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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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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古文观止
卷八 唐文
作者:吴楚材 吴调侯 
1695年
卷十

卷九 唐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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驳复仇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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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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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伏见天后唐武后。时、有同州下邽圭、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后师韫为御史、元庆变姓名、于驿家佣力。久之、师韫以御史舍亭下。元庆手刃之、自囚诣官。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且请编之于令、永为国典。时议者以元庆孝烈、欲舍其罪。子昂建议、以为国法专杀者死、元庆宜正国法、然旌其闾墓、以褒其孝义可也。议者以子昂为是。 ○叙述其事作案。臣窃独过之。总驳一句。臣闻礼之大本、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子不当仇而仇者、死。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治者杀无赦。吏不当杀而杀者、死。 ○以礼刑大本上说起、是议论大根原处。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一句点醒、破其首鼠两端之说。诛其可旌兹谓滥、黩刑甚矣。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左传、善为国者、赏不僭、刑亦不滥。 ○互发以足上句意。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向、违害者不知所立。以是为典、可乎。以上泛言旌诛并用之非。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本情以正褒贬、统于一而已矣。此言圣人旌诛不并用、穷理本情四字、甚细。向使刺谳年上声、其诚伪、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刺、诋也。议罪曰谳。诚伪、以情言。曲直、以理言。 ○承上正转一笔、起下二段议论。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龥豫、豪、不闻。龥、呼也。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礼记、父之仇、不与共戴天。又曰居父母之仇、寝苫枕戈、不仕、弗与共天下也。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一段写旌之不宜杀。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傲、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焉。一段写诛之不宜旌。 ○二段、透发旌与诛、莫得而并之意。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述子昂原议。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其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议曲直、暴寡胁弱而已。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此段申明仇字之义、正驳子昂言仇之失。周礼调人调人、官名。掌司万人之仇、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周礼、见地官。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公羊传、见定公四年。不受诛、谓罪不当诛也。一来一往曰推刃。不除害、谓取仇身而已、不得兼其子也。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则合于礼矣。两下相杀、谓师韫杀元庆之父、元庆又杀师韫。 ○因周礼公羊、以明杀人不义、与不受诛者、皆可复仇。论有根据、一篇主意、具见于此。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礼、其不可以为典明矣。收段就元庆立论、所以重与之。而深抑当时之议诛者、是通篇结案。请下臣议附于令、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

看敍起手刃父讎、束身歸罪八字、便見得宜旌不宜誅。中段是論理、故作兩平之言。後段是論事、故作側重之之語。引經據典、無一字游移、乃成鐵案。

桐叶封弟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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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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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之传者有言、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戏、曰、以封汝。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史记、晋世家、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之。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于是遂封叔虞于唐。若日、周公入贺、史不之见。特于刘向说苑云云。吾意不然。一句抹倒。王之弟当封邪、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一层。不当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去声、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弟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二层。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邪。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亦将举而从之乎。三层。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去声、虽十易之不为病、要去声、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此段方是正断。严切不留馀漏、下乃就周公身上另起、再作断。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应要于其当句。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一层。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言不能从容优乐、若制牛马然。束缚之使不得行、驰骤之使之必行、迫之太甚、则败坏矣。 ○二层。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邪。言父子之闲、尚不能以束缚驰骤之事相胜、何况君臣。 ○三层。是直小丈夫𡙇𡙇缺、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老子、其政察察、其民𡙇𡙇。𡙇𡙇、小智貌。 ○正结一段。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史佚、周武王时太史尹佚也。 ○结束有不尽意、不指定史佚、妙。

前輻連設數層翻駁、後輻連下數層斷案、俱以理勝、非尚口舌便便也。讀之反覆重疊愈不厭、如眺層巒、但見蒼翠。

箕子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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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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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去声、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蒙、犯也。正蒙难者、以正犯难也。 ○总提三柱立论。殷有仁人曰箕子、实具兹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谓下易书诗所载是也。 ○出箕子。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书、今天动威。 ○总起。进死以并命、诚仁矣。无益吾祀、故不为。阁过比干。委身以存祀、诚仁矣。与预、亡吾国、故不忍。阁过微子。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将正写箕子、先入此段、斡旋多少。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晦是谟范、辱于囚奴。昏而无邪、𬯎頺、而不息。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正蒙难也。诗、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书、囚奴正士。正士、谓箕子也。易、明夷卦、六五、箕子之明夷。夷、伤也。言六五以宗臣居暗地、近暗君、而能正其志、箕子之象也。 ○应前一曰。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而立大典。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法授圣也。大法、谓洪范。洪、大也。范、法也。书、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汉志曰、禹治洪水、锡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史记、武王克殷、访问箕子以天道、箕子以洪范陈之。盖洪范发之于禹、箕子推衍增益。以成篇欤。 ○应前二曰。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广殷祀、俾夷为华、化及民也。朝鲜、东夷地。汉书地理志、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民犯禁八条、其民终不相盗、无门户之闭。妇人贞信不淫僻、其教民饮食、以笾豆为可贵。此仁贤之化也。 ○应前三曰。率是大道、藂同丛、于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应前大人第一句。 ○首提作柱、以次分应、似正意、却是客也。下一段写出箕子意中事、是作者大旨。于虖、同呜呼、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饪、而自毙、武庚念乱以图存、国无其人、谁与兴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忽然别起波浪、语极淋漓感慨、使人失声长恸。唐某年、作庙汲郡、岁时致祀。汲郡、纣故都、今为河南卫辉府。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云。颂不载。

