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方言/序

　　維周召共和二千七百四十九年，歲在箸雝涒灘，月在畢陬，丁亥朔，章炳麟曰：自楊子雲籑《方言》，近世杭、程二家皆廣其文，撮錄字書，勿能爲疏通證明，又不麗於今語。錢曉徵蓋志輶軒之官守者也，知古今方音不相遠，及其作《恆言錄》，沾沾獨取史傳爲徵，亡由知聲音文字之本柢；仁和翟灝爲《通俗編》，雖略及訓詁，亦多本唐宋以後傳記襍書，於古训藐然亡麗，俄而撮其一二，又㮯不理析也。考方言者，在求其難通之語，筆札常文所不能悉，因以察其聲音條貫，上稽《爾雅》《方言》《說文》諸書，敫然如析符之復合，斯爲貴也。乃若儒先常語，如不中用、不了了諸文，雖亡古籍，其文義自可直解，抑安用博引爲？然自戴、段、王、郝以降，小學聲均，炳焉復於保氏，其以說解典策，謋然理解，獨於今世方言，丠蓋如也。戴君作《轉語》二十章，其自述曰：「人之語言萬變，而聲气之微有自然之節限，是故六書依聲託事，假借相禪，其用至博，操之至約，五方之言及少兒學語未清者，其展轉譌溷必各如其位。昔人既作《爾雅》《方言》《釋名》，余以爲猶闕一卷書，刱爲是篇，用補其闕，疑於義者，以聲求之，疑於聲者，以義正之。」〈以上戴說。〉善哉！非耳順者孰能與於斯乎？《轉語》書軼不傳，後昆莫能繼其志，名守既慢，大共以小學之用趣於道古而止，微歟！不知其術，雖家人簟席閒造次談論，且弗能自證其故。方今國聞日陵夷，士大夫厭古學弗講，獨語言猶不違其雅素，殊言絕代之語，尚有存者。世人學歐羅巴語，多尋其語根，溯之希臘、羅甸，今於國語顧不欲推見本始，此尚不足齒於冠带之倫，何有於問學乎？余少窺楊許之學，好尚論古文，於方言未偟暇也，中更憂患，悲文獻之衰微，諸夏昆族之不寧壹，略㩅殊語，徵之古音，稍稍得其䚡理。蓋有誦讀占畢之聲既用《唐韵》，俗語猶不違古音者；有通語既用今音，一鄉一州猶不違《唐韵》者；有數字同從一聲，《唐韵》已來一字轉變，餘字則猶在本部，而俗語或從之俱變者；迒陌紛錯，不可究理，方舉其言，不能徵其何字，曷足怪乎？若夫矝之爲光棍也、耿之爲耳卦也、亞腰之爲呼腰也、和門之爲歡門也，其語至常，其本字亦非僻隱不可知者，不曉音均變轉之友紀，遽循其脣吻所宣以檢字書，則弗能得。斯戴君《轉語》之所以貴。因以比類，慮得六例：

　　一曰一字二音，莫知誰正：衣開曰㒅，從聲類則音如啓，依多聲則音如叉；物亂曰縮，準《唐韵》則聲如莤，隨轉語則聲如糟是也。

　　二曰一語二字，聲近相亂：謂去曰朅，朅、去雙聲，故言朅者猶書去；謂𠯏〈本既之借，依類音𧥷。〉曰啜，啜、𠯏曡韵，故言啜者猶書𠯏是也。

　　三曰就聲爲訓，皮傅失根：據地不起曰賴蓌，因以聲訓，則曰賴詐；受人雝蔽曰謾在𠑹裏，因以聲訓，則曰鞔在鼓裏是也。〈此例即《釋名》舊法，未爲甚謬，然求其聲義則是，指爲本語則非。如天，顯也，不可直以顯爲天；春，蠢也，不可直以蠢爲春。〉

　　四曰餘音重語，迷誤語根：楬曰楬剌，以剌亡義則蔽楬；𥾨曰𥾨怛，以怛亡義則蔽𥾨；釜曰釜盧，以盧亡義則蔽釜是也。〈此例亦昉於古，如焦僥，有僥亡焦；旁皇，有旁亡皇。與曡韵連語，純亡本字者，又各有異。〉

　　五曰音訓互異，淩襍難曉：朾飯即盛飯，朾卦即貞卦，朾聽即偵聽，言朾同，所爲言朾異；在面曰巴爲輔，在孔曰巴爲魄，在尾曰巴爲把，言巴同，所爲言巴異是也。

　　六曰總別不同，假借相貿：凡以手歛持，通曰叉，以手斂脅，則別曰侈；凡有所攝受，通曰用，以口受食，則別曰𦤘是也。

　　明斯六例，經以音變，諸州國殊言詰詘者，雖未盡憭，儻得模略，足以聰聽知原。後生不可待也，及吾未入丠墓之時，爲之理解，猶瘉於放失已。會儀徵鐂光漢申叔、蘄黄侃季剛亦好小學，申叔先爲札記三十餘條，季剛次蘄州語及諸詞气，因比輯余說及二君所診發者，亡慮八百事，爲《新方言》十一篇，恨見聞不周浹，其有異語，俟佗日補次之。讀吾書者，雖身在隴畞，與夫市井販夫，當知今之殊言，不違姬、漢，既陟升於皇之赫戲，案以臨瞻故國，其惻愴可知也。目錄第次別記如左：

　　釋詞第一

　　釋言第二

　　釋親屬第三

　　釋形體第四

　　釋宮第五

　　釋器第六

　　釋天第七

　　釋地第八

　　釋植物第九

　　釋動物第十

　　音表第十一

　　附嶺外三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