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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惺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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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序一(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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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藏图书,皆有私印记,曰“图书印”,不知今何以径称“图书”也。法书名画、扇卷行册,无此则无征,无征不信,不信不传,厥用大矣。其法辟则作古文时义:以古玉、精铜、奇石为纸,以良铁为利颖柔翰,其设色以丹砂和猬脂诸料为仲将之墨;以《说文》为《语》《孟》《六经》,以《韵会》诸书为注疏,以石鼓、禹碑、前后石经及钟鼎诸文为子史引据,以《印薮》诸书为历代文章正宗。雅俗关识,妍丑关趣,健弱关力,偏该关学,正傍关派——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

吾友卢贝乘笃好此,其好事、收藏、赏鉴,虑无不放古之好书画者。余语贝乘:“古书画皆有专名,印独无有。然古印之工,何减书画?尝闻颜鲁公、赵文敏每有碑刻,手自勒石。古人事事不苟,苟可自作,不委俗工,以故有工技而无专名,想于印章亦然。”贝乘曰:“善。于明则有之:始文三桥,嗣则何雪渔,所得才一二枚。晚交新安刘生得何法,程生同时与刘称能品。朱文乃推刘,前刘为朱文者为李弄丸。所作小玉章如豆粒,腕力扛鼎。客燕时解一貂帽及箧中善衣购之。其地用玉,亦其长技。而玉章则程立伯独著。盖平生精神物力半此。”总之,所得者一二枚,青凤一毛不为少;多至数十枚,则白狐千腋不厌多;贵则宝马瓶珠之购《兰亭》不以为难;而贱则五斗豆买苏公醉翁草书不以为易。要以佳者期于遇,遇者期于得。是卢君之志也。

君惧其久而散轶失次,乃装池成一精册,一一印识其上,某凹、某凸、某凹凸半,某石、某玉、某铜,出某所,某为何所人作,而属余题其所以。

昔米襄阳好古玩而耽书及石,专愚成癖。夫印之文半取诸书,而质半取诸石,具二家之体而微者,其惟印章乎?贝乘好古,精六法,雅负石癖,名其斋曰“语石”,可谓善撮老颠之胜矣。题成,复戏语贝乘:“子具好事、收藏、赏鉴三长,力不能尽得法书名画,而姑寄之识书画者,余又识其识书画者。夫书画之有印记,辟通侯之有章,身无封爵,即多得古通侯章,安所施用?”贝乘笑曰:“余姑取通侯章佩之肘后,以待异日九锡之至若何?且古侯王之后,化为氓隶;而金石之章万一流离人间为传器,即其章不复存,而印识于纸者,寒畯或得而睹之。是爵土之寿不如金石,而金石之寿不如纸也。”

夫印在金石,辟之墨迹;在纸,则向拓粉本耳。君其亟取所最赏者印数十百本,传之人间可也。

京朝官出典试事,其地之远近,事之繁简,额之广狭,颇以官为差。虽不可谓制,而不可谓非例也。尤之边地有司,以官所出之格为差,虽不可谓制,而不可谓非例也。近主者忧边事日非,请稍变其格,事且报闻。黔,边地也,属有警,宜从其例。而臣以为三日试事,括帖从容,未若官黔地者,千里萧然,兵民骚绎,有弹压综理之任。黔文事又简,虽寡昧如臣,宜皆可往,且官秩次当处诸臣后,臣惺是以副工部主事臣明钦往典乙卯黔试也。牍成,臣明钦首为言矣,臣惺复何言哉?

臣惟国家取士,士举于乡者,始得名为孝廉。孝廉之名仿于汉。汉取士之科有茂才异等,有明经,有孝廉,三者不知所重何居。顾茂才者,则武帝诏中所称“跅弛不羁非常之人”也,而今若抑之以称士之为诸生者。其于明经,则以称诸生之廪于庠而岁贡诸宗伯者。彼茂才、明经,亦安然自处于孝廉之下而不争,需次而不敢逾。乃知国家所以鼓舞颠倒之用甚妙而意甚微者,全在于用汉取士之法高下其名称,而本末轻重较然矣。士之得称斯名者,奈何不反而思其义也?

