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381
全唐文 作者:元結 輯者:董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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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件狀,呂某立身無私,曆官清儉,身歿之後,家無餘財,長男幼小,未了家事。前件侄質性純厚,識理通敏,仁孝之性,不慚古人。自其疾甚,不視事向五六十日,軍府之事,皆季重諮問,事無大小,處之無猜。以臣所見,季重不獨為賢子弟。今時穀踴貴,道路多虞,漂流異鄉,無以自給。伏望天恩與季重便近州一正員宮,令其恤養孤幼,謹錄奏聞,伏聽敕旨。
〈當州準敕及租庸等使徵率錢物都計一十三萬六千三百八十八貫八百文〉〈一十三萬二千四百八十貫九百文嶺南西原賊未破州已前〉〈三千九百七貫九百文賊退後徵率〉
以前件如前。臣自到州,見租庸等諸使文牒,令徵前件錢物送納。臣當州被西原賊屠陷,賊停留一月餘日,焚燒糧儲屋宅,俘掠百姓男女,驅殺牛馬老少,一州幾盡。賊散後,百姓歸複,十不存一,資產皆無,人心嗷嗷,未有安者。若依諸使期限,臣恐坐見亂亡,今來未敢徵率,伏待進止。又嶺南諸州,寇盜未盡,臣州是嶺北界,守捉處多,若臣州不安,則湖南皆亂。伏望天恩,自州未破以前,百姓久負租稅,及租庸等使所有徵率,和市雜物,一切放免。自州破以後,除正租、正庸及準格式合進奉徵納者,請據見在戶徵送,其餘科率,並請放免。容其見在百姓產業稍成,逃亡歸複,似可存活,即請依常例處分。伏願陛下以臣所奏下議有司,苟若臣所見愚僻,不合時政,幹亂紀度,事涉虛妄,忝官屍祿,欺上罔下,是臣之罪,合正典刑。謹錄奏聞。
〈當州奏永泰元年配貢上都錢物總一十三萬二千六百三十三貫三十五文〉〈四萬一千二十六貫四百八十九文請據見在堪差科徵送〉〈九萬一千六百六貫五百四十六文配率請放免〉
以前件如前。臣當州前年陷賊一百餘日,百姓被焚燒殺掠幾盡,去年又賊逼州界,防捍一百餘日。賊攻永州,陷邵州,臣州獨全者,為百姓捍賊。今年賊過桂州,又團練六七十日,丁壯在軍中,老弱餽糧餉。三年已來,人實疲苦。臣一州當嶺南三州之界,守捉四十餘處。嶺南諸州,不與賊戰,每年賊動,臣州是境上之州。若臣州陷破,則湖南為不守之地。在於征賦,稍合優。今使司配率,錢物多於去年一倍已上;州縣徵納,送者多於去年二分已下。申請矜減,使司未許。伏望陛下以臣所奏,令有司類會諸經賊陷州,據合差科戶,臣當州每年除正租、正庸外,更合配率幾錢,庶免使司隨時加減,庶免百姓每歲不安。其今年輕貨及年支米等,臣請準狀處分。謹錄奏聞。
右。謹按地圖,舜陵在九疑之山,舜廟在太陽之溪。舜陵古老已失,太陽溪今不知處。秦漢已來,置廟山下,年代寢遠,祠宇不存。每有詔書令州縣致祭奠酹,荒野恭命而已。豈有盛德大業,百王師表,歿於荒裔,陵廟皆無?臣謹遵舊制,於州西山上已立廟訖。特乞天恩,許蠲免近廟一兩家,令歲時拂灑,示為恒式。豈獨表聖人至德及於萬代?實欲彰陛下元澤及於無窮。謹錄奏聞。
臣州僻在嶺隅,其實邊裔,土風貪於貨賄,舊俗多習吏事。獨季秀能介直自全,退守廉讓,文學為業,不求人知。寒餒切身,彌更守分,貴其所尚,願老山林。臣切以兵興已來,人皆趨競,苟利分寸,不愧其心,則如季秀者,不可不加裦異。臣特望天恩,令州縣取其穩便,與造草舍十數間,給水田一兩頃,免其當戶徭役,令得保遂其誌,此實聖朝旌退讓之道,亦為士庶識廉恥之方。謹錄奏聞。
