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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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百九十七 全唐文 卷七百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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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大戴禮祭法文

《祭法》曰:「法施於人則祀之。」咎繇作帝謨,為士師,其道參乎舜禹,不曰法施於人乎?何祀典之闕哉?《祭法》曰:「能禦大災則祀之。」堯舜之世,山林蕃,鳥獸暴。益作虞也,山林疏,鳥獸鮮,人民安,不曰能禦大災乎?何祀典之闕哉?《祭法》曰:「以勞定國則祀之。」昔者周公輔武以寧殷亂,佐成而立周業,制禮樂,立明堂,不曰以勞定國乎?何禮典之闕哉?如以咎繇伯益之功小於舜禹,不在祀典,則契為司徒而民成,咎繇也,冥勤其官而水死,伯益也。如以聖人制禮自有七廟,不合列在祀典。則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周公也。如皆以功烈列於民者,則吾之先師仲尼,邁德於百王,垂化於萬世,孰不若契為司徒冥勤其官也哉?日休懼聖人之文,將亂而墜,敢參補而附之文曰:咎繇能平其法以位終,益能立其功以讓禹政,周公以文化,仲尼以德成,非此族也,不在祀典。

祝瘧癘文

昔夏後氏鑄鼎象物,使民知神奸。或魑魅之外,魍魎之餘,匿天命,竊帝威,罔不見形於鼎上者。自夏後氏去,繼為禍於人間,被之者始若處冰檻,複若落炎井,眩瞀熒惑視之累形,聽者重聲,骨節殆重,如山已傾。始或醒時,奪人之情,喪人之精,兀若木偶,昏如宿酲。噫!或飲食不節,哀樂失所。病於上者,上則湯劑,次則礦艾,愈矣。凡在是病者人也,又非天也,湯劑不可理,礦艾不可攻。嗚呼!癘能禍人,是必有知也。既有知,奚不效神為聰明正直,不加祟於君子焉。遂為文祝而逐之曰:癘乎癘乎,有事君不盡節,事親不盡孝,出為叛臣,入為逆子,天未降刑,尚或竊生,爾宜癘之。有專祿恃威,僭物行機,上弄國權,下戲民命,天未降刑,尚或竊生,爾宜癘之。有賣交取祿,諂交結族,一言不善,禍發如鏃,天生降刑,尚或竊生,爾宜癘之。美曼之色,媚於君側,巧笑未足,已亡於國,天未降刑,尚或竊生,爾宜癘之。柔佞之言,惑於君前,委順未足,國步移焉,天未降刑,尚或竊生,爾宜癘之。四星之位,奉於紫宸,蕭牆禍起,帝座蒙塵,天未降刑,尚或竊生,爾宜癘之。見災幸久,聞禍樂成,含羞冒貴,忍垢貪榮,天未降刑,尚或竊生,爾宜癘之。癘乎癘乎,爾目不盲,爾耳不聾。如向來之所陳,奚不禍於其躬。仁者必有厄,義者必有窮。見仁義而勿癘,遇奸佞而肆凶。非惟去乎物患,抑亦代乎天功。癘乎癘乎,苟依吾言若是,吾將達爾於帝聰。

鹿門隱書六十篇(並序)

醉士隱於鹿門,不醉則遊,不遊則息。息於道,思其所未至。息於文,慚其所未周。故複草《隱書》焉。嗚呼!古聖王能旌夫山穀民之善者,意在斯乎?

或曰:「仲尼修春秋,紀災異近乎怪,言虎賁之勇近乎力,行衰國之政近乎亂,立祠祭之禮近乎神。將聖人之道,多歧而難通也,奚有不語之義也?」曰: 「夫山鳴鬼哭,天裂地拆,怪甚也。聖人謂一君之暴,災延天地,故諱耳。然後世之君,猶有窮凶以召災,極暴以示異者矣。夫桀紂之君,握鉤伸鐵,撫梁易柱,手格熊羆,走及虎兕,力甚也。聖人隱而不言,懼尚力以虐物,貪勇而喪生。然後世之君,猶有喜角抵而忘政,愛拔拒而過賢者。寒浞竊室,子頑通母,亂甚也。聖人隱而不言,懼來世之君為蛇豕,民為淫蜮。然後世之君,猶有易內以亂國,通室以亂邦者。夏啟畜乘龍,周穆燕瑤池,神甚也。聖人隱而不言,懼來世之君以幻化致其物,以左道成其樂。然後世之君,猶有黷封禪以求生,恣祠祀以祈欲者。嗚呼!聖人發一言為當世師,行一行為來世軌,豈容易而傳哉?當仲尼之時,苟語怪力亂神也,吾恐後世之君,怪者不在於妖祥,而在於政教也;力者不在於角抵,而在於侵淩也;亂者不在於衽席,而在於天下也;神者不在於禨鬼,而在於宗廟也。若然,其道也豈多歧哉?

