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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濱文鈔/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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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老氏語,多「儉故能廣」四字。

老子曰:「慈故能勇,儉故能廣。」或曰:「慈則安能勇?」曰:「父母之於子也,愛之深,故其為之慮事也精。以深愛而行精慮,故其為之避害也速而就利也果,此慈之所以能勇也。非父母之賢於人,勢有所必至矣。」

轍少而讀書,見父母之戒其子者,諄諄乎惟恐其不盡也,惻惻乎惟恐其不入也,曰:「嗚呼!此父母之心也哉!」師之於弟子也,為之規矩以授之,賢者引之,不賢者不強也。君之於臣也,為之號令以戒之,能者予之,不能者不取也。臣之於君也,可則諫,否則去。子之於父也,以幾諫不敢顯,皆有禮存焉。父母則不然,子雖不肖,豈有棄子者哉!是以盡其有以告之,無憾而後止。《詩》曰:「泂酌彼行潦,挹彼注茲,可以饙饎。豈弟君子,民之父母。」夫雖行潦之陋,而無所棄,猶父母之無棄子也。故父母之於子,人倫之極也。雖其不賢,及其為子言也必忠且盡,而況其賢者乎?

太常少卿長沙孫公景修,少孤而教於母。母賢,能就其業,既老而念母之心不忘,為《賢母錄》,以致其意。既集《古今家誡》,得四十九人以示轍,曰:「古有為是書者,而其文不完。吾病焉,是以為此合眾父母之心,以遺天下之人,庶幾有益乎?」

轍讀之而歎曰:「雖有悍子,忿鬥於市莫之能止也,聞父之聲則斂手而退,市人過之者亦莫不泣也。慈孝之心,人皆有之,特患無以發之耳。今是書也,要將以發之歟?雖廣之天下可也。自周公以來至於今,父戒四十五,母戒四。公又將益廣之,未止也。」

其思深,故其㫖逺。

古之帝王皆聖人也,其道以無為為宗,萬物莫能嬰之。其於為善,如水之必寒,如火之必熱。其於不為不善,如騶虞之不殺,如竊脂之不穀。不學而成,不勉而得。其積之中者有餘,故其推之以治天下者,有不可得而知也。孔氏之遺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各,天地位焉,萬物育焉。」天地萬物猶將賴之以存而況於人乎?

自三代之衰,聖人不作,世不知本,而馳騁於喜怒哀樂之餘。故其發於事業日以鄙陋,不足以希聖人之萬一。雖春秋之際,王澤未竭,士生其間,習於禮義而審於利病,如管仲、晏子、子立、叔向之流,皆不足以知之。至於孔子,其知之者至矣,而未嘗言。孟子知其一二,時以告人,而天下亦莫能信也。陵遲及於秦漢,士益以功利為急,言聖人者皆以其所臆之。儒者流於度數,而智者溺於權利,皆不知其非也。

太史公始易編年之法為本紀、世家、列傳,記五帝三王以來,後世莫能易之。然其為人淺近而不學,疏略而輕信。漢景、武之間,尚書古文、詩毛氏、春秋左氏皆不列於學官。世能讀之者少。故其記堯舜三代之事,皆不得聖人之意。戰國之際,諸子辯士各自著書,或增損古事以自信一時之說。遷一切信之。甚者或采世俗相傅之語以易古文舊說。及秦焚書,戰國之史不傳於民間。秦惡其議已也,焚之略盡。幸而野史一二存者,遷亦未暇詳也。故其記戰國有數年不書一事者。餘竊悲之。故因遷之舊,上觀詩書,下考春秋及秦漢雜錄,始伏羲、神農,訖秦始皇帝,為七本紀、十六世家、三十七列傳,謂之《古史》。追錄聖賢之遺意,以明示來世。至於得失成敗之際,亦備論其故。

嗚呼,由數千歲之後,言數千歲之前,其詳不可得矣:幸其猶有存者,而或又失之。此《古史》之所為作也。

此子由經國之文,須細尋繹之。

臣聞漢祖入關,蕭何收秦圖籍,周知四方盈虛強弱之實,漢祖賴之以並天下。丙吉為相,匈奴嘗入雲中、代郡,吉使東曹考按邊,瑣條其兵食之有無與將吏之才否,逡巡進對,指揮遂定。由此觀之,古之人所以運籌帷幄之中、制勝千里之外者,圖籍之功也。