《记》曰:“资于事父以事君。”《孟子》曰:“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事亲之道曰孝,而失身之罪莫大于不廉。士非孝安能忠?非廉安能孝?上不为士计,而使士自为计,士亦安能尽廉?士自今以往,一官寸禄,上皆使得致于亲。上未得士一官寸禄之报,而所施于士者方未已。兴孝训廉,凡所以全士体而养其气者,一一先其未发,求之于无言,代为之计,而预为之所,有甚于士之自为全、自为养者,而士反不自全、不自养。孝欲以事君,而孝或衰于得君之专;禄用以训廉,而廉或变于聚禄之厚。则士负取士者,取士者负国家也。

夫《六经》,庸言;孝与廉,庸德。士有跅弛不羁非常之才,而能守其经术,以庸始终之,斯豪杰而圣贤者,得一人焉,足以事君。况上嘉与广励,不忘远方,新额至三十七人。而臣等适逢其盛乎!然得士而必求豪杰圣贤其人者,又取必于三日之文,其视有司之弹压综理于兵民间而必欲得其要领者,难易又当何如?诸士其懋勉之,无使臣失言而可矣。

选古人诗而命曰《诗归》,非谓古人之诗以吾所选为归,庶几见吾所选者以古人为归也。引古人之精神以接后人之心目,使其心目有所止焉,如是而已矣。昭明选古诗,人遂以其所选者为古诗,因而名古诗曰“选体”,唐人之古诗曰“唐选”。呜呼!非惟古诗亡,几并古诗之名而亡之矣。何者?人归之也。选者之权力能使人归,又能使古诗之名与实俱徇之,吾其敢易言选哉!

尝试论之:诗文年运,不能不代趋而下;而作诗者之意兴,虑无不代求其高。高者,取异于途径耳。夫途径者,不能不异者也,然其变有穷也;精神者,不能不同者也,然其变无穷也。操其有穷者以求变,而欲以其异与气运争,吾以为能为异而终不能为高。其究途径穷,而异者与之俱穷,不亦愈劳而愈远乎?此不求古人真诗之过也。

今非无学古者,大要取古人之极肤、极狭、极熟便于口手者,以为古人在是。使捷者矫之,必于古人外自为一人之诗以为异,要其异,又皆同乎古人之险且僻者,不则其俚者也,则何以服学古者之心?无以服其心,而又坚其说以告人曰:“千变万化,不出古人。”问其所为古人,则又向之极肤、极狭、极熟者也。世真不知有古人矣。

惺与同邑谭子元春忧之。内省诸心,不敢先有所谓学古不学古者,而第求古人真诗所在。真诗者,精神所为也。察其幽情单绪,孤行静寄于喧杂之中;而乃以其虚怀定力,独往冥游于寥廓之外。如访者之几于一逢,求者之幸于一获,入者之欣于一至。不敢谓吾之说非即向者千变万化不出古人之说,而特不敢以肤者、狭者、熟者塞之也。

书成,自古逸至隋,凡十五卷,曰《古诗归》;初唐五卷,盛唐十九卷,中唐八卷,晚唐四卷,凡三十六卷,曰《唐诗归》。取而覆之,见古人诗久传者,反若今人新作诗;见己所评古人语,如看他人语。仓卒中,古今人我,心目为之一易,而茫无所止者,其故何也?正吾与古人之精神,远近前后于此中,而若使人不得不有所止者也。