前立三柱、真如天外三峯、卓然峭峙。於虖以下、忽然換筆、一往更有深情。

捕蛇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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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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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黑体白文。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异蛇最毒。然得而腊昔、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恋、渊上声、漏、疠、赖、去死肌、杀三虫。腊、干肉也。饵、药饵也。已、止也。挛踠、曲脚不能伸也。瘘、颈肿。疠、恶创。死肌、如痈疽之腐烂者。三虫、三尸之虫也。 ○毒蛇、偏为要药。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两次。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叙捕蛇事。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入题。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朔、矣。言之貌若甚戚者。摹泰山妇、伏结处。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若、汝也。言改汝捕蛇之役、复汝输租之赋、以免其死。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犯死捕蛇、乃以为幸。更役复赋、反以为不幸。此岂人之情哉、必有甚不得已者耳。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提一句、起下文。直贯至捕蛇独存句。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赋敛之苦。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同仆、 ○迫于赋敛而徙。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利、往往而死者、相藉谢、也。疠、疫气。藉、枕藉也。 ○劳于迁徙而死。 ○写得惨毒。是一幅流民图。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应前三世。非死即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二句收上转下、有力。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灰、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追呼之扰、所不忍言。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始、然而卧、蛇存放心。谨食嗣、之、时而献焉。小心养食、俟其时之所需、而献上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退而甘食其土地之所产、以尽其天年。 ○摹拟自得光景、真情真语、大有笔趣。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馀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言吾犯蛇毒而死者、一岁只有两次。非若吾乡邻遭悍吏之毒、无日不犯死也。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邪。今吾虽终死于斯役、比吾乡邻被重赋而死者、已在后矣。安敢怨其为毒、而不为此。 ○此段正明斯役之不幸、未若复赋不幸之甚二句。情态曲尽、而一段无聊之意、溢于言表。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檀弓、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贡问之曰、子之苦也、一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一句结出。故为之说、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此小文耳、卻有許大議論。必先得孔子苛政猛于虎一句、然後有一篇之意。前後起伏抑揚、含無限悲傷悽惋之態。若轉以上聞、所謂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爲戒、真有用之文。

种树郭橐驼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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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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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楼、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偻、伛疾也。隆然、高起貌。橐驼、即骆驼。 ○以上先将橐驼命名、写作一笑。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何为书其乡、只为欲写其在长安、长安人争迎也。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家富人为观游、种树行乐。及卖果者、种树谋生。皆争迎取养。去声、 ○争相迎取驼于家而养之。视驼所种树、或迁徙、无不活。无不活、双承种与迁。且硕茂、蚤实以蕃。其树大而盛、其实蚤而多。 ○活外又添写此一句。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又反衬一句、伏后文。有问之、对曰、橐驼自谓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折一笔。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一篇之意、已尽于此。凡植木之性、承其性字。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此四欲字本性欲也。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侍、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莳、种也。 ○此段是畅讲无不活三字理。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耗、损也。 ○此段又反复硕茂蚤蕃四字理。 ○以上只浅浅就植木上说道理、从孟子养气工夫体贴出来。他植者则不然。一句提转、上言无心之得、下言有心之失。根拳而土易、拳、曲也。易、更也。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殷、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此段明他植者莫能如一句理。 ○以上论种树毕。以下入正意、发出议论。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总提一句、下就他植者则不然一段摹出。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勗尔植、督尔获、镬、蚤缲骚、而绪、蚤织而缕、缲、绎茧为丝也。缕、布缕也。字而幼孩、遂而鸡豚。字、养也。遂、长也。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去声、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写出俗吏情弊、民闲疾苦、读之令人凄然。问者嘻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一篇精神命脉、直注末句结出。语极冷峭。

前寫橐駝種樹之法、瑣瑣述來、涉筆成趣。純是上聖至理、不得看爲山家種樹方。末入官理一段、發出絕大議論、以規諷世道。守官者當深體此文。

梓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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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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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裴封叔、名玮。子厚之妹夫。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隟同隙、宇而处焉。梓人、即木匠。款、叩也。隟宇、空屋也。佣、役于主人以代租也。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斲之器。寻、八尺。引、十丈。寻引、所以度长短。砻、砺石。斲、刀锯斧斤之属。 ○出语便作意凝注。问其能、曰、吾善度铎、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此以言语代叙事。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嗣、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大半焉。此以言语代叙事。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故作一折。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秽、群材、会众工。委、蓄也。 ○写梓人一。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写梓人二。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写梓人三。俄而斤者斲、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写梓人四。其不胜升、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写梓人五。画宫于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写梓人六。既成、书于上栋易、上陈下宇。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写梓人七。余圜圆、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圜、惊视也。 ○句句包含下意、摹写甚工致、既成数句、尤极含蓄、为下文张本。继而叹曰、转笔。彼将舍其手艺、照不居砻斲之器。专其心智、照所职寻引规矩绳墨。而能知体要者欤。体要二字、是一篇之纲。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又就专其心智句、写作二层。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物、事也。 ○连下三者欤字赞美、方转入正意、如黄河之流、九折而入海、何等委曲。以下将梓人一一翻案。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此以王都内言。外薄博、四海、薄、迫也。有方伯连率。同帅、 ○礼、王制、千里之外、设方伯。又十国以为连、连有帅。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汉制、乡小者、制啬夫一人。版尹、掌户版者。 ○此以王都外言。犹众工之各有执技以食力也。犹众工一。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犹梓人二。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犹梓人三。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眩、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犹梓人四。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单承一句、侧出第五段、句法变化。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犹梓人五。 ○以上阐相道之合梓人处、凡五段。文势层叠、措词有法。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一赞作总结、即宕起不知体要一段。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银、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听听、犹龂龂、辨争貌。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此就上五犹梓人意、反写一段。文字已毕、下另发议。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邪、亦在任之而已。诗、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言筑室而与行道之人谋之、人人得为异论、不能有成也。 ○此以主为室者、喻人君之任相当专一意。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痞、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闹、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此又从梓人上喻为相者、以合则留、不合则去、不可贬道、亦不可嗜利意。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喻意正意、总结一句。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审曲面势、出考工记。言审察五材曲直方面形势之实也。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住法亦奇。

