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日齋叢抄/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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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紀編韓吏部文,為之序,稱隴西李漢,然則婿也。朱文公早以父韋齋吏部治命,學于草堂劉公致中之門,劉以息女歸焉,晚述《墓表》,但書門人。於是黃直卿狀文公言行,祖此例,或者師友之分義重於婚姻之故。


茉莉花見於《南山草木狀》雲:“耶悉茗花、茉莉花,皆胡人自西國移植於南海,人憐其芳香,兢植之。《南越行記》雲:‘南越之境,五穀無味,百花不香,二花特芳香者,緣自胡國移至,不隨水土而變。’”“茉莉花侶薔蘼之白者,香愈於耶悉茗。”予謂此花生西國,而南產久矣。乃複越南而北,尤盛于宣和。李仁父侍郎詩序雲:“茉莉花素馨,皆嶺外海瀕物,自宣和名益著,《艮嶽記》列芳草八,此居二焉。”按《□陵艮嶽記》雲:“姑蘇、武林、明越之壤,荊楚、江湘、南粵之野,移枇杷、橙、柚、橘柑、榔栝、荔枝之木,金蛾、玉羞、虎耳、鳳尾、素馨、渠那、茉莉、含笑之草,不以土地之殊、風氣之異,悉生成長,養於雕欄曲檻。”又呂居仁舍人詩序所記邵伯洛中逢御前綱載末利花其中,正月東南輦致也,今花從吳越溉植猶甚難,而乃遠致梁苑,人力果足以強之歟!不惟此爾,《洛陽名園記》亦雲:“遠方奇卉如紫蘭、抹厲、瓊花、山茶之儔,號為難植,獨植之洛陽,輒與其土產無異。”則此花先入洛中矣。末利之名,王龜齡詹事題為末利花,又多作抹利花,且注其詩曰:“抹利,見佛經《名義》,或末究,或雲:‘沒者,無也。’謂聞此花香者,令人覺悟而好利之心沒,故前作‘沒利’,此作‘抹利’,而考之它書,惟陳君舉《蘭花供》詩亦雲“沒利從菊粲然笑”,二人同永嘉人,洪景盧《素馨花賦》:“紛末麗兮已老”,非特“利”、“麗”之音近,當有所依據,《名園記》又書為“抹厲”,亦姑寓其所稱,音義未詳也。


》:“有扁斯石,履之舁兮。”毛氏曰:“扁,乘石貌,王乘車履石。”《禮•夏官•隸僕》:“王行,洗乘石。”鄭司農謂:“乘石,所登上車之石。”唐李景讓清素寡欲,門無雜賓,李琢罷浙西,以同裡訪之,避不見,及去,命斸其騙石。釋之者曰:“上馬石,古作扁。”舉《白華》“有扁斯石”,升車石也。


