得之,立乎北極。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廣,莫知其始,莫知其終。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霸。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於列星。(《莊子·大宗師》)

(莊子寓言,人皆知之,不知當時風氣實如此。)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默默,乃不自得。(《莊子·天運》)

齧缺問於王倪,四問而四不知。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今乃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於非人。泰氏其臥徐徐,其覺於於,一以己為馬,一以己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於非人。」(《莊子·應帝王》)

陽子居見老聃曰:「有人於此,向疾強梁,物徹疏明,學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於聖人也,胥易技爇、勞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來田,猿狙之便,執之狗來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已,化貸萬物而民弗恃,有莫舉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測,而遊於無有者也。」(同上)

(莊子寓言,無人不托,即老聃亦是托古也。)

堯讓天下於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屍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璟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莊子·逍遙遊》)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莊子·齊物》)

昔者堯攻叢枝、胥敖,禹攻有扈,國為虛厲,身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實無已,是皆求名實者也。而獨不聞之乎?(《莊子·人間世》)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群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剪剪者,又奚足以語至道?」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間居三月,復往邀之。廣成子南首而臥,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女形,無搖女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女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女內,閉女外,多知為敗。我為女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女入於窈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女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莊子·在宥》)

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遊,民能已此矣。及至聖人,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縣跂仁義,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好知,爭歸於利,不可止也。此亦聖人之過也。(《莊子·馬蹄》)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禿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莊子·天地》)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莊子·天道》)

文王觀於臧,見一丈人釣,而其釣莫釣,非持其釣,有釣者也,常釣也。文王欲舉而授之政,而恐大臣父兄之弗安也;欲終而釋之,而不忍百性之無天也。於是旦而屬之大夫曰:「昔者寡人夢,見良人黑色而髯,乘駁馬而偏朱蹄,號曰『寓而政於臧丈人,庶幾乎民有瘳乎!』」諸大夫蹴然曰:「先君王也。」文王曰:「然則卜之。」諸大夫曰:「先君之命,王其無它,又何卜焉?」遂迎臧丈人而授之政,典法無更,偏令無出。三年,文王觀於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斞斛不敢入於四竟。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也。斞斛不敢入於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文王於是焉以為太師,北面而問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應,泛然而辭,朝令而夜遁,終身無聞。顏淵問於仲尼曰:「文王其猶未邪?又何以夢為乎!」仲尼曰:「默!女無言。夫文王盡之也,而又何論刺焉,彼直以循斯須也。」(《莊子·田子方》)

知不得問,反於帝宮,見黃帝而問焉。黃帝曰:「無思無慮始知道,無處無服始安道,無從無道始得道。」知問黃帝曰:「我與若知之,彼與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黃帝曰:「彼無為謂,真是也,狂屈似之。我與汝終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聖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為也,義可虧也,禮相偽也;故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禮者,「道之華」,而「亂之首」也。(《莊子·知北遊》)

黃帝將見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為禦,昌寓驂乘,張若、勣朋前馬,昆閽、滑稽後車,至於襄城之野,七聖皆迷,無所問塗,適遇牧馬童子,問塗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黃帝曰:「異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請問為天下。」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遊於六合之內。予適有瞀病,有長者教予曰:『若乘日之車,而遊於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復遊於六合之外。夫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黃帝曰:「夫為天下者,則誠非吾子之事。雖然,請問為天下?」小童辭,黃帝又問。小童曰:「夫為天下者,亦奚以異乎牧馬者哉?亦去其害馬者而已矣。」黃帝再拜稽首,稱天師而退。(《莊子·徐無鬼》)

齧缺遇許由,曰:「子將奚之?」曰:「將逃堯。」曰:「奚謂邪?」曰:「夫堯畜畜然仁,吾恐其為天下笑,後世其人與人相食與?夫民不難聚也,愛之則親,利之則至,譽之則勸,致其所惡則散。愛利出乎仁義,捐仁義者寡,利仁義者眾。夫仁義之行,唯且無誠,且假夫禽貪者器。是以一人之斷製利天下,譬之猶一覕也。夫堯知賢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賊天下也,夫唯外乎賢者知之矣。」有暖姝者,有濡需者,有卷婁者。所謂暖姝者,學一先生之言,則暖暖姝姝而私自說也,自以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謂暖姝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擇疏鬛自以為廣宮大囿,奎蹄曲隈,乳間股腳,自以為安室利處,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煙火,而已與豕俱焦也。此以域進,此以域退,此其所謂濡需者也。卷婁者,舜也。羊肉不慕蟻,蟻慕羊肉,羊肉膻也。舜有膻行,百姓悅之,故三徙成都,至鄧之虛,而十有萬家。堯聞舜之賢,舉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來之澤」。舜舉乎童土之地,年齒長矣,聰明衰矣,而不得休歸,所謂卷婁者也。(同上)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後之為人也。居於畎畝之中,而遊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冷之淵。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又因瞀光而謀。瞀光曰:「非吾事也。」湯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湯遂與伊尹謀伐桀,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後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數聞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湯又讓瞀光曰:「智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殺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況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乃負石而自沈於廬水。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於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於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之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此非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與政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揚行以說眾,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莊子·讓王》)

──右莊子托古。

《黃帝書》曰:形動不生形而生影,聲動不生聲而生響,無動不生無而生有,形必終者也。天地終乎?與我偕終,終進乎不知也。道終乎本無始,進乎本不久。有生則復於不生,有形則復於無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無形者,非本無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終者也。終者不得不終,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畫其終,惑於數也。(《列子·天瑞》)