前細寫梓人、句句暗伏相道。後細寫相道、句句回抱梓人。末又補出人主任相、爲相自處兩意。次序摹寫、意思滿暢。

愚溪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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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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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灌水之阳有溪焉、东流入于潇水。灌、潇二水、在永州府城外。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题前先借影二层。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宪宗朝、宗元坐王叔文党、贬永州司马。 ○提愚字作主。古有愚公谷、齐桓公出猎、入山谷中、见一老。问曰、是为何谷。对曰、为愚公之谷。桓公曰、何故。对曰、以臣名之。 ○引古作陪。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龂银、然、龂龂、辨争貌。应上两或曰。不可以不更平声、也、故更之为愚溪。叙出名溪之故。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又就愚字生发。 ○二愚。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三愚。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四愚。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五愚。愚池之东、为愚堂。六愚。其南、为愚亭。七愚。池之中、为愚岛。八愚。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总结愚字一笔。 ○叙出八愚、亦极错落、指点如画。夫水、智者乐效、也、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概、 ○一。又峻急多坻池、石、大舟不可入也。小沚曰坻。 ○二。幽邃岁、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三。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此段明溪之所以为愚。甯武子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睿胃、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是为真愚。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此段明己之所以名溪。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清莹秀澈、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与上其流甚下一段、抑扬对照。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瘦、涤万物、牢笼百态、而无所避之。与上违理悖事一段、抑扬对照。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上声、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鸿蒙、元气也、一云海上气。老子、听之不闻、名曰希、视之不见、名曰夷。 ○将己之愚、溪之愚、写作一团、无从分别、奇绝妙绝。于是作八愚诗、记于溪石上。仍收转八愚、作结。

通篇就一愚字、點次成文。借愚溪自寫照、愚溪之風景宛然、自己之行事亦宛然。前後關合照應、異趣沓來、描寫最爲出色。

永州韦使君新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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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将为穹谷嵁谦、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连上声、山石、沟涧壑、陵绝险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劈空翻起。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又翻。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落入。 ○发端忽作数折、全用虚字衬成、笔法奇幻。永州实惟九疑之麓。六、 ○九疑、山名、有九谿、皆相似、故名。麓、山足也。其始度铎、土者、环山为城。书、惟荒度土功。 ○此句、追原城中、所以有自然泉石之故。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涂。蛇虺毁、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帕平声、毒卉。毁、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翳、蔽也。奥、深也。虺、蛇属。葩、花貌。卉、草之总名。 ○写得荒芜不堪、以起下开辟之功。韦公永州刺史。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欲写韦公之开辟新堂、先著理甚无事四字、妙。望其地、且异之。六字、写出理甚无事人、闲心妙眼。使命芟衫、其芜、无、行其涂、积之丘如、蠲涓、之浏流、如、既焚既酾、诗、奇势迭出。除草曰芟。积、聚其草也。丘如、草高貌。蠲、除其秽也。浏如、水清貌。焚、烧其所积之草也。酾、疏其已清之流也。 ○此记始事。清浊辨质、美恶异位。非秽墟矣。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茂树嘉葩。视其蓄、则溶漾纡馀。蓄、水聚处。溶、安流也。漾、水摇动貌。纡、曲也。馀、绕也。 ○有泉。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威、邃、岁、堆阜突怒。逶、曲也。邃、深也。 ○有石。 ○此记毕工。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武、之下。此记新堂。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樵、门之内。谯门、城门上楼、以望敌者。新堂在郊邑中、故云谯门之内。 ○此记堂外。 ○叙荒芜处、便是个荒芜境界。叙修洁处、便似个修洁场所。可谓文中有画。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鱼、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推进一步。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赞贺语、说出新堂关系政教、所见者大。夫然、则是堂也、宕开一笔。以作一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结出斯堂之不朽。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刺史称二千石。楷、式也。儒行、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

