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奴籲天錄/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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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格来父本一素封之家，原籍坎拿大，嗣侨寓鲁意西爱纳。其父同产二人，性情如一。其兄住佛孟忒，腴田沃产，不可纪数。圣格来之父亦称雄于鲁意西爱纳之间。圣格来母，法兰西产也。当美洲立国时，已来居南省，生二子，其一即圣格来。然此妇人素病怯弱，故圣格来禀其母气，亦弱不胜衣。医生言圣格来脆质，宜历炼，当居之北方亢阳之地，以益元气。然圣格来秉赋既薄，且含女子质点，容止动作，均温雅无忼爽气概，顾聪慧绝等夷。特不善治生之术，自大学堂毕业后，溺情佳丽。每见小说中士女倡酬之事，心艳不已。续与北省巨室一名媛投契极密，有啮臂之盟。南归后，将图亲迎。忽得名媛之干阿奶书，略云：“此笺及君时，女郎之身已他属矣。”圣格来持书手颤，以为闺秀不足恃，乃恣情勾栏之内，发其骚愁。久之，得南中一丽人，亦系出巨家．遂与定情，迎娶焉。此女匪特貌美，而嫁资亦厚。彼夫妇在蜜月期内，两情忻合无间_{(蜜月者，西人娶妇时，即挟其妇游历，经月而归)}。一日家方宴客，忽得一书。圣格来阅其封皮题字，颜色陡变。然向客不言，引投书之人直到密室内，始出书读之。书云：“吾心中最亲爱之圣格来：君去后积久无耗，而吾亡父托孤之千阿奶，将以吾配其儿子。君若能见我者，当知吾为君病，为君瘦损矣。然吾心属君，至死不变。君得此笺后，更不报书于我，此即君以剑戕我也。”圣格来读竟，懊恨欲死，遂立作书覆之曰：“君信吾已得之，然已迟缓不及事。君所言，吾镂之心肺。君受制于强暴，吾恨不知致词。属吾亦已娶，此书报君，即欲君之忘情于我。此书盖即尔我断肠莫续之分际也。”书讫，万念灰冷，兀然不动，而颜色败如死人。其妻经久不见，以为病，趣视之曰:“君非头痛耶，当用何药?”圣格来弗答。于是绵亘二十余日，均恍惚如有所失。其妻媚利，以为与之弗协。因思己为巨室之女，即以我为匹，亦岂非偶，胡怏怏至是!况吾广有嫁资，人方以得我者为莫大之福，乃反以我为仇耶?盖媚利之为人，仅图利己，虽至戚之痛苦，亦所弗恤。又其人善怒，怒发则病，愈病而怒愈深。职是之故，遂以绝代之容黄瘦如老媪。圣格来知其如是，然无术以解，仅能申之以善言，时时慰藉而已。迨既生夜娃，圣格来视之加笃。然夜娃面貌则酷类圣格来之母，弗类媚利。圣格来见女辄忆其母，故字此女曰夜娃。夜娃者，圣格来母之小字也。媚利见圣格来酷爱其女，深滋不悦，以为爱女切，则爱妻之念转疏。故夜娃既生，而媚利之病转剧。自以为一生为人，盖桎梏于天，备极人世之苦者焉。媚利既病，家政荡然。圣格来既无术以治家，又患夜娃失母教，长成将无以择配，乃自挈其女至佛孟忒，延其姊亚妃立至家督其女。此次船既至岸，亚妃立聚其行箧，摒挡井井。盖亚妃立之为人，干局甚美，足以任事。但观其举止动作，立审其为人。性复敏烈，每得一事，必穷日之力治之，事蒇乃已。其见不中程之事，则怏怏如病。所读之书，均罗马古学，信道之心亦笃。此人殆与圣格来大相径庭。然圣格来何由延之即至——一以不羁之士，一以守道之身，观者方疑其冰炭——特以圣格来幼时，即受亚妃立约束爱养，昼授以书，夜则为纫。圣格来依之如母。又圣格来以词哀之曰：“伯氏学道，必念骨肉。试念吾妻病，女幼，家政弛荡，非伯氏为吾提挈，则吾家破矣。”亚妃立大恸，故与之同来。时船步脚力攒聚，群向亚妃立索物担荷，而亚妃立兀坐不动，语夜娃曰:“尔爸爸何往?”言次，圣格来至，口方嚼桔，谓亚妃立曰:“吾料老姊已摒挡吾行李矣。”亚妃立曰:“吾已预部署之，是尚待尔言者。”圣格来曰:“行客略尽，吾车亦已到，可以从容到家。”指麾车夫将行李讫，亚妃立曰:“吾先赴岸，视其安置。”圣格来曰:“老姊安往，是无须尔。”亚妃立曰：“既无须吾，则此二小箧吾可以自挈而行。”圣格来曰：“此戋戋者，岂烦吾辈提挈。南省易笑人，姊必毋然。彼方误姊为吾佣力者。”亚妃立无语，遂同行。夜娃曰：“汤姆安在？”圣格来曰:“汤姆已往岸上。吾此后以汤姆为若母御，可乎?”