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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卷0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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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百五十二 全唐文 卷七百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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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六)

某啟。人有愛某者,言於某曰:「吏部員外郎例不為郡,子不可求,假使已求,慎勿堅懇。」至於再三。答曰:「某雖不學,按《六典》令式及諸故事,多無此例,國史復無賢相名卿懸之以為格言,此乃急於趨進之徒,自為其說。若以例言,貞元初故相國盧公邁由吏部員外郎出為滁州,近者澶王傅李凝為鹽鐵使江淮留後,豈曰無例。」人曰:「盧事太遠,李為擢用,此不足徵。」某曰:「不知今者視之古事在書,取為今證遠自三代、兩漢,近至隋氏、國初,尚可援引,況前十五年名相故事,反不足為例乎?況盧公邁止以骨肉寒餓,來守滁陽,非如某以親弟廢痼,寒餓仍之,是盧公有一,某有二,與盧公所切,復為不同。仲尼曰:『雍也可使南面。』今刺史古之南面諸侯,行天子教化刑罰者,江淮鹽鐵留後求利小臣,校量重輕,與刺史相懸。求利小臣乃可吏部員外郎為之,十萬戶州,天下根本之地,曰吏部員外郎不可為其刺史,即是本末重輕,顛倒乖戾,莫過於此。」

某弟顗,世胄子孫,二十一舉進士及第,嘗為《上裴相公書》,遒壯溫潤,詞理傑逸,賈生、司馬遷能為之,非班固、劉向輩亹之詞,流於後輩,人皆藏之。朱崖李太尉迫以世舊,取為浙西團練使巡官,李太尉貴驕多過,凡有毫髮,顗必疏而言之。後謫袁州,於倉黃中言於親曹官居實曰:「如杜巡官愛我之言,若門下人盡能出之,吾無今日。」李太尉在袁州,顗客居淮南,牛公欲辟為吏,顗謝曰:「荀爽為李膺御,以此顯名。今受命為幕府下執事,御李膺矣。然李公困謫遠地,未願仕宦。」牛公歎美之。聰明俊傑,非尋常人也。某自省事以來,未聞有後進名士,喪明廢棄,窮居海上,如顗比者。今有一兄,仰以為命,復不得一郡,以飽其衣食,盡其醫藥,非今日海內無也。言於所傳聞,亦未有也。自古言喜莫若虢國太子以其死而復生,言懇莫若申包胥求救於秦,七日七夜哭聲不絕。某今懇如包胥,但未哭爾。若蒙恩憫,特遂血懇,其喜也不下虢太子。詞語煩碎,頻幹尊重,足及軒闥,神驚汗流,不勝憂恐懇悃之至。謹啟。

某啟。某幼孤貧,安仁舊第置於開元末,某有屋三十間而已。去元和末,酬償息錢,為他人有,因此移去。八年中凡十徙其居,奴婢寒餓,衰老者死,少壯者當面逃去,不能呵制。止有一豎,戀戀憫嘆,挈百卷書,隨而養之。奔走困苦無所容,歸死於延福私廟,支拄欹壞而處之。長兄以一驢游丐於親舊,某與弟顗食野蒿藿,寒無夜燭,默念所記者凡三周歲,遭遇知已,各及第得官。文宗皇帝改號初年,某為御史,分察東都,ダ為鎮海軍幕府吏。至二年間,ダ病眼,暗無所睹,故殿中侍御史韋楚老曰:「同州有眼醫石公集,劍南少尹姜沔喪明,親見石生針之,不一刻而愈,其神醫也。」某迎石生至洛,告滿百日,與石生俱東下,見病弟於揚州禪智寺。石曰:「是狀也,腦積毒熱,脂融流下,蓋塞瞳子,名曰內障。法以針旁入白睛穴上,斜撥去之,如蠟塞管,蠟去管明,然今未可也。後一周歲,脂當老硬如白玉色,始可攻之。某世攻此疾,自祖及父、某,所愈者不下二百人,此不足憂。」其年秋末,某載病弟與石生自揚州南渡入宣州幕。至三年冬,某除補闕,石生自曰,明年春,眼可針矣,視瞳子中脂色玉白,果符初言。堂兄心造守潯陽,溯流不遠,刺史之力也復可以飽石生所欲,令其盡心,此即家也。京中無一畝田,豈可同歸,遂如潯陽。四月二日,某於潯陽北渡赴官,與弟顗決,手哭曰:「我家世德,汝復無罪,斯疾也豈遂痼乎?然有石生,慎無自撓。」其年四月,石生施針,九月再施針,俱不效。五年冬,某為膳部員外郎,乞假往潯陽,取ダ西歸。ダ固曰:「歸不可議,俟兄心造所之而隨之。」