粥熊曰:運轉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故物損於彼者盈於此,成於此者虧於彼。損盈成虧,隨世隨死,往來相接,間不可省,疇覺之哉?凡一氣不頓進,一形不頓虧,亦不覺其成,不覺其虧。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態,亡日不異,皮膚爪發,隨世隨落,非嬰孩時有停而不易也,間不可覺,俟至後知。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又有憂彼之所憂者,因往曉之,曰:「天積氣耳,亡處亡氣。若屈伸呼吸,終日在天中行止,奈何憂崩墜乎?」其人曰:「天果積氣,日月星宿,不當墜邪?」曉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積氣中之有光耀者,隻使墜,亦不能有所中傷。」其人曰:「奈地壞何?」曉者曰:「地積塊耳,充塞四虛,亡處亡塊。若躇步跐蹈,終日在地上行止,奈何憂其壞?」其人舍然大喜,曉之者亦舍然大喜。長廬子聞而笑之曰:「虹也,雲霧也,風雨也,四時也,此積氣之成乎天者也。山嶽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積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積氣也,知積塊也,奚謂不壞?夫天地空中之一細物,有中之最巨者,難終難窮,此固然矣,難測難識,此固然矣。憂其壞者,誠為大遠。言其不壞者,亦為未是。天地不得不壞,則會歸於壞。遇其壞時,奚為不憂哉?」子列子聞而笑曰:「言天地壞者亦謬,言天地不壞者亦謬。壞與不壞,吾所不能知也。雖然,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來不知去,去不知來,壞與不壞,吾何容心哉!」舜問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孫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故行不知所往,處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強陽氣也,又胡可得而有邪?」(同上)

狀不必童,(童,當作同)而智童,智不必童,而狀童。聖人取童智而遺童狀,眾人近童狀而疏童智。狀與我童者,近而愛之,狀與我異者,疏而畏之。有七尺之骸,手足之異,戴發含齒,倚而趣者,謂之人,而人未必無獸心。雖有獸心,以狀而見親矣。傅翼戴角,分牙布爪,仰飛伏走,謂之禽獸,而禽獸未必無人心。雖有人心,以狀而見疏矣。庖犧氏,女媧氏,神農氏,夏後氏,蛇身人麵,牛首虎鼻,此有非人之狀,而有大聖之德。夏桀,殷紂,魯桓,楚穆,狀貌七竅,皆同於人,而有禽獸之心。而眾人守一狀以求至智,未可幾也。黃帝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帥熊羆狼豹紵虎為前驅,雕鶡鷹鳶為旗幟,此以力使禽獸者也。堯使夔典樂,擊石拊石,百獸率舞,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此以聲致禽獸者也。(此引《書》,可知出孔子後也。)然則禽獸之心奚為異人?形音與人異,而不知接之之道焉。聖人無所不知,無所不通,故得引而使之焉。禽獸之智有自然與人童者,其齊欲攝生,亦不假智於人也。牝牡相偶,母子相親;避平依險,違寒就溫;居則有群,行則有列;少者居內,壯者居外;飲則相攜,食則鳴群。太古之時,則與人同處,與人並行。帝王之時,始驚駭散亂矣。逮於末世,隱伏逃竄,以避患害。今東方介氏之國,其國人數數解六畜之語者,蓋偏知之所得。太古神聖之人,備知萬物情態,悉解異類音聲,會而聚之,訓而受之,同於人民。故先會鬼神魑魅,次達八方人民,末聚禽獸蟲蛾,言血氣之類,心智不殊遠也。神聖知其如此,故其所教訓者,無所遺逸焉。(《列子·黃帝》)

(與佛氏樹教眾生同義,而托之太古神聖。)

殷湯問於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無物,今惡得物?後之人將謂今之無物,可乎?」殷湯曰:「然則物無先後乎?」夏革曰:「物之終始,初無極已。始或為終,終或為始,惡知其紀?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也。」殷湯曰:「然則上下八方有極盡乎?」革曰:「不知也。」湯固問。革曰:「無則無極,有則有盡,朕何以知之?然無極之外,復無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盡。無極復無無極,無盡復無無盡,朕以是知其無極無盡也,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湯又問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猶齊州也。」湯曰:「汝奚以實之?」革曰:「朕東行至營,人民猶是也,問營之東,復猶營也。西行至豳,人民猶是也,問豳之西,復猶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極之不異是也。故大小相含,無窮極也。含萬物者亦如含天地。含萬物也故不窮,含天地也故無極。朕亦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然則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媧氏練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鼇之足以立四極。其後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滿東南,故百川水潦歸焉。」湯又問:「物有巨細乎?有修短乎?有同異乎?」革曰:「勃海之東,不知幾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穀。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其山高下周旋三萬里,其頂平處九千里,山之中間相去七萬里,以為鄰居焉。其上台觀皆金玉,其上禽獸皆純縞,珠玕之樹皆叢生,華實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往來者,不可數焉。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蹔峙焉。仙聖毒之,訴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極,失群聖之居,乃命禺彊使巨鼇十五舉首而戴之,迭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釣而連六鼇,合負而趣,歸其國,灼其骨以數焉。於是岱輿、員嶠二山,流於北極,沉於大海,仙聖之播遷者巨億計。帝憑怒,侵減龍伯之國使厄,侵小龍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農時,其國人猶數十丈。從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僬僥國,人長一尺五寸。東北極有人名曰諍,人長九尺。荊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蠓蚋者,因雨而生,見陽而死。終發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垂天之雲,其體稱焉。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誌之。江浦之間生麼蟲,其名曰焦螟,群飛而集於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蚊弗覺也。離朱、子羽,方晝拭眥揚眉而望之,弗見其形。幹俞、師曠,方夜眥耳俯首而聽之,弗聞其聲。唯黃帝與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齋三月,心死形廢,徐以神視,塊然見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氣聽,砰然聞之若雷霆之聲。吳、楚之國,有大木焉,其名為柚,碧樹而冬生,實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憤厥之疾,齊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為枳焉。鸚鵒不逾濟,貉逾汶則死矣,地氣然也。雖然,形氣異也,性鈞已,無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識其巨細,何以識其修短,何以識其同異哉?」(《列子·湯問》)