〈右方城縣舊萬餘戶,今二百戶已下,其南陽、向城等縣更破碎於方城。每縣正員官及攝官共有六十人。〉
以前件如前。自經逆亂,州縣殘破,唐、鄧兩州,實為尤甚。荒草千里,是其疆畎;萬室空虛,是其井邑;亂骨相枕,是其百姓;孤老寡弱,是其遺人。哀而恤之,尚恐冤怨,肆其侵暴,實恐流亡。今賊寇憑陵,鎮兵資其給養;今河路阻絕,郵驛在其供承。若不觸事救之,無以勞勉其苦。為之計者,在先省官。其方城湖陽等縣正官及攝官,並戶口多少,具狀如前。每縣伏望量留令並佐官一人,餘並望勒停。謹錄狀上。
〈當軍孤弱小兒都七十六人(張季秀等三十九人無父母,周國良等三十七人有父兄在軍)。〉
以前件狀如前。小兒等無父母者,鄉國淪陷,親戚俱亡,誰家可歸,傭丐未得。有父兄者,其父兄自經艱難,久從征戍,多以忠義,遭逢誅賊。有遺孤弱子,不忍棄之,力相恤養,以至今日。迄令諸將有孤兒投軍者,許收驅使;有孤弱子弟者,許令存養。當軍小兒,先取回殘及回易雜利給養。謹錄狀上。
以前件如前。將士父母等,皆因喪亂,不知所歸,在於軍中,為日亦久。夫孝而仁者,可與言忠信;而忠信者,可以全義勇。豈有責其忠信,使之義勇,而不勸之孝慈,恤以仁惠?今軍中有父母者,皆共分衣食,先其父母,寒餒日甚,未嚐有辭。其將士父母等,伏望各量事給其衣食,則義有所存,恩有所及,俾人感勸,實在於此。謹錄狀上。
臣某言:臣自以昏庸無堪,逸浪江海,陛下忽降公詔,遠征愚臣。陛下豈不以凶逆未除,盜賊屢起,百姓勞苦,力用不足,將社稷大計,與天下圖之者乎?荒野賤臣,始見軒陛,又拘限忌諱,不能悉下情以上聞,則陛下又安用煩勞車乘,招禮賢異?臣實不能當君子之羞,受小人之辱,故編輿皂之說為三篇,名曰《時議》,敢以上聞。抵冒天威,謹伏待罪。臣結頓首謹上,乾元二年九月日,前進士元結表上。
上篇
時之議者或相問曰:「往年逆亂之兵,東窮江海,南極淮漢,西抵秦塞,北盡幽都,令趙衛之疆,悉為盜有。凶勇之徒,在四方者,幾百餘萬如屯守二京、從衛魁帥者不計。當時之兵,可謂強矣;當時人心,已不固矣。天子獨以數騎,僅至靈武,引聚餘弱,憑陵強寇,頓軍岐陽,師及渭西。曾不逾時,竟能摧堅銳,复兩京,逃降逆類,悉收河南州縣。今河北、隴陰,姦逆尚餘;今山谷江湖,稍多亡命;今所在盜賊,屢犯州縣;今天下百姓,咸轉流亡;今臨敵將士,多喜奔散;今賢士君子,不求任使。天子往在靈武,至於鳳翔,無今日兵革,而能勝敵;無今日禁制,而無亡命;無今日威令,而盜賊不起;無今日財用,而百姓不亡;無今日封賞,而將士不散;無今日朝廷,而人思任使,何哉?豈天子能以弱制強,不能以強制弱?豈天子能以危求安而忍以未安忘危?」
時之議者或相對曰:「此非難言,甚易言矣。天子往年,悲恨陵廟為凶逆傷污,怨憤上皇忽南幸巴蜀,哀傷宗戚多見誅害,驚惶聖躬動息無所,是以勤勞不辭,親撫士卒,與人權位,信而不疑,渴聞忠直,過則喜改。如此,所以能以弱制強,以危求安。今天子重城深宮,燕私而居;冕旒清晨,纓佩而朝;太官具味,當時而食;太常修樂,和聲而聽。軍國機務,參詳而進;萬姓疾苦,時或不聞。而厩有良馬,宮有美女,輿服禮物,日月以備,休符佳瑞,相繼而有,朝廷歌頌盛德大業,四方貢賦尤異品物。公族姻戚,喜符帝恩,諧臣戲官,怡愉天顏,而文武大臣,至於公卿庶官,皆權位爵賞,名實之外,似已遏望。此所以不能以強制弱,忍以未安忘危。若天子能視今日之安,如靈武之危,事無大小,皆若靈武,何寇盜強弱可言?當天下日無事矣!
