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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濱文鈔/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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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然却澹宕。

王君定國為堂於其居室之西,前有山石瑰奇琬琰之觀,後有竹林陰森冰雪之植,中置圖史百物,而名之曰「清虛」。日與其遊,賢士大夫相從於其間,嘯歌吟詠,舉酒相屬,油然不知日之既夕。凡遊於其堂者,蕭然如入於山林高僧逸人之居,而忘其京都塵土之鄉也。

或曰:「此其所以為清虛者耶?」客曰:「不然。凡物自其濁者視之,則清者為清,自其實者視之,則虛者為虛。故清者以濁為汙,而虛者以實為礙。然而皆非物之正也。蓋物無不清,亦無不虛者。雖泥塗之渾,而至清存焉。雖山石之堅,而至虛存焉。夫惟清濁一觀,而虛實同體,然後與物無匹,而至清且虛者出矣。今夫王君,生於世族,棄其綺紈膏粱之習,而跌蕩於圖書翰墨之囿,沉酣縱恣,灑然與眾殊好。至於鍾、王、虞、褚、顏、張之逸跡,顧、陸、吳、盧、王、韓之遺墨,雜然前陳,贖之傾囊而不厭。慨乎思見其人而不得,則既與世俗遠矣。然及其年日益壯,學日益篤,經涉世故,出入禍患,顧疇昔之好,知其未離乎累也。乃始發其箱篋,出其玩好,投以與人而不惜。將曠焉黜去外累而獨求諸內,意其有真清虛者在焉,而未見之也。王君浮沉京師,多世外之交,而又娶於梁張公氏。張公超達遠騖,體乎至道而順乎流俗。君當試以吾言問之,其必有得於是矣。」

文亦淺然,自是風人之㫖。

南康太守聽事之東,有堂曰「直節」,朝請大夫徐君望聖之所作也。庭有八杉,長短巨細若一,直如引繩,高三尋而後枝葉附之,岌然如揭太常之旗,如建承露之莖,凜然如公卿大夫高冠長劍立於王廷,有不可犯之色。堂始為軍六曹吏所居。杉之陰,府史之所蹲伏,而簿書之所填委,莫知貴也。君見而憐之,作堂而以「直節」命焉。夫物之生,未有不直者也。不幸而風雨撓之,岩石軋之,然後委曲隨物,不能自保。雖竹箭之良,松柏之堅,皆不免於此。惟杉能遂其性,不扶而直。其生能傲冰雪、而死能利棟宇者,與竹柏同,而以直過之。求之於人,蓋所謂不待文王而興者耶?

徐君溫良泛愛,所居以循吏稱,不為察之政,而行不失於直。觀其所說,而其為人可得也。《詩》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堂成,君以客飲於堂上。客醉而歌曰:「吾欲為曲,為曲必屈,曲可為乎?吾欲為直,為直必折,直可為乎?有如此杉,特立不倚,散柯布葉,安而不危乎?清風吹衣,飛雪滿庭,顏色不變,君來燕嬉乎?封植灌溉,剪伐不至,杉不自知,而人是依乎?廬山之民,升堂見杉,懷思其人,其無已乎?」歌闋而罷。

情興心思俱入佳處。

子瞻遷於齊安,廬於江上。齊安無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諸山,陂陁蔓延,澗谷深密,中有浮圖精舍,西曰西山,東曰寒溪,依山臨壑,隱蔽松櫪,蕭然絕俗,車馬之跡不至。每風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載酒,乘漁舟亂流而南。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遊,聞子瞻至,幅巾迎笑,相攜徜徉而上,窮山之深,力極而息,掃葉席草,酌酒相勞,意適忘反,往往留宿於山上。以此居齊安三年,不知其久也。