是故聖人見出以知入,觀往以知來,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度在身,稽在人。人愛我,我必愛之。人惡我,我必惡之。湯、武愛天下,故王。桀、紂惡天下,故亡。此所稽也。稽度皆明而不道也,譬之出不由門,行不從徑也。以是求利,不亦難乎!嘗觀之神農、有炎之德,稽之虞、夏、商、周之書,度諸法士賢人之言,所以存亡廢興而非由此道者,未之有也。(《列子·說符》)

──右列子托古。

騶衍睹有國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於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觀陰陽消息,而作《怪迂之變》、《終始》、《大聖》之篇,十餘萬言。其語閎大不經,必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於無垠。先序今以上至黃帝。(《史記·孟荀列傳》)

(騶衍書,史公及劉向時皆見之,惜其不傳。其言仁義六親猶是儒術,蓋托之黃帝,不從孔子也。)──右騶子托古。

堯養無告,禹愛罪人湯、武及禽獸。此先王之所以安危而懷遠也。(《屍子·綽子》)

堯瘦,舜墨,禹脛不生毛,文王日昃不暇飲食,故富有天下,貴為天子矣。(《屍子》卷下)

人之言君天下者,瑤台九累,而堯白屋,黼衣九種,而堯大布,宮中三市,而堯鶉居,珍羞百種,而堯糲飯菜粥,騏蠙青龍,而堯素車元駒。

禹治水,為喪法,曰毀必杖,哀必三年,是則水不救也。故使死於陵者葬於陵,死於澤者葬於澤,桐棺三寸,製喪三月。(並同上)(所稱堯、禹,皆述墨學。)

神農氏夫負妻戴以治天下。堯曰:「朕之比神農,猶旦與昏也。」(《屍子》卷下)有虞氏身有南畝,妻有桑田。神農並耕而王。(同上)(此皆並耕之說,托古以行道者。)

古者明王之求賢也,不避遠近,不論貴賤,卑爵以下賢,輕身以先士。故堯從舜於畎畝之中,北面而見之,不爭禮貌。此先王之所以能正天地,利萬物之故也。(《屍子·明堂》)

堯問於舜,曰「何事?」舜曰「事天。」問「何任?」曰「任地。」問「何務?」曰「務人。」(《屍子·仁意》)

堯南撫交阯,北懷幽都,東西至日月之所出入,有餘日而不足以治者,恕也。(《屍子》卷下)

務成昭之教舜,曰:避天下之逆,從天下之順,天下不足取也。避天下之順,從天下之逆,天下不足失也。舜云:從道必吉,反道必凶,如影如響。(並同上)

──右屍子托古。

伏犧、神農,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商子·更法》)

昔者昊英之世,以伐木殺獸,人民少而木獸多。黃帝之世,不麛不卵,官無供備之民,死不得用槨。事不同,皆王者,時異也。神農之世,民耕而食,婦織而衣,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神農既沒,以強勝弱,以眾暴寡,故黃帝作為君臣上下之儀,父子兄弟之禮,夫婦妃匹之合,內行刀鋸,外用甲兵。故時變也。(《商子·畫策》)

地方百里者,山陵處什一,藪澤處什一,谿穀流水處什一,都邑蹊道處什一,惡田處什二,良田處什四,以此食作夫五萬。其山陵谿穀藪澤可以給其材,都邑谿道足以處其民。先王制土分民之律也。(《商子·俫民》)

(商子有什一什二什四而稅之說,而皆托之先王。)──右商君托古。

昔者,舜使吏決洪水,先令有功,而舜殺之。禹朝諸侯之君會稽之上,防風之君後至,而禹斬之。以此觀之,先令者殺,後令者斬,則古者先貴如令矣。(《韓非子·飾邪》)

(韓非以法為法,故附會古聖。韓非蓋法家者流也。)

古人亟於德,中世逐於智,當今爭於力。古者寡事而備簡,樸陋而不盡,故有珧銚而推車者。古者人寡而相親,物多而輕利易讓,故有揖讓而傳天下者。(《韓非子·八說》)

黃帝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戰。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韓非子·楊權》)(韓非本法家者流,尊上抑下,刻酷少恩,故所稱引如此。)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逃之,舍於家人,家人藏其皮冠。夫棄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許由者也。(《韓非子·說林》)

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雖監門之服養,不虧於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臿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雖臣虜之勞,不苦於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虜之勞也。(《韓非子·五蠹》)

(此墨子之所托古,韓非引之。)

昔者黃帝合鬼神於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騰蛇伏地,鳳皇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韓非子·十過》)

(方士多托黃帝,多言鬼神。韓非引之,瑰奇詭異,與佛稱諸天、阿修羅、乾闥婆、緊那羅等。)