中篇
時之議者或相謂曰:「吾聞道路云云,說士人共自謀曰:『昔我奉天子拒凶逆,勝敵則家國兩存,不勝則家國兩亡,所以生死決戰,是非極諫。今吾屬名位已重,財貨已足,爵賞已厚,勤勞已極。天下若安,吾何苦哉?天下若不安,吾屬外無仇讎相害,內無窮賤相迫,何苦更當鋒刃,以近死乎?何苦更忤人主,以近禍乎?』又聞曰:『嗚呼!吾州裏有忠義之者,仁信之者,方直之者。今或有病父老母、孤兒寡婦,如身能存者,皆力役乞丐,凍餒不足,況於死者父母妻子,人誰哀之?』又聞曰:『今天下殘破,蒼生危急,受賦役者,多寡弱貧獨,流亡死生,悲憂道路,蓋亦極矣!天下若安,我等豈無隴畝以自處?苦不安,我等不復以忠義仁信方直死矣。縱有盜於我者,安則隨之?』人且如此,其然何故?」時之議者相對曰:「今國家非欲其然,蓋失於太明、太信而然耳。夫太明則見其內情,將藏內情,則罔惑生焉。罔上惑下,能令必信,信可必矣,故太信焉。太信之中,至奸元惡,卓然而存。如此,使朝廷遂亡公直,天下遂失忠信,蒼生遂益冤怨。如公直亡矣,忠信失矣,冤怨生矣,豈天子大臣之所喜乎?將欲理之,能無端由。吾屬議於野者,又何所及?」
下篇
時之議者或相問曰:「今天子思安蒼生,思滅奸逆,思致太平,方力圖之,非不勤勞,於今四年,而說者異之,何哉?」時之議者或相對曰:「如天子所思,如說者所異,天子大臣,非不知之。凡有制誥,皆嘗言及,言雖殷勤,事皆不行,前後再三,頗類諧戲。今或有仁恤之詔、憂勤之誥,人皆族立黨語,指而議之,其由何哉?以言而不行之故也。天子不知其然,以為言雖不行,足堪沮勸。嗚呼!沮勸之道,在明審均當,而必行也。必不行矣,有言何為?自太古以來,致理興化,未有言之不行,而能至矣。若天子能追行已言之令,必行將來之法,且免天下無端雜徭,且除天下隨時弊法,且去天下拘忌煩令,必任天下賢異君子,屏斥天下奸邪小人,然後推仁信威令,與之不惑,此帝王常道,何為不及?」
某月日,前進士元結頓首尚書公閤下:結每聞賢卿大夫,能以至公之道推引君子,使名聲德業,相繼稱顯,則思見之;若不以至公之道推引君子,使禍惡凶辱,同日更受,則不思見之。結所以年四十,足不入於公卿之門,身不齒於利祿之士,豈忘榮顯,蓋懼汙辱。昨者有詔,使結得詣京師。至汝上逢山龜,亦承詔詣京師,結與山龜俱得乘郵而來,郵長待結,頗如龜者。前日謁見尚書,俯拜階下,本望齒乘郵與諸龜,結待命而退。不望尚書不以結齒之於龜,以士君子見禮,問及詞賦,許且休息。此結之幸,豈結望尚書之意?古人所以愛經術之士,重山野之客,采輿童之誦者,蓋為其能明古以論今,方正而不諱,悉人之下情。結雖昧於經術,然自山野而來,能悉下情。尚書與國休戚,能無問乎?事有在尚書力及,能不行乎?結頓首。
月日,新授右金吾兵曹參軍攝監察御史元結頓首相公執事:某性愚弱,本不敢幹時求進。十餘年間,在山野過為知已,猥見稱譽,辱在鄉選,名汙上第。退而知恥,更自委順,亦數年矣。中逢喪亂,奔走江海,當死複生,見有今日,林壑不保,敢思祿位?忽枉公詔,命詣命師,州縣發遣,不得辭避,三四千裏,煩勞公車。始命蹈舞帝庭,即日辭命,擔囊乞丐,複歸海濱。今則過次授官,又令將命,謀人軍者,誰曰易乎?相公見某,但禮文拜揖之外,無所問焉。忽然狂妄男子,不稱任使,坐招敗辱,相公如何?某所以盡所知見聞於左右,不審相公以為可否?如曰不可,合正典刑,欺上誷下,是某之罪。謹奉詔書及章服待命屏外。某頓首。