然將適西山,行於松柏之間,羊腸九曲而獲少平,遊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蔭茂木,俯視大江,仰瞻陵阜,旁矚谿谷,風雲變化,林麓向背,皆效於左右。有廢亭焉,其遺址甚狹,不足以席眾客。其旁古木數十,其大皆百圍千尺,不可加以斤斧。子瞻與客每至其下,輒睥睨終日。一旦大風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據,亭得以廣。子瞻與客入山視之,笑曰:「茲欲以成吾亭耶!」遂相與營之。亭成,而西山之勝始具,子瞻於是最樂。

昔余少年,從子瞻遊,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有不得至,為之悵然移日。至其翩然獨往,逍遙泉石之上,擷林卉,拾澗實,酌水而飲之,見者以為仙也。蓋天下之樂無窮,而以適意為悅。方其得意,萬物無以易之,及其既厭,未有不灑然自笑者也。譬之飲食雜陳於前,要之一飽而同委於臭腐。夫孰知得失之所在?惟其無愧於中,無責於外,而姑寓焉。此子瞻之所以有樂於是也。

有老人之㫖。

庚辰之冬,予蒙恩歸自南荒,客於潁川,思歸而不能。諸子憂之曰:「父母老矣,而居室未完,吾儕之責也。」則相與卜築,五年而有成。其南修竹古柏,蕭然如野人之家。乃辟其四楹,加明窗曲檻,為燕居之齋。齋成,求所以名之,予曰:予潁濱遺老也,盍以「遺老」名之?汝曹誌之。予幼從事於詩書,凡世人之所能,茫然不知也。年二十有三,朝廷方求直言,有以予應詔者。予采道路之言,論宮掖之秘,自謂必以此獲罪,而有司果以為不遜。上獨不許曰:「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謂我何?」宰相不得已,置之下第。自是流落,凡二十餘年。及宣后臨朝,擢為右司諫。凡有所言,多聽納者。不五年,而與聞國政,蓋予之遭遇者再,皆古人所希有。然其間與世俗相從,事之不如意者,十常六七,雖號為得志,而實不然。予聞之樂莫善於如意,憂莫慘於不如意。今予退居一室之間,杜門卻掃,不與物接。心之所可,未嘗不行;心所不可,未嘗不止。行止未嘗少不如意,則予平生之樂,未有善於今日者也。汝曹誌之,學道而求寡過,如予今日之處遺老齋可也。

其恬曠之趣不如文忠公之《超然臺記》,而亦自悽愴可誦。

余既以罪謫監筠州鹽酒稅,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敗刺史府門。鹽酒稅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弊不可處,乃告於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憐其無歸也,許之。歲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補其圮缺,辟聽事堂之東為軒,種杉二本,竹百個,以為宴休之所。然鹽酒稅舊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適皆罷去,事委於一。晝則坐市區鬻鹽、沽酒、稅豚魚,與市人爭尋尺以自效。莫歸筋力疲廢,輒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則復出營職,終不能安於所謂東軒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顧之未嘗不啞然自笑也。

余昔少年讀書,竊嘗怪顏子以簞食瓢飲居於陋巷,人不堪其憂,顏子不改其樂。私以為雖不欲仕,然抱關擊柝,尚可自養,而不害於學,何至困辱貧窶自苦如此!及來筠州,勤勞鹽米之間,無一日之休,雖欲棄塵垢,解羈縶,自放於道德之場,而事每劫而留之。然後知顏子之所以甘心貧賤,不肯求斗升之祿以自給者,良以其害於學故也。

嗟夫!士方其未聞大道,沉酣勢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為樂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華而收其實,從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為大與死生之為變,而況其下者乎?故其樂也,足以易窮餓而不怨,雖南面之王,不能加之,蓋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區區欲磨洗濁汙,希聖賢之萬一,自視缺然,而欲庶幾顏氏之樂,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為魯司寇,下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無所不可,彼蓋達者之事而非學者之所望也。

余既以譴來此,雖知桎梏之害而勢不得去,獨幸歲月之久,世或哀而憐之,使得歸復田里,治先人之敝廬,為環堵之室而居之,然後追求顏氏之樂,懷思東軒,優遊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