會昌元年四月,兄慥自江守蘄,某與顗同舟至蘄。某其年七月卻歸京師。明年七月出守黃州,在京時詣今虢州庾信君,問庾眼狀,庾云:「同州有二眼醫,石公集是一也,復有周師達者,即石之姑子,所得當同,周老石少,其術深妙,似石不及。某嘗病內障,愈於周手,豈少老間工拙有異。」某至黃州,以重幣卑辭致周至蘄。周見弟眼曰:「嗟乎,眼有赤脈,凡內障脂凝,有赤脈綴之者,針撥不能去赤脈,赤脈不除,針不可施,除赤脈必有良藥,某未知之。」是石生業淺,不達此理,妄再施針。周不針而去。時西川相國兄始鎮揚州,弟兄謀曰:「揚州大郡,為天下通衢,世稱異人術士,多游其間,今去值有勢力,可為久安之計,冀其所遇。」其年秋,顗遂東下,因家揚州,與顗一相見,別八年矣,坐一室中,不復有再生意。住三十日而西,臨歧與決曰:「此行也,必祈大郡東來,謀汝醫藥衣食,庶幾如志。」近聞九疑山南有隱士綦母宏者,人言異人,能愈異疾。忠州酆都縣有仙都觀,後漢時仙人陰長生於此白日升天,今聞道士龔法義,年逾八十,精嚴其法,人之所謂有前世負累,今世還以痼疾者,奏章於上帝,能為解之。刺史之力,二人或可致,是以去歲閏十一月十四日,輒獻長啟,乞守錢塘,蓋以私懇有素,非敢率然言。念病弟喪明坐廢,十五年矣,但能識某聲音,不復知某髮已半白,顏貌衰改。是某今生可以見顗,而顗不能復見某矣,此天也,無可奈何!某能見顗而不得去,此豈天乎!而懸在相公,若小人微懇終不能上動相公,相公恩憫終不下及小人,是日月不照,兄弟終無相見期。況去歲淮南小旱,衣食益困,目無所睹,復困於衣食,即海內言窮苦人,無如顗者。今敢以情事再書懇迫,上乾尊重,伏料仁者必為憫惻。

然某早衰多病,今春耳聾積四十日,四月復落一牙。耳聾牙落,兼年如七八十人,將謝之候也。今未五十,而有七八十人將謝之候,蓋人生受氣,堅強脆弱,品第各異也。堅強者七八十而衰,脆弱者四五十而衰,其不同也,如草木中蒲柳松柏同也。某今年四十八矣,自今年來,非惟耳聾牙落,兼以意氣錯寞,在群眾歡笑之中,常如登高四望,但見莽蒼大野,荒墟廢壟,悵望寂默,不能自解。此無他也。氣衰而志散,真老人態也。自省人事以來,見親舊交遊,年未五十,尚壯健而死者眾矣,況某早衰,敢望六七十而後死乎。願未死前,一見病弟異人術士,求其所未求,以甘其心,厚其衣食之地。某若先死,使病弟無所不足,然死而有知,不恨死早。湖州三歲,可遂此心,伏惟仁憫,念病弟望某東來之心,察其欲見病弟之志,一加哀憐,特遂血懇。披剔肝膽,重此告訴。當盛暑時,敢以私事及政事堂,干丞相,治其罪可也。伏紙流涕,俯候嚴命,不勝憂惶激切之至。謹啟。