蓋事之在官,必見於書,其始無不具者,獨患多而易忘,久而易滅,數十歲之後,人亡而書散,其不可考者多矣。唐李吉甫始簿錄元和國計,並包巨細,無所不具。國朝三司使丁謂等因之,為景德、皇佑、治平、熙寧四書,網羅一時出內之計,首尾八十餘年,本末相授,有司得以居今而知昔,參酌同異,因時施宜,此前人作書之本意也。

臣以不佞,待罪地官,上承元豐之餘業,親睹二聖之新政,時事之變易、財賦之登耗,可得而言也。謹按藝祖皇帝創業之始,海內分裂,租賦之入不能半今世。然而宗室尚鮮,諸王不過數人,仕者寡少,自朝廷郡縣,皆不能備官。士卒精練,常以少克眾。用此三者,故能奮於不足之中,而綽然常若有餘。及其列國款附,琛貢相屬於道,府庫充塞,創景福內庫以畜金幣,為殄寇之策。太宗因之,克平太原,真宗繼之,懷服契丹。二患既弭,天下安樂,日登富庶,故咸平、景德之間,號稱太平。群臣稱頌功德,不知所以裁之者,於是請封泰山,祀汾陰,禮亳社,屬車所至,費以钜萬。而上清、昭應、崇禧、景靈之宮相繼而起,累世之積,糜耗多矣。其後昭應之災,臣下復以營繕為言,大臣力爭,章獻感悟,沛然遂與天下休息。仁宗仁聖,清心省事,以幸天下。然而民物蕃庶,未復其舊,而夏賊竊發,邊久無備,遂命益兵以應敵,急徵以養兵,雖間出內藏之積,以求紓民,而四方騷然,民不安其居矣。其後西戎既平,而已益之兵,遂不復汰,加以宗子蕃衍,充物宮邸,官吏冗積,員溢於位,財之不贍,為日久矣。英宗嗣位,慨然有救弊之意。群臣竦觀,幾見日新之政,而大業未遂。神考嗣世,忿流弊之委積,閔財力之傷耗,覽政之初,為富國強兵之計。有司奉承,違失本旨,始為青苗助役,以病農民,繼為市易鹽鐵,以困商賈,利孔百出,不專於三司。於是經入竭於上,民力屈於下。繼以南征交趾,西討拓跋,用兵之費,一日千金,雖內帑別藏,時有以助之,而國亦憊矣。今二聖臨御,方恭默無為,求民之疾苦而療之,令之不便,無不釋去,民亦少休矣。而西夏不賓,水旱繼作,凡國之用度,大率多於前世。當此之時,而不思所以濟之,豈不殆哉!

臣歷觀前世,持盈守成,艱於創業之君。蓋盈之必溢,而成之必毀,物理之至,有不可逃者。盈成之間,非有德者不安,非有法者不久。昔秦、隋之盛,非無法也,內建百官,外列郡縣,至於漢、唐,因而行之,卒不能改,然皆二世而亡,何者?無德以為安也。漢文帝恭儉寡欲,專務以德化民,民富而國治,後世莫及。然身沒之後,七國作難,幾於亂亡。晉武帝削平吳、蜀,任賢使能,容受直言,有明主之風。然而亡不旋踵,子弟內叛,羌戎外亂,遂以失國。此二帝者,皆無法以為久也。今二聖之治,安而靜,仁而恕,德積於世,秦、隋之憂,臣無所措心矣。然而空匱之極,法度不立,雖無漢、晉強臣敵國之患,而數年之後,國用曠竭,臣恐未可安枕而臥也。故臣願得終言之。

凡計會之實,取元豐之八年,而其為別有五:一曰民賦,二曰收支,三曰課入,四曰儲運,五曰經費。五者既具,然後著之以見在,列之以通表,而天下之大計,可以畫地而談也。若夫內藏右曹之積,與天下封樁之實,非昔三司所領,則不入會計,將著之他書,以備觀覽焉。臣謹序。

此等文並子由經濟處直寫胸臆、而非以為文,文之至者也。

古之民政,有不可復者三焉。自祖宗以來,論事者嘗以為言,而為政者嘗試其事矣。然為之愈詳,而民愈擾,事之愈力,而功愈難,其故何哉?