臣聞:昔者,堯有天下,飯於土簋,飲於土。其地南至交阯,北至幽都,東西至日月之所出入者,莫不賓服。堯禪天下,虞舜受之,作為食器,斬山木而財之,削鋸修之跡,流漆墨其上,輸之於宮,以為食器。諸侯以為益侈,國之不服者十三。舜禪天下,而傳之於禹。禹作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畫其內,縵帛為茵,蔣席頗緣,觴酌有采,而樽俎有飾。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後氏沒,殷人受之,作為大路而建九旒,食器雕琢,觴酌刻鏤,四璧堊墀,茵席雕文。此彌侈矣,而國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彌少。臣故曰:儉其道也。(《韓非子·十過》)

(《書》稱堯、舜服,山龍袞冕,與土簋土筼相反。道皆不稱,而同托之堯。至謂舜作漆器,國多不服,尚足為舜哉?禹尤以儉著。朱器,縵茵,緣席,采觴,飾尊,彌侈彌不服,此尚儉之謬說。但知通其托古之意,不足辨也。)

二世責問李斯曰:「吾有私議而有所聞於韓子也,曰:堯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斫,茅茨不剪,雖逆旅之宿,不勤於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糲之食,藜藿之羹,飯土匭,啜土,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矣。禹鑿龍門,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決渟水致之海,而股無胈,脛無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於外,葬於會稽,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史記·李斯列傳》)

(凡韓非所傳,皆墨學也。)

堯欲傳天下於舜。鯀諫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傳之於匹夫乎?」堯不聽,舉兵而誅殺鯀於羽山之郊。共工又諫曰:「孰以天下而傳之於匹夫乎!」堯不聽,又舉兵而誅共工於幽州之都。於是天下莫敢言無傳天下於舜。仲尼聞之曰:「堯之知舜之賢,非其難者也。夫至乎誅諫者,必傳之舜,乃其難也。」一曰:「不以其所疑,敗其所察,則難也。」(《韓非子·外儲說右》)

(此必韓非托古,並托為孔子之言,以自成其說。)

方吾子曰:「吾聞之古禮:行不與同服者同車,不與同族者共家。」(《韓非子·外儲說右》)(韓非是荀學,故知儒禮。)──右韓非托古。

湯七年旱,禹五年水,民之無賣子者。湯以莊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賣子者,禹以曆山之金,鑄幣而贖民之無賣子者。故天權失,人地之權皆失也。(《管子·山權》)

昔者,桀霸有天下,而用不足,湯有七十里之薄,而用有餘。天非獨為湯雨菽粟,而地非獨為湯出財物也。伊尹善通移輕重,開闔決塞,通於高下徐疾之策,坐起之費時也。黃帝問於伯高曰:「吾欲陶天下,而以之為一家,為之有道乎?」伯高對曰:「請刈其莞而樹之,吾謹逃其蚤牙,則天下可陶而為一家。」黃帝曰:「此若言可得聞乎?」伯高對曰:「上有丹沙者,下有黃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銅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鉛、錫、赤銅。上有赭者,下有鐵。此山之見榮者也。」(《管子·地數》)

(管子創輕重,開闔礦學,亦托於禹、湯、伊尹、黃帝。)

「燧人以來,未有不以輕重為天下也。共工之王,水處什之七,陸處什之三,乘天勢以隘製天下。至於黃帝之王,謹逃其爪牙,不利其器,燒山林,破增藪,焚沛澤,逐禽獸,實以益人,然後天下可得而牧也。至於堯、舜之王,所以化海內者,北用禺氏之玉,南貴江漢之珠,其勝禽獸之仇,以大夫隨之。」桓公曰:「何謂也?」管子對曰:「令諸侯之子將委質者,皆以雙虎之皮,卿大夫豹飾,列大夫豹幨。大夫散其邑粟與其財物,以市虎豹之皮,故山林之人刺其猛獸,若從親戚之仇。此君冕服於朝,而猛獸勝於外,大夫已散其財物,萬人得受其流,此堯、舜之數也。」(《管子·揆度》)

(又以輕重遍托古皇。然古者人與獸爭地,其說或有自來。)

管子對曰:「夫昔者,武王有巨橋之粟,貴糴之數。」桓公曰:「為之奈何?」管子對曰:「武王立重泉之戍,令曰『民自有百鼓之粟者不行』。民舉所最粟,以避重泉之戍,而國穀二什倍,巨橋之粟亦二什倍。武王以巨橋之粟二什倍而市繒帛,軍五歲毋籍衣於民。以巨橋之粟二什倍而衡黃金百萬,終身無藉於民,準衡之數也。」(《管子·地數》)

(又以輕重之法,托之武王。)

昔者,桀之時,女樂三萬人,端噪晨樂,聞於三衢,是無不服文繡衣裳者。伊尹以薄之遊女工文繡,纂組一純,得粟百鍾於桀之國。夫桀之國者,天子之國也。桀無天下憂,飾婦女鍾鼓之樂,故伊尹得其粟而奪之流。此之謂來天下之財。(《管子·輕重甲》)

管子曰:女華者,桀之所愛也,湯事之以千金。曲逆者,桀之所善也,湯事之以千金。內則有女華之陰,外則有曲逆之陽。陰陽之議合,而得成其天子。此湯之陰謀也。(同上)

(此並以陰謀托之湯、伊尹矣。故戰國諸子,無事不托古。)

(女樂三萬,桀之惡未必至是,想亦托也。湯事女華,亦類此。)

桓公問於管子曰:「輕重安施?」管子對曰:「自理國,虙戲以來,未有不以輕重,而能成其王者也。」公曰「何謂」?管子對曰:「虙戲作造六峜,以迎陰陽,作九九之數,以合天道,而天下化之。」(《管子·輕重戊》)