》:“師貞,丈人,吉。”王輔嗣注:“嚴莊之稱也。”《論語》:“子路遇丈人,以杖荷。”包氏注:“丈人,老人也。”《莊子》:漢陰丈人、痀瘺丈人、臧丈人,其實皆老人之稱。故《史記》雲:魏唐雎年九十餘,至秦,秦王曰“丈人芒然”,《吳越春秋》:子胥奔吳,至江,有漁父渡之,視之有饑色,乃曰:“子俟我此樹下,為子取餉。”漁父去後,子胥疑之,潛身葦中,有頃,父來求之,不見,歌而呼之曰:“蘆中人。”乃出應,漁父曰:“吾見子有饑色,為子取餉,子何嫌哉?”子胥曰:“性命屬天,今屬丈人,豈敢有嫌哉?”子胥解百金之劍以與漁父,辭不受,子胥曰:“請丈人姓字。”漁父曰:“何用姓字為?子蘆中人,吾為漁丈人,富貴莫相忘也。”《史記》:“高漸離匿作於宋子,家丈人召使前擊築。《索隱》:“劉氏雲:‘謂主人翁也。’韋昭雲:‘古者男子為丈人,故《漢書•宣元六王傳》所雲丈人,謂淮陽憲王外王母,即張博母也。故古詩雲“三日斷五疋,丈人故言遲”是也。’”此《索隱》中語,予所見漢傳作“丈人”,未詳它本。又魏勃曰:“大人之家,豈先言大人而後改丈乎?傳《漢書》以“大人”為“丈人”,又記且鞮侯單于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我丈人行。”師古注:“丈人,尊老之稱也。”又疏廣子孫,竊謂其昆弟、老人,廣所愛信者曰:“從丈人所勸,說君買田宅。”師古注:“丈人,嚴莊之稱也,故親而老者皆稱焉。魏高貴卿公名裴秀為儒林丈人,宋王瑩遷義興太守代謝超宗,超宗求瑩父懋書,屬瑩吏曰:“丈人一旨,如湯澆雪耳。”齊張克《與王儉書》:“丈人道佐蒼生。”梁張纘之兄謐聿並不問學,太子戲曰:“丈人謐聿皆何在?”北齊盧詢祖對邢邵曰:“見丈人蒼蒼在鬢,差以自安。”唐沈傳師舉進士,許孟容曰:“我故人子,盍不過我?”傅師曰:“聞之丈人,脫中第,則累公,累君舉矣,故不敢進者。”信知古者以丈人稱於尊老前,後史錄所載若此類者不可悉數。《蜀志》:先主傅獻帝舅車騎將軍董承,裴松之雲:“按董承,漢靈帝母董太后之侄,於獻帝為丈人。”蓋古無丈人之稱,於婦翁故謂之舅,松之,宋人,南方或已有此稱矣。宋文帝以弓琴賜蕭思話曰:“丈人頃何所作事,事務之下,故以琴書為娛耳。此琴雲是舊物,並桑弓一張,丈人無所辭也。”又以去雍州,倩府軍身九人,文帝戲之曰:“丈人終不為田父於閭裡,何憂無人使邪?”豈以思話孝懿後家而尊稱之?《顏氏家訓》雲:“吾嘗問周弘讓曰:‘父母中外姊妹,何以稱之?’周曰:‘亦呼為丈人。’自古未見丈人之稱施於婦人也。吾親表所行,若父屬者,為某姓姑,母屬者,為某姓姨。中外丈人之婦,猥俗呼為丈母,士大夫謂之王母、謝母雲。而陸機集有《與長沙顧母書》,乃其從叔母也。”又雲:“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一爾之後,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友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又雲:“古樂府歌詞,先述三子,次及三婦,是對舅姑之稱,其末章雲:‘丈人且安坐,調弦未渠央。’丈人亦長老之目。今世俗呼其祖考為‘先亡丈人’,疑‘丈’當為‘大’,北間風俗,婦呼舅為大人公,‘丈’之與‘大’,易為誤耳。”之推自梁入高齊,去元嘉時何止百年,乃不用裴松之之說,或南北俗異?然也有丈母之稱,韋昭,吳人,謂古以丈人尊父嫗,之推之說合矣。吳氏《漫錄》引《蜀志》注:“論丈人之義,本於《》以妻父為丈人,又本於漢匈奴語,松之安得雲‘古無之’,今詳顏注,實不及婚姻之,故以兒子自居,正以尊老事漢主耳。”《叢書》雲:“今人謂丈人為泰山或謂泰山有丈人峰,故雲。據《酉陽雜俎》載:唐東封,以張說為封禪使,及已,三公以下皆轉一品,說以婿鄭鑒官九品,因說遷五品、賜緋服,玄宗怪而問之,鑒不能對,黃旛綽曰:‘秦山之力也。’與前說不同。後山送外舅詩:‘丈人東南來。’注謂:‘丈人,俗以為婦翁之稱,然字則遠矣。’而不考所自。僕觀《三國志》注,松之,宋元嘉時人,呼婦翁為丈人,已見此時。”蘇鶚《演義》雲:“開元中,封東嶽,後各賜大臣子弟章服官爵,張燕公乞與女婿,時人因謂‘太山緋’,自此遂目丈人為泰山。又道門中有泰山丈人,是也。”唐人多用稱婦翁,且引為泰山之號。《猗覺寮雜記》雲:“《爾雅》:妻之父為外舅,母為外姑,今無此稱,皆曰丈人、丈母,柳子厚有《祭楊詹事丈人》、《獨孤氏丈母》,則知唐已如此。”予今取柳集考之,《祭楊憑詹事文》雲“子婿昭祭于丈人之靈”亦有《祭獨孤氏丈母文》,而《與楊京兆憑書》已雲“再拜獻書丈人座前”,《與憑之子誨之書》亦雲“必有大恩澤,丈人之冤聞於朝”,謂婦翁為丈人既可證矣。而《寄許京兆孟容書》雲:“此皆丈人所見,不敢與他人道。”《答周君巢書》雲:“丈人用文雅,從知己。”又雲“今丈人乃盛譽山澤之臞者”,又雲:“往時京城西與丈人言者,愚不能改,亦欲丈人因往時所執。”此豈皆稱婦翁邪?他若《送蔡秀才下第歸覲敘》雲“丈人牧人南邦,君展覲承顏”,本以稱人之父,抑施於前輩行,皆可。即韓文公志《馬暢夫人盧氏》謂長子殿中丞繼祖曰:“吾父與韓丈人視諸孤是也。”任子淵注後山詩雲:“丈人,俗以為婦翁之稱。”然字則遠矣,老杜詩使之不一,如“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丈人試靜聽”、“丈人且安坐”之類,縷縷見之,大抵亦尊者之稱也。至如《吳越春秋》載伍子胥曰:“性命屬天,今屬丈人。”而古詩《與灤張率》所謂:“丈人且安坐,調弦未遽決。”“丈人幸無遽,神鳳且來儀。”則又非淺淺者所到,此句雖屬婦翁,因摘其字並論之。予讀杜詩“丈人且安坐,休辨渭與涇”、“丈人屋上烏,烏好人亦好”、“丈人試靜聽”、“深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吾非丈人特”、“丈人才力猶強健”、“丈人藉才他”、“丈人叨禮數”,此語時見句中,以稱薛十二丈人判官、射洪李四丈、韋左丞鄭八丈、盧五丈參謀、韋大夫諸人,《潼關吏》記“丈人視要處”,注者謂:“托關吏呼公之語。”是誠通用於尊者,若“松下丈人巾屨同”,特賦畫中老人。又詩題雲《奉寄河南韋丈人》、《李鄠縣丈人》,與單稱“丈”者當同,他如《丞相中郎丈人行》、《王孫丈人行》,正用《漢書》語。《別李義》詩:“丈人嗣王業,之子白玉溫。道國繼德業,請從丈人論。丈人領宗卿,肅穆古制敦。”趙彥材注:“丈人,言李義之父。”正以稱人所尊,若柳集序中也。邵堯夫之父天容名古,自號伊川丈人,陳叔易恬隱嵩山,自號澗上丈人,魏道輔泰自號漢上丈人,猶今自稱老人之類。唐陸龜蒙亦號江上丈人,又劉玄佐在夷門,韓滉將入相玄佐拜呼為兄,滉曰:“既為兄弟,未申敬丈母不敢入驛。”玄佐母聞之,驚喜,出謝事,見柳氏《家訓》。是稱于中外丈人之婦,至唐猶然。楊於陵為韓滉婚,同年進士章八元恃才浮傲,滉械系之,於陵曰:“告丈人,乞其生。”亦見柳氏《家訓》。是稱于妻之父,唐世皆然,不特柳子厚嘗用之。