古者隱兵於農,無事則耕,有事則戰。安平之世,無廩給之費,征伐之際,得勤力之士。此儒者之所歎息而言也。然而熙寧之初,為保甲之令,民始嫁母贅子,斷壞支體,以求免丁。及其既成,子弟挾縣官之勢以邀其父兄,擅弓劍之技以暴其鄉黨。至今河朔、京東之盜,皆保甲之餘也。其後元豐之中,為保馬之法,使民計產養馬。畜馬者眾,馬不可得。民至持金帛買馬於江淮,小不中度,輒斥不用。郡縣歲時閱視可否,權在醫駔,民不堪命。民兵之害,乃至於此。此所謂不可復者一也。

《周官·泉府》之制:「凡民之貸者,以國服為之息。」貸而求息,三代之政,有不然者矣。《詩》曰:「倬彼甫田,歲取十千。我取其陳,食我農人,自古有年。」而《孟子》亦云:「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古蓋有是道矣,而未必有常數,亦未必有常息也。至於熙寧青苗之法,凡主客戶得相保任,而貸其息,歲取十二。出入之際,吏緣為奸,請納之勞,民費自倍。凡自官而及私者,率取二而得一,且私而入公者,率輸十而得五。錢積於上,布帛米粟賤不可售,歲暮寒苦,吏卒在門,民號無告。二十年之間,民無貧富,家產盡耗。此所謂不可復者二也。

古者治民,必周知其夫家田畝、六畜、器械之數,未有不知其數而能制其貧富者也,未有不能制其貧富而能得其心者也。故三代之君,開井田,畫溝洫,謹步畝,嚴版圖,因口之眾寡以授田,因田之厚薄以制賦。經界既定,仁政自成。下至隋、唐,風流已遠。然其授民田,有口分、永業,皆取之於官。其斂民財,有租庸調,皆計之於口。其後世亂法壞,變為兩稅。戶無主客,以見居為簿;夫無丁中,以貧富為差。田之在民,其漸由此,貿易之際,不可復知,貧者急於售田,則田多而稅少。富者利於避役,則田少而稅多。僥幸一興,稅役皆弊。故丁謂之紀景德,田況之紀皇祐,皆以均稅為言矣。然嘉祐中,薛向、孫琳始議方田,量步畝,審肥瘠,以定賦稅之入。熙寧中,呂惠卿復建手實,抉私隱,崇告訐,以實貧富之等。元豐中,李琮追究逃絕,均虛數,虐編戶,以補失陷之稅。此三者,皆為國斂怨,所得不補所失,事不旋踵而罷。此所謂不可復者三也。

故臣愚以謂為國者,當務實而已,不求其名,誠使民盡力耕田,賦輸以養兵,終身無復徵戍之勞,而朝廷招募勇力強狡之民,教之戰陣,以衛良民,二者各得其利,亦何所不可哉?富民之家,取有餘以貸不足。雖有倍稱之息,而子本之債,官不為理。償還之日,布縷菽粟,雞豚狗矰,百物皆售,州縣晏然處曲直之斷,而民自相養,蓋亦足矣。至於田賦厚薄多寡之異,雖小不齊,而安靜不撓,民樂其業,賦以時入,所失無幾。因其交易,而質其欺隱,繩之以法,亦足以禁其太甚。

昔宇文融括諸道客戶,州縣觀望,虛張其數,以實戶為客,雖得戶八十餘萬,歲得錢數百萬,而百姓困敝,實召天寶之亂。均稅之害,何以異此?凡此三者,皆儒者平昔之所稱頌,以為先王之遺法,用之足以致太平者也。然數十年以來,屢試而屢敗,足以為後世好名者之戒耳。

惟嘉祐以前,百役在民,衙前大者主倉庫,躬饋運,小者治燕饗,職迎送,破家之禍,易如反掌。至於州縣役人,皆貪官暴吏之所誅求、仰以為生者,先帝深究其病,鬻坊場以募衙前,均役錢以雇諸役,使民得闔門治生,而吏不敢嗬問。有司奉行,不得其當,坊場求數倍之價,役錢取寬剩之積,而民始困躓,不堪其生矣。