昔者,堯之治天下也,猶埴之在埏也,唯陶之所以為,猶金之在罅,恣冶之所以鑄。其民引之而來,推之而往,使之而成,禁之而止。故堯之治也,善明法禁之令而已矣。黃帝之治天下也,其民不引而來,不推而往,不使而成,不禁而止。故黃帝之治也,置法而不變,使民安其法者也。所謂仁義禮樂者,皆出於法,此先聖之所以一民者也。(《管子·任法》)

堯、舜,古之明主也。天下推之而不倦,譽之而不厭,久遠而不忘者,有使民不忘之道也。(《管子·形勢解》)

古者,武王地方不過百里,戰卒之眾不過萬人。然能戰勝攻取,立為天子,而世謂之聖王者,知為之之術也。(同上)

(武王乘文王戡黎、伐密、伐崇、伐邗之後,三分有二,豈止百里?此皆稱孔製,而托之古。)

昔者,黃帝得蚩尤,而明於天道,得大常,而察於地利,得奢龍,而辯於東方,得祝融,而辯於南方,得大封,而辯於西方,得后土,而辯於北方。黃帝得六相,而天地治,神明至。蚩尤明乎天道,故使為當時。大常察乎地利,故使為廩者。奢龍辯乎東方,故使為土師。祝融辨乎南方,故使為司徒。大封辨於西方,故使為司馬。后土辨乎北方,故使為李。是故春者土師也,夏者司徒也,秋者司馬也,冬者李也。

昔黃帝以其緩急,作五聲以政五鍾,令其五鍾:一曰青鍾,大音;二曰赤鍾,重心;三曰黃鍾,灑光;四曰景鍾,昧其明;五曰黑鍾,隱其常。(《管子·五行》)

(六官之始出管子,而亦托之黃帝。)

黃帝立明台之議者,上觀於賢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聽於人也。舜有告善之旌,而主不蔽也。禹立諫鼓於朝而備訊唉。湯有總街之庭,以觀人誹也。武王有靈台之復,而賢者進也。此古聖帝明王,所以有而勿失,得而勿忘者也。桓公曰:「吾欲效而為之,其名云何?」對曰:「名曰嘖室之議。」(《管子·桓公問》)

(管子創議院,亦托先王。)

凡萬物陰陽兩生而參視。先王因其參,而慎所入所出。以卑為卑,卑不可得,以尊為尊,尊不可得,桀、舜是也。先王之所以最重也,得之必生,失之必死者,何也?唯無得之堯、舜、禹、湯、文、武者,己斯待以成天下,必待以生,故先王重之。一日不食比歲歉,三日不食比歲饑,五日不食比歲荒,七日不食無國土,十日不食無疇類、盡死矣。先王貴誠信。誠信者,天下之結也。(《管子·樞言》)

昔者,聖王之治其民也不然。廢上之法制者,必負以恥。財厚博,惠以私,親於民,正經而自正矣。亂國之道,易國之常,賜賞恣於己者,聖王之禁也。(《管子·法禁》)

昔者,聖王之治人也,不貴其人博學也,欲其人之和同以聽令也。(同上)(此愚民之術,而托之古昔聖王。)

昔者,三代之相授也,安得二天下而殺之?貧民傷財,莫大於兵,危國憂主,莫速於兵。此四患者明矣,古今莫之能廢也。兵當廢而不廢,則古今惑也。此二者不廢而欲廢之,則亦惑也。此二者傷國,一也。黃帝、唐、虞,帝之隆也,資有天下,製在一人,當此之時也兵不廢。今德不及三帝,天下不順,而求廢兵,不亦難乎?(《管子·法法》)

──右管子托古。

舜自為詩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所以見盡有之也。(《呂氏春秋·慎人》)

(按注,王伯厚云:疑與咸邱蒙同一說,而托之於舜。此見今《詩》,未必為舜。古人隨意引用,托古之義明矣。)

五帝先道而後德,故德莫盛焉。三王先教而後殺,故事莫功焉。五伯先事而後兵,故兵莫強焉。當今之世,巧謀並行,詐術遞用,攻戰不休,亡國辱主愈眾,所事者末也。夏後相與有扈戰於甘澤而不勝,六卿請復之。夏後相曰:「不可,吾地不淺,吾民不寡,戰而不勝,是吾德薄而教不善也。」於是乎處不重席,食不貳味,琴瑟不張,鍾鼓不修,子女不飭,親親長長,尊賢使能,期年而有扈氏服。(《呂氏春秋·先己》)

(夏啟當天地開闢時,安得盛琴瑟鍾鼓?與五帝、三王、五伯,皆托也。其言六卿,《周官》說蓋出於此。)

昔者,神農氏之有天下也,時祀盡敬,而不祈福也。其於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正與為正,樂治與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庳自高也。(《呂氏春秋·誠廉》)

故子華子曰:厚而不博,敬守一事,正性是喜,群眾不周,而務成一能,盡能既成,四夷乃平,唯彼天符,不周而周。此神農之所以長,而堯,舜之所以章也。(《呂氏春秋·知度》)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而問曰:「堯理天下,吾子立為諸侯,今至於我而辭之故何也?」伯成子高曰:「當堯之時,未賞而民勸,未罰而民畏。民不知怨,不知說,愉愉其如赤子。今賞罰甚數,而民爭利,且不服,德自此衰,利自此作,後世之亂自此始。夫子盍行乎?無慮吾農事。」協而耰,遂不顧。(《呂氏春秋·長利》)