民性多暴,聖人導之以其仁。民性多逆,聖人導之以其義。民性多縱,聖人導之以其禮。民性多愚,聖人導之以其智。民性多妄,聖人導之以其信。若然者,聖人導之於天下,賢人導之於國,眾人導之於家。後之人反導為取,反取為奪,故取天下以仁,得天下而不仁矣。取國以義,得國而不義矣。取名位以禮,得名位而不禮矣。取權勢以智,得權勢而不智矣。取朋友以信,得朋友而不信矣。堯舜導而得也,非取也,得之而仁,殷周取而得也,得而亦仁。吾謂自巨君孟德已後,行仁義禮智信者,皆奪而得也。悲夫!」

文學之於人也,譬乎藥,善服有濟,不善服反為害。

或曰:「聖人見一善,必汲汲慕之。夫丹朱商均,雖曰不肖,豈便毒於豺虎哉?何其嗣之遠也?且善足以保身,不足以保天下。噫!丹朱商均,苟非堯舜之子,一身且不保,況天下哉!毀人者自毀之,譽人者自譽之。夫毀人者人亦毀之,不曰自毀乎?譽人者人亦譽之,不曰自譽乎?」

或曰:「神農牛首,蜚仲鳥身,信乎哉?」曰:「非形也,象也。夫梟羊猰貐,尚猶類人,況聖賢也哉?」

或曰:「夏禹為黃熊,信乎哉?」曰:「非也,感也。夫簡狄吞鳥卵而生契,薑原履大跡而產稷,是也。當禹之母,夢熊而生耳。不然者,禹誠是熊,吾以聖人為罔象也。」

或曰:「孟子云:‘予何人也?舜何人也?’是聖人皆可修而至乎?」曰:「聖人天也,非修而至者也。夫知道然後能修,能修然後能聖。且堯為唐侯,二十而以德盛。舜為鰥民,二十以孝聞。焉在乎修哉?後稷之戲,必以藝殖。仲尼之戲,必以俎豆。焉在乎修哉?蓋修而至者,顏子也,孟軻也。若聖人者,天資也,非修而至也。」

窮山人盡行也,大江人盡涉也,然而不幸者,有遇虎兕之暴,蛟龍之患者矣,豈以是而止者哉?夫途有遇是患而死者,繼其踵者惟恐其行之不速也。今之士為名與勢,苟刑禍及流竄至,是監刀鋸者必名人,司流竄者必勢士,繼其踵者惟恐其位之不速也。嗚呼!名與勢然也,吾患其內虎兕乎?蛟龍乎?是天不為人幸也,非人也。其或披林逐虎兕,入水嬰蛟龍,遇其患也,是人不為天幸也,非天也。若是以取禍,則終身所為心之駔儈焉。君子不為其所不為,小人為其所不為。

可以威而不威,可以殺而不殺,難也。

潔者不觀其窮,觀其富也。慎者不觀其危,觀其勢也。苟當窮能潔,當危能慎,戒也非真也。

古之官人也,以天下為己累,故已憂之。今之官人也,以已為天下累,故人憂之。

今道有赤子,將為牛馬所踐,見之者無問賢不肖,皆惕惕然,皆欲驅牛馬以活之。至夫國有弱君,室有色婦,有謀其國欲其室者,惟恨其君與夫不罹其赤子之禍也。噫!是複何心哉!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伊尹五就湯五就桀。」皮子采廉於伯夷,廉於天下,不為隘矣。擇和於下惠,和於天下,不為不恭矣。取誌於伊尹,誌於天下,不為不大矣。

天有造化,聖人以教化裨之。地有生育,聖人以養育裨之。四時有信,聖人以誠信裨之。兩曜有明,聖人以文明裨之。噫!裨於天地者,何獨聖人!雖禽獸昆蟲雲物,亦不能自順其化。麟鳳裨於祥瑞也,蛟龍裨於潤澤也,昆蟲裨於地氣也,雲物裨於天候也,而況於聖人乎?況於鬼神乎?故紆大君之組綬,食生人之膏血,苟不仁而位,是不裨於祿食也,況能裨於天地乎?吾乃知是禽獸昆蟲雲物,不竊於天地之覆燾也。