古者先生之稱,尊也。《論語》:“先生饌。”馬融曰:“先生謂父兄。”則父兄可以言先生。《士冠禮》:“贄見於鄉大夫、鄉先生鄭氏注:“鄉先生,鄉中老人,為卿大夫致仕者。”《鄉飲酒》:“禮,主人就先生而謀賓介。”注謂:“先生,鄉中致仁者。”《鄉射禮》:“征唯所欲,以告于鄉先生君子。”注謂:“鄉大夫致仕者,君子有大德行不仕者。”則必鄉之致仕者可以言先生。《曲禮》:“從于先生,不越路而與人言。”鄭氏注:“先生,老人教學者。”孔子曰先生,“師也,謂師為先生,言彼先已而生,其德多厚也;自稱為弟子,言己自稱如弟子,則尊師如父兄也。”崔靈恩雲:“凡言先生,謂年德俱高,又教道於幼者。”則師可以言先生。《論語》:“見其與先生並行也。”包氏曰:“先生,成人也。”予疑此以童子而言其年長者歟?“宋牼將之楚,孟子遇于石邱,曰:‘先生將何之?’”趙氏注:“學士年長者,故謂之先生。”大率加於老成,合先生之意,雖鄭康成言致仕者,必曰“鄉中老人”,而《》義之注亦同曰鄉老而致仕者,然馬氏《禮解》以為“齒長而有德之稱”,正猶崔靈恩“年德俱高”之說,如是而後稱之,受之,皆無愧其稱于師者。樂正子曰:“先生何為出此言也?”樂正子,孟子門人。曾子居武城,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正義》謂“左右之大夫朱文公以左右為僧子門人是也;沈猶行者,注雲“曾子弟子”,其言從先生者七十人,稱其師也。叔孫通弟子諸生皆以此事通。唐皇甫湜為《昌黎碑銘》亦然,昌黎《送密序》謂己為先生,以密太學生,昌黎領袖學館,有師生之分。《進學解》自謂國子先生,而稱施先生以大學博士,稱揚先生以國子司業,少陵《醉時歌》贈鄭虔為廣文館學士,皆有師道也。如燕處士田光先生、齊魯仲連先生、稷下先生、甪裡先生,必皆年德之可稱者。平原君稱毛遂“毛先生”、齋傳舍長稱馮先生,而燕易王之稱蘇秦、昭王之稱范雎、齊梁君之淳于髠、韓信之稱酈食其,豈姑以禮遊客雲爾。北海王先生者,一文學卒,史太守乃為跪拜,其稱先生,固所尊矣。至於扁鵲,醫也,虢君稱之;唐舉,蒯通以相人術也,蔡澤、韓信稱之;司馬季主,卜也,宋忠、賈誼稱之;東郭先生,方士也,衛青稱之,或古才智之士,記於方術,其必有可尊也。唐舉又還以稱蔡澤,交相推尚,何以為尊漸已近乎?後世之弊,漢王召讓陳平而雲先生,平疑未老,讓之也,猶以此稱。東方朔為郎,其同為郎者謂人皆以先生為狂,譏之也,亦以此稱,秦、漢間其名稍輕矣。范雎且自謂張祿先生,以隱姓氏。而晉淵明之五柳、南齊臧榮緒之被褐、唐王無功之五鬥、樂天之醉吟、魯望之甫裡,又皆寓其自號者歟。韓文於此不輕用,特以尊師儒而行,退之稱陸先生參與《送石洪處士序》稱“石先生”,當是以先輩尊之,洪又退居不仕者。同時送溫造,才稱生,《史•索隱》曰:“生者,自漢以來皆號生,亦先生者,以自呼之耳。”則洪造無高下也。孟東野之“貞曜”、吳筠之“宗元”,私諡而尊以先生也。漢法真則眾號之曰“元德先生”,非諡也。梁陶洪景之“貞白”、唐司馬承禎之“貞一”,潘師正之“體玄”,皆賜諡稱先生也。東都之初,陳圖南以隱者賜“希夷”號,其間方外士多賜焉,相承已久。惟儒者如康節、安定、泰山、徂徠,固得稱之。況自文潞公表《程純公墓》為“明道先生”,濂洛諸賢者皆有師之道者,雖元老大臣不能比其尊稱也,非若近世用於謬敬加於勢位之徒。劉器之諫議呼司馬公則曰“老先生”,以師禮事也。陳瑩中諫議《答陸伯思書》有雲:“來書,以‘先生’二字見與,非瓘所敢當,欲因循不言,意終不安,今試為左右言之。孔子答子夏之問,有先生、弟子之語,先生指父兄也,孔子乃萬世聖賢之父,孟子亦百世學者之兄,父其父,兄其兄者,皆子弟也。子又有子,弟又有弟,故堯、舜、文、武之。道傳之而不息。然則人倫之所恃以明者,由孝之尚在故耳。古者父子不擇善而教,謂所教者為弟子謂教之者為先生,先生,父兄如也,此名豈可以假人哉?輕以假人,而使當之者無以自容,非所以處人也。孔子曰:‘後生可畏,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瓘行年五十有六矣,去死不遠,而其昏未明,尚有愧于後生,況敢當先生之名乎?”朱新仲《答張安國書》亦雲:“辱遠教,為禮甚過。然有不敢當者,先生對後生之言也。本于孔子,漢人亦用,未嘗專以目人曰某先生,其後乃以命道人、高士,至唐則為封爵、私謐,如‘貞曜’雲者。弟子于師稱先生,可也;門生於座主稱先生,亦可也。若被薦舉,於舉將稱先生,已無理矣,行之已久,不怪也。若無是三者,遽當此名,其可哉?公為天子侍從,而謙遜自居也,然予人以無實之名,則謙為過矣。翌於門下視三者無一焉,懼而辭者,恐有識者笑其不當也。近世風俗又有不宜,妄加人者,曰‘丈’是也,非父祖之執友、鄉里之先進、同僚之尊長,舉不可稱。乃有年高一倍,六、七十白髯老人,見鄉里晚進同僚子孫,一切‘丈’之,彼晚進偃然不問,蓋不知‘丈’雲者,老於我之稱者。翌於尊君有從遊之舊,而年又老大,丈人雲則宜,使翌可當,而人不笑,如何?如何?”以了翁之風、郎、瀥山之文學,受人“先生”之稱,何慊而辭謝?若不勝餘人,宜如何哉?稱謂少過,則人且笑,乾淳猶有古風矣。當鄭公以丈事范文正公,而洪景盧記曾吉甫在館中,以字呼同舍,因相約。曾公,前輩,可尊,是宜曰“丈人”,餘自今各以自字行稱,丈之尊若此,世俗亦不可不知也。