只要表章韋使君開闢新堂之功、先說一段名勝之難得。又說一段舊址之荒穢。以起韋公于政理之暇新之、所以爲有功。末特開一議、見新堂煞甚關係、是記中所不可少。

钴𬭁潭西小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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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得西山后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古、𬭁母、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西山、在永州城西潇江之浒。钴𬭁潭、在西山之西。湍、波流潆回之貌。浚、深也。鱼梁、堰石障水而空其中、以通鱼之往来者。梁之上有丘焉。点丘字。生竹树。含下嘉木美竹。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上声、 ○含下奇石。其嵚钦、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罴之登于山。嵚、高耸也。冲、向也、突也。 ○单承石之奇状、描写一笔。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笼、包举也。 ○又点小字。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酬、 ○以物售与人曰货。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叙买丘。即更取器用、铲产、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叙开辟。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叙玩赏。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荣、之声与耳谋、瀯瀯、水回貌。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叙玩赏中、生出静机。不匝簪入声、旬而得异地者二、匝、周也。十日曰旬。 ○此句、应起八日又得字。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收住、下忽从小丘。发出感慨、寄意更远。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澧镐鄠户、杜、澧、镐、鄠、杜、俱属右扶风、汉上林苑地。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价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感慨不尽。

前幅平平寫來、意只尋常。而立名造語、自有別趣。至末從小丘上發出一段感慨、爲茲丘致賀。賀茲丘、所以自弔也。

小石城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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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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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故写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阁起一道。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银、其上为睥譬、睨、诣、梁欐例、之形。垠、崖也。睥睨、城上女垣也。梁欐、屋栋也。山以小石城名者以此。其旁出堡堡、坞、乌上声、有若门焉。窥之正黑。堡、小城也。坞、水障也。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此不是写水。只极写窥之正黑四字。环之可上、望甚远。其旁可以窥深、其上可以望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促、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无土壤三字、妙。类智者所施教一句、生下有无一段。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宕笔。及是愈以为诚有。疑其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疑其无。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借两或曰、错落自说胸中愤懑、随笔蓬勃。是二者、余未信之。不说煞、妙。

借石之瑰瑋、以吐胸中之氣。柳州諸記、奇趣逸情、引人以深。而此篇議論、尤爲崛出。

贺进士王参元失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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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

  得杨八书、知足下遇火灾、家无馀储。储、积蓄也。仆始闻而骇、中而疑、终乃大喜。盖将吊而更耕、以贺也。因骇疑而将吊、因大喜而更以贺。道远言略、犹未能究知其状。若果荡焉泯焉而悉无有、乃吾所以尤贺者也。再足一句。 ○以上总提作柱、下文分疏。足下勤奉养、乐朝夕、惟恬安无事是望也。今乃有焚炀样、赫烈之虞、以震骇左右、而脂膏滫修上声、虽上声、之具、或以不给。滫瀡、米滋也。礼、内则、滫瀡以滑之、脂膏以膏之、谓调和饮食也。吾是以始而骇也。承写一段骇。凡人之言皆曰、盈虚倚伏、去来之不可常。老子、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或将大有为也、乃始厄困震悸、于是有水火之孽、有群小之愠。诗、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劳苦变动、而后能光明、古之人皆然。斯道辽阔诞漫、虽圣人不能以是必信、是故中而疑也。承写一段疑。以足下读古人书、为文章、善小学、其为多能若是。而进不能出群士之上、以取显贵者、盖无他焉。无有他故。京城人多言足下家有积货、士之好廉名者、皆畏忌不敢道足下之善。独自得之心、蓄之衔忍、而不出诸口。以公道之难明、而世之多嫌也。好廉名者、所以不敢道。一出口、则嗤嗤鸱、者以为得重赂。嗤嗤、笑貌。 ○虽道亦必见笑于人。仆自贞元十五年、见足下之文章、蓄之者盖六七年未尝言。是仆私一身而负公道久矣、非特负足下也。己亦避忌世嫌、有负公道。及为御史尚书郎、自以幸为天子近臣、得奋其舌、思以发明足下之郁塞、然时称道于行杭、列、犹有顾视而窃笑者。即欲一明公道、究不免于嗤嗤者之窃笑。仆良恨修己之不亮、素誉之不立、而为世嫌之所加、常与孟几道言而痛之。孟简、字几道。 ○公道难明、古今重叹。借以抒发、不胜世变之感。乃今幸为天火之所涤荡、凡众之疑虑、举为灰埃。哀、黔其庐、赭者、其垣、黔、黑也。赭、赤也。以示其无有。而足下之才能、乃可以显白而不污。其实出矣、是祝融回禄之相吾子也。祝融、回禄、皆火神。相、助也。 ○奇语快语。则仆与几道十年之相知、不若兹火一夕之为足下誉也。奇极快极。宥而彰之、人皆宽宥、而可以彰明其美。使夫蓄于心者、咸得开其喙。诲、发策决科者、授子而不栗。喙、口也。发策决科、谓明经取士、必为问难疑义书之于策、以试诸士、定为甲乙之科。栗、惧也。虽欲如向之蓄缩受侮、其可得乎。蓄缩、谓畏忌世嫌。受侮、谓被人窃笑。于兹吾有望于子、庶几能出群士之上。已取显贵。是以终乃大喜也。承写一段喜、大喜是主、故此段独详。古者列国有灾、同位者皆相吊。许不吊灾、君子恶之。左传、昭公十八年、宋、卫、陈、郑灾、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亡也。今吾之所陈若是、指第三段。有以异乎古、原不是灾。故将吊而更以贺也。承写一段吊且贺。颜曾之养、其为乐也大矣、又何阙焉。想参元亲在、故前云勤奉养、乐朝夕、末慰之言、正照上养字乐字。