今二聖鑒觀前事,知其得失之實,既盡去保甲、青苗、均稅,至於役法,舉差雇之中,惟便民者取之,郡縣奉承,雖未即能盡,而天下之民,知天子之愛我矣。故臣於《民賦》之篇,備論其得失,俾後有考焉。

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制國用,則九年之蓄,可跂而待也。今者一歲之入,金以兩計者四千三百,而其出之不盡者二千七百;銀以兩計者五萬七千,而其出之多者六萬;錢以千計者四千八百四十八萬,除米鹽錢後得此數。而其出之多者一百八十二萬;並言未破應在及汛支給賜得此數。綢絹以匹計者一百五十一萬,而其出之多者十七萬;穀以石計者二千四百四十五萬,而其出之不盡者七十四萬;草以束計者七百九十九萬,而其出之多者八百一十一萬。然則一歲之入,不足以供一歲之出矣。故凡國之經費,折長補短,常患不足,小有非常之用,有司輒求之朝廷,待內藏米鹽而後足。臣身典大計,以為是偷歲月可也。數歲之後,將有不勝其憂者矣。是以輒嘗推原其故。

方今禁中奉養有度,金玉錦繡,不逾其舊,宮室不修,犬馬不玩,有司循守法制,謹視出入之節,未嘗有失也,而其弊安在?天下久安,物盛而用廣,亦理之常也。顧所以處之如何耳。臣請曆舉其數。宗室之眾:皇祐節度使三人,今為九人矣;兩使留後一人,今為八人矣;觀察使一人,今為十五人矣;防禦使四人,今為四十二人矣。百官之富:景德大夫三十九人,景德為諸曹郎中。今為二百三十人矣;朝奉郎以上一百六十五人,景德為員外郎。今為六百九十五人矣;承議郎一百二十七,景德中為博士。今為三百六十九人矣;奉議郎一百四十八人,景德為三丞。今為四百二十一人矣;諸司使二十七人,今為二百六十八人矣;副使六十一人,今為一千一百十人矣;供奉官一百九十三人,今為一千三百二十二人矣;侍禁三百一十六人,今為二千一百一十七人矣;三省之吏六十人,今為一百七十二人矣。其餘可以類推,臣不敢遍舉也。昔者郎止前行,卿有定員,今之大夫、朝議皆無限法;尚書、侍郎,曆改三曹,而今之正議、銀青合而為一。官秩並增,不知其義。

夫國之財賦,非天不生,非地不養,非民不長。取之有法,收之有時,止於是矣。而宗室、官吏之眾,可以禮法節也。祖宗之世,士之始有常秩者,俟闕則補,否則循資而已,不妄授也。仁宗末年,任子之法,自宰相以下,無不減損。英宗之初,三載考績,增以四歲。神宗之始,宗室袒免之外,不復推恩,袒免之外,以試出仕。此四事者,使今世欲為之,將以為逆人心,違舊法,不可言也,而況於行之乎?雖然,祖宗行之不疑,當世亦莫之非,何者?事勢既極,不變則敗,眾人之所共知也。

今朝廷履至極之勢,獨持之而不敢議,臣實疑之。誠自今日而議之,因其勢,循其理,微為之節文,使見任者無損,而來者有限,今雖未見其利,要之十年之後,事有間矣。賈誼言諸侯之變,以謂「失今不治,必為痼疾」。今臣亦云「苟能裁之,天下之幸也」。

文不著意,而神理自鑄。

東坡先生謫居儋耳,置家羅浮之下,獨與幼子過負擔渡海。葺茅竹而居之,日啖蒣芋,而華屋玉食之念不存於胸中。平生無所嗜好,以圖史為園囿,文章為鼓吹,至此亦皆罷去。獨喜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

