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心外集/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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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可叹世人说我迷,这些话头真个奇,我迷不知天和地,要把虚空去耕犁。
可叹世人说我狂,这些话头最荒唐,我狂常把璿玑弄,驱得日月入中央。
可叹世人说我鲁,这些话头何足数,我鲁专寻龟蛇耍,一灵妙有知宗祖。
可叹世人说我颠,这些话头不方圆,我颠独开一条路,昆仑顶上饮清泉。
可叹世人说我聋,这些话头大不通,我聋不听世间事,地雷震动鼓巽风。
可叹世人说我哑,这些话头尽是假,我哑能唱无字曲,引的婴儿姹女打。
可叹世人说我瞎,这些话头甚狡猾,我瞎能看天边月,捉住孛星一刀杀。
可叹世人说我憨,这些话头实不堪,我憨万缘都放下,无阴树下结道庵。
可叹世人说我差,这些话头乱喧哗,我差坎离颠倒过,踶开八卦作生涯。
可叹世人说我魔,这些话头不识科,我魔误入丽春院,采取铅花斩葛萝。
可叹世人说我蠢,这些话头难作准,我蠢深明夫妻事,要生儿子不打紧。
可叹世人说我惛,这些话头真是村,我惛大巧若大拙,始知害里却生恩。
我劝世人莫笑我,你的皮袋实不妥,回头是岸学糊涂,保全太和是正果。
可笑精灵不相干,日日在此将人瞒。有时惹我刚性发,一拳打作烂肉团。
可笑精灵太欺心,见景生情闹声音。虚空挂起照胆镜,千邪百怪一齐擒。
可笑精灵日夜忙,出入无时哪商量。暗中默念一字咒,片刻定在何有乡。
可笑精灵常来往,细看尽是贼一党。我今睡卧不管闲,有门难入你空想。
可笑精灵太放野,还要把你试真假。果若是真收为徒,一些有假用棒打。
可笑精灵太张狂,聪明伶俐空一场。我的儿子我才教,你们外人走他娘。
可笑精灵不听说,甜言密语鼓唇舌。若强求我茶和饭,顺手与你一块铁。
可笑精灵目如瞽,太岁头上来动土。些小妖魔降不得,怎敢腾身上紫府。
可笑精灵太不该,无端要霸我家财。手执青锋剑一把,看你再敢来不来。
可笑精灵出丑态,我试和你赛一赛。怀中掏出夜明珠,把你吓的魂不在。
可笑精灵不恋家,卖弄风流好贪花。使起黑眼定身法,改换头面子认爷。
可笑精灵恃英雄,那知还有主人公。以正除邪不费力,翻身跳上太虚空。
世人莫笑我缠狗皮,这个狗皮最奇异。
八万四千毛孔眼,二尺四寸阴阳丕。
展开光彩遍世界,卷起巧小贴肤肌。
遇寒能热夺造化,毒虫远避少灾痍。
春夏秋冬长作伴,行住坐卧未曾离。
若人问我价多少,万两黄金不与伊。
这葫芦,两头空,中间细小上下通。
寸口能装天和地,包罗日月造化功。
太极未分无形像,鸿濛已判露根篷。
庶民得他轻性命,丈夫收来有威风。
日里施药疗百病,夜间高悬伴英雄。
有时用力打个破,片片飞上太虚空。
山中清,山中清,万缘不到好修行。
眼前浮云轻富贵,庵边流水无困亨。
是是非非不著我,长长短短没人争。
惟有些子动情处,领头一曲谷应声。
山中闲,山中闲,士农工商俱不关。
名利绝去心无恼,恩爱斩断有谁扳。
潇潇洒洒无挂碍,快快活活常笑颜。
有时困倦睡一觉,神游紫府出尘寰。
山中高,山中高,看来侯王让我曹。
蓬头傲他飞缨帽,破衲赛过锦缎袍。
淡淡泊泊有真趣,逍逍遥遥没尘劳。
闲步走出烟霞外,王母瑶池赴播桃。
山中强,山中强,内有四季花芬芳。
苍松坚实度寒岁,绿竹硬节欺雪霜。
行行步步无俗境,时时刻刻在天堂。
情忘不知世间事,翻身跳入空廓乡。
这葫芦,两头空,中间细小上下通。
寸口能装天和地,包罗日月造化功。
太极未分无形像,鸿濛已判露根篷。
庶民得他轻性命,丈夫收来有威风。
日里施药疗百病,夜间高悬伴英雄。
有时用力打个破,片片飞上太虚空。
山中清,山中清,万缘不到好修行。
眼前浮云轻富贵,庵边流水无困亨。
是是非非不著我,长长短短没人争。
惟有些子动情处,领头一曲谷应声。
山中闲,山中闲,士农工商俱不关。
名利绝去心无恼,恩爱斩断有谁扳。
潇潇洒洒无挂碍,快快活活常笑颜。
有时困倦睡一觉,神游紫府出尘寰。
山中高,山中高,看来侯王让我曹。
蓬头傲他飞缨帽,破衲赛过锦缎袍。
淡淡泊泊有真趣,逍逍遥遥没尘劳。
闲步走出烟霞外,王母瑶池赴播桃。
山中强,山中强,内有四季花芬芳。
苍松坚实度寒岁,绿竹硬节欺雪霜。
行行步步无俗境,时时刻刻在天堂。
情忘不知世间事,翻身跳入空廓乡。
逍遥游,逍遥游,无是无非度春秋。
今日方知出家好,才悔当年作马牛。
想恩爱俱是梦幻,说妻子都是魔头。
怎如我赤手单瓢,怎如我过府穿州,
怎如我无挂无碍,怎如我无贪无求,
怎如我潇潇洒洒,怎如我荡荡游游。
终日快活无人管,也无烦恼也无忧。
饥了食,困了休,名山胜境任吾投。