某啟。某去歲閏十一月十四日,輒書微懇,列在長啟,干黷尊重,乞守錢塘,以便家事。自嘆精誠不能上動相公,不遂私便。伏以病弟孀妹,因緣事故,寓居淮南,京中無業,今者不復西歸,遂為淮南客矣。病孤之家,假使旁有強近,救接庇借,歲供衣,月給食,日問其所欠闕,尚猶戚戚多感,無樂生意。況乎為客於大藩喧囂雜沓之中,無俸祿,乏氣勢,食不繼月,用不給日,閉門於荒僻之地,取容於里胥游徼之輩。部曲臧獲,可以氣凌鼠侵,又不能制止,所可仰以為命者,在三千里外一郎吏爾。複有衣食生生之所須,悉多欠闕,欲其安活而無嘆吒悲恨,不可得也。去歲伏蒙恩念,出於私曲,語今青州鄭常侍云:「更與一官,必任東去。」某承受仁旨,不敢重以錢塘更塵視聽。今自勛曹擢為廢置,在某更受一官,已榮遇矣,在相公必任東去之言,鏘然在耳。近者累得來書,告以羈旅困乏,聞於他人,可為酸鼻,況於某心,豈易排遣。今年七月,湖州月滿,敢輒重書血誠,再干尊重,伏希憐憫,特賜比擬。某伏念骨肉,悉皆早衰多病,常不敢以壽考自期,今更得錢二百萬,資弟妹衣食之地,假使身死,死亦無恨,湖州三考,可遂此心。湖州名郡也,私誠難遂也,不遇知己,豈得如志。瀝血披肝,伏紙迸淚,伏希殊造,或賜濟活,下情無任懇悃惶懼之至。謹啟。

某啟。某於京中,惟安仁舊第三十是支屋而已。長兄慥,罷三原縣令,閑居京城。弟顗,一舉進士及第,有文章時名,不幸得痼疾,坐廢十三年矣。今與李氏孀妹,寓居淮南,並仰某微官以為餱命。某前任刺史七年,給弟妹衣食,有餘兼及長兄,亦救不足,是某一身作刺史,一家骨肉,四處安活。自去年八月,特蒙獎擢,授以名曹郎官,史氏重職。七年棄逐,再複官榮,歸還故裏,重見親戚,言於鄙微,已滿素誌。

自去年十二月至京,以舊第無屋,與長兄異居。今秋已來,弟妹頻以寒餒來告,某一院家累,亦四十口,狗為朱馬,縕作由袍,其於妻兒,固宜窮餓。是作刺史,則一家骨肉,四處皆泰,為京官,則一家骨肉,四處皆困。謀於知友曰:「杭州大郡,今月滿可求,欲幹告吾相,以活家命,以為如何?」皆曰:「子七年三郡,今始歸複,相國知子,必欲以次第敘用。子今複求刺史,得不生相國疑怪乎?」某答曰:「是何言與,某唯恃吾相之知,始敢幹求。今天下以江、淮為國命,杭州戶十萬,稅錢五十萬,刺史之重,可以殺生,而有厚祿,朝廷多用名曹正郎有名望而老於為政者而為之,某官為外郎,是官位未至也。前三任刺史,無異政聞於吾相,是為政無所取也。今若得遂所求,非唯超顯,兼活家私,某若不恃吾相之知而求之,是狂躁妄庸人也。」墜井者求出,執熱者願濯,古人以此二者,譬喻所切也。某今所切,是墜於絕壑,而衣掛於樹杪,覆在鼎中下有熱火而水將沸,與古所喻,則複過之。輒敢具疏血誠,上幹尊重,冀垂恩憐,或賜援拯。慺慺丹懇,不勝惶懼懇悃之至。謹啟。