聞失火而賀、大是奇事。然所以賀之之故、自創一段議論、自闢一番實理、絕非泛泛也。取徑幽奇險仄、快語驚人、可以破涕爲笑。

待漏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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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禹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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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不言、而品物亨、岁功成者、何谓也。四时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气矣。圣人不言、而百姓亲、万邦宁者、何谓也。三公论道、六卿分职、张其教矣。天道圣人对起、立论阔大。是知君逸于上、臣劳于下、法乎天也。三句收上二段。古之善相天下者、自咎皋、夔至房魏、可数上声、也。咎陶、后夔、舜臣。房玄龄、魏徵、唐相。是不独有其德、亦皆务于勤耳。先提一勤字、引起待漏意。况夙兴夜寐、以事一人。卿大夫犹然、况宰相乎。侧重宰相当勤。朝廷自国初、因旧制、设宰相待漏院于丹凤门之右、丹凤门、即朱雀门。凡宰相来朝、至此待玉漏。及晨而后趋朝。 ○点待漏院。示勤政也。紧接上勤字。乃若北阙向曙、树、东方未明、相君启行、煌煌火城。相君至止、哕哕诲、鸾声。金门未辟、玉漏犹滴。撤彻、盖下车、于焉以息。忽作韵语、描写宰相入院之景、妙甚。待漏之际、相君其有思乎。轻轻带出一思字、生出下文二大段文字。其或兆民未安、思所泰之。四夷未附、思所来之。兵革未息、何以弭米、之。田畴多芜、何以辟之。贤人在野、我将进之。佞人立朝、我将斥之。六气不合、六气、阴、阳、风、雨、晦、明。灾眚生上声、荐至、愿避位以禳之。五刑未措、欺诈日生、请修德以釐离、之。釐、理也。忧心忡忡、待旦而入。九门既启、四聪甚迩。四聪、四方之听也。虞书、达四聪。言广四方之听、以决天下之壅蔽也。相君言焉、时君纳焉。皇风于是乎清夷、苍生以之而富庶。若然、则总百官、食万钱、非幸也、宜也。此段写贤相勤政之思。先用两个思字、又转用两个何以字、我将字、何等可师可法。其或私仇未复、思所逐之。旧恩未报、思所荣之。子女玉帛、何以致之。车马玩器、何以取之。奸人附势、我将陟之。直士抗言、我将黜之。三时告灾、上有忧色、构巧词以悦之。群吏弄法、君闻怨言、进谄容以媚之。私心慆慆、滔、 ○慆、慢也。假寐而坐。不脱衣冠而寐、曰假寐。九门既开、重瞳屡回。相君言焉、时君惑焉。政柄于是乎隳灰、哉、帝位以之而危矣。若然、则死下狱、投远方、非不幸也、亦宜也。此段写奸相乱政之思、与上贤相一样大费经营、可鄙可恨。是知一国之政、万人之命、悬于宰相、可不慎欤。总收上二段。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旅、众也。言与众进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贤相不世出、奸相亦不恒有、此等庸相却多、点出尤足示戒。棘寺小吏王禹偁称、为文、棘寺、周官所谓外朝之左棘、卿大夫之位也。请志院壁、用规于执政者。是作记本意。

將千古賢相奸相心事、曲曲描出。辭氣嚴正、可法可鑒。尤妙在先借勤字立說、後將慎字作收。蓋爲相者、一出于勤慎、則所思自有善而無惡。末又說出一種苟祿全身之庸相、其害正與奸相等。尤足以爲後世戒。雖名爲記、極似箴體。

黄冈竹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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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禹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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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冈之地多竹、黄冈、县名、今属湖广黄州府。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枯、去其节、用代陶瓦、比屋皆然、以其价廉而工省也。从竹说起。予城西北隅、雉堞圮痞、毁、蓁莽荒秽。雉堞、城上女垣也。因作小楼二闲、与月波楼通。月波楼、在府城上、亦王禹偁建。 ○次说因竹作楼。远吞山光、平挹江濑。赖、幽𨶑倾入声、辽敻、同迥、不可具状。濑、水流沙上也。𨶑、寂静也。敻、远也。 ○写山川之景。夏宜急雨、有瀑仆、布声。飞泉悬水曰瀑布。冬宜密雪、有碎玉声。宜鼓琴、琴调和畅。宜咏诗、诗韵清绝。宜围棋、子声丁丁争、然。宜投壶、矢声铮铮撑、然。皆竹楼之所助也。上二句、写天时之景。下四句、写人事之景。连下六宜句、又下一助字、正见有声韵者、与竹相应而倍佳。文致隽绝。公退之暇、被批、鹤氅敞、衣、羽衣。戴华阳巾、道冠。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消遣世虑。江山之外、第见风帆沙鸟、烟云竹树而已。待其酒力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亦谪居之胜概也。时禹偁谪贬黄州郡。 ○上写竹楼之景、令读者心开目朗。此写登楼之胜、则遥情独往、翩翩欲仙矣。彼齐云落星、高则高矣。齐云、楼名、五代韩浦建。落星、亦楼名。井干寒、丽谯、华则华矣。汉武帝立井干楼、高二十丈。丽谯楼、曹韩建。止于贮妓女、藏歌舞、非骚人之事、吾所不取。骚、忧也。屈原作离骚、言遭忧也。今谓诗人为骚人。 ○又借四楼反照竹楼、以我幽冷、傲彼繁华。襟怀何等洒落。吾闻竹工云、竹之为瓦、仅十稔。饪、若重复之、得二十稔。榖熟曰稔。古人谓一年为一稔、取榖一熟也。 ○应前竹工一段、起下明年何处之意。噫、吾以至道宋太宗年号。乙未岁、自翰林出滁除、上、贬滁州。丙申、移广陵、迁扬州。丁酉、又入西掖、中书省曰西掖。戊戌岁除日、有齐安之命、黄州郡名齐安。己亥闰三月到郡。四年之间、奔走不暇、未知明年又在何处、岂惧竹楼之易朽乎。细叙数年履历、如闲云野鹤、去留无定、读之可为怆然。后之人与我同志、嗣而葺之、庶斯楼之不朽也。以修葺望之后人、极系恋、又极旷达。