某月日,荊南節度判官水部員外郎兼殿中侍御史元結頓首:某聞古之賢達居權位也,令當世頌其德,後世師其行。何以言之?在分君子小人,察視邪正,使無冤濫,而無憤痛耳。某不能遠取古人,請以端公賢公中丞為喻。前者獲接端公餘論,某嘗議及中丞,某以為賞中丞之功未當,論中丞之冤至濫。端公不知情,至泣涕交流,豈不為有冤濫未申,而生此憤痛?某與端公,頗為親故,官又差肩,曾不垂問。便即責使,冤濫者豈獨中丞而已乎?憤痛者豈獨端公而已乎?所以至遣使者,試以自明。端公前牒則請不交兵,端公後牒則請速交兵,如此豈端公自察辨誤耶?有小人惑亂端公耶,端公又雲荊南將士侵暴?端公豈能保荊南將士必侵暴乎?豈能保淮西將士必不侵暴乎?端公少垂察問。某又聞泗上鄰家之事,請說以自喻。昔泗上有鄰家,有朋友,遊者門之。遊東家,則曰公之友賢,能益主人。西家之友愚,能損主人。遊西家,則曰公之友智,能譽主人。東家之友狡,能毀主人,見其友,亦如鬥主人之論。於是鄰家之友相惡將相害,鄰家之翁怒將相絕。裏有正信之士為辨之,然後鄰家通歡,鄰友善。荊南與江西,猶鄰家也。某其友乎?遊者方相鬥,誰為正信之士一為辨之?某敢以此書獻端公閤下。
某月日,某官某再拜相公閤下:嘗見時人不能自守性分,俛仰於傾奪之中,低徊於名利之下,至有傷汙毀辱之患,滅身亡家之禍。則欲劇為之箴於身,豈願逾性分取禍辱而忘自箴者耶?某性荒浪無拘限,每不能節酒。與人相見,適在一室,不能無歡於醉,醉歡之中,不能無過。少不學為吏,長又著書論自適。昔天下太平,不敢絕世業,亦欲求文學之官職員散冗者,為子孫計耳。自兵興以來,此望亦絕。何哉?某一身奉親,奔走萬里,所望飲啄承歡膝下。今則辱在官以逾其性分,觸禍辱機兆者,日未無之。某又三世單貧,年過四十,弱子無母,年未十歲,孤生嫁娶者一人。相公視某,敢以身徇名利者乎?有如某者,以身徇名利,齒於奴隸尚可羞,而況士君子也歟?某甚愚鈍,又無功勞,自布衣歷官,不十月官至尚書郎,向三歲官未削,人多相榮,某實自憂。相公忍令某漸至畏懼而死,甚令必受禍辱而已?某前所言,相公似未見信,故藉紙筆煩瀆門下。某再拜。
月日,次山白何夫子執事:皮弁時俗廢之久矣,非好古君子,誰能存之?忽蒙見贈,驚喜無喻。次山漫浪者也,苦不愛便事之服、時世之巾。昔年在山野,曾作愚巾、凡裘,異於制度。凡裘領緇界、緇緣、緇帶,其餘皆褐帶,聯後縫中,腰前係。愚巾頂方、帶方、垂方,緇葛為之,元絲為縷。次山自衣帶巾裘,雖不為時人大惡,亦嚐辱其嗤誚,方欲雜古人衣帶以自免辱。贈及皮弁,與凡裘正相宜。若風霜慘然,出行林野,次山則戴皮弁、衣凡裘;若大暑蒸濕,出見賓客,次山則戴愚巾、衣野服。野服大抵緇褐布葛為之也,腰擔為裳,短襟為衣,裳下及履,衣垂及膝下。不審夫子異時歸休,適在山野,能衣戴此者不乎?若以為宜,當各造一副送往。元次山白。
河南元氏望也,結元子名也,次山結字也。世業載國史,世係在家牒。少居商餘山,著《元子》十篇,故以元子為稱。天下兵興,逃亂入猗于洞,始稱猗于子。後家濱,乃自稱浪士。及有官,人以為浪者亦漫為官乎,呼為漫郎。既客樊上,漫遂顯,樊左右皆漁者,少長相戲,更曰聱叟。彼誚以聱者,為其不相從聽,不相鉤加,帶笭箵而盡船,獨聱齖而揮車。酒徒得此又曰:「公之漫,其猶聱乎?公守著作,不帶笭箵乎?又漫浪於人間,得非聱齖乎?公漫久矣,可以漫為叟。」於戲!吾不從聽於時俗,不鉤加於當世,誰是聱者?吾欲從之,彼聱叟不慚帶乎笭箵,吾又安能薄乎著作?彼聱叟不羞聱齖於鄰里,吾又安能慚漫浪於人間?取而醉人議,當以漫叟為稱,直荒浪其情性,誕漫其所為,使人知無所存有,無所將待。乃為語曰,能帶笭箵者,全獨而保生;能學聱齖者,保宗而全家。聱也如此,漫乎非邪?