堯戰於丹水之浦,以服南蠻。舜卻苗民,更易其俗。禹攻曹、魏、屈驁、有扈,以行其教。三王以上,固皆用兵也。(《呂氏春秋·召類》)

神農師悉諸,黃帝師大撓,帝顓頊師伯夷父,帝嚳師伯招,帝堯師子州父,帝舜師許由,禹師大成贄,湯師小臣,文王、武王師呂望、周公旦。(《呂氏春秋·尊師》)(周公為文子武弟,安得師之?此不待辨。戰國人自申其說,無往而不托之古人矣。)

堯葬於穀林,通樹之。舜葬於紀市,不變其肆。禹葬於會稽,不變人徒。是故先王以儉節葬死也,非愛其費也,非惡其勞也,以為死者慮也;先王之所惡,惟死者之辱也。發則必辱,儉則不發,故先王之葬,必儉,必合,必同。何謂合?何謂同?葬於山林則合乎山林,葬於阪隰則同乎阪隰。此之謂愛人。(《呂氏春秋·安死》)

維秦八年,歲在涒灘,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請問十二紀。文信侯曰:「嘗得學黃帝之所以誨顓頊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為民父母。」(《呂氏春秋·序意》)

凡帝王者之將興也,天必先見祥乎下民。黃帝之時,天先見大螾大螻。黃帝曰「土氣勝」。土氣勝,故其色尚黃,其事則土。及禹之時,天先見草木秋冬不殺。禹曰「木氣勝」。木氣勝,故其色尚青,其事則木。及湯之時,天先見金刃生於水。湯曰「金氣勝」。金氣勝,故其色尚白,其事則金。及文王之時,天先見火,赤鳥銜丹書集於周社。文王曰「火氣勝」。火氣勝,故其色尚赤,其事則火。(《呂氏春秋·名類》)

(神農之治法,黃帝誨顓頊之言,豈復可考?皆托古之言。百家多稱黃帝,故托黃帝之言尤多,發明於此。)

神農之教曰:士有當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饑矣,女有當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親耕,妻親績,所以見致民利也。(《呂氏春秋·愛類》)

(此亦托古,所謂有為神農之言。神農荒遠,安得有遺言乎?)──右呂氏托古。

昔在黃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長而敦敏,成而登天。乃問於天師曰:「餘聞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今時之人,年半百而動作皆衰者,時世異邪?人將失之耶?」岐伯對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飲食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今時之人,不然也。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時禦神,務快其心,逆於生樂,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夫上古聖人之教下也,皆謂之虛邪賊風,避之有時,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是以誌閑而少欲,心安而不懼,形勞而不倦,氣從以順,各從其欲,皆得所願。故美其食,任其服,樂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日樸。是以嗜欲不能勞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賢不肖不懼於物,故合於道,所以能年皆度百歲而動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也。」(《內經·上古天真論》)

黃帝曰:餘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此其道生。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此蓋益其壽命而強者也,亦歸於真人。其次有聖人者,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適嗜欲於世俗之間,無恚嗔之心,行不欲離於世,被服章舉不欲觀於俗;外不勞形於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象似日月,辯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將從上古,合同於道,亦可使益壽而有極時。(同上)

黃帝問曰:「餘聞古之治病,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今世治病,毒藥治其內,針石治其外,或愈或不愈,何也?」岐伯對曰:「往古人居禽獸之間,動作以避寒,陰居以避暑。內無眷慕之累,外無伸宦之形,此恬憺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藥不能治其內,針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內經·移精變氣論》)(祝由之科,傳流必極古。今瓊州生番、廣西苗人、雲南野人山之野人,皆有蠱術,亦能移之。印度無來由人,即穆拉油人,有降乩術,亦其類也。皆野番之俗尚之故。祝由必傳自太古,若《素問》文詞,皆戰國時語。其所稱黃帝、岐伯,皆托古之詞。《史記》所謂百家多稱黃帝,其言不雅馴,搢紳難言。蓋當時無人不托古,而托黃帝尤多也。)

帝曰:「上古聖人作湯液醪醴,為而不用,何也?」岐伯曰:「自古聖人之作湯液醪醴者,以為備耳。夫上古作湯液,故為而弗服也。中古之世,道德稍衰,邪氣時至,服之萬全。」(《內經·湯液醪醴論》)

帝曰:「善其法星辰者,餘聞之矣。願聞法往古者。」岐伯曰:「法往古者,先知針經也。」(《內經·八正神明論》)

黃帝坐明堂,召雷公而問之,曰:「子知醫之道乎?」雷公對曰:「誦而頗能解,解而未能別,別而未能明,明而未能彰。足以治群僚,不足治侯王。願得受樹天之度,四時陰陽合之,別星辰與日月光,以彰經術,後世益明。上通神農,著至教,疑於二皇。」帝曰:「善!無失之。」(《內經·著至教論》)

──右《內經》托古。泰上成鳩之道,一族用之,萬八千歲。(《鶡冠子·王鋋》)

成鳩氏之道,未有離天曲日術者。天曲者,明而易循也。日術者,要而易行也。龐子曰:「願聞天曲日術。」鶡冠子曰:「其制邑理都使雚習者,五家為伍,伍為之長;十伍為裏,裏置有司;四里為扁,扁為之長;十扁為鄉,鄉置師;五鄉為縣,縣有嗇夫治焉;十縣為郡,有大夫守焉;命曰官屬。郡大夫退修其屬,縣嗇夫退修其鄉,鄉師退修其扁,扁長退修其裏,裏有司退修其伍,伍長退修其家。事相斥正,居處相察,出入相司。裏五日報扁,扁十日報鄉,鄉十五日報縣,縣三十日報郡,郡四十五日報柱國,柱國六十日以聞天子,天子七十二日遣使勉有功,罰不。如此,所以與天地總下情,六十日一上聞上惠,七十二日一下究,此天曲日術也。」(並同上)