某啟。庫部家兄昨者特蒙獎拔,卻忝班行,實以聽聞稍難,不敢更求榮進。今在郢州汨口草市,絕俸已是累年。孤外甥及侄女堪嫁者三人,仰食待衣者不啻百口,脫粟蒿藿,才及一餐。伏蒙仁恩,頻賜顧問,必許援拯,授以涔陽,活於闔門,無不感涕。伏以相公上佐聖主,蔚為元勳,恩隨風翔,德與氣遊,唯一物之微,四海之大,熔造所及,罔不得宜。伏念庫部家兄承一顧之恩,二紀不替,伏恐機務繁重,不時記憶,心迫情切,輒敢重千尊嚴,戰汗憂惶,伏地待罪。謹啟。

大和五年十月中,半夜時,舍外有疾呼傳緘書者。某曰:「必有異。」亟取火來,及發之,果集賢學士沈公子明書一通,曰:「吾亡友李賀,元和中義愛甚厚,日夕相與起居飲食。賀且死,嘗授我生平所著歌詩,離為四編,凡千首。數年來東西南北,良為已失去。今夕醉解,不復得寐,即閱理篋帙,忽得賀詩前所授我者。思理往事,凡與賀話言嬉遊,一處所,一物候,一日夕,一觴一飯,顯顯焉無有忘棄者,不覺出涕。賀復無家室子弟,得以給養䘏問,常恨想其人、詠其言止矣。子厚於我,與我為《賀集》序,盡道其所由來,亦少解我意。」某其夕不果以書道其不可,明日就公謝,且曰:「世謂賀才絕出於前。」讓。居數日,某深惟公曰: 「公於詩為深妙奇博,且復盡知賀之得失短長。今實敍賀不讓,必不能當公意,如何?」復就謝,極道所不敢敍賀,公曰:「子固若是,是當慢我。」某因不敢復辭,勉為賀敍,然其甚慙。

皇諸孫賀,字長吉。元和中,韓吏部亦頗道其歌詩。雲煙綿聯,不足為其態也;水之迢迢,不足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為其和也;秋之明潔,不足為其格也;風檣陣馬,不足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為其古也;時花美女,不足為其色也;荒國陊殿,梗莽丘壠,不足為其恨怨悲愁也;鯨呿鼇擲,牛鬼蛇神,不足為其虛荒誕幻也。蓋《騷》之苗裔,理雖不及,辭或過之。《騷》有感怨刺懟,言及君臣理亂,時有以激發人意。乃賀所為,無得有是!賀能探尋前事,所以深嘆恨古今未嘗經道者,如《金銅仙人辭漢歌》、《補梁庾肩吾宮體謠》,求取情狀,離絕遠去,筆墨畦逕間,亦殊不能知之。賀生二十七年死矣,世皆曰:「使賀且未死,少加以理,奴僕命《騷》可也。」

賀死後凡十五年,京兆杜某為其序。

兵者,刑也;刑者,政事也,為夫子之徒,實仲由、冉有之事也。今者據案聽訟,械繫罪人,笞死於市者,吏之所為也。驅兵數萬,撅其城郭,係纍其妻子,斬其罪人,亦吏之所為也。木索兵刃,無異意也;笞之與斬,無異刑也。小而易制,用力少者,木索笞也;大而難制,用力多者,兵刃斬也。俱期於除去惡民,安活善人。為國家者,使教化通流,無敢輒有不由我而自恣者。其取吏無他術也,無異道也,俱止於仁義忠信、智勇嚴明也。苟得其道一二者,可以使之為小吏;盡得其道者,可以使之為大吏。故用力少者,其吏易得也,功易見也;用力多者,其吏難得也,功難就也。止此而已,無他術也,無異道也。自三代已降,皆由斯也。