夜娃曰：“良佳。”言已登车，车宛转行，至一大厦。此屋绝类西班牙及法兰西，窗槛玲珑，宏丽动目。四周皆阑檐楼阁，独中空一平地，以布花木。门前则穹窿为月样，入门爽然，庭中有泉，倒激射空约丈许，泉落处均犬理石，精镌为盘盂状，以承飞泉。盘盂外，周以繁花，媚丽作深紫色。盂中则赤鳞游泳。石径均五色石为之，径外则细草如毡，嫩绿可爱。身入其中者，每忆及亚拉伯富人家往往如此。车甫及门，夜娃如飞鸟在笼，跳鸣求出。语亚妃立曰：“吾久离家，今复见吾门，心怡目爽。”亚妃立曰：“此地良佳。“汤姆先下，见楼阁华好，心亦大悦。圣格来视汤姆，见其黔黑之面，纯为喜气堆积，因谓之曰：“尔乐居此乎?”汤姆曰：“如心所愿。”时家众庋置行箧，而群奴成集，与主人为礼。奴中领袖乃为妙拉土，名阿道而夫。衣服华美，指麾黑奴，成若受其号召。群奴见阿道而夫，皆屏息退立。圣格来劳阿道而夫曰：“尔健乎?吾久不见汝矣。尔料理客座，辟其门窗。”圣格来乃同亚妃立同至肃客之所。夜娃新归，四走顾观家人讫。至一密室，见一病妇偃卧床笫，面目瘦损。夜娃直呼日：“妈妈！”以两手拥抱，口亲其额。媚利曰：“可矣，勿更令吾头痛也。” 言已，亦以口亲之。此时圣格来亦入，抱持之，示其亲切之意。且延亚妃立入观媚利。媚利微张倦眼，视亚妃立，如甚不得已而与之款接者，延之坐。群女奴拱候门次，咸欲入而未入。时有一老女奴入，夜娃呼之曰：“迈迈，汝来乎!”急进与之亲手，迈迈亦拥抱夜娃亲额。夜娃遍与群奴道意，一无遗漏。亚妃立曰：“南中务尚礼节，施之群小亦然。吾北人则不复讲此。”圣格来曰：“何也?”亚妃立曰：“吾于吾辈中，必务尽其敬。”言次复低声，日：“若此辈中，奈何亦与之抗礼耶?”圣格来微笑曰：“稚儿为礼，有非人所测度者。”谈次，陡闻门外遽发笑声，声甚喧杂。圣格来出户视之，盖群奴聚调汤姆也。汤姆跼蹐不可自容。阿道而夫取远镜迎面窥汤姆，状甚狎亵。圣格来从后以手拂其镜坠地，斥之曰：“尔视同辈固如此耶?”再相其衣，则盗取圣格来所服者服之。圣格来诧日：“此衣固吾箧笥中摺叠者，奈何盗服?”阿道而夫曰：“此衣中霉斑点多，不便于主人，吾黑奴则固称。故朱告主人也。”圣格来曰:“尔口甚喋喋，然尔敢为此者，亦吾家宽待尔辈之过。吾新归，且不较。吾今领汤姆谒主妇后，尔导入庖次，更群聚而调弄之者，罪杖!且尔知汤姆之为人，高尔十倍乎?”因招汤姆入。汤姆至门，见金紫炫目，多目所未瞩，妨泥沾毡毹，至不敢窥。其左足既入，圣格来谓媚利曰：“吾近购得善御之仆，侍君出行。此奴未尝沾醉，不至污车菌。君试瞪目相之。君恒言吾既离家，则漠然与君无情。今长路购得此奴，当知吾在远未敢忘君也。”媚利移时张倦眼视汤姆，而神情似愠，曰：“此奴安言不嗜酒?”圣格来曰：“得此奴时，旧主署保券，言奴万非沈湎者。”媚利曰：“此奴果如是，真在吾望外矣。”圣格来遂呼阿道而夫曰：“尔领汤姆去。尔须终忆吾言，毋苦汤姆!”汤姆遂出，而行步颇厉。媚利曰：“此伧牛也!”圣格来曰：“媚利，奈何以畜视人?”媚利呃逆不即答，徐曰：“君行逾吾约，已十四日矣。在外何所沾恋?”圣格来曰：“吾已报书叙其濡滞之由，奈何忘之?”媚利曰：“此函殊素漠，冷如冰筋。芦圣格来曰：“冤哉!吾署函时，邮者仓遽欲行，安能作长简。”媚利曰：“君性情沈痼，外出则时日必濡，寓书则情愫至短，吾何责焉?”圣格来将以他语乱之，就怀中出一物曰：“此吾购诸纽约者，敬以酬君。”盖莹莹一小照，中影圣格来及夜娃凝坐欲语。媚利取视移时，尤不自适，曰：“此相君临照时，容止殊未佳。”圣格来曰：“吾容止固劣，然甚逼真。”媚利曰：“触吾绪者恶，则下此均恶，更不复作佳想。请更勿言。”圣格来怒甚，其脑中若甚恶之，而出口则又易其词曰：“君试看，终竟似乎?”媚利曰：“君为人，可谓更不为吾原谅矣。再促吾观，亦知吾首疾难耐乎!君自卸装时至此，往来蹀躞，口无停言，足无停趾，吾将以烦猥死矣。”亚妃立曰：“君其宿疾欤?吾闻以柏尼梧果作液服之，疾当已。”圣格来曰：“吾家蓄此果至良，然亦未效。”因顾亚妃立曰：“姊氏劳顿，曷早就宿。”乃拉铃，铃声歇而迈迈入，圣格来曰：“尔善治枕席，延密司入卧内。”亚妃立遂同迈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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