文不著意,而援隠者之言論身與性,似入解。

昔予遊廬山,見隱者焉,為予言性命之理曰:「性猶日也,身猶月也。」予疑而詰也。則曰:「人始有性而已,性之所寓為身。天始有日而已,日之所寓為月。日出於東。方其出也,物咸賴焉。有目者以視,有手者以執,有足者以履,至於山石草木亦非日不遂。及其入也,天下黯然,無物不廢,然日則未始有變也。惟其所寓,則有盈闕。一盈一闕者,月也。惟性亦然,出生入死,出而生者,未嘗增也。入而死者,未嘗耗也,性一而已。惟其所寓,則有死生。一生一死者身也。雖有生死,然而死此生彼,未嘗息也。身與月皆然,古之治術者知之,故日出於卯,謂之命,月之所在,謂之身,日入地中,雖未嘗變,而不為世用,復出於東,然後物無不睹,非命而何?月不自明,由日以為明。以日之遠近,為月之盈闕,非身而何?此術也,而合於道。世之治術者,知其說不知其所以說也。」

予異其言而誌之久矣。築室於斯,辟其東南為小軒。之前廓然無障,幾與天際。每月之望,開戶以須月之至。月入吾軒,則吾坐於軒上,與之徘徊而不去。一夕舉酒延客,道隱者之語,客漫不喻曰:「吾嘗治術矣,初不聞是說也。」予為之反復其理,客徐悟曰:「唯唯。」因誌其言於壁。

文不著思而自風雅。

洛陽古帝都,其人習於漢唐衣冠之遺俗,居家治園池,築臺榭,植草木,以為歲時遊觀之好。其山川風氣,清明盛麗,居之可樂。平川廣衍,東西數百里,嵩高少室,天壇王屋,岡巒靡迤,四顧可挹,伊、洛、、澗,流出平地。故其山林之勝,泉流之潔,雖其閭閻之人與公侯共之。一畝之宮,上矚青山,下聽流水,奇花修竹,布列左右,而其貴家巨室園囿亭觀之盛,實甲天下。若夫李侯之園,洛陽之一二數者也。

李氏家世名將,大父濟州,於太祖皇帝為布衣之舊,方用兵河東,百戰百勝。烈考寧州,事章聖皇帝,守雄州十有四年,繕守備,撫士卒,精於用間,其功烈尤奇。李侯以將家子,結髮從仕,曆踐父祖舊職,勤勞慎密,老而不懈,實能世其家。既得謝,居洛陽,引水植竹,求山谷之樂,士大夫之在洛陽者,皆喜從之遊,蓋非獨為其園也。凡將以講聞濟、寧之餘烈,而究觀祖宗用兵任將之遺意,其方略遠矣。故自朝之公卿,皆因其園而贈之以詩,凡若干篇。仰以嘉其先人,而俯以善其子孫。則雖洛陽之多大家世族,蓋未易以園囿相高也。

熙寧甲寅,李侯之年既八十有三矣,而視聽不衰,筋力益強,日增治其園而往遊焉。將刻詩於石,其子遵度官於濟南,實從予遊,以侯命求文以記。予不得辭,遂為之書。熙寧七年十一月十七日記。

入宋調而其風㫖自佳。

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北合,其勢益張;至於赤壁之下,波流浸灌,與海相若。

清河夢得,謫居齊安,卽其廬之西南為亭,以覽觀江流之勝;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葢亭之所見,南北百里,東西一舍。濤瀾洶湧,風雲開闔。晝則舟楫出沒於其前,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變化倏忽,動心駭目,不可久視。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舉目而足。西望武昌諸山,岡陵起伏,草木行列,煙消日出,漁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數,此其之所以為快哉者也。

至於長洲之濱,故城之墟,曹孟德孫仲謀之所睥睨,周瑜陸遜之所騁騖,其流風遺跡,亦足以稱快世俗。昔楚襄王宋玉景差蘭臺之宮,有風颯然至者,王披襟當之,曰:「快哉此風!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獨大王之雄風耳,庶人安得共之?」之言,葢有諷焉。夫風無雌雄之異,而人有遇不遇之變;楚王之所以為樂,與庶人之所以為憂,此則人之變也,而風何與焉?