半片狗皮缠腰底,一个葫芦挂杖头。
烂麻鞋踏平利路,破衲头赛过缎绸。
我也会逢场作戏,我也会混俗同俦;
我也会歌也会唱,我也会刚也会柔。
身内别有天和地,何妨尘世耍骷髅。
不知耻,不知羞,任他耳旁笑咻咻。
绿竹苍松作伴侣,白鹤麋鹿是同流。
一尘不染心中静,万缘俱息灯著油。
有时误入丽春院,双林树下倒骑牛。
一轮明月天心照,半夜雷声震神州。
三尸六贼尽逃去,五蕴七情俱不留。
下海龙珠任我采,入山琥珀凭我摉。
南方寻得珊瑚树,北地拾来玻璃球,
黄庭院里家当就,希夷府中财宝周。
昔年故物归旧主,生死路上得自由。
天不管、地不收,快快活活傲王侯。
太虚空里打个盹,醒来世事一笔勾。
角胜色界嫌烦琐,无何有乡访浮丘。
不知要受多少苦,方得逍遥度春秋。
欲知其中真趣味,不是旁门瞎跳沟。
置鼎买药皆认假,参禅打坐错下钩。
闭息存想都多事,还精补脑枉图谋。
顽空寂灭贼常在,守窍头上又安头。
这些古董俱不会,随缘度日无豫犹。
或儒服,或道修,显晦不测别抱筹。
阳春一曲知音少,混俗和光暂应酬。
颠颠狂狂提傀儡,疯疯魔魔笑阎浮。
意必固我皆忘却,视听言动过岸舟。
乱石堆里拣璞玉,大海波中结蜃楼。
世人莫笑逍遥汉,未到逍遥甚绸缪。
庚辰年间造龛谷,壬辰中秋谒仙留。
前后一十三年久,方得今日逍遥游。
若问逍遥谁个是,素朴散人俗姓刘。
千经万卷丹法全,祖师慈悲度尘寰。
大道不分男与女,阴阳五行都一般。
只有下手真口诀,彼此运用隔天渊。
太阳炼气男子理,太阴炼形女蹄筌。
女子更比男子易,三年五载便成仙。
吾今若不说破窍,教人何处上法船。
起手先把赤龙斩,斩断赤龙没灾骞。
天壬地癸相见面,海底阴气上下旋。
三尸六贼要盗宝,七情五蕴反丹田。
提起莫耶锋芒剑,要在污泥种出莲。
夺来造化真一气,收拾精神上下弦。
浊血化归无有地,两乳缩胸卦倒颠。
虽然女像男子体,基址坚固没变迁。
从此直入阳关道,选择灵地了大还。
太虚空里立鼎器,乾坤合处炼真铅。
踢翻八卦无生灭,闭塞三宝绝万线。
十方世界同粟米,恒河沙数似毫端。
损之又损道日减,增之又增功相连。
直到没可增损处,从无守有圣胎坚。
卯酉之中宜沐浴,屯蒙卦象顺自然。
心须清净意甯定,水怕干兮火怕煽。
少有渗漏生变幻,鼎内药走如飞烟。
谨慎温养十个月,霹雳一声天外天。
更能护持莫远放,老成遨游四海边。
到此功成方了当,王母瑶池驾彩鸾。
吾今作此女丹法,闺阁英雄自钻研。
烧香拨火著空事,吃斋念经口头禅。
若说死后归佛地,望梅止渴尽虚悬。
此身不向今生度,难免来世恶趣牵。
果然回头急修证,女中真人代代传。
若有虚妄迷世人,永坠地狱在黄泉。
丙申年,正中秋,悟元道人歇岷州。
夜半忽有风雷吼,四大恍惚太虚游。
大关口,真咽喉,生死路上翻跟头。
若非恩师曾诀破,此身霎时葬荒丘。
他要走,我要留,万有皆空似蜉蝣。
无色界里收真种,海滨坡上夺仙筹。
凶险处,运宏猷,一命舍去一命收。
感谢天地蒙祖德,可喜又是一春秋。
稍安乐,小歇休,敢把世事一笔勾。
自今埋名要深隐,故遗片纸劝同俦。
吐肝胆,说根由,或信或疑任检搜。
虽然不是出尘物,亦须指示救苦舟。
金丹理,细推求,些子天机最深幽。
黑中有白金丹母,雄里怀雌圣胎仇。
一己缺,他家周,众妙门内灯著油。
未生身处觅灵宝,受气之初下钓钩。
审时刻,定刚柔,差之毫发费绸缪。
须知阴生与阳长,捉住乾马并坤牛。
破混炖,出浮沤,太极图内造玉楼。
道本无为法有作,两个五行一齐修。
人我合,性情投,内外相济到神州。
加减功夫不可缺,逆顺运用莫虚游。
汞已死,铅要抽,阴尽阳纯混元球。
从此圣胎已有象,历劫根尘一风飕。
法身就,出骷髅,打破虚空紫府游。
到这地位方了当,海涸陵迁也不愁。
无造作,莫强求,执相著空多承羞。
现现成成仙真路,何须假借费机谋。
再不听,是死囚,背了命言招罪訧。
他日腊月三十到,莫怪今日素朴刘。
悟元昔日两目盲,曾遇异人传妙方。
如法修制经一点,果然瞳人又复光。
此方至简且至易,几味药物不寻常。
天上流珠要二颗,海底水晶取一筐。
太乙三片灵芝草,王母四钱腻粉霜。
黄帝炉灰求五两,分数准足斯配当。
细研均入三足鼎,八卦炉内色辉煌。
首尾武火勤烹炼,中间文火合阴阳。
三百六十调和足,防危虑险胎莫伤。
昼夜辛苦莫休歇,时刻谨慎心勿忘。
假使爻象有差错,风雷一响见灾殃。
不是坏了炉与鼎,便是药物尽飞扬。
阴气化去变阳气,价值万金好收藏。
黍米一粒入眼内,推云拨雾不张惶。
七日磨净历劫障,再养九日放神光。
丝毫难瞒明亮镜,尘埃怎混精粹浆。
此方人人俱收的,只是抛向别一旁。
朦胧不辨高低路,东拐西歪脚发狂。
罟获陷讲多走去,悬崖陡壁那商量。
举世学人皆不醒,个个尽在黑暗乡。
若知自己痛与痒,急求明师问端详。
先积法财买药料,次置器皿安丹房。
老嫩迟速合度数,进退止足定柔刚。
灵药成就随手效,立竿见影不荒唐。
这是眼药真口诀,愿结知音上天堂。
庚子中秋无事游,踏遍栖云五峰头。