天寶十二年,漫叟以進士獲薦,名在禮部。會有司考校舊文,作《文編》納於有司。當時叟方年少,在顯名跡,切恥時人諂邪以取進,奸亂以致身。徑欲填陷穽於方正之路,推時人於禮讓之庭,不能得之,故優遊於林壑,怏恨於當世。是以所為之文,可戒可勸,可安可順。侍郎楊公見《文編》歎曰:「以上第汙元子耳,有司得元子是賴。」叟少師友仲行公,公聞之,諭叟曰:「於戲!吾嚐恐直道絕而不續,不虞楊公於子相續如縷。」明年,有司於都堂策問群士,叟竟在上第。爾來十五年矣,更經喪亂,所望全活,豈欲跡參戎旅,苟在冠冕,觸踐危機,以為榮利?蓋辭謝不免,未能逃命。故所為之文,多退讓者,多激發者,多嗟恨者,多傷閔者。其意必欲勸之忠孝,誘以仁惠,急於公直,守其節分。如此,非救時勸俗之所須者歟?叟在此州今五年矣,地偏事簡,得以文史自娛。乃次第近作,合於舊編,凡二百三首,分為十卷,復命曰《文編》,示門人子弟,可傳之於筐篋耳。叟之命稱,則著於《自釋》云,不錄。時大曆二年丁未中冬也。
元結作《篋中集》,或問曰:「公所集之詩,何以訂之?」對曰:「風雅不興,幾及千歲,溺於時者,世無人哉。嗚呼!有名位不顯,年壽不終,獨無知音,不見稱頌,死而已矣,誰雲無之?近世作者,更相沿襲,拘限聲病,喜尚形似,且以流易為辭,不知喪於雅正。然哉,彼則指詠時物,會諧絲竹,與歌兒舞女生汙惑之聲於私室可矣。若令方直之士、大雅君子,聽而誦之,則未見其可矣。吳興沈千運,獨挺於流俗之中,強攘於已溺之後,窮老不惑,五十餘年,凡所為文,皆與時異。故朋友後生,稍見師效,能似類者,有五六人。於戲!自沈公及二三子,皆以正直而無祿位,皆以忠信而久貧賤,皆以仁讓而至喪亡。異於是者,顯榮當世。誰為辯士,吾欲問之。天下兵興,於今六歲,人皆務武,斯焉誰嗣?已長逝者,遺文散失;方阻絕者,不見近作。盡篋中所有,總編次之,命曰《篋中集》,且欲傳之親故,冀其不亡。於今凡七人,詩二十二首,時乾元三年也。
乙未中,詔吳興張公為元武縣大夫。公舊友河東柳潛夫、裴季安、扶風竇伯明、趙郡李長源、河南元次山,將辭宴言,悉以言贈。上有勸仁惠、恤勞苦之風,下有惜離異、戒行役之論,元子聞之,中有所指:「國家將日極太寧,垂休八荒,故自近年,兵出滇外。訂者或曰:‘西南少疲,是以天子特有命也。將天之命,斯未易然。’於戲!蜀之遺民,化於秦漢,純古之道,其由未知。無置此焉,姑取廢也,如德以涵灌,義以封植,其教遲遠,其人迎喁。至乎不可,固未必也。則曰:「保仁以敦養,流惠以懷恤,知其所勞,示其所安,無以鬼之,當可然也。」潛夫聞之,中興不樂,歎曰:「吾嚐與朋友有四方之異,不甚感人如今之心。」 多問其故,對曰:「嗟嗟子能有是言也,吾故感焉。行有規矣多,無曰我四十於此,無曰我時祿位下哉!」公乃複曰:「當不失於二公之意,為異年觀會之方也已。敢戒行役,敢自清慎,終不貽朋友之憂何如?」於是醉歌中堂,極樂而已。諸公有贈,遞相編次。