士生於世,使其中不自得,將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傷性,將何適而非快?今張君不以謫為患,竊會計之餘功,而自放山水之閒,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將蓬戶甕牗,無所不快;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雲,窮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不然,連山絕壑,長林古木,振之以清風,照之以明月,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烏睹其為快也哉?

按:閔子所以不仕季氏為一篇柱子,其言亦有見。

歷城之東五里,有丘焉,曰閔子之墓。墳而不廟,秩祀不至,邦人不寧。守土之吏有將舉焉而不克者。熙寧七年,天章閣待制、右諫議大夫濮陽李公來守濟南。越明年,政修事治,邦之耋老相與來告曰:「此邦之舊,有如閔子而不廟食,豈不大闕!公唯不知,苟知之,其有不飭?」公曰:「噫!信其可以緩?」於是鳩工為祠堂,且使春秋修其常事。堂成,具三獻焉,籩豆有列,儐相有位,百年之廢,一日而舉。學士大夫觀禮祠下,諮嗟涕洟。

有言者曰:「惟夫子生於亂世,周流齊、魯、宋、衛之間,無所不仕,其弟子之高第,亦咸仕於諸國。宰我仕齊,子貢、冉有、子遊仕魯,季路仕衛,子夏仕魏。弟子之仕者亦眾矣。然其稱德行者四人,獨仲弓嘗為季氏宰。其上三人,皆未嘗仕。季氏嘗欲以閔子為費宰。閔子辭曰:『如有復我者,則吾必在汶上矣。』且以夫子之賢,猶不以仕為汙也。而三子之不仕,獨何歟?」言未卒,有應者曰:「子獨不見夫適東海者乎?望之茫洋不知其邊,即之汗漫不測其深,其舟如蔽天之山,其帆如浮空之雲。然後履風濤而不僨,觸蛟蜃而不讋。若夫以江河之舟楫而跨東海之灘,則亦十里而返,百里而溺,不足以經萬里之害矣。方周之衰,禮樂崩弛,天下大壞,而有欲救之,譬如涉海,有甚焉者。今夫子之不顧而仕,則其舟楫足恃也。諸子之汲汲而忘返,蓋亦有陋舟而將試焉,則亦隨其力之所及而已矣。若夫三子,願為夫子而未能,下顧諸子,而以為不足為也,是以止而有待。夫子嘗曰:『世之學柳下惠者,未有若魯獨居之男子。』吾於三子亦云。」眾曰:「然。」退而書之,遂刻於石。

雅!

古者以學為政,擇其鄉閭之俊而納之膠庠,示之以《詩》、《書》、《禮》、《樂》,揉而熟之,既成使歸,更相告語,以及其父子兄弟。故三代之間,養老,饗賓,聽訟,受成,獻馘,無不由學。習其耳目,而和其志氣,是以其政不煩,其刑不瀆,而民之化之也速。

然考其行事,非獨於學然也,郊、社、祖廟、山川、五祀,凡禮樂之事皆所以為政,而教民不犯者也。故其稱曰:「政者,君之所以藏身。」蓋古之君子,正顏色,動容貌,出詞氣,從容禮樂之間,未嘗以力加其民,民觀而化之,以不逆其上,其所以藏身之固如此。至於後世不然,廢禮而任法,以鞭樸、刀鋸力勝其下,有一不順,常以身較之。民於是始悍然不服,而上之人親受其病,而古之所以藏身之術亡矣。子遊為武城宰,以弦歌為政,曰:「吾聞之夫子,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夫使武城之人,其君子愛人而不害,其小人易使而不違,則子遊之政,豈不綽然有餘裕哉!上高,筠之小邑,介於山林之間,民不知學,而縣亦無學以詔民。縣令李君懷道始至,思所以導民,乃謀建學宮。縣人知其令之將教之也,亦相帥出力以繕其事,不逾年而學以具。奠享有堂,講勸有位,退習有齋,膳浴有舍,邑人執經而至者數十百人。於是李君之政不苛而民肅,賦役獄訟不諉其府。李君喜學之成而樂民之不犯,知其為學之力也,求記其事,告後以不廢。予亦嘉李君之為邑有古之道,其所以得於民者,非復世俗之吏也。故為書其實,且以誌上高有學之始。元豐五年三月二十日,眉山蘇轍記。