冷淡蕭疎、無意于安排措置、而自得之于景象之外。可以上追柳州得意諸記。起結搖曳生情、更覺蘊藉。

书洛阳名园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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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格非

  洛阳处天下之中、挟殽黾萌、之阻、当秦陇之襟喉、而赵魏之走集、盖四方必争之地也。点洛阳。天下当无事则已、有事则洛阳必先受兵。予故尝曰、洛阳之盛衰、天下治乱之候也。盛衰不过洛阳、而治乱关于天下。唐贞观太宗年号。开元明皇年号。之闲、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馀邸。底、 ○点名园。及其乱离、继以五季五代。之酷、其池塘竹树、兵车蹂蹴、废而为丘墟。高亭大榭、谢、烟火焚燎、化而为灰烬。与唐共灭而俱亡、无馀处矣。予故尝曰、园囿之兴废、洛阳盛衰之候也。兴废不过园囿、而盛衰关于洛阳。且天下之治乱、候于洛阳之盛衰而知。洛阳之盛衰、候于园囿之兴废而得。将候字倒用、甚生活。则名园记之作、予岂徒然哉。将上二段一总、写出作记意。呜呼、公卿大夫方进于朝、放乎一己之私、自为之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得乎。唐之末路是已。感叹欷歔以收之。

名園特遊觀之末耳。今張大其事、恢廣其意、其興廢可以占盛衰、可以占治亂。至小之物、關係至大。有學有識、方有此文。

严先生祠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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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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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光武之故人也。先生光武并点出。相尚以道。总赞一句、就平日言。及帝握赤符、光武至鄗、儒生疆华奉赤伏符奏上、遂即帝位。乘六龙、易曰、时乘六龙以御天。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从光武侧到先生。既而动星象、帝与光共卧、光以足加帝腹、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帝座甚急。帝笑曰、朕与故人严子陵共卧耳。归江湖、帝除光为谏议大夫、不屈。去耕钓于富春山中。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从先生打转光武。 ○以节高之、以礼下之、正见先生与光武、始终相尚以道处。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易、蛊卦、上九爻曰、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蛊、坏极而有事也。处蛊之世、众皆有为、而上九独在事外、惟高尚其事而已。先生以之。引经证先生。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易、屯卦、初九象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屯、难也。屯难之初、德足亨屯、而乃能以贵下贱、民心无不归之也。光武以之。引经证光武。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高。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大。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互言之以终相尚之意。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只用而使二字、过文独归到先生、见当立祠意妙。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祠堂在严州、桐庐县。乃复其为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复者、免其赋役也。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风、犹孟子故闻伯夷之风者之风。正与上贪夫廉、懦夫立六字相关应。山高水长、言与山水并垂千古。 ○以歌结、有馀韵。

題嚴先生、卻將光武兩兩相形、竟作一篇對偶文字。至末乃歸到先生、最有體格。且以歌作結、能使通篇生動、不失之板。妙甚。

岳阳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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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仲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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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历仁宗年号。四年春、滕子京、名宗谅。谪守巴陵郡。巴陵、即岳州。宋曰岳阳。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提句、最不可少。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祝、予作文以记之。述作记之由。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洞庭湖、在府城西南。 ○先总点一句。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商、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四字、包许多景致。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述、指上诗赋言。 ○只用虚笔、轻轻提过。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巫峡、山名、在四川夔州。潇、湘、二水名、在九江之闲。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迁客、迁谪之客也。骚人、即诗人。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览物之情一句、起下二段文字。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檝同楫、摧。薄博、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一段写迁客骚人之悲、是览物之情而忧者。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纸、汀兰、郁郁青青。精、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沈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一段写迁客骚人之喜、是览物之情而乐者。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上写悲喜二段、只是欲起古仁人一段正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进。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退。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从悲喜引出忧乐、明古之仁人忧多乐少。与人情之随感而忧乐顿殊者不同。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欤。先生少有大志、尝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此其志也、今于此发之。 ○忧乐俱在天下、正见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意。噫、微斯人、吾谁与归。斯人、指古仁人。结句一往情深。