乾元初,漫叟浪家於溪之濱,以耕釣自全而已。九江之人,未相喜愛,其意似懼叟衣食之不足耳,叟亦不促促而從之。有王及者,異夫鄉人焉,以文學相求,不以羈旅見懼;以相安為意,不以可否自擇,及於叟也如是之多。叟在舂陵,及能相從遊,歲餘而去。將行,規之曰:「叟愛及者也,無惑叟言。及方壯,可強藝業,勿以遊方為意。人生若不能師表朝廷,即當老死山谷。彼區區於財貨之未,局局於權勢之門,縱得鍾鼎,亦胡顏受納?行矣自愛!耿容州歡於叟者,及到容州,為叟謝主人:聞幕府野次久矣,正宜收擇謀夫,引信才士,有如及也,能收引乎?二三子賦送遠之什,以係此雲。
吾於九疑之下,賞愛泉石,今幾三年。能扁舟數千裏來遊者,獨雲陽譚子。譚子文學、隱名山野。隱身雲陽之阿,世如君何?牧犢愛雲陽之宰,峻公不出南嶽三十年,今得雲陽一峰,譚子又在焉,彼真可家之者邪?子去為吾謀於牧犢。近峻公有泉石老樹,壽藤縈垂,水可灌田一區,火可燒種菽粟,近泉可為十數間茅舍,所詣才通小船,吾則往而家矣。此邦舜祠之奇怪,陽華之殊異,潓泉之勝絕,見峻公與牧犢,當一一說之。鬆竹滿庭,水石滿堂,石魚負樽,鳧舫運觴,醉送譚子,歸於雲陽,漫叟元次山序。
昔元次山與韓方源別於商餘,約不終歲,複相見於此山。忽八年於今,始復相見,悲歡之至,言可極邪?次山與方源,昔年俱頤於山谷,有終焉之意。今方源得如其心,次山汙在冠冕,次山一顧方源,再三慚羞,時複飲酒,求其安我。今方源欲安家肥陽,次山方理兵九江,相醉相辭,不必如昔年之約,此情豈易然者邪?乙未之前,次山有《元子》;乙未之後,次山有《猗于子》;戊戌中,次山有《浪說》。悉贈方源,庶方源見次山之意。
癸卯歲,京兆王契佐卿年四十六,河南元結次山年四十五。時次山頃日浪遊吳中,佐卿頃日去西蜀,對酒欲別,此情易邪?在少年時,握手笑別,雖遠不恨,以天下無事,誌氣猶壯。今與佐卿年近五十,又逢戰爭未息,相去萬里,欲強笑別,其可得乎?與佐卿去者有清河崔異,與次山住者有彭城劉灣,相醉相留,幾日江畔!主人鄂州刺史韋延安令四座作詩,命餘為序,以送遠雲。
漫叟年將五十,與時不合,垂三十年,愛惡之聲,紛紛人間。博陵崔曼,惑叟所為,遊而辨之,數月未去。會潭州都督張正言薦曼為蜀邑長,將行,叟謂曰:叟異時乃山林一病民耳,宜不相罔,行矣勿惑!吾子有才業,且明辨,又方年少,必能樹勳庸,垂名聲。若求先達賢異,能相抆拭,正在張公。張公往年在西域,主人能用其一言,遂開境千里,威振絕域,寵榮當世。公往在淮南,逡巡指麾,萬夫風從,遭逢猜疑,弛而不為。今海內兵革未息,張公必為時用,吾子勉之。所相規者,宜緩步富貴,從容謀畫,少節酒,平氣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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