《三注钞》者,钞裴松之《三国志注》、刘孝标《世说新语注》、郦道元《水经注》也。

序曰:孔子云:“述而不作。”注者,述之一端也。虽曾子之于《大学》,文王、周、孔之于《易》,以至左氏、公、谷之于《春秋》,皆注也。凡注之为言,依于其所注者也。故离乎其所注者,而不能为书。离乎其所注者而犹能为书,盖注者之精神,有能自立于所注者之中,而又游乎其外者也。三注是也,夫是以可钞也。古人以书之力为注,而后人不能以注之力为书,则以古人重于视其述,而后人轻于视其作也。故予钞三《注》而重有感于述作之际也。

或曰:“《水经》,经也;《三国志》,史也;《世说》,说也。书宜首经,次史,次说。子于三子世焉何居?”曰:“已离乎其所注者,而直为注矣。直为注,则其次视诸注者之人之世焉可也。”

国家之法,当极敝大坏之后,见谓必不可为矣。有一人焉欲起而为之,已而卒无不为。为之而又不劳馀力者,是其于所以为之之道,必其仰而思之也,至深至密,为智者之所不及谋。及其思而得之,见诸行事也,必有一极简极明,为愚者之所共知。夫能使愚者共知,而后黠者不能变,法之所以可久也。

国家塞下粟,强半仰于两淮盐课,乃套搭之苦,中于两淮,十馀年矣。套搭深,则积引没;积引没,则见引复积;见引积,而边商之新钞无所售;新钞无所售,而后举商与国之困,全以为奸民利。

吾楚沧孺袁君,佐计大农,为疏理十议。大要以正行见引、附销积引为主,期十年套尽,复盐法之故。部覆其议报可,特设盐法宪臣疏理两淮盐法,即以君往。往有日矣,乃事中事外之人,犹谓盐法坏尽矣。如沈屙积岁,医者持药囊进,虽口头纸上凿凿必可经验,有如举手投剂与病者丝狖不相应,则国手与庸医其效无异。彼奸民为利者,亦乐有是说,庶几中挠之。君不为夺,曰:“销积引之说,无所事疑也。惟正行见引,察之人情,乐于趋,而或苦其多。于是予之以所乐,而不强其所苦,画为十纲,岁以一纲行旧引,以九行新引,各不相涉,而交得所欲。”盖向以四十八万有奇新引,聚责于二十万旧引之商;今使之散行于二百馀万超掣之商,不妙于害之中开之以利,妙于利之中察其害,而分合权之,轻重布之。

令甫具,群情豁然。行之数日,而输者十四万,数月而十倍之。还套搭二十四万,补司库六万,边商得新价四十万。桁杨呼霡,不闻于庭,两淮若不知有盐使者。语曰:“民之趋利,如水走下。”非民之乐于输,利在输不在逋,则舍逋而向输者,其势也。

纲法之效如是,向谓其不可为者,见其为之不劳馀力,反以其太易而疑有他端焉。夫课医之法,以病者起蹶为程。今贵人而抱沈屙,亦尝费岁月,糜金钱,卒无起色。有持草木之滋,手到患除,弹指而复起为人,易则易耳;当其访师、拜药、投躯、破产及诊切之时,精神与病者通,此岂可谈笑而致之者邪?乃病者及侍病者,反以其期之不久,费之不奢,而不以国医酬之也,岂有是哉?大抵人见谓不可为之日,自有难而易者,而人第惧其难;及为之不劳馀力之日,又自有易而难者,而人第疑其易。天下事,其故岂能一一告人哉!

夫法之极简明,未有不出于极深密者也。人见夫《纲册》之行,为愚者之所共知,而不见夫所以有此《纲册》者,非苟而已也。所见者易之,所不易者又不必见,独盐法乎哉?抑闻之庖丁之解牛也,视为止,行为迟,四顾踌躇,乃在游刃馀地之后。从古老成谋国,其设心难易之序,先与后有绝不与人同者。今日盐法至此,是亦君游刃馀地之后也。难易两者,君何择焉?呜呼,独盐法乎哉!