子貢頌夫子之德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遠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近者。」季孫問冉有曰:「子於戰,學之乎?性達之也?」對曰: 「學之。」季孫曰:「事孔子,惡乎學?」冉有曰:「即學之於孔子者,大聖兼該,文武並用,適聞其戰法,猶未之詳也。」復不知自何代何人分為二道,曰文、曰武,離而俱行,因使搢紳之士,不敢言兵,或恥言之。苟有言者,世以為粗暴異人,人不比數。嗚呼!亡失根本,斯最為甚。

周公相成王,制禮作樂,尊大儒術,有淮夷叛則出征之。夫子相魯公,會於夾谷,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備,叱辱齊侯,伏不敢動。是二大聖人,豈不知兵乎?周有齊太公,秦有王翦,兩漢有韓信、趙充國、耿弇、虞詡、段熲,魏有司馬懿,吳有周瑜,蜀有諸葛武侯,晉有羊祜、杜公元凱,梁有韋叡,元魏有崔浩,周有韋孝寬,隋有楊素,國朝有李靖、李勣、裴行儉、郭元振。如此人者,當此一時,其所出計畫,皆考古校今,奇秘長遠,策先定於內,功後成於外。彼壯健輕死善擊刺者,供其呼召指使耳,豈可知其由來哉。

某幼讀《禮》,至於「四郊多壘,卿大夫辱也」,謂其書真不虛說。年十六時,見盜起圜二三千里,係戮將相,族誅刺史及其官屬,屍塞城郭,山東崩壞,殷殷焉聲振朝廷。當其時,使將兵行誅者,則必壯健善擊刺者,卿大夫行列進退,一如常時,笑歌嬉遊,輒不為辱。非當辱不辱,以為山東亂事,非我輩所宜當知。某自此謂幼所讀《禮》,真妄人之言,不足取信,不足為教。

及年二十,始讀《尚書》、《毛詩》、《左傳》、《國語》、十三代史書,見其樹立其國,滅亡其國,未始不由兵也。主兵者聖賢材能多聞博識之士,則必樹立其國也;壯健擊刺不學之徒,則必敗亡其國也。然後信知為國家者,兵最為大,非賢卿大夫不可堪任其事,苟有敗滅,真卿大夫之辱,信不虛也。因求自古以兵著書列於後世可以教於後生者,凡十數家,且百萬言。其孫武所著十三篇,自武死後凡千歲,將兵者有成者,有敗者,勘其事跡,皆與武所著書一一相抵當,猶印圈模刻,一不差跌。武之所論,大約用仁義,使機權也。

武所著書,凡數十萬言,曹魏武帝削其繁剩,筆其精切,凡十三篇,成為一編。曹自為序,因註解之,曰:「吾讀兵書戰策多矣,孫武深矣。」然其所為註解,十不釋一,此者蓋非曹不能盡註解也。予尋《魏志》,見曹自作兵書十餘萬言,諸將征伐,皆以新書從事,從令者尅捷,違教者負敗。意曹自於新書中馳驟其說,自成一家事業,不欲隨孫武後盡解其書,不然者,曹豈不能耶!今新書已亡,不可復知,予因取孫武書備其注,曹之所注,亦盡存之,分為上中下三卷。後之人有讀武書予解者,因而學之,猶盤中走丸。丸之走盤,橫斜圓直,計於臨時,不可盡知,其必可知者,是知丸不能出於盤也。議於廊廟之上,兵形已成,然後付之於將。

漢祖言「指蹤者人也,獲兔者犬也」,此其是也。彼為相者曰:「兵非吾事,吾不當知。」君子曰:「叨居其位可也。」

處士之名,何哉?潛山隱市,皆處士也。在山也,且非頑如木石也;在市也,亦非愚如市人也。蓋有大知不得大用,故羞恥不出,寧反與市人木石為伍也。國有大知之人,不能大用,是國病也,故處士之名,自負也,謗國也,非大君子,其孰能當之?薛君之處,蓋自負也。果能窺測堯、舜、孔子之道,使指制有方,弛張不窮,則上之命一日來子之廬,子之身一日立上之朝。使我輩居則來問學,仕則來問政,千辯萬索,滔滔而得。若如此,則善。苟未至是,而遽名曰處士,雖吾子自負,其不為矯歟?某敢用此贈行。