恍惚神入昆仑顶,杳冥身到希夷楼。
栖云山中有美景,多人见之不赏领。
只因云深路途难,所以当面都看冷。
美景美景大非常,超出万象角胜场。
松柏参天藏幽径,烟霞半岭锁仙庄。
南有来龙北有照.南北相应空中窍。
朱雀元武颠倒颠,露出谷神一座庙。
东山环抱西峰迎,东龙西虎性合情。
隔碍潜通无生有,这个消息鬼神惊。
左一水兮右一水,一左一右分壬癸。
扬清激浊判阴阳,源头活处绽珠蕊。
这个蕊,这个珠,聚则一本散万殊。
养育群生多利益,昼夜流通不滞儒。
我爱此水清且涟,洗尘涤垢到深渊。
低头便见本来面,别有风光招鱼鸢。
鱼鸢妙趣在何处,于世无与任来去。
鱼自潜跃鸢飞鸣,无字曲调叶青吕。
唱出一篇白雪歌,教人默会自磋磨。
忽的空中雷声响,打破混炖拜弥陀。
弥陀引我先天路,引我直入宝藏库。
珊瑚𤥭磲玻璃瓶,碧玉玛瑙都交付。
奇珍贵宝一齐收,不如意时不肯休。
将来均入三足鼎,赤色门里谨添抽。
火候足有三百六,先要炼己持心熟。
首尾用武中间文,调和鼓琴又敲竹。
琴声竹韵彻太空,叫来婴姹助神功。
盗取玉兔八两白,逆运金乌半斤红。
急缓进退按时节,日干夕惕常守拙。
分去后天滓质物,煆出先天光皎洁。
周围共合足三五,纵广一寸真君府。
无影无形不著空,得者能消历劫苦。
可叹来往人不知,不知栖云有仙芝。
忙忙一世空老耄,临渴掘井却怨谁。
我到栖云我甚乐,避去名利重天爵。
忙里修补有漏因,闲处施舍济人药。
有时自歌自己和,有时行住或坐卧。
万缘俱空得自如,任他日月眼前过。
此中滋味口难言,只许简约不许繁。
扫去一切有为法,开坤塞艮固本原。
本原真诀值万金,我今狂言结知音。
不知谁是知音者,看罢河洛问天心。
韬光韬光要韬光,一切世务不商量;性命大事难懈怠,差了些儿便著伤。
素朴散人才十八,就知恩中却带杀;看破苦恼与人情,不爱荣华自省察。
叩辞父母弃妻子,欲寻保命全形旨;著空执相有多端,真个大道不如此。
龛谷先生是天人,被褐怀玉暗养神;附耳低言说一句,始知真中还有真。
韬光晦迹遂闭口,一定要于无中有;自谓彻始与彻终,那知更有妙枢纽。
一十三年抱疑团,无处下口咬铁丸;汉上机缘得相遇,仙留方把道根剜。
剜出一个圆陀陀,难描难画才是佗;杳兮冥兮又恍惚,藏在阴阳造化窝。
重如泰山轻如烟,大充宇宙小毫端;迷则咫尺隔万里,悟即刹那在目前。
非白非黑非红青,如珠如露如橘形;不增不减囫囵物,活活泼泼体玲珑。
有时霞光生万道,有时寂静藏深奥;造化源头天地根,圣贤理窟仙佛窍。
这个天机口难言,知者当时见本原;只因工程有层次,所以韬光锁心猿。
韬光韬光义甚深,要在水中取真金;五千四十八黄道,坤中孕震天地心。
此心却在生身处,无背无面无来去;凡人不减圣不增,修之勿忘与勿助。
行住坐卧只这个,十二时中难空过;潜藏默运施神功,大智若愚是实课。
我曾韬光为商旅,不敢妄动与轻举;有时自弹无弦琴,唤出谷神人共语。
我曾韬光在灵州,儒衣儒冠暗里修;虽然埋名亦隐姓,难免世人口咻咻。
我曾韬光在宁夏,破衣垢面夺造化;搬砖弄瓦装疯癫,一心要成宝无价。
我曾韬光在南台,教门用力接良材;未免有益还有损,修桥补路积法财。
我曾韬光麻峪河,秦岭坡下苦琢磨;虎狼窝里长自在,不动不摇无更那。
我曾韬光在岷地,洗心涤虑又定意;偶遇当年旧主人,授我一根神兵器。
我曾韬光在金城,游戏三昧理性情;在尘出尘无点染,一粒黍珠到处明。
我曾韬光在金县,重开栖云朝元观;算来前后二十年,五峰焕然气贯串。
韬光韬光谁个知,显晦逆顺自随时;只因前世功行小,所以处处谨护持。
诸般苦恼都受过,总为这个古董货;等闲不肯轻出言,性命机关天来大。
此种道理要心专,炼己筑基最为先;言语不通非眷属,工夫不到不方圆。
非是一切傍门路,命须师传性自悟;认得元初那点真,脚踏实地休错误。
水怕干兮火怕寒,调和阴阳成一团;果若铅汞归真土,返本还元有何难。
金丹原来是首经,地应潮兮天应星;乘时采取炉内炼,炼成变化最通灵。
不可思议怎比量,非色非空无模样;固济牢封养丹田,朝屯暮蒙不轻放。
十月胎圆产个儿,法身清静甚异奇;天地有坏这不坏,真金起屋无改移。
可惜世间少知音,故此手著指南针;一字一泪一点血,安得良朋苦追寻。
追寻莫在别处求,太极图里问根由;未生身前是何物?鸿蒙初判甚为头。
这个理路谁知道,生门死户即此窍;果然咬破生铁丸,乾坤璿玑付一笑。
可叹学人不识真,千奇百怪败精神;那知安身立命处,只在虚空转法轮。
一身上下并无阳,著于外景亦荒唐;惟有一点真种子,偃月炉中放毫光。
龙虎龟蛇皆假比,总要明的性命理;须于日用颠倒求,得其一兮而已矣。
素朴不是野狐禅,曾得真诀有心传;不敢存私秘天宝,和盘托出告良贤。
但恐多言人不信,缄口藏舌将自认;时刻保守秉彝真,提防夜半风雷震。
从前韬光未遂愿,自今光韬要不见;有无不立天地空,放出娘生本来面。
无我无人无是非,戒慎恐惧切防危;黜聪毁智绝万有,三尸六贼尽扫挥。