或曰:“东坡之文似战国。”予曰:“有东坡文,而战国之文可废也。”何以明之?战国之言,非纵横则名法,于先王之仁义道德、礼乐刑政无当焉。而其文终古不可废者,以其雄博高逸之气、纡回峭拔之情,常存于天地之间也。使战国人舍其所为纵横、名法,而以为仁义道德、礼乐刑政之言,则其心手不相习,志气不相随,必不能如是雄博,如是高逸,如是纡回峭拔,以成其为战国之文。故文之存,理之亡也。夫必亡理而后存文,则是理者,事词之祟而文之贼也,岂有是哉!今且有文于此,能全持其雄博高逸之气、纡回峭拔之情,以出入于仁义道德、礼乐刑政之中,取不穷而用不敝,体屡迁而物多姿,则吾必舍战国之文从之,其惟东坡乎?

今之选东坡文者多矣,不察其本末,漫然以“趣”之一字尽之。故读其序记、论策、奏议,则勉卒业而恐卧;及其小牍小文,则捐寝食徇之。以李温陵心眼,未免此累,况其下此者乎!夫文之于趣,无之而无之者也。譬之人,趣其所以生也,趣死则死。人之能知觉运动以生者,趣所为也;能知觉运动以生,而为圣贤、为豪杰者,非尽趣所为也。故趣者,止于其足以生而已。今取其止于足以生者,以尽东坡之文,可乎哉?

是故《老》《庄》者,出世之文之妙者也,毅然斥之不疑;《商》《韩》者,经世之文之妙者也,竟鄙其人陋其说而已。夫东坡而非文人也则可,东坡而文人也,岂有不知其文之妙者哉?以为吾舍此自有真学问、真文章。理义足乎中,而气达乎外,胆与识谡谡然于笔墨之下,取战国之风调,易以己所欲言,而其渊源相去远矣。世有病战国之文无当于道,而爱其文终不能废者,吾请以东坡之文代之。

昔铜台妓有妙于音而性恶者,魏武帝欲杀之而难其才。乃选数十百人,一时俱教。久之,有一人音与之齐,即杀恶性者。此所谓有东坡文而战国之文可废之说也。且夫战国之文,亦自有等焉。人但知《国策》为战国之文,而不知《孟子》亦战国之文也。老泉好《孟子》,此苏家文出战国之原也。

今夫飨客者,为可继也,为可达也,则其具不过曰谷、曰畜、曰鲜、曰果蔬而已。谷征诸田,畜征诸牢,鲜征诸陂,果与蔬征诸圃,何其近也!至错之为言,以珍异得名,则将问之海。何则?其为质异,则其产必远。所产远,则取之也艰。所产远而取之艰,则其势必不能以多得。

友人夏茂卿,著《词林海错》,快心悦口,乃遂至十卷,不可谓得之不多者矣。尝闻秦晋之人,得蟹之枯甲,悬之户以驱鬼断疟,不经见故也。而洞庭白小,风俗以当园蔬。闽之窭人,啖江瑶柱、砺黄,与鱼虾无异也。茂卿举孝廉不仕,养志读书,其人文行君子也。胸中暇整,出其馀地,盖有小四海焉。茂卿之取错于海,犹之田之谷、牢之畜、陂之鲜、而圃之果蔬也。

世人读茂卿书,不识甘苦,漫然以“博”之一字题之。夫广贮迂搜,横陈奇集,此博者事也;引义触类,宣滞化腐,通彼我之怀,联述作之交,非博者事也,盖有通识慧心焉。三家村中暴富儿,见贵客至,倾筐倒庋,剪砌饾饤,几案陈陈,而寒窘之气,常见于卒遽之中。高明之家,座客常满,妻妾僮仆若不知有客,出一蔬以饷客,而门以内常觉充然,客不敢逆其中之无有。此暇整之说,其所由来深矣,岂可为博者道哉?持此以读茂卿书,十卷可也,数句、数字可也。

