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卜築記

山水卜築記
作者：李元陽　明

本作品收錄於《中谿家傳彙稿/卷07》

嘉靖辛丑，余時歸里已一年，遂入點蒼溪山，選勝卜居。初聞隱仙溪有茂原膴土，宜蔬，因結屋二重爲終焉。計經營之始，郡太守洪雅楊公仲瓊、祠部謫通守成都許公勉仁，不遠三十里，登峻坡，下深谷，訪余於原上。時尚未有屋，汲澗煮茗，藉草露酌，盡歡而去。余與老韓、楊雲溪三人，晝暴烈日，夜卧寒氊，時雖未霜，圍火而坐。半夜，老韓解衣操斧，往深谷樵薪，負戴而至，時年近八十余。二人羡其肋力而勞之，彼初無難色，自是日以爲常。露住五甸，日而屋成，歌嘯其中，尋異草，窺風洞，鼓琴而嬉，自謂天壤豈復有他樂可以代此。居無何，忽夜暴雨驟至，溪流不由故道，別嚙一渠，令悚怵。堪輿家謂此渠抱屋，當是神龍現地，其成道之助乎？言者甚美，意終不樂，須別尋嵓崖石壁，不患水澇，乃可久耳。人言茫湧溪上，有地曰悉達塲，古人修道之所，三面石壁，延庚挹辛，遂往尋焉。余弟元春、元期、元和，偕楊君玄谷湜、韓君薗宸、蘇君北溟鵬程，策馬以遊。未至六七里，峭崿列於雲表，拂石而酌，酒相慰勞，且坐且行，石路犖确，各逞捷疾，所見愈奇，相顧忘倦，爭入嵓隒，掬嵓泉而飮，從人拾薪以炊，翦茅爲茵，就西嵓宿焉。明晨，樵人指石硐近在嵓幽，衆皆踴躍，從所指而趨。嵓腰一逕，僅客一足，不臨深溪，股栗色阻。弟垠溪不與吾謀，竟躡前縱，遂至硐口。於是諸人相次皆得至焉。硐深丈許，旁通一隙頗深，中有爐竈，似人曾居者。樵云：嘗有二道士在此，今不見矣。余顧來逕，有感垂堂之戒，遂與衆從硐西援藤而出，直升峯頂。以鷄足諸山呈圭現璧，酌酒泛歌，暝色將至，相與扶攜。而不頃之，月出東方，湖波含金，恍然不在塵世矣。衆欣然以喜，謂誅茅無出此矣，皆願相從，無所欺也。乃回家辦錢，召工伐木，作屋五間，設木榻，置陶器，蓋踰年而后落成。一日，有一老僧來自幽燕，願爲山主。余留與俱，甚相得也。余時以婚嫁未畢，不能長往，而諸君舊盟亦覺寒淡。子夫吳懋氏寄書云：山寒谷凍，風浸肌骨，目前不覺，恐爲日后之憂。山住固佳，水居亦勝，且桂杖躋攀，執與泛舟之安適也。諸公亦以爲言。頓覺客去山空，初興頗減。乃於洱河西岸建水雲之樓，置采蘋之舸。風雨晦明，則開窗四望，烟雲竹樹，風颿沙鳥，皆在几席之前。天朗氣淸，則乘舸而泛點蒼諸峯，如屏風九疊，白雲横秋，皓雪消夏，植麻四雙，種麥十畝，可以卒歳矣。年旣覺非，世味漸泊。披內典，窺如來之微言；讀道書，識老莊之奥義。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於是修復佛宮，恢宏道廡，絕世俗之浮交，結雲霞之勝侶。習默則搆采芝菴，談經則啟鑑湖樓。憶曩時鳴騶出谷，有太守之高誼；追隨寂寞，有諸友之幽懷。日月幾何，逝者十九，事如隔世，俛仰興悲。是故述之，以示子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