乐时高唱困时眠,冷处著衣饥处餐;酒色财气皆忘却,穷通安危且随缘。
若不韬光几时了,虚情假意多搅扰;如痴如呆亦如狂,无思无虑烦恼少。
我今参透韬光诀,跳在寂寥希夷穴;自己身躯且不知,外边假物何用说。
韬光韬光不管闲,何妨在城与在山;有时四大醺醺醉,一拳打破玉连环。
韬光妙用应如此,无头无尾无行止;将欲遁世避虚名,作这一歌示弟子。
悟元子,似狂颠,隐居栖云二十年。
生平不务诸般业,一心要炼火乡铅。
昔遇明师附耳语,始知大道值万钱。
只因自己功行浅,重开栖云消罪愆。
或修路,或平巅,日夜辛苦志念坚。
山上山下尽改变,神室圣像俱新鲜。
委物劳碌置度外,混俗和光作蹄筌。
虽然抛砖欲引玉,何尝有个惜命贤。
外面虚装道人样,内里贪嗔有百千。
妄想修真却认假,亦如求镜去磨砖。
真慨叹,实可怜,何如藏舌闭喉咽。
闲时自玩先天易,夜里精研复命篇。
注疏圣贤深奥义,探颐索隐泄心传。
原旨直指藏真诀,注略阐真有法船。
五书集,会心编,不是旁门野狐禅。
有人识得其中妙,循序渐进渉大川。
其内一字一点血,只为启后与继前。
从今了却平生愿,不将岁月再迁延。
斩葛藟,脱绊缠,翻身跳出种种边。
再不看古经旧典,再不作诗词对联。
再不去搬石运土,再不去斩草开田。
再不讲谁好谁歹,再不说孰后孰先。
随的方,就的圆,没拘没束没熬煎。
一条拄枝为侣伴,半片木瓢腰间悬。
囊中随带济人药,到处方便结个缘。
不图扬名不计利,只求四会涌灵泉。
去聪慧,不钻研,无咎无誉落安然。
艮背不知人与我,火天大有种金莲。
逢场作戏敲竹韵,随时度日撑法船。
兴来唱个太平乐,自和自赏自调弦。
好快活,无事牵,自在逍遥学善卷。
当年若无真主宰,怎得而今能自专。
虽然发白志犹壮,不妨从新再换肩。
有人问我怎如此,呵呵大笑面朝天。
可恨一双眼,害人实不浅;
见色心即迷,见财性即变;
见富贵贪图,见患难瘫软;
美恶俱皆收,大小一齐卷;
心意由他移,脚跟凭他转;
身躯不安闲,精神被削减;
分明陷人坑,大抵送命匾。
可恨两个耳,伤人至于死。
稍有著声音,神飞意即起。
闻人讥诮我,即便怒切齿。
闻人夸奖我,即便生欢喜。
娇歌淫词场,尽是他委使。
丝竹管弦乡,俱系伊引指。
耳聪无所用,吸尽一身髓。
可恨两孔鼻,实为人所累。
有香他先知,有臭他先忌。
一纳乱心神,稍著动志意。
气香即贪求,气臭即远弃。
本没美恶分,无故别层次。
作孽不商量,遭罪至容易。
为些小因由,修行大不利。
可恨三寸舌,作害甚是烈。
有时争是非,有时讲优劣。
有时尝滋味,有时信口说。
或有灾疾生,或致性命绝。
万般祸患由,俱是他作孽。
虽是肉为胎,其硬如刚铁。
若还顺他行,杀人不见血。
可恨这肉身,人之大患因。
饥则思饮食,冷则想衣绅。
磕撞生疼痛,自在便热亲。
苦中作欢乐,认假却弃真。
抛丢珍珠宝,换来粪土尘。
忙忙伤筋骨,碌碌丧精神。
有此皮囊物,万劫在沉沦。
可恨人有意,无端妄生事。
七情六欲全,三毒四智萃。
终朝不休歇,何时有定位。
正自想荣华,忽而思娇媚。
使的身不闲,弄的魂如醉。
家财俱搬空,房屋椽瓦坠。
当人没处安,不知何处睡。
可恨这六贼,丧行与败德。
内外俱穿连,结党恋食色。
罪过积如山,天理尽止息。
真种被耗消,元神亦藏匿。
性昧命难坚,作殃实不测。
学人若修行,还须用猛力。
先当含眼光,次要把耳塞。
鼻舌休招风,身意莫失则。
六门紧闭关,一心将己克。
拔去历劫根,性命可修节。
一根如未拔,大道未许得。
夜看丹经到五更,休歇就枕养精神,
杳冥登上高山道,恍惚旋下水涧滨。
放下行囊寻胜境,不觉又到一峰岭。
远看路旁三间房,门里走出二人请。
雀舌香茶未入口,羊糕美酒没接手。
忽然想起路有差,猛的醒悟事掣肘。
徘徊不定四面顾,来一老叟说回路:
东北转过一个湾,却向西南走几步,
从一小径登高台,看见原路急忙回,
茅棚立著四根柱,木床上有一尸骸。
西坡站立十数人,指说那即是我身。
他既是我我是谁?我若是他他不真。
回头忽见徒孙子,试问是我也不是。
迷迷瞪瞪不出言,痴痴呆呆如小死。
观此景象心胆寒,噙水一口喷眉端。
霎时幻境皆无有,睁眼我还床上安。
不是胥华求仙梦,亦非槐阴妄想动。
西华蝴蝶俱心游,黄梁邯郸皆枕弄。
我并无枕亦无心,片刻过了几光阴。
若还元神稍离室,便有六贼盗真金。
近日二师有来信,教我磨快钢刀刃。
斩断地下绊脚索,夺来天上状元印。
从今四大都放下,万般俗情尽脱卸。
装个糊涂住石窝,那管世人骂不骂。
印真先生识得真,居于尘世却出尘。
先迷后悟能得主。应是龙华会上人。
先生胸中藏妙诀,教外心传与人别。
含元殿上种黄芽,炎日空中飘白雪。
我爱先生能养心,终日手弹无弦琴。
引来龟蛇交一处,产出囫囵一块金。
我爱先生能炼性,物来顺应有把柄。
不将不迎不执著,能刚能柔皆中正。
我爱先生行事公,艮背人我尽归空。
真心实意常普众,度量宽宏仁者风。
我爱先生言语畅,无隐无瞒无伪妄。
有时出声似雷音,喝退多少邪魔障。