游蜀者,不必其入山水也:舟车所至,云烟朝暮,竹柏阴晴,凡高者皆可以为山,深者皆可以为水也。游蜀山水者,不必其山水之胜也:舟车所至,时有眺听,林泉众独,猿鸟悲愉,凡为山者皆可以高,为水者皆可以深也。一切高深可以为山水,而山水反不能自为胜;一切山水可以高深,而山水之胜反不能自为名。山水者,有待而名胜者也:曰事,曰诗,曰文。之三者,山水之眼也,而蜀为甚。

吾友曹能始仕蜀颇久,所著有《蜀中广记》。问其目,为通释、为风俗、为方物、为著作、为仙释、为诗话、为画苑、为宦游、为边防、为名胜诸种,予独爱其《名胜记》体例之奇。其书借郡邑为规,而内山水其中;借山水为规,而内事与诗文其中。择其柔嘉,撷其深秀,成一家言。

林茂之,贫士也,好其书,刻之白门,予序焉。

辟之奕:郡邑,其局也;山水,局中之道也;事与诗文,道上子也;能使纵横取予,极穿插出没之变,则下子之人也。古今以文字为山水名胜者,非作则述。取能始之慧心,不难于作,其博识,亦不难于述。唯是以作者之才,为述者之事,以述者之迹,寄作者之心,使古人事辞从吾心手,而事辞之出自古人者,其面目又不失焉。于是乎古人若有所不敢尽出其面目,以让能始为述者地;能始有所不敢尽出其心手,以让古人为作者地。理者相生,权实相驭,是为难耳。要以吾与古人之精神俱化为山水之精神,使山水、文字不作两事,好之者不作两人,入无所不取,取无所不得,则经纬开合,其中一往深心,真有出乎述作之外者矣。虽谓能始之《记》以蜀名胜生,而仍以名胜乎蜀可也。

二十一史,皆正史也。“正”之为言,贵信也;奇则传疑,故无取焉,听其散见于旁史稗官之属而已。然而有关于妖祥之数,为国家兴亡之征、君臣劝警之资者,千百中亦或录其一二,非好奇也,势也。惟其藏一二于千百之中,非心目之灵而细、笔舌之警而裁、时日之闲而宽者,常过而失焉。

余同年李心石,左官无事,天与人俱若私之以读书之日,而出其心目,佐以笔舌,纵观二十一史,节取其事辞之可喜可愕者,选言简章,命其书曰《撮奇》。人见以为二十一史中之事与辞,而不知一经心石弃取,则李氏之书,而非诸史氏之书也。

夫采缉之难于自运也久矣,未可为俗学读书作文者道也。自运者,局势机格,吾得自主之。若夫采缉古人之辞事,勒成一书,要使览者忘其事辞之出于古,若我所自著之书,而原文又无所删润,寻常口耳,忽成异观。此合述作为一心,联古今为一人者也。今所谓采缉者,饾饤而已,乌能成书乎?

士大夫居世运之江河,当人情之风雨,无论身不必居要津,即幸而躐取之,虽贤者决不能行其志,况窃位苟禄、骄人肥己者乎!惟读古人书,于其正者,则观其所以居身入世,进退出处之迹,夷险昭晦之故——真著述犹愈于伪经济,此非空言,正为实事。而于其奇者,若事关妖祥,为国家兴亡之征、君臣劝警之资者,录之成书,传之其人,此亦有深心大用焉,非旁史稗官之属而已。

余比多暇,尝叹士大夫处君臣朋友之间,多不得其道者,半由不读书。又睹古之小人无不读书,而今之所号为君子,有不识正史时代者。以此不敢自虚岁月,流览二十一史,欲节录其正文,附注己意,作《诸史详略》一书。心力未遑,约之为《史怀》若干卷,仅标己意而已。其于史家之正处,既未能窥其大意;而一切奇处,可喜可愕,如心石所撮,若从来未经予目者。以此愧予之暇整精该,万不及心石之一。而撮之时义,未易言也。

(沈刻《隐秀轩集·文昃集·序一》止此)