舟之有舵,猶人之有道也。舵不安也,舟之行,匪舵不進,是不安而安也。人之行也,猶舟之有舵,匪道不行,是不行而行也。夫秦失舵於項,項遺舵於漢,是聖人之道不安其所安,小人之道安其所不安也。

伊尹之道,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吾得誌,弗為也。與之以道,取之以道,天下可也,況一介哉?伊尹之道近乎執,吾去執而取廉者也。

伯夷不仕非君,弗治非民。治則進,亂則退,吾得誌,弗為也。不仕非君,孰行其道?不治非民,孰急天下?以非君乎,湯不當事桀,文王不當事紂也。以非民乎,桀民不赴殷,紂士不歸周矣。故伯夷之道過乎高,吾去高而取介者也。

柳下惠何仕非君,何使非民?與惡人言,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吾得誌,弗為也。夫蚍蜉豈遇人而有禮哉?民之下者,亦若是而己。柳下惠之道過乎溷,吾去溷而取辨者也。

於戲!黃卷之內,聖賢者皆在焉。慕而不可及,愛而不可必,鬱鬱於厲。夫至乎是者,為心乎?為身乎?心則勞,身則憊。嗚乎!道果不在於自用。

古之者也,吾不奢。古之儉也,吾不儉。適管晏之中,或可矣。噫!古之奢者僭,今之奢也濫。古之儉也性,今之儉也名。

學而廢者,不若不學而廢者。學而廢者,恃學而有驕,驕必辱。不學而廢者,愧己而自卑,卑則全。勇多於仁謂之暴,才多於德謂之妖。小善亂德,小才耗道。

以有善而不進,以有才而不修,孔門之徒恥也。古之隱也,誌在其中。今之隱也,爵在其中。

吏不與奸罔期,而奸罔自至。賈豎不與不仁期,而不仁自至。嗚呼!吏非被重刑,不知奸罔之喪已。賈豎非遭極禍,不知不仁之害躬也。夫易化而善者齊民也,唯吏與賈豎難哉。

人之肆其誌者,其如後患何?聖人能與人道,不能與人誌。

嗚呼!才望顯於時者殆哉!一君子愛之,百小人妒之。一愛固不勝於百妒,其為進也難。

不以堯舜之心為君者,具君也。不以伊尹周公之心為臣者,具臣也。

造父善禦,不能禦駑駘。公輸善匠,不能匠散木。吾知夫不教之民也,豈易禦而易匠者哉?陽貨者,仲尼之駑駘也。互鄉者,仲尼之散木也。

或曰:「子之道有以邁千人,子之貌固不足加於眾,噫何哉?」曰:「亦何異哉?伊皋亦人耳,孔顏亦人耳。」不思而立言,不知而定交,吾其憚也。

知道而不行,知賢而不舉,甚乎穿窬也。夫盜也者,不能盡一室。如不行道,足以喪身,不舉賢,足以亡國。

金貝珠璣,非能言而利物者也。至夫有國者,寶之甚呼賢,惜之過乎聖。如失道而有亂,國且輸人,況夫金貝珠璣哉!聖人行道而守法,賢人行法而守道,眾人侮道而貨法。

古之決獄,得民情也哀。今之決獄,得民情也喜。哀之者,哀其化之不行。喜之者,喜其賞之必至。

周公為天子下白屋之士,今觀於一命之士接白屋之人,斯禮遂亡。悲夫!

幸君之急而見懲,糾己之讎而為直。因躬不好者而為廉,因人不樂者以為正,大人不由也。

聖人之道猶坦途,諸子之道猶斜逕。坦途無不之也,斜逕亦無不之也。然適坦途者有津梁,之斜逕者苦荊棘。

三王之世,民知生而不知化。五帝之世,民知化而不知德。毀人者失其直,譽人者失其實,近於鄉願之人哉。

憚勢而交人,勢劣而交道息。希利而交人,利薄而友道退。明君善全臣者不狎,哲士善全友者不昵。

或曰:「吾善治苑囿,我善治禽獸。我善用兵,我善聚賦。」古之所謂賊民,今之所謂賊臣。

虸蚄能害稼,不能害人,奸邪善害人。害稼者有時而稔,是不害也。雖有祝鮀之佞,宋朝之美,其害人也,可勝道哉!