我爱先生有苦功,重修雷坛似琳宫。
由败而兴经两次,劳心劳力谁能同。
先生委实功行大,内外兼行两无过。
只因识得本来人,故能打的罗网破。
罗网破兮别有天,混俗和光炼真铅。
壶中日月已合壁,八旬犹觉筋骨坚。
大德从来有大寿,复命归根自天佑。
交梨火枣尽托言,玉液琼浆俱虚谬。
我交先生三十年,早知火里种出莲。
等闲不将圭角露,被褐怀玉养先天。
近来青鸟有信报,海滨添筹加仙号。
但等蟠桃成熟时,效法曼倩作大盗。
杂文类
[编辑]大清乾隆丙申,三月三日,被褐散人独游于南台深处。不觉步入幽谷,其谷有清流一道,从流探源,约十里许。向南一山,高出霄汉,悬崖陡壁,中一孔窍,其水自窍中流出。瀑布飞下,崖边隐隐有崎曲小径,阔仅一尺,可以上登,但阑石阻碍,似久无人行者。散人侧足换步,抛石徐登,危险难堪。移时至窍,举目内观,高阔丈数,深不可测。斗但入内,揣摸进钻,约行二三里,旁开一孔,有光通入,探头窥外,山峰青秀,松柏参天,鹤鸣鹿游,花卉争奇,适足慰人心目。略玩景致,休歇片时,那步再进,渐觉比以前宽阔。又行七八里许,隐隐有一点光明远透,于是努力深入,渐渐光大,忽的钻出孔窍,别有天地,一望无涯。中有大道,道旁琪花瑶草、交梨火枣异香满空,又有祗园宝林,华池神水,绝非人间景象。正在恍惚之间,忽一黄发丈夫,身被荷叶衣,腰系鹿皮带,手提花蓝,口唱道歌,蓬头赤足,飘飘然迎面而来。见散人惊讶,问曰:尔何人氏,焉能至此?散人道其来因姓字。丈夫曰:此地非世人所到,尔既来之,便是有缘,遂引至一庄,庄门有小额,题曰:“太和村”。村中老少男女,俱系黄发蓬头。见散人与礼,笑容可掬,似素相识,邀进一院,老竹为篱,枯木为屋,内有男女四人,丈夫呼令相见,待以上宾。整黄花菜,煮黍米粥,烹白雪茶,煎玉液酒。不一时,食毕将归,散人问其地名姓氏,丈夫曰:此窍名鸿濛窍,此庄名太和村,又名无何有之乡。我无名氏,又号太初子,携家隐居此地一万五千年矣,未尝与世相接。尔到人间,不可妄泄,世无知音,谨记谨记!丈夫复引散人至一高峰,指一空壑曰:此即大道,至近不遥,便可归家。散人拜别,行不数武,回头观之,丈夫村庄俱无踪迹,悠忽到家。这个境界,非色非空,似有似无,杳杳冥冥,恍恍惚惚,只可自知,付于无言而已。
山右鄙夫,新田懒汉,不喜荣华,只爱恬淡,慕的是云朋霞友,好的是日精月华。闲时节,参同、悟真看两篇;闷时节,无弦琵琶弹几调。性发了,提起眉毛,整顿精神,打开众妙门,步入威音国。饿虎挡道,莫耶剑飞在空中;毒龙阻路,金刚杵压于顶上。赤蛇摆尾,一字诀禁住;乌龟探头,两刃斧破开。擒玉兔而捉金乌,食交梨而咽火枣。收瓓玕,拾钟乳。采黄芽,取白雪。过华池,饮神水。到祇园,嚼菩提。牟尼珠,装两袖;玛瑙石,盛一筐。美金花插头上,白玉环悬腰间。七宝林出入自在,五行山来往不拘。甚至情忘时,钻入鸿蒙窍,睡在希夷穴,梦游黄庭院,神入赤色门。元始宫里,盗饮返魂之酒,太乙炉中,窃取不死之丹。吃的昏沉沉,忘物忘形;饮的醉醺醺,无人无我。五老见面,只称一诺,三星问话,仅回平身。高兴时,太极图里养精神;厌烦处,无影山上击虚空。这个趣味,不有不无,非色非空,哑子难言,瞽者难画,说与世人,非谓其狂,必谓其妄。爰是记之,以自乐云。
有客问余曰:“文伯之轩,何取乎月?”余曰:“其意深,其理微,不可说。”客曰:“何以故?”余曰:“月之法象,有天道焉,有圣功焉,得其意者忘其言。邵子云:‘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故不可说。”客曰:“试闻其略。”余曰:“月有体有用:黑为体,白为用。有阴有阳:静属阴,动属阳。其白而动也,光照八极;其黑而静也,神入太虚。黑白动静,阴阳体用,周而复始,回圈不已。造化消息,昭昭乎见于象矣。夫圣人观象度时,穷神知化,化裁存乎变,推行存乎通,乐在其中,非可与外人道也。轩以月名,其将钻月窟而拔天根乎?其将捉玉兔而弄金蟆乎?其将步广寒嚼桂子乎?即不然,良宵月下,酌酒吟诗,活泼天机,对竹依松,静养太和,窥庚申,复天心,以人事合天时乎?文伯之意,其在是欤?”客曰:“唯!唯!”是为跋。
天地之间,广矣,大矣。所生之物,万有不齐,无得而测度。其物最白净者,莫如雪;最静定者,莫如山。雪之为物也,高而能下,其体纯白,其德至净。白则无染,净则无尘,当其自无生有,飞扬虚空,如天花乱坠焉。既而落于山川,大地一色,万物素淡,如银妆世界焉。又既而日照中天,溶化为水,山川滋润,如华池神水焉。万物荣旺而藏,剥落而现,不恋浮华,独著朴素,物之至清高者也。故仙人取之以喻道,山人烹茶以洗心耳。
山之其体至静,其德至定。静则不动,定则不移。当其春夏而生物,不见其增高;秋冬而藏物,不见其减小。物生物灭,四时推迁,山常如是,亘古不变,与天地同长久,与日月同攸远,物之最醇厚者也。故仁者乐之而得寿,圣人艮背而无咎。