韓擒虎自涼州總管召還,或有人驚走至其家,曰:“我欲謁王。”左右問曰:“何王也?”答曰:“閻羅王。”子弟欲撻之,擒虎止之曰:“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斯亦足矣。”因寢疾卒。歐公《集古錄》因舊碑不著,疑史之妄。唐嚴安之為京兆尹,以強明稱,吏民畏之,一日見一神,鞬櫜致禮甚恭,曰:“五道將軍拜謁,今奉天符,迎公為閻羅王,替韓王。”安之是日卒,明皇追封平等王,其事寢怪。熙甯間,王介出守湖州,荊公贈詩,所謂“吳興太守美如何”者,介知譏已,以破題為十篇,有雲:“生若不為上柱國,死時猶合代閻羅。”荊公笑曰:“閻羅見闕,請速赴任。”此藉以寓嘲謔耳。獨寇萊公事出於《翰府名談》:“來公南遷,再移崖州,妾桃泣曰:‘妾前世師事仙人為俠,今將別去,公當為地下主者,閻浮提王也,不久亦亡。’有王克勤見公曹州境上,驢北去,後騎曰:“閻羅浮提王交政也。’果為閻羅王矣。”《談藂》雲:“丁謂當國,逐李、寇二公,欲殺,不可,既南貶,而文定複相,相傳忠湣為閻羅王,世謂死活不得。”王性之記一事略同,雲:熙甯末,修兩朝史,蒲宗孟、曾肇諸人作史官,宗孟分寇忠湣、丁晉公傳,詆寇多,而于丁甚為明白。其事蓋肇之祖致堯晉公所引,肇助宗孟修之,會子固召還,肇以呈子固,子固笑曰:“我聞寇萊公死作閻羅王,你自看取。”予謂如包孝肅尹開封,京師為之語曰:“關節不到,有閻羅王包老。”李壽尹開封,亦號李“閻羅”,特喻其剛嚴,即史雲“成稱神明”之義。至於忠烈貫天地而不朽,使神固聰明正直之謂,是事不可征歟。近時乃以喻嬖幸“閻羅”之名始褻,淳熙之董璉、寶□之宋臣是也。張彥文大經位中執法,刻璉暴橫,至自比閻羅,阜陵感悟,即日竄之遠外,宋臣亦嘗蹔徙安吉雲。