治心、治身、治友,三者治矣,有求名而名不隨者,未之聞也。治心莫若和平,治身莫若兢謹,治友莫若誠信。友治矣,非身治而不能得之;身治矣,非心治而不能致之。三者治矣,推而廣之,可以治天下,惡其求成進士名者而不得也?況有千人皆以聖人為師,眠而食,一無其他,唯議論是司。三人有私,十人公私半,百人無有不公者,況千人哉?古之聖賢,業大事鉅,道行則不肖懼,道不行則不肖喜,故有不公。今進士者,業微事細,如成其名,不肖未所喜懼,寧不公邪?故取之甚易耳。

盧生客居於饒,年十七八,即主一家骨肉之饑寒,常與一僕東泛滄海,北至單于府,丐得百錢尺帛,囊而聚之,使其僕負之以歸,饒之士皆憐之。能辭,明敏而知所去就,年未三十,嘗三舉進士,以業丐資家,近中輟之。去歲九月,余自池改睦,凡同舟三千里,復為餘留睦七十日,今之去,余知其成名而不丐矣。

佛著經曰:生人既死,陰府收其精神,校平生行事罪福之。坐罪者,刑獄皆怪險,非人世所為,凡人平生一失舉止,皆落其間。其尤怪者,獄廣大千百萬億里,積火燒之,一日凡千萬生死,窮億萬世,無有間音諫。斷,名為「無間」。夾殿宏廊,悉圖其狀,人未熟見者,莫不毛立神駭。佛經曰:我國有阿闍世王,殺父王篡其位,法當入所謂獄無間者,昔能求事佛,後生為天人。況其他罪,事佛固無恙。

梁武帝明智勇武,創為梁國者,捨身為僧奴,至國滅餓死不聞悟,況下輩固惑之。為工商者,雜良以苦,偽內而華外,納以大秤斛,以小出之,欺奪村閭戇民,銖積粒聚,以至於富。刑法錢穀小胥,出入人性命,顛倒埋沒,使簿書條令不可究知,得財買大第豪奴,如公侯家。大吏有權力,能開庫取公錢,緣意恣為,人不敢言。是此數者,心自知其罪,皆捐己奉佛以求救,日月積久,曰:「我罪如是,富貴如所求,是佛能滅吾罪,復能以福與吾也。」有罪罪滅,無福福至,生人唯罪福耳,雖田婦稚子,知所趨避。今權歸於佛,買福賣罪,如持左契,交手相付。至有窮民,啼一稚子,無以與哺,得百錢,必召一僧飯之,冀佛之助,一日獲福。若如此,雖舉寰海內盡為寺與僧,不足怪也。屋壁繡紋可矣,為金枝扶疎,擎千萬佛;僧為具味飯之可矣,飯訖持錢與之。不大、不壯、不高、不多、不珍奇懷怪為憂,無有人力可及而不為者。

晉,霸主也,一銅鞮宮之衰弱,諸侯不肯來盟,今天下能如幾晉,凡幾千銅鞮,人得不困哉?文宗皇帝嘗語宰相曰:「古者三人共食一農人,今加兵、佛,一農人乃為五人所食,其間吾民尤困於佛。」帝念其本牢根大,不能果去之。

武宗皇帝始即位,獨奮怒曰︰「窮吾天下,佛也。」始去其山臺野邑,四方所冠其徒,幾至十萬人。後至會昌五年,始命西京留佛寺四,僧唯十人;東京二寺。天下所謂節度觀察,同、華、汝三十四治所,得留一寺,僧准西京數,其他刺史州不得有寺。出四御史縷行天下以督之,御史乘驛未出關,天下寺至於屋基耕而刓之。凡除寺四千六百,僧尼笄冠二十六萬五百,其奴婢十五萬,良人枝附為使令者,倍笄冠之數,良田數千萬頃,奴婢口率與百畝,編入農籍。其餘賤取民直,歸於有司,寺材州縣得以恣新其公署傳舍。