岳陽樓大觀、已被前人寫盡。先生更不贅述、止將登樓者覽物之情、寫出悲喜二意。只是翻出後文、憂樂一段正論。以聖賢憂國憂民心地、發而爲文章、非先生其孰能之。

谏院题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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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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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者谏无官。自公卿大夫至于工商、无不得谏者。突然而起、高题一层。汉兴以来、始置官。夫以天下之政、四海之众、得失利病、萃于一官使言之、其为任亦重矣。非古之无不得谏者比、此谏官何等关系。居是官者、当志其大、舍其细。先其急、后其缓。专利国家而不为身谋。彼汲汲于名者、犹汲汲于利也。其闲相去何远哉。谏官本无利、然最易犯名。必须名利并戒、方是不为身谋、二语极精细。天禧真宗年号。初、真宗诏置谏官六员、责其职事。先记谏院。庆历仁宗年号。中、钱君始书其名于版。次记题名。光恐久而漫灭、嘉祐仁宗年号。八年、刻著于石。次记易版为石。后之人将历指其名而议之曰、某也忠、某也诈、某也直、某也曲。呜呼、可不愳同惧、哉。结出题名之意、言下凛然。

文僅百餘字、而曲折萬狀、包括無遺。尤妙在末後一結。後世以題名爲榮、此獨以題名爲懼。立論不磨、文之有關世道者。

义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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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公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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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文正公、名仲淹、字希文。苏人也。平生好施与、择其亲而贫、疏而贤者、咸施之。三句、是一篇之总。方贵显时、置负郭常稔饪、之田千亩、号曰义田、以养济群族之人。点义田。日有食、岁有衣、嫁娶凶葬皆有赡。择族之长而贤者主其计、而时共出纳焉。此中大有经济。日食、人一升。岁衣、人一缣。嫁女者五十千、再嫁者三十千。娶妇者三十千、再娶者十五千。葬者如再嫁之数、葬幼者十千。族之聚者九十口、岁入给稻八百斛、以其所入、给其所聚、沛然有馀而无穷。此叙分给之法。丙、而家居俟代者与焉、仕而居官者罢莫给。又加一语、分给之法始备。此其大较也。一句顿住。初、公之未贵显也、尝有志于是矣、而力未逮者二十年。言公早有此志。既而为西帅、及参大政、于是始有禄赐之入、而终其志。庆历二年、公出为陕西路安抚经略招讨使。三年、入为参知政事。 ○言公得遂其志。公既殁、后世子孙修其业、承其志、如公之存也。其子纯祐、纯仁、纯礼、纯粹、皆贤。祐、仁、尤行仁义。 ○言子孙能继公之志。公虽位充禄厚、而贫终其身。殁之日、身无以为敛、子无以为丧。惟以施贫活族之义、遗其子而已。收完前文。下一段引古、一段叹今、总是借客形主之法。昔晏平仲敝车羸马。桓子曰、是隐君之赐也。晏子曰、自臣之贵、父之族、无不乘车者。母之族、无不足于衣食者。妻之族、无冻馁者。齐国之士、待臣而举火者三百馀人。如此、而为隐君之赐乎、彰君之赐乎。于是齐侯以晏子之觞、而觞桓子。罚以酒。 ○引古。予尝爱晏子好仁、齐侯知贤、而桓子服义也。受觞不辞、是服义。 ○并美三人。又爱晏子之仁有等级、而言有次第也。先父族、次母族、次妻族、而后及其疏远之贤。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晏子为近之。专美晏子。今观文正公之义田、贤于平仲。其规模远举、又疑过之。结到文政公。呜呼、世之都三公位、享万锺禄、其邸第之雄、车舆之饰、声色之多、妻孥之富、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不得其门者、岂少也哉、况于施贤乎。其下为卿、为大夫、为士、廪稍去声、之充、饩禀曰稍。奉养之厚、止乎一己而已。而族之人、操壶同葫、瓢为沟中瘠者、又岂少哉、况于它同他、人乎。叹今。是皆公之罪人也。骂世人之不义、正以赞公之义。公之忠义满朝廷、事业满边隅、功名满天下、后世必有史官书之者、予可无录也。他人作记、必以此于起手处张大之、今只于结尾略带、高绝。独高其义、因以遗其世云。

常見世之貴顯者、徒自肥而已、視親族不異路人。如公之義、不獨難以望之晚近、卽求之千古以上、亦不可多得。作是記者、非特以之高公之義、亦以望後世之相感而效公也。

袁州州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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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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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仁宗。二十有三年、制诏州县立学。惟时守令、有哲有愚、有屈倔、力殚虑、祗顺德意。屈、尽也。祇、敬也。 ○此等或亦闲有。有假官借师、苟具文书。官、以治民言。师、以教士言。假借云者、谓徒有官师之名、而无其实、惟苟且具奉诏文书、以上闻而已。 ○此等比比皆是。或连数城、亡诵弦声。倡而不和、教尼昵、不行。尼、沮也。 ○一段先叙祖君未来以前。三十有二年、范阳祖君无泽、知袁州。始至、进诸生、知学宫阙状。阙、废坏也。大惧人材放失、儒效阔疏、亡以称去声、上意旨。写得阔大。通判颍川陈君侁、莘、闻而是之、议以克合。先书祖君、次书陈君。相旧夫子庙、狭隘不足改为、提过。乃营治之东、厥土燥刚、厥位面阳、厥材孔良。记地之吉、与材之美。殿堂门庑、武、忧上声、恶、丹漆、举以法。黝、微青黑色。垩、白土也。 ○记制作之佳。故生师有舍、庖廪有次。百尔器备、并手偕作。记学中次第兴理。工善吏勤、晨夜展力、越明年成。记用力勤而成工速。 ○详记立学毕。同释、菜且有日。释、陈设也。菜、𬞟蘩之属。立学之初、释菜以告先圣先师也。吁、江李觏谂深去声、于众曰、谂、告也。惟四代之学、考诸经可见已。作学记、自当从虞夏商周说起。今只以一句道破、高绝。秦以山西鏖奥平声、六国、尽死杀人曰鏖。欲帝万世、刘氏汉高。一呼、而关门不守。武夫健将、卖降恐后、何耶。诗书之道废、人惟见利而不闻义焉耳。引古废学之祸。孝武汉武。乘丰富、世祖光武。出戎行、杭、皆孳孳学术。俗化之厚、延于灵献。灵帝、献帝。草茅危言者、折首而不悔。谓窦武、陈蕃、李膺、杜密、郭泰、范滂、张俭、王章等。功烈震主者、闻命而释兵。群雄相视、不敢去臣位、尚数十年。谓曹操等。教道之结人心如此。引古兴学之效。今代遭圣神、尔袁得圣君、俾尔由庠序、践古人之迹。谓建学。天下治、则谭礼乐以陶吾民。教之于无事之先。一有不幸、尤当仗大节、为臣死忠、为子死孝。使人有所赖、且有所法。报之于有事之日。是惟朝家教学之意。应前称上意旨句作收。若其弄笔墨以徼骄、利达而已、岂徒二三子之羞、抑亦为国者之忧。又反收一笔、为之慨然。