雪也,山也,诚天地间一大守贞之象也。山而加雪,白净静定,其清洁又超乎一切众山之外矣。寇君以雪山号之,特以白净居身,静定养性欤?虽然,雪固白净矣,山固静定矣,吾不知寇君白净果如雪否?静定果如山否?白净果如雪之白净,静定果如山之静定。是亦一雪山,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修天爵而人爵即从之,无爵而亦有爵。虽文中渊明之高风,何多让之耶!
悟元子尝栖于中条山之中峰烟霞洞。有客挟贵挟财而来见,悟元礼待之。客倨然坐,睨而视,谔然大言曰:“闻道人儒士也,何事入道?”悟元笑而不答。客进曰:“释道异端之教,儒者圣人之教;去圣人之教而攻乎异端之教,无乃下乔木而入幽谷乎?”悟元默然。客又曰:“兰之贵者,以有香也;朱之重者,以有色也。兰失其香,同于茅槁;朱失其色,等于土石。子素以有学称,何不取其名而展其才,乃甘居于异端之门,为人所不齿,高明者固如是乎?”悟元从容而答曰:“吁!子迂矣,何其出言之冒冒也。兰虽有香,因香而煎膏;朱虽有色,因色而消形。何贵何重?吾闻鹦鹉以舌利而入笼,孔雀以尾文而受拘,獐兽以脐香而被害,狐狸以皮贵而丧生,龟以灵而剥壳,蚌以珠而剖腹,蚧以尾而受义。假令鹦鹉藏舌,孔雀脱尾,獐兽失香,狐狸去毛,龟入于泥,蚌潜于沙,蚧咬其尾,何危何害?蓄精养神,处于无事之天,虽千百算数,未为之过。余之不齿于人,正欲遁名晦迹,静养太和,以全大造之功耳。至于或儒或道,特以无可无不可,而子以异端来责,抑知儒之为儒,道之为道乎?夫道之一字,通天彻地,达古贯今,无始无终,无边无岸。故运四时者,曰天道;载万物者,曰地道;尽性至命者,曰圣道;日用常行者,曰人道。天无道不成天,地无道不成地,圣无道何为圣,人无道何为人?圣经曰:“大学之道。”中庸曰:“率性之谓道。”子以道为异端,视道为何物乎?考之盘古初分,人与鸟兽同居,草衣木食,何知有道,亦何知有教?天不秘宝,河出图,伏羲则之,画八卦以泄天地阴阳造化之道,而道之名自此始。及黄帝制文字,立伦常之道教人,而教之名自此始。继之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体其道,行其教,以治世。当时虽有其教,而无定名。至周末孔子应水精而生,周游列国,欲行其道,卒不得如其愿。遂著六经传世,以觉方来,遂有儒教之名。是儒即道,道即儒;儒外无道,道外无儒。夫道者,人之径路也;儒者,人之需用也。需用者何?需用者即道。需用之道,即常行之道。故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然则孔子虽系儒中圣人,其实道中圣人。圣人之道,圣人之教,有出世入世二法,使出世者修性立命,使入世者齐家治国。所以孔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孟子饱仁义而不愿膏梁之味,修天爵而不愿人之文绣也。后世抱道之士,岩居穴处,不图名利,或称有道之士,遂有道士之名。间有欣慕古人高风,廉洁持身,高尚其志,渐有道教之称。其实道教之名非老子自立之,乃后人渐嘉之。世以老子为道教之宗者,特以老子之道而莫可配对者也,况老子武王时为柱下史,宣王时为柱下史,果系异端之流,岂容掌三皇五帝之典籍?此不辨而可知者。即孔子亦尝问礼于老子,有犹龙之称,至今啧啧人口,老子果为异端,孔子儒教之宗,何不劈而反赞之?此又不辨而可知者。老子儒乎?道乎?异端乎?正道乎?吾不知之,吾所知者,是儒是道不得歧而二之。不知儒道者,强欲分别以争教门,是岂儒乎?道乎?至于释氏之教,亦西域圣人之教。其教随方而设,因人而用。闻之西域人,性好杀,风俗粗陋。佛法以慈悲低下为主,以方便施舍为要,以因果报应为教,与儒之省方观民,设教之意同。故西域之人,不遵国法,遵佛法。佛法行于西域,信教者数十国,佛之道岂小焉哉?第流于中华,中华人视之,未免有异,何则?中华人性不一,风俗不同,圣人立教亦不同。其被教已久,习于性成,只知有中国圣人,不知有西域圣人。若中国之教,流于西域,西域人何能信之,此理亦不辨而可知者。大抵三教圣人,其教不同,其意总欲引人入于至善无恶为要归。不特此也,儒有精一之道,道有得一之道,释有归一之道;儒有存心养性之学,道有修心炼性之学,释有明心见性之学;儒有道义之门,道有众妙之门,释有方便之门。溯源穷流,三教一家,谁曰不然乎?吾闻深山有木,一名青刚,一名花棃,一名椽树,其名虽三,其实一木。三教之道,亦复如是。今有老竹,截而作器,作笙则为笙,作箫则为箫,作管则为管,虽笙箫管之器不一,而其竹之物则一。三教之体用,亦是如此。今有素布,染而上色,染青则为青,染黄则为黄,染红则为红,染绿则为绿,虽青黄红绿之色不一,而其色之布则一;三教之分门立教,亦是如此。历代圣王,有鉴于此,立为中国三教,盖以均有圣人之道在焉,而非若充塞仁义之徒,惑乱世道人心者可比。