今天子即位,詔曰:「佛尚不殺而仁,且來中國久,亦可助以為治。天下州率與二寺,用齒衰男女為其徒,各止三十人,兩京數倍其四五焉。」著為定令,以徇其習,且使後世不得復加也。

趙郡李子烈播,立朝名人也,自尚書比部郎中出為錢塘。錢塘於江南,繁大雅亞吳郡,子烈少遊其地,委曲知其俗蠹人者,剔削根節,斷其脈絡,不數月人隨化之。三牋干丞相云:「濤壞人居,不一銲錮,敗侵不休。」詔與錢二千萬,築長堤,以為數十年計,人益安善。子烈曰:「吳、越古今多文士,來吾郡遊,登樓倚軒,莫不飄然而增思。吾郡之江山甲於天下,信然也。佛熾害中國六百歲,生見聖人,一揮而幾夷之,今不取其寺材立亭勝地,以彰聖人之功,使文士歌詩之,後必有指吾而駡者。」乃作南亭,在城東南隅,宏大煥顯,工施手目,髮勻肉均,牙滑而無遺巧矣。江平入天,越峯如髻,越樹如髮,孤帆白鳥,點盡上凝。在半夜酒餘,倚老松,坐怪石,殷殷潮聲,起於月外。

東閩、兩越,宦遊善地也,天下名士多往之。予知百數十年後,登南亭者,念仁聖天子之神功,美子烈之旨跡。覩南亭千萬狀,吟不辭已;四時千萬狀,吟不能去。作為歌詩,次之於後,不知幾千百人矣。

蕭丞相為刺史時,樹樓於大廳西北隅,上藏《九經》書,下為刺史便廳事,大曆十年乙卯建。會昌四年甲子摧,木悉朽壞,無一可取者。刺史李方玄具材,刺史杜牧命工,南北霤相距五十六尺,東西四十五尺,十六柱,三百七十六椽,上下凡十二間,上有其三焉,皆仍舊制。以會昌五年五月畢,自初至再,凡七十一年。丞相諱復,實相德宗皇帝焉。京兆杜某記。

縣之所重,其舉秀貢賢也。今之自外諸侯之儒者,曠不能升一人,況尉乎?次乃戶稅而已。《史記‧河渠書》曰:「自徵引洛水至商顏下,商顏,山名。鑿井深者四十餘丈。」即此地也。徵者俗訛為「澄」耳。其地西北山環之,縣境籠其趾,沙石相礴,歲雨如注,他皆淫灧不測,徵之土適潤,苗則大穫。天或旬而不雨,民則蒿然,四望失矣。是以年多薄稔,復絕絲麻藍菓之饒,固無豪族富室,大抵民戶高下相差埒。然歲入官賦,未嘗期表鞭一人。因徵其來由,耆老咸曰:「西四十里即畿郊也,至如禁司東西軍,禽坊龍廐,彩工梓匠,善聲巧手之徒,第番上下,互來進取,挾公為首緣,以一括十。民之晨炊夜舂,歲時不敢嘗,悉以仰奉,父伏子走,尚不能當其意,往往擊辱而去。長吏固不敢援,復況其養秩安祿者邪?加以御女官多,盤冗其間,遞相占附比急,熱如手足,自丞相、御史咸不能與之角逐,縣令固無有為也。非豪吏真工聯紐相姻戚者,率率解去,是以縣賦益逋。徵民幸脫此苦者,蓋以西有通澗巨壑,叉牙交吞,小山峭徑,馳鞍馬、張機罝者,不便於此,是以絕跡不到。兼之土田枯鹵,樹植不茂,無秀潤氣象,咸惡之而不家焉。民所以安活輸賦者,殆由此。儻使徵亦中其苦,則墟矣,尚安敢比之於他邑乎!」