猶豫,謂獸也。《曲禮》:“使民決嫌疑,定猶豫。”孔氏曰:“《說文》雲:皆獸名。猶,玃屬;豫,象屬。二獸進退多疑,人多疑惑者似之,故謂之猶豫。”按《說文》:“與,從舁、與,尹汝反,或古字借用。《史•高後紀》:“計猶豫。”班書《高後記》:“猶豫未決。”《索隱》釋曰:“猶,鄒音,以獸反;與音預,又作豫。”崔浩雲:‘猶,類也。卬首長尾,性多疑。’又《說文》雲:‘猶,獸名,多疑,故比之也。’按狐性亦多疑,度冰而聽水聲,故雲狐疑也。今解者又引《老子》,且按:狐聽冰,而此雲冬涉川則猶豫,是狐類不疑,若畏四鄰,則猶定是獸,自不保同類,故雲畏四鄰也。”《爾雅》曰:“猶如,善登木。”此獸性多慮,嘗居山中,忽聞有聲,即恐有人且來害之,每豫上樹,久之無人,然後敢下。須臾,又上,如此非一,故不決者稱猶豫焉。一曰隴西謂犬子為猶犬,隨人行,每豫在前,待人不得,又來迎候,故雲猶豫也,野史、《》注釋備矣。今考《說文》:“猶,玃屬。”“豫,象之大者。”徐鍇釋:“不害於物,故言豫。”《離騷》:“心猶豫而狐疑,欲自適而不可。”王逸解殊略,若謂並狐疑為文,則猶、狐皆獸,《》注正合。《顏氏家訓》:“《禮記》雲:‘定猶豫,決嫌疑。’《離騷》曰:‘心猶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釋者。按尺:《尸子》曰:‘五尺犬為猶。’《說文》雲:‘隴西謂犬子為猶。’吾以為人將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來迎候,如此徑還,至於終日,斯乃豫之所以為未定也,故稱猶豫。或以《爾雅》曰:‘猶如麂,善登木。’猶,獸名也。既聞人聲,乃豫緣木,如此上下,故稱猶豫。”斯皆《》注所本。嘗讀《老子》:“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渾兮,其若濁。”意猶為獸之名,豫為獸之態,則七者何乃並通,以著猶豫為獸,則儼渙而不復奚取喻?況已每句釋上一字,古注謂:舉事輒加重慎,豫豫兮若冬涉川,心難之也,其進退猶猶如拘制,若人犯法,畏四鄰之知也。不如蘇氏解曰:“戒而後動曰豫,其所欲為猶,迫而後應,豫兮若冬涉川,逡巡如不得已也。疑而不行曰猶,其所不欲,遲而難之,猶然,如畏四鄰之見知也。”猶豫取義,粲然而見矣。必以為獸,則當舍《老子》,而言《》述蒯通語“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若駑馬之安步。”以喻以此猛弟,又與跼躅對言,若非專泥於獸之多疑,而固主乎遲緩,即老子“冬涉川,畏四鄰”之義,而不畏獸也。《爾雅》:“猶,如麂。”《》注:“如□。”《說文》:“麂。”《酉陽雜俎》梁黃門侍郎明少遐曰:“狐性多疑,鼬性多預。狐疑猶預,因此而傳耳。”魏使崔劼吉:“狐疑鼬豫,可謂獸之一短也。”鼬,《說文》:“羊狩反。”