(泰上成鳩之道,亦托古也。)

泰一者,執大同之制,調泰鴻之氣,正神明之位者也。故九皇受傅,以索其然之所生。傅謂之得天之解,傅謂之得天地之所始。傅謂之道,得道之常。傅謂之聖人之道與神明相得。故曰,道德郤始窮初,得齊之所出,九皇殊製,而政莫不效焉,故曰泰一。泰皇問泰一曰:「天地人事,三者孰急?」泰一曰:「愛精養神內端者,所以希天。天也者,神明之所根也,醇化四時,陶埏無形,刻鏤未萌,離文將然者也。地者,承天之演,備載以寧者也。吾將告汝神明之極,天地人事三者復一也。」(《鶡冠子·泰鴻》)

五帝在前,三王在後。上德已衰矣,兵知俱起。黃帝百戰,蚩尤七十二。堯代有唐,禹服有苗。天不變其常,地不易其則,陰陽不亂其氣,生死不俯其位,三光不改其用,神明不徙其法,得失不兩張,成敗不兩立,所謂賢不者,古今一也。(《鶡冠子·世兵》)

──右《鶡冠子》托古。

昔者,神農之治天下也,神不馳於胸中,智不出於四域,懷其仁誠之心。甘雨時降,五穀蕃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月省時考,歲終獻功,以時嘗穀,祀於明堂。明堂之制,有蓋而無四方,風雨不能襲,寒暑不能傷。遷延而入之,養民以公。其民樸重端愨,不忿爭而財足,不勞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資而與之和同。是故威厲而不殺,刑錯而不用,法省而不煩,故其化如神。其地南至交趾,北至幽都,東至暘穀,西至三危,莫不聽從。當此之時,法寬刑緩,囹圄空虛,而天下一俗,莫懷奸心。(《淮南子·主術訓》)

昔者,黃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輔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陰陽之氣,節四時之度,正律曆之數。別男女,異雌雄,明上下,等貴賤,使強不俺弱,眾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歲時熟而不凶,百官正而無私,上下調而無尤,法令明而不暗,輔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漁者不爭隈,道不拾遺,市不豫賈,城郭不關,邑無盜賊,鄙旅之人相讓以財,狗彘吐菽粟於路,而無忿爭之心。於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風雨時節,五穀登孰,虎狼不妄噬,鷙鳥不妄搏,鳳皇翔於庭,麒麟遊於郊,青龍進駕,飛黃皂伏,諸北儋耳之國,莫不獻其貢職。然猶未及虙戲氏之道也。(《淮南子·覽冥訓》)

(托於極治,安得若此?此亦托古也)。

五帝三王,輕天下,細萬物,齊死生,同變化,抱大聖之心,以鏡萬物之情,上與神明為友,下與造化為人。今欲學其道,不得其清明玄聖,而守其法籍憲令,不能為治,亦明矣。(《淮南子·齊俗訓》)

(細萬物,齊生死,是道家說。彼托之五帝三王,又如此攻儒者,則謂其法籍憲令矣。)

故神農之法,曰丈夫丁壯而不耕,天下有受其饑者;婦人當年而不織,天下有受其寒者。故身自耕,妻親織,以為天下先。其導民也,不貴難得之貨,不器無用之物。是故其耕不強者,無以養生;其織不強者,無以揜形。有餘不足,各歸其身,衣食饒溢,奸邪不生,安樂無事,而天下均平。故孔丘、曾參,無所施其善,孟賁、成荊,無所行其威。(《淮南子·齊俗訓》)

(此許行並耕之說,而托始於神農者。)

是故古者明堂之制,下之潤濕弗能及,上之霧露弗能入,四方之風弗能襲,土事不文,木工不斫,金器不鏤,衣無隅差之削,冠無觚蠃之理。堂大足以周旋理文,靜潔足以享上帝,禮鬼神,以示民知儉節。(《淮南子·本經訓》)

(此墨子明堂之制,引以托之古。)

夫鉗且、大丙,不施轡銜,而以善禦聞於天下。伏戲、女媧,不設法度,而以至德遺於後世。何則?至虛無純一,而不珣喋苛事也。(《淮南子·覽冥訓》)

禹之趨時也,履遺而弗取,冠掛而弗顧,非爭其先也,而爭其得時也。(《淮南子·原道訓》)

是故禹之決瀆也,因水以為師;神農之播穀也,因苗以為教。(同上)

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其道昧昧芒芒然,吟德懷和,被施頗烈,而知乃始,昧昧釭釭,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視於天地之間,是故其德煩而不能一。乃至神農、黃帝,剖判太宗,竅領天地,襲九窾,重九袴,提挈陰陽,專捖剛柔,枝解葉貫,萬物百族,使各有經紀條貫。於此萬民,睢睢盱盱然,莫不悚身而載聽視,是故治而不能和下。(《淮南子·俶真訓》)

故皋陶瘖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有貴於言者也;師曠瞽而為太宰,晉無亂政,有貴於見者也。故不言之令,不視之見,此伏犧、神農之所以為師也。(《淮南子·主術訓》)

(皋陶昌言賡歌,見於《書》,至明,而謂之為瘖,此不待辨。諸子皆隨意托古人以成其說,不計事實也。)