嗟乎!國家設法禁,百官持而行之,有尺寸害民者,率有尺寸之刑。今此咸墮地不起,反使民以山之澗壑自為防限,可不悲哉!使民恃險而不恃法,則劃土者宜乎牆山壍河而自守矣。燕、趙之盜,復何可多怪乎?書其西壁,俟得言者覽焉。

淮南軍西蔽蔡,壁壽春,有團練使;北蔽齊,壁山陽,有團練使。節度使為軍三萬五千人,居中統制二處,一千里,三十八城,護天下餉道,為諸道府軍事最重。然倚海壍江、淮,深津橫岡,備守堅險,自艱難已來,未嘗受兵。故命節度使皆以道德儒學,來罷宰相,去登宰相。命監軍使皆以賢良勤勞,內外有功,來自禁軍中尉、樞密使,去為禁軍中尉、樞密使。自貞元、元和已來,大抵多如此。

今上即位六年,命內侍宋公出監淮南,諸開府將軍皆以內侍賢良有材,不宜使居外。上以為內侍自元和已來,誅齊誅蔡,再伐趙,前年誅滄,旁擊趙、魏,且徵師,且撫師,且誥且諭,勤勞危險,終日馬上。往監青州新附,臥未嘗安,復監滑州,邊魏,窮狹多事,今監淮南,是且使之休息,亦不久之,故內侍至焉。

監軍四年,如始至日,簡約寬泰,明白清淨,恕悉軍吏,禮愛賓客,舉止作動,無非典故。暇日唯召儒生講書,道士治藥而已。內侍舊部將校,多禁兵子弟,京師少俠,出入閭里間,俛首唯唯,受吏約束。故上至相國奇章公,下至於百姓,無不道說內侍,稱為賢人,此不虛也,宜其侍衛六朝,聲光富貴。

某謬為相國奇章公幕府掌書記,奉內侍命為廳壁記。某再謝不才,不足記序,內侍曰:「掌書記為監軍使廳壁記,宜也。」某慙惶而書。時大和八年十月二十一日記。

百刻短長,取於口不取於數,天下多是也。某大和三年,佐沈吏部江西府。暇日,公與賓吏環城見銅壺銀箭,律如古法,曰建中時嗣曹王臯命處士王易簡為之。公曰:「湖南府亦曹王命處士所為也。」後二年,公移鎮宣城,王處士尚存,因命工就京師授其術,創置於城府。某為童時,王處士年七十,常來某家,精大演數與雜機巧,識地有泉,鑿必湧起,韓文公多與之遊。大和四年,某自宣城使於京師,處士年餘九十,精神不衰。某拜於牀下,言及刻漏,因圖授之。會昌五年歲次乙丑夏四月,始造於城南門樓。京兆杜某記。

建中初年,李希烈自蔡陷汴,驅兵東下,將收江淮,寧陵守將劉昌以兵二千拒之。希烈眾且十倍,攻之三月,韓晉公以三千強弩,涉水夜入寧陵,弩矢至希烈帳前。希烈曰:「復益吳弩,寧陵不可取也。」解圍歸汴。後數月,希烈驍將翟輝以銳兵大敗於淮陽城下,希烈且蹙,棄汴歸蔡。後司徒劉公玄佐見昌,問曰:「爾以孤城,用一當十,凡百日間,何以能守?」昌泣曰:「以負心能守之耳。昌令陴者曰:『內顧者斬!』昌孤甥張俊守西北隅,未嘗內顧,捽下斬之,軍士有死志,故能堅守。」因伏地流涕。司徒劉公亦泣,撫昌背曰:「國家必以富貴爾。」

天寶末,淮陽太守薛願、即故起居郎弘之祖。睢陽太守許遠、真源縣令張巡等兵守二城,其於窮蹙,事相差埒。睢陽陷賊,淮陽能地,故巡、遠名懸而願事不傳。昌之守寧陵,近比之於睢陽,故良臣之名不如忠臣。孫武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斯是也。大中二年十一月十八日,將仕郎、守尚書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杜某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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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唐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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