夫妙性真如,是谓大佛顶,见相永离;大定坚固,斯名首楞严,菩提始满。乃始中终之所不得异,而过现未之所不能殊也。顾圆通止趣一途,修证必资万行。所以用果为因,故因曰密因,诸经所同而兹稍异;乘因得果,故义曰了义,诸经或略而此独详。行此乃能成佛,昧此无繇结经。然舍利得秘记涅槃,兼缘觉声闻而毕举;阿难请最初方便,虽内秘外现而俱遗。斯何以故?愿乐欲闻。

盖《法华》成功而身已退,追谭中路所经;《楞严》就学而志无前,预断化城之想。结集者,明眼利根,弃小举要。宝几几既回,而述来宛尔;法筵未散,而看去了然。故陈义不待其终,开经已示其极。括五十五位中,约佛子善超之数语,而圆通之法已见前矣;就二十五圣内,举目连拘𫄨之六尊,而圆通之人岂外此乎!古今名宿,分曹竖义,殚力参微,互有短长,交相补救,通圣凡之驿骑,作迷悟之津梁。顾意义之幽深,会者未易;即文辞之巧妙,滞焉亦多。如初次征心,语未终而忽及庄严之路;再番显见,旨未明而先放佛面之光。广陈七大圆融之满义,独拈三科见识之偏辞。若不达举一例馀之法,几疑为衍文脱简之条。近三怀法师说法,以辨才无碍妙天下,而不注一经。人问其故,曰:“和尚先不识文理,安得注经?若不得已,以文士之笔,代僧家之舌,庶几相济,不致两伤。”旨哉斯言!几于无我。

夫行文之妙径难解,已如斯矣;况析理之深心要眇,当何似焉?要其大概,亦略可言:举开阐之大心,作攀援之妄想。几次破心,本以追搜贼首;七番觅处,公然党护盗窝。犹欲借阿难不定之辞,用以混如来无方之体。抗佛尤深,叛经斯甚。生死之本根有二,缘心最粗,业识为细,岂容一往无分?菩提之途路无多,真心独露,见性自除,焉得两存不废?旋妄而得法忍,所旋者岂七番所破之心?合湛而至不摇,所合者正八识所边之际。见见何时?乃如来照生相无明之候;闻闻何法?斯菩萨入见前寂灭之门。众生即佛,而世间语言未可入其知见;万法唯心,而藏中体性何尝杂彼色空?从破自、破他、破共、破无,因悟生灭之本无;故曰闻、曰思、曰修、曰如,幻证圆通之不隔。无和合无不和合,离无可离;非因缘非不因缘,遣何从遣。见在业果众生,迁流诚为有故;未有山河大地,能所定属何人。苟不详其相续之答,终难豁夫忽生之疑。众生缘断,而因且不生;诸佛觉全,而迷岂复作?细惑既除,诸魔自远。

第现业惟行可销,宿愆非咒不敌。既从顶出,即是佛身;立见邪逃,岂关魔号?言思已断,证悟斯存。等妙前之顿渐,境自分明;干慧后之浅深,人多混滥。诸天因地不真,何以寄回心之圣?二乘取途非错,何以堕邪见之流?即数处之觉迷,关全经之明晦。岂宜自信粗心,不务深通实相。以此不揣顽冥,妄希信解,研讨五年,栖寻众典。永新贺居士中男,慧性辩才,深心闳览。昔聚白门,演说者数过;中来闽署,披剥者四旬。辨因果于兹经,所异同于诸教。较如观果,快若拈花。自谓厥衷所蕴,非缘予笔不宣。亦恐遗忘,勉为疏缉。七卷以前,已怀强半;八卷至末,贺说居多。诸家旧解,义已安而文未圆者,通其违隔,酌其复单。几回易稿,劣得成书。是岁冬,居士来楚,重事推详,猥蒙证可。因取经中“如所如说”之语名之。如者,准佛五语之一也。

(以上一篇录自《锺伯敬先生遗稿》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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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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