或問「君子之道,何如則可以常行矣?」曰:「去四蔽,用四正,則可以常行矣。」曰:「何以言之?」「見賢不能親,聞義不能伏,當亂不能正,當利不能節。此之謂四蔽。道不正不言,禮不正不行,文不正不修,人不正不見。此之謂四正。」

鵷鸞不見,君子慕焉。鸚鳩常見,小人捕焉。噫!君子之出處,亦猶夫鵷鸞而已矣。

不位而尊者曰道,不貨而富者曰文。噫!吾將謂得時乎?尊而驕者不為矣。吾將謂失時乎?富而安者吾為矣。

或曰:「將處乎世,如何則可以免乎謗?」曰:「去六邪,用四尊,則可矣。」曰:「何以言之?」曰:「諫未深而謗君,交未至而責友,居未安而罪國,家不儉而罪歲,道不高而淩貴,誌不定而羨富。此之謂六邪也。自尊其道,堯舜不得而卑也。自尊其親,天下不得而詘也。自尊其己,孩孺不得而娛也。自尊其誌,刀鋸不得而威也。此之謂四尊也。」

愛雖至而不媟,讎已危而不擠,勢方盛而知足,利正中而識已,豈小人之能哉?以儉而獲罪,猶遠乎奢。以退而遇謗,尚愈乎進。

弓箕之家,生子而舍乎弓箕。陶[A105]之家,生子而舍乎陶[A105]。噫!吾之道,猶弓箕陶[A105]乎?

自漢至今,民產半入乎公者,其唯桑宏羊、孔僅乎?衛青霍去病乎?設遇聖天子,吾知桑孔不過乎賈豎,衛霍不過乎士伍。古之殺人也怒,今之殺人也笑。

古之用賢也為國,今之用賢也為家。古之酗醟也為酒,今之酗醟也為人。古之置吏也,將以逐盜。今之置吏也,將以為盜。

或曰:「楊墨有道乎?」曰:「意錢格簺,皆有道也。何啻乎楊墨哉?」吾知夫今之人嗜楊墨之道者,其一夫之族耳。

鄙孝議上篇

有天地來,言乎孝者,大曰舜,小曰參。舜承順父母之道,無不為也。雖俾食於褻器,寢於廁竇,猶將順之,況夫修廩浚井哉?然猶避乎大杖也。雖嚐以小杖為順,則舜修廩可也,浚井可也,設死於大杖,誰養瞽叟哉?參承順父母之道,無不至也。鋤瓜傷根,曾皙杖之,幾至於死。是以仲尼不以為孝也。何哉?有參則皙安,無參則皙孤。參順鋤瓜之罪,設死於杖,誰養夫皙哉?夫以二孝之不受重責,恐夫糜骨節隳肢體,有辱於先人也,豈有操其刃剸已肉以為孝哉?夫人之身者父母之遺體也。剸己之肉,由父母之肉也。言一不順色,一不怡情,尚以為不孝,況剸父母之肉哉?故樂正子春喪足不下堂,漢景不吮孝文之癰。二賢卒成大孝,猶傷足不下堂,吮癰有難色,何者?傷己之足,傷父母之足也。吮父母之癰,吮已之癰也。傷之者不敬,吮之者過媟,是以聖賢不為也。今之愚民,謂已肉可以愈父母之病,必剸而飼之,大者邀縣官之賞,小者市鄉黨之譽,訛風習習,扇成厥俗。通儒不以言,執政不以禁。昔墨氏摩頂至踵,斷指存脛,謂之兼愛。今之愚民如是,其兼愛耶?設使虞舜糜骨節,曾參隳肢體,樂正子春傷足不愛,漢景吮癰無難,今之有是者,吾猶以為不可,況無是理哉?或執事者嚴令以禁之,則天下之民保其身,皆父母之身也,欲民為不孝也難矣哉。