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散財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賓伏,四夷納職,合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故機械之心,藏於胸中,則純白不粹,神德不全。(《淮南子·原道訓》)

(作城之害,壞城之利,托之鯀、禹以申其說。)

昔東戶季子之世(注:東戶季子,古之人君),道路不拾遺,耒耜餘糧,宿諸畝首,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也。(《淮南子·繆稱訓》)

五帝三王,殊事而同指,異路而同歸。晚世學者,不知道之所一體,德之所總要,取成之跡,相與危坐而說之,鼓歌而舞之,故博學多聞,而不免於惑。(《淮南子·本經訓》)

(取成之跡,至危坐而說,鼓歌而舞,當時托古之風,盛極一時。)

堯之有天下也,非貪萬民之富,而安人主之位也。以為百姓力征,強淩弱,眾暴寡,於是堯乃身服節儉之行,而明相愛之仁,以和輯之。是故茅茨不剪,采椽不斫,大路不畫,越席不緣,太羹不和,粢食不毀,巡狩行教,勤勞天下,周流五嶽。豈其奉養不足樂哉?舉天下而以為社稷,非有利焉。年衰誌憫,舉天下而傳之舜,猶卻行而脫也。(《淮南子·主術訓》)

故葬埋足以收斂蓋藏而已。昔舜葬蒼梧,市不變其肆;禹葬會稽之山,農不易其畝。明乎生死之分,通乎侈儉之適者也。(《淮南子·齊俗訓》)

故伊尹之興土功也,修脛者使之蹠簹,強脊者使之負土,眇者使之準,傴者使之塗,各有所宜,而人性齊矣。(同上)

禹之時,以五音聽治,懸鍾、鼓、磬、鐸,置鞀,以待四方之士。為號曰:「教寡人以道者擊鼓,諭寡人以義者擊鍾,告寡人以事者振鐸,語寡人以憂者擊磬,有獄訟者搖鞀。」當此之時,一饋而十起,一沐而三捉發,以勞天下之民。此而不能達善效忠者,則才不足也。(《淮南子·氾論訓》)

自古及今,五帝三王,未有能全其行者也。故《易》曰:「小過,亨,利貞。」言人莫不有過,而不欲其大也。(同上)

昔者,五帝三王之蒞政施教,必用參五。何謂參五?仰取象於天,俯取度於地,中取法於人。(《淮南子·泰族訓》)──右《淮南子》托古。

少君言於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砂可化為黃金。黃金成,以為飲食器,則益壽。益壽而海中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史記·孝武本紀》)

(方士謬托黃帝,最易惑人主聽聞。)

亳人薄誘忌奏祠泰一方,曰:「天神貴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古者,天子以春秋祭泰一東南郊,用太牢,具七日,為壇開八,通之鬼道。」於是天子令太祝立其祠長安東南郊,常奉祠如忌方。其後人有上書,言「古者,天子三年一用太牢具祠神三一,天一,地一,泰一」。天子許之。令太祝領祠之忌泰一壇上,如其方。後人復有上書,言「古者天子常以春秋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冥羊用羊,祠馬行用一青牡馬,泰一、皋山、山君、地長用牛,武夷君用幹魚,陰陽使者以一牛」。令祠官領之如其方,而祠於忌泰一壇旁。(《史記·孝武本紀》)

(方士謬論,尚多托於先王。)

天子既聞公孫卿及方士之言,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欲放黃帝,以嘗接神仙人蓬萊士,高世比德於九皇,而頗采儒術以文之。(《史記·孝武本紀》)

(方士既謬托先王,又文飾儒術,其計甚巧。人主所以易為所惑也。)

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卿有劄書曰:「黃帝得寶鼎。宛侯問於鬼臾區。區對曰:黃帝得寶鼎神策,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紀,終而復始。於是黃帝迎日推策,後率二十歲得朔旦冬至,凡二十推,三百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卿因所忠欲奏之。所忠視其書不經,疑其妄。書謝曰:「寶鼎事已決矣,尚何以為?」卿因嬖人奏之。上大說,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功,申功已死。」上曰:「申功,何人也?」卿曰:「申功,齊人也,與安期生通,受黃帝言,無書,獨有此鼎書,曰:『漢興,復當黃帝之時,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鼎出而與神通封禪,封禪七十二王,唯黃帝得上泰山封。』申功曰:『漢主亦當上封,上封則能仙登天矣。黃帝時萬諸侯,而神靈之封居七千,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蠻夷,五在中國。中國華山、首山、太室、泰山、東萊,此五山,黃帝之所常遊與神會。黃帝且戰且學仙,患百姓非其道,乃斷斬非鬼神者,百餘歲然後得與神通。黃帝郊雍上帝,宿三月。鬼臾區號大鴻,死葬雍,故鴻塚是也。其後黃帝接萬靈明廷。明廷者,甘泉也。所謂寒門者,穀口也。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後宮從上龍七十餘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龍胡髯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史記·孝武本紀》)

(方士托古誕謬,人皆易知,然亦戰國之餘風。)濟南人公玉帶上黃帝時明堂圖。(《史記·孝武本紀》)

公玉帶曰:黃帝時雖封泰山,然風後、封钜、岐伯,令黃帝封東泰山,禪凡山,合符,然後不死焉。(同上)(按,公玉帶尚托黃帝,而以不死為主,是老子之學派也。)

公卿曰:古者祠天地皆有樂,而神祗可得而禮。或曰:泰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悲,帝禁不止,故破其瑟為二十五弦。(《史記·孝武本紀》)(漢時以傳聞為學,未一儒統,托古之謬說尚紛紛。)

──右方士托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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