是時,轍亦遷海康,書來告曰:「古之詩人有擬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則始於東坡。吾於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而實綺,臞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吾前後和其詩凡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謂不甚愧淵明。今將集而並錄之,以遺後之君子。子為我誌之。然吾於淵明,豈獨好其詩也哉?如其為人,實有感焉。淵明臨終,疏告儼等:『吾少而窮苦,每以家貧,東西遊走。性剛才拙,與物多忤,自量為己必貽俗患,黽勉辭世,使汝等幼而饑寒。』淵明此語,蓋實錄也。吾今真有此病而不蚤自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服淵明,欲以晚節師範其萬一也。」

嗟夫!淵明不肯為五斗米一束帶見鄉里小兒,而子瞻出仕三十餘年,為獄吏所折困,終不能悛,以陷於大難,乃欲以桑榆之末景,自托於淵明,其誰肯信之?雖然,子瞻之仕,其出處進退,猶可考也。後之君子其必有以處之矣。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區區之跡,蓋未足以論士也。

轍少而無師,子瞻既冠而學成,先君命轍師焉。子瞻嘗稱轍詩有古人之風,自以為不若也。然自其斥居東坡,其學日進,沛然如川之方至。其詩比杜子美、李太白為有餘,遂與淵明比。轍雖馳驟從之,常出其後,其和淵明,轍繼之者,亦一二焉。紹聖四年十二月一十九日海康城南東齋引。

敘谷豪舉處有生色可愛。

巢谷,字元修。父中世,眉山農家也,少從士大夫讀書,老為里校師。谷幼傳父學,雖樸而博。舉進士京師,見舉武藝者,心好之。谷素多力,遂棄其舊學,畜弓箭,習騎射。久之業成,而不中第。聞西邊多驍勇,騎射擊刺為四方冠,去遊秦鳳、涇原間,所至友其秀傑。

有韓存寶者,尤與之善。谷教之兵書,二人相與為金石交。熙寧中,存寶為河州將,有功,號熙河名將,朝廷稍奇之。會瀘州蠻乞弟擾邊,諸郡不能制,乃命存寶出兵討之。存寶不習蠻事,邀谷至軍中問焉。及存寶得罪,將就逮,自料必死,謂谷曰:「我涇原武夫,死非所惜,顧妻子不免寒餓,橐中有銀數百兩,非君莫使遺之者。」谷許諾,即變姓名,懷銀步行往授其子,人無知者。存寶死,谷逃避江淮間,會赦乃出。予以鄉閭故,幼而識之,知其志節,緩急可託者也。

予之在朝,谷浮沉里中,未嘗一見。紹聖初,予以罪謫居筠州,自筠徙雷,自雷徙循。予兄子瞻,亦自惠再徙昌化,士大夫皆諱與予兄弟遊,平生親友無復相聞者。谷獨慨然自眉山誦言,欲徒步訪吾兄弟。聞者皆笑其狂。元符二年春正月,自梅州遺予書曰:「我萬里步行見公,不自意全,今至梅矣,不旬日必見,死無恨矣。」予驚喜曰:「此非今世人,古之人也。」既見,握手相泣,已而道平生,逾月不厭。時谷年七十有三矣,瘦瘠多病,非復昔日元修也。將復見子瞻於海南,予湣其老且病,止之曰:「君意則善,然自此至儋數千里,復當渡海,非老人事也。」谷曰:「我自視未即死也,公無止我。」留之不可,閱其橐中,無數十錢,予方乏困,亦強資遣之。船行至新會,有蠻隸竊其橐裝以逃,獲於新州,谷從之至新,遂病死。予聞,哭之失聲,恨其不用吾言,然亦奇其不用吾言而行其志也。

昔趙襄子厄於晉陽,智伯率韓、魏決水圍之。城不沒者三版,縣釜而爨,易子而食,群臣皆懈,惟高恭不失人臣之禮。及襄子用張孟談計,三家之危解,行賞群臣,以恭為先。談曰:「晉陽之難,惟恭無功,曷為先之?」襄子曰:「晉陽之難,群臣皆懈,惟恭不失人臣之禮,吾是以先之。」谷於朋友之義,實無愧高恭者,惜其不遇襄子,而前遇存寶,後遇予兄弟。予方雜居南夷,與之起居出入,蓋將終焉,雖知其賢,尚何以發之。聞谷有子蒙,在涇原軍中,故為作傳,異日以授之。谷始名穀,及見之循州,改今名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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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濱文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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