噫!异端自有异端,何得以释道为异端?夫异端三教门中皆有之,古称杨墨为最。杨氏为我,非无君也,然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似义而非义,以是为教,渐必流至于无君;墨氏兼爱,非无父也,然亲疏一等,德怨同视,似仁而非仁,以是为教,渐必流至于无父。无父无君,失其仁义之实理,谓之异端,真异端耳。其次儒教,读孔子之书,违孔子之言,不忠不孝,丧德失行,即儒教之异端;入老子之门,背老子之言,无节无操,素隐行怪,即道教之异端;归释氏之教,忘释氏之法,不重性命,苟图衣食,即释教之异端。此等异端,何可胜数。至于佛老正教,非大忠大孝不度,非大贤大德不引。以性命为大事,以德行为要著,存诚去妄,弃假归真。老子观窍观妙,佛氏真空妙相,即孔子明德至诚;道之虚无自然,释之无住无相,即儒之无声无臭。三教同乎?异乎?夫蓝田出玉,不能无瑕疵之物;终南茂林,不能无偏枯之木;芳花满园,不能无浅淡之色;群鸟毕集,不能无怪恶之禽。故黄帝至灵,不能化蚩尤;尧舜至仁,不能感四恶;周公至贤,不能保管蔡。以天纵数圣当时犹有感化不到之处,而况儒释道立教已久,岂无邪正是非之杂?若不推其源而视其流,妄劈立教之古人,如之何其可?考其老子道祖之名,历代帝王加封之,非后世道教儹称之。前有至圣犹龙之赞,后有帝王道祖之封,老子异端乎否耶?后世未窥见圣人之堂奥,而恣意批评者,吾不知何所见而然。吾之儒道不拘,特视儒道为一家,随其情性,以适其志耳。若夫名利场中,纡紫怀金,舍真认假,非至圣身心性命之学,亦非吾生平所好。吁!百年岁月,石火电光;一生荣华,草霜花露。性命惟真,万般尽假,可与知者道,难与不知者言。子休矣,子去矣!子必以我异端,吾将以子为异端。异端非圣人之道而别为异端,子思圣人之道为何道?果知道之所以为道,则释老之异端不异端判然易见,必不以我为异端矣。客闻之,哑然而去。
昨来朋回西,问尔近日行藏,始知犹不忘情于医道,此亦济世仁术,未为不善。但医有神医,有人医。神医者先天之学,转生杀、夺造化、和阴阳、调五行,后天中培先天,假身内保真身。采大药三品,除历劫病根,神明默运,推己及人,所谓”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如神农、黄帝、歧伯、雷公、扁鹊、抱朴子、华陀、孙思邈其人者。以上圣贤,皆有实学,先治己而后治人,所以药到疾除,邪气退而正气复,起死回生,得心应手也。人医者,后天之学,全在五脏上用功夫,草木上用心思,虽明得三关九窍、七表八里,只可医得应生之人,医不得应死之人,医得后起之病,医不得根本之病,复得后天之气,复不得先天之气,治得有形之病,治不得无形之病。如仲景、叔和、河涧、时珍其人者。以上数人,俱皆虚学,不能先治己而专治人,是舍己从人,顾外失内,所以有效有不效,此其所以为人医也。尔近日医道,不知神医之道乎,抑人医之道乎?果是神医之道,则治己治人,无伤于彼,有益于我,人我共济,遂心运用,左之右之,无不宜之。子其勉之,余日望之。
昨接尔来书,内言识得恍惚杳冥之中,有个无位真人,这个无位真人即是谷神。既能识得谷神,则枢纽在手,一动一静,俱是良知良能,一切客邪之气,不得而入,可以复阳,可以退阴,可以接命,可以了性,所谓“得其一而万事毕”者,即此也。老子云:“谷神不死,是谓元牝[1],元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紫阳云:“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元牝立根基。”谷神不死,是谓元牝者,无为自然之道。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元牝立根基者,有为变化之道。元者,阳也。牝者,阴也。阳主健,阴主顺。健者刚强而不屈于物,养正气也;顺者柔顺而不存其私,养真性也。惟健能良知,惟顺能良能,所谓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者是也。不识不知,即是良知;顺帝之则,即是良能。健而良”知,顺而良能,则元牝立而谷神不死,何阳之不能复?何阴之不能退?这个谷神,原是不死的,只因交于后天,良知变为不良之知,良能变为不良之能,所以谷神死矣。用健而复于良知,用顺而复于良能,谷神死而复生,即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元牝立根基也。但此谷神,无影无形,不可以有心求,不可以无心守。寻之则无,拟之则失。既能识得他,须要不著他。务要于十二时中,检点现前面目,将这积习旧染,一概扫净,不留些子于方寸之中。到得扫无可扫时节,自然知能俱良,元牝立而谷神长存不死矣。不知果真识的否?