作學記、如填入先王教化話頭、便落俗套。是作開口將四代之學、輕輕點過。只舉秦漢衰亡故事、學校之有關于國家、立論最爲警切。至末不幸一轉、不顧時忌、尤見膽識。讀竟、令人忠孝之心、油然而生。真關係世教之文。

朋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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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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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归重人君、一篇主意。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君子小人、先平写一笔。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侧注君子立论。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承写小人无朋。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承写君子有朋。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应转人君辨其君子小人句、作一束。以起下六段意。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八恺、苍舒、𬯎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君子一证。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并立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君子又一证。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小人一证。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君子又一证。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时以窦武、陈蕃、李膺、郭泰、范滂、张俭等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钜鹿张角、聚众数万、皆著黄巾、以为标帜、时人谓之黄巾贼。帝召群臣会议、皇甫嵩以为宜解党禁、帝惧而从之。 ○小人又一证。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李德裕之党多君子、牛僧孺之党多小人、号牛李党。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天佑二年、朱全忠聚朝士、贬官者三十馀人、于白马驿尽杀之。时李振屡举进士不中第、深疾缙绅之士、言于全忠曰、此辈尝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全忠笑而从之。 ○小人又一证。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缴上纣汉唐三段、是不能辨君子小人者。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缴前舜武三段、是能辨君子小人者。 ○看他一一用倒卷之法、五莫如字、尤错落可诵。嗟呼、治乱兴亡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总缴治乱兴亡四字。归到人君身上、直与篇首惟幸人君句相应。

公此論爲杜、范、韓、富諸人發也。時王拱辰、章得象輩欲傾之。公旣疏救、復上此論。蓋破藍元震朋黨之說、意在釋君之疑。援古事以證辨、反覆曲暢、婉切近人。宜乎仁宗爲之感悟也。

纵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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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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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两句立柱。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悬指所纵之囚。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尤难者也。悬指囚之自归。 ○两尤字、最见精神。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辟、囚三百馀人。纵使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一断。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一断。此岂近于人情哉。一句收紧、伏后必本人情句。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设一难、起下本旨。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言太宗为此、正求恩德入人之名。 ○劈手一接、喝破太宗一生病根、刺心刻髓。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将太宗与囚之心事、一一写出、深文曲笔。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贼、犹盗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上以贼下、非真施恩德也。下以贼上、非真知信义也。 ○反应上文收住。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反复辨驳、愈驳愈快。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又起一波。然此必无之事也。急转。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提出常法二字、纵囚之失、显然可见。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前不说尧舜三王、留在后结、辞尽而意无穷。

太宗縱囚、囚自來歸、俱爲反常之事。先以不近人情斷定、末以不可爲常法結之、自是千古正論。通篇雄辨深刻、一步緊一步、令無可躲閃處。此等筆力、如刀斫斧截、快利無雙。

释秘演诗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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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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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当世贤豪、指在位及求仕者。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伏秘演、曼卿二人。欲从而求之不可得。此段言非常之士不易见、先作一折。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先出曼卿作陪引。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伏后隐于酒、与极饮醉歌一段案。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从曼卿吊起秘演。浮屠秘演者、浮屠、僧也。 ○入题。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自高。二人懽然无所闲。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二人合写。然喜为歌诗以自娱。鱼、 ○点出诗。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叙其盛。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插入自家。十年之闲、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运、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叙其衰。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予亦将老矣。插入自家。 ○写秘演将曼卿引来陪说。写二人、将自家插入陪说。文情绝妙。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不说曼卿。秘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应奇男子。既习于佛、无所用。深惜秘演。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胠区、其橐、胠、发也。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此段方叙其集诗、是正文。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到底不说曼卿。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倔、峍、论入声、江涛汹涌、甚可壮也。应前壮字。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年虽老而志犹壮。 ○结老字。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仍以盛衰二字结、妙。

寫祕演絕不似釋氏行藏、序祕演詩、亦絕不作詩序套格。只就生平始終盛衰敍次、而以曼卿夾入寫照、并插入自己。結處說曼卿死、祕演無所向。祕演行、歐公悲其衰、寫出三人真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