鄙孝議下篇

人之心也,仁者孝有餘,凶者暴不足。故聖人之制禮,非所以懲其不足,抑亦戒其有餘。由是節之以哀戚,定之以封域,制之以斬衰。仁者之喪,滿其哀也,不足於心,而不能有餘於禮。凶者之喪,滿其怠也,有餘於心,而不能不足於禮。此由民之心必有嗜欲,必知饑渴,自開辟而至於今,未能改也。魯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夫子曰:「由,爾責於人,終無已夫?三年之喪,亦已久矣。」又孔子既合葬於防,曰:「吾聞之,古也墓而不墳。今某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矣。」於是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門人後。雨甚至,孔子問焉,曰:「爾來何遲也?」曰:「防墓崩。」孔子不應,三,(以其三言之自以非禮不聞也),孔子泫然流涕曰:「吾聞之,古不修墓。」以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制也。古不修墓,聖人之格言也。以朝祥而暮歌,聖人尚不笑之,以經雨而防墓崩,聖人尚泣而修之,況廬之於其側,朝夕而哭哉?故合葬於防,孔子先反者,尚修虞事也。今之愚民,既合不掩,謂乎不忍也。既掩不虞,謂乎廬墓也。傷者必過毀,甚者必越禮。上者要天子之旌表,次者受諸侯之褒賞。自漢魏以降,厥風逾甚,愚民蚩蚩。過毀者謂得儀,越禮者謂大孝。奸者憑之以避征徭,偽者扇之以收名譽。所在之州鄙,礱石峨然。問所從來,曰有至孝也。廬墓三年,孝感至瑞,郡守聞於天子,天子為之旌表焉。嗚呼!夫古之廬墓,至畜妻子於宅兆之前,其波流弊,至今褻慢焉。有守正者,雖大孝不錄,為非者,雖小道必旌。則聖人之制,後何法焉?或曰:「子貢居於夫子墓側,六年乃去,非廬墓之自耶?」曰:「子貢之罪大矣。口受聖人之言,身違聖人之禮,噫甚矣。夫子曰:‘事師無犯無隱,左右就養亡方。服勤至死,心喪三年。’又曰:‘師吾哭諸寢。’是師之喪也,心喪止於三年,哭泣至於寢室,未有倍其年而哭於墓者,斯子貢之罪也。」今執事者見愚民之有是者,宜責而不貴,鄙而不旌,則民必依禮而行矣。苟若是,則隳教之風息,毀制之道壅。《傳》曰:「辛有適伊川,見被發而祭於野者。」今之有是被發而哭於野者,幾何不為戎之於宅兆乎?有心於是道者,得斯說而存之,禁之可也,令之可也。

內辨

日休自布衣受九江之薦,與計偕寓止永崇裏。居浹旬,有來候者曰:「子幾退於有司,幾孰於執事,其譽與名,煜煜於京師矣。致是也者孰自?」曰:「偶與計偕者,曾未識咸陽城闕。所贄者未及卿相之門,所趨者未入勢利之地。其譽與名,反不知其自矣。」曰:「聞子受今小司徒河東公知素矣。公當時之望,溟渤於文場,嵩華於朝右。子之上第,不足憑他門?」曰:「公之為前達接後進,今之中古人也。愚欲自知其道,幹之以其文,以名臣之威,絀賤士之禮,其為知大矣。所謂幹之以其道,知之亦以其道。遇其人則宣之於口,不遇其人則貯之於心,非佞傳媚說者也。」或者不懌而退。居一日,又有來者曰:「喋喋之人,謂子賴其知,欲一舉於有司。信哉?」曰:「於戲!聖天子之世,文教如膏雨,儒風如扶搖。草茅之士得以達,市井之子可以進。名場大辟,豁若廣路,千百人各負累能,時執事各立用譽。如日休之才,處於場中,若放鯤鮞於東溟,逐獐麛於五嶽。以小入大,以微混眾,其汨汩沒沒,昭然可知矣。豈能一舉於有司哉?或練窮物態,曉盡時機,一二十舉於有司,倘處之下列。行其道也,上可以布大知,下可以存祿利而已矣。」曰:「若能者謗歟,子宜默處梁上,第防其萌。」曰:「大聖者不過周孔,然猶管蔡謗然前,叔孫毀於後。何由處世而然,亦猶登高者必望,臨深者必窺矣。《詩》曰:『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夫四國且亂,況一士哉!雖然,敢不防其萌!」 嗚呼!防而免者人歟?防而不免者天歟?

題後魏書釋老誌

魏收為後魏書,大誇西域氏之教,以為漢獲休屠王金人,乃釋氏之漸也。秦始皇聚天下兵,鑄金人十二於咸陽,漢復置之,豈可復為釋氏哉?夫仲尼修《春秋》,君有僭王號者,皆削爵為子,況戎狄之道,不能少抑其說耶?孟子曰:「能以言拒楊墨者遠矣。」不能以言抑者,收也亦聖徒之罪人矣。謂史必直歟?則《春秋》為賢者諱之,為尊者諱之。筆削與奪在手,則收之為是。媚於偽齊之君耶,不然,何不經之如是。

九諷係述(並序)