昔者仙留老人赐我一弹子。其形圆而涩,其色白而暗,非铜非铁,非金非玉,莫知何物。问其所以,老人曰:“此石精也。”南方有山,名九华山,山中多石,种种不一。内有一石,其名朴石。至大者足丈,至小者一二尺。底面平正,高低相当。不青不黄,不白不黑,又不赤。色苍有纹,丝络不断,表里相通,其质坚而不可破。非大火煆之不开。此石年远日久,受天地日月水火之气团聚于中,结而为卵。其体坚实,土人设法取之。此物入水而不生腻,入火而不变色,刀削之不入,石磨之不减,世间罕见,最不易得之物也。叩问何所用?老人曰:“此物虽外暗而内明,外粗而内细。取太白山仰天池之水,采四明山冬青木之柴,搅以柳枝煮,经七昼夜,其石柔软而不干燥,然后以钢凿磋之,以细绵拭之,不即不离,随磋随拭,不计年月日久,磋去粗渣,露出本体。再取崆峒山五色石一块,煎温水不时磨之,磨亦不计年月,功夫到日,精光外射,透体玲珑,内外通亮。带于身旁,虎狼不敢伤,邪魔不敢近,能趋吉避凶,能远祸取福。浸于水中,其水能点多年瞽目闭而复开。埋于土中,其土能养一切真种死而复生。投于火而火即息,投于木而木发荣,近于金而金生明,随人使用,无不如意。”但修制时,须忌酒色财气,莫犯贪嗔痴爱,一心一意,生死不计,饥寒不顾,鼎可烹而功不可断,命可倾而志不可移,人骂也要受的,人打也要受的,至于疾病艰难,危厄困苦,一切不顺之事都要受的。如是研磨,管教顽石变成珍宝。若受不得坷坎,赖不得颇烦,犹是顽石一块,终无所用。今赠于子,子其郑重,予敬受前言,铭刻在心,谨密研磨,无时或忘。迄今二十馀年,只因自己功行浅薄,尘缘太重,仅得磨去石精外之粗渣,至于内之光明,犹不知今生得见否。此非老人误我,但怨自己不苦力耳。当年尔我一见,彼此相信,尔之待我甚厚,我之待尔不薄,自五凉一语,我窃谓尔必大振志气,脚踏实地,以性命为大事矣!及后因尔宿障不息,同赴南台,未几尔下汉南,我复游西,尔已忘我,我无时或忘于尔也。我因今岁工事之暇,云游汉南,实欲探子行藏,将老人原物交付于子,赴西完我工程,远行他方耳。不意歇足柳林奄,尔大醉来见,足知生平行为大失所望。噫!我未负尔,尔实负我矣。昔晏平仲送曾子行,曰:君子赠人以轩不若以言。婴闻之君子居身择乡,游心择友。择乡所以求士也,择友所以避患也。汨常移质,习俗移性,不可不慎也。吾意尽此,尔其三反昼夜而静思之,果如老人前言,改头换面,礼下于人,必有所得,气质化去必能复真。吾言虚谬,天其鉴之。
学儒须要见孔子,学道须要见老子。学儒未见孔子,博闻强记,舍本逐末,是谓腐儒;学道未见老子,著空执相,弃真认假,是谓邪道。天之所以与人,而人之所以为人者,良知良能也。此知此能,人人俱足,个个圆成,处圣不增,处凡不减。孔老不失此知能,而超凡入圣。后之学人,若能识得此知能,便是见了孔老。全得此知能,便是与孔老并肩。特以孔老与我同此知能而无有异也。颜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曰:“尧舜与人同耳。”观此,孔老岂外此知能乎?我岂无此知能乎?同此知能,孔老即我,我即孔老,所争者,能全不能全耳。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穷理者,即穷此良知良能之理也;尽性者,即尽此良知良能之性也;至命者,即至此良知良能之命也。但此良知良能,本于先天,藏于后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稍涉知识,不得谓之良,而亦不能顺则。不顺则之知能,昧却惺惺使糊涂,机谋百出,智虑千条,皆在鬼窟中作生涯,本来面目全失,有何益哉!前者吾到宁镇,细察尔之行藏,其如外行,似乎不缺,而于内功,万中犹无一二。何则?学以克己为要,虚心为先。克己者,克去己之偏病习气,所以变化气质也;虚心者,虚其己之聪明才智,所以涵养性情也。尔我分手二十馀年,气质尚未化过,性情尚未和平,傲气胜心,堆积胸中,与不识不知之本面远矣,与顺帝之则背矣。古圣云:“一息犹存,尚能还丹。”此为年老者振精神。又曰:“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矣。”此勉年少者早下功。子年七旬,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速将人我山放倒,急把葛藤路斩开。把有生以后,偏病私见,等等积习气质,和根一概挖去,不存些子,则良知良能,炯炯不昧,为大解大脱一个人矣。甚勿自暴自弃,到腊月三十,手忙脚乱,自遗伊戚。前言须当细玩,果能行之,无异在吾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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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避清帝名讳,“玄”改为“元”。元牝,即元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