雅。

惟京西於諸路,地大且近,西舉鞏、洛,北兼鄭、滑,南收陳、許、蔡、汝、唐、鄧、申、息、胡、沈,浸淫秦、楚之交,翕引河、汴,縈阻淮、漢、出入數千里,土廣而民淳,鬥訟簡少,盜賊希闊,外無蠻夷疆場之虞,內無兵屯饋餉之勞,為吏者常閑暇無事。然其壤地瘠薄,多曠而不耕,戶口寡少,多惰而不力,故租賦之入於他路為最貧。每歲均南饋北,短長相補,以給軍吏之奉,故轉運使之職,於他路為最急。雖然,事止於自治,而無外憂,財止於自足,而無外奉,則雖貧而可以為富,雖急而可以為佚也。

熙寧之初,朝廷始新政令,其細布在州縣,而其要領,轉運使無所不總。政新則吏有不知,事遽則人有不辨。當是時也,轉運使奔走於外,谘度於內,日不遑食。由是京西始判,而鄭、滑並於畿內。自某某若干州為南,自某某若干州為北。南治襄陽,北治洛陽。殿中丞陳君知儉,自始更制而提舉常平,既而為轉運判官,復為副使,以領北道,始終勞瘁,置功最力。將刻名於石,以貽厥後,而顧瞻前人,泯焉未紀,乃按典籍以求遺放。自開寶以來,得若干人,而君之祖、考、伯父三人在焉。嗚呼,盛哉!夫若干人者遠矣,其詳不可得而知。然其遺風餘澤,故老猶有能道之者。孟子有言:「誦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若夫政之去取,地之合離,與其人之在是者,後世將有考焉,是以具載於此。

熙寧六年十月日記。

近禪㫖。

錢塘有大法師曰辯才,初住上天竺山,以天台法化吳越。吳越人歸之如佛出世,事之如養父母,金帛之施不求而至。居天竺十四年,有利其富者,迫而逐之,師忻然舍去,不以為恨。吳越之人,涕泣而從之者如歸市,天竺之眾分散四去。事聞於朝,明年,俾復其舊。師黽勉而還,如不得已,吳越之人爭出其力以成就廢缺,眾復大集。

無幾何,師告其眾曰:「吾雖未嘗爭也,不幸而立於爭地。久居而不去,使人以己是非彼,非沙門也。天竺之南山,山深而木茂,泉甘而石峻。汝舍我,我將老於是。」言已,策杖而往,以茅竹自覆,聲動吳越。人復致其所有,镵險堙圮,築室而奉之。不期年,而荒榛岩石之間,臺觀飛湧,丹堊炳煥,如天帝釋宮。師自是謝事,不復出入。高郵秦觀太虛,名其所居曰「訥齋」。道潛師參寥告予為記。

予聞之,師始以法教人,叩之必鳴,如千石鐘,來不失時,如滄海潮,故人以「辯」名之。及其退居此山,閉門燕坐,寂嘿終日。葉落根榮,如冬枯木,風止波定,如古澗水,故人以「訥」名之。雖然,此非師之大全也。彼其全者,不大不小,不長不短,不垢不淨,不辯不訥,而又何以名之?雖然,樂其出而高其退,喜其辯而貴其訥,此眾人意也,則其以名齋也亦宜。係之以詞曰:

以辯見我,既非見我。以訥見我,亦幾於妄。有叩而應,時止而止。非辯非訥,如如不動。諸佛既然,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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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濱文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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