愛日齋叢鈔續完



愛日齋叢鈔續補


評唐薄紹之書如“仙人嘯樹”,則真仙也。


趙景安雲:古人書字有誤,即墨塗之,今人多不塗,旁注雲“卜”,諺語謂之“卜煞”,莫曉其義。近於范機宜華處見司馬公與其祖議《通鑒》書,有誤字,旁注雲“□”,然後乃知“非”字之半,後人又省。《項氏家說》亦以溫公為證,謂勘書之法,有為“乙”字,布於兩間者,先自右勾上一字而使之下,複自左勾下一字而使之上,明其字當兩易也。有當除者,則旁注“非”字而去其半,從省文也。今人之為“乙”字者,乃別著於旁,獨以“乙”首指下一字,而使其尾外挑,遂有讀“乙”為“挑”者,不知“挑”置何處也。又於“”字,去其二點,遂有讀“非”為“卜”者,尤無理之甚也。今獨司馬文正公手稿,凡除去者,皆作“□”字,猶可考雲。余聞見古人書,或於誤字旁注三點,此又省“□。字之半。南渡前,舊抄文字亦有用“乙”、“卜”者,《交會談藂》雲:“知晉州焦敏謂國子監印《九經》不真,曰:只如《周易》各字為甚,卻總卜殺。”“卜殺”之語,未詳所始,訛語相承,非必悉自近時。今考趙景安所引諺語,則亦有由來矣。韓退之《讀□冠子》雲:“文字脫謬,為之正三十有五字,乙者三,減者二十有二,注者二十有二字。”館中校書:格諸字有誤者,以雌黃塗訖,別書;或衍字,以雌黃圈;少者,於字側添入;或字側不容注者,即用朱圈,仍於本行上下空紙標寫;倒者,於兩字間書“乙”字。是“乙”字亦別注於旁,舉子書卷末,直雲注“乙”,不為怪也。

本宋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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