在昔屈平既放,作《離騷》經,正詭俗而為《九歌》,辨窮愁而為《九章》。是後詞人摭而為之,皆所以嗜其麗辭,撢其逸藻者也。至若宋玉之《九辨》,王襃之《九懷》,劉向之《九歎》,王逸之《九思》,其為清怨素豔,幽抉古秀,皆得芝蘭之芬芳,鸞鳳之毛羽也。然自屈原以降,繼而作者,皆相去數百祀。足知其文難述,其詞罕繼者矣。大凡有文人不擇難易,皆出於毫端者,乃大作者也。楊雄之文,某軻乎?而有《廣騷》也。梁竦之詞,班馬乎,而有《悼騷》也。又不知王逸奚罪其文,不以二家之述,為離騷之兩派也。昔者聖賢不偶命,必著書以見誌,況斯文之怨抑歟?噫!吾之道不為不明,吾之命未為不偶,而見誌於斯文者,吾懼來世任臣之君,因謗而去賢,持祿之士,以猜而遠德,故復嗣數賢之作,以九為數,命之曰《九諷》焉。嗚乎?百世之下,復有修離騷章句者乎?則吾之文未過,不為乎《廣騷》《悼騷》也。

正俗

粵句亶之薄俗兮,其風狡而且苦。吾欲以直道揠其邪心兮,皆逞容而莫顧。前誨行兮後止,高諭仰兮下俯。咸謂吾之儇為愚兮,並以吾之𢟆為傴。羌靈修之乃吾知兮,先職我而為輔。奈其臣之狺狺兮,乃不知吾之所撫。吾欲以明喆之性辨君臣之分兮,定文物之數。吾欲以正訐之道兮,進忠賢而退奸豎。吾欲以醇醲之化兮,反當今而為往古。吾欲以忖度之志兮,定觚圓而反規矩。念佁核之在位兮,若梟羊之當路。內灼怛以如倳兮,復何知其所愬。乃指天而鬱悠兮,將天奪乎國之祜。永惄惄以何言兮,將求知於吾祖。

遇謗

有肪兮墨,而謂之不潔。有泉兮壅,而謂之不決。有𦶜兮𨏼,而謂之不芳。有軸兮鍥,而謂之不轍。聲咺唏以無音兮,氣鬱悒而空噎。既惄惄以憎懼兮,又謾謾而不訣。誣彭祖以為孺兮,譎殤子以為耋。夥眾人之難信兮,撏誇者之不悅。佞為贅兮何去,姦為龐兮莫劀。讟為轡兮莫御,謗為玉兮何切。彘既䑋而必烹兮,木方葼兮必折。心龍龍以似車兮,思綿綿而如瓞。手欲動兮似荼,足將行兮如絏。既不辨於顏蹠兮,遂一貫於堯桀。吾哀生之不逢兮,奚至死而惙惙。念帝座之不黨兮,胡交光於卷舌。既何路以自辨兮,遂沒齒而癆刺。

見逐

靳尚之言兮美於㜲,子蘭之氣兮醲於酲。既怒𥌣以相向兮,遂裹足而南征。面愜愜以奚色兮,心也而何情。耳方聰兮忽聧,目正視兮忽盲。日當午兮便昃,天方晝兮不明。欲泣兮有血,將啼兮失聲。望靈修兮似失,出國門兮若驚。軔識怨兮欲緩,駟知愁兮復鳴。既倘佯兮夏水,復眷戀兮南荊。嗟予夙秉於大訓兮,涵漬骨之忠貞。既貿者之莫餘容兮,向重蒼而自盟。既惏仁以憑義兮,遂鈲信而槻誠。將真宰之不仁兮,胡為役餘以此生。彼鴬斯之蟊賊兮,固不能容乎鶬鶊。彼茨菉之叢穢兮,固不能讓乎杜蘅。已矣乎!國無人兮莫我留,將訴帝於玉京。

悲遊

荷為裯兮芰為襬,荃為䘿兮薜為禕。弭吾棹兮灃之浦,駐吾楫兮湘之湄。悲莫悲兮新去國,怨莫怨兮新相思。幽篁蕭兮靜晚,清漪澹兮去遲。湘君欲出兮風水急,帝子不來兮煙雨微。芷既老兮白藥,日將暮兮紅萎。朝浮乎鶻蹄,夕叫乎羈䳄。漾漾兮不止,㶇悠悠兮何之。日出沒兮北渚,雲依稀兮九疑。既無人以辨餘兮,又何心而怨谘。退不解其㤞兮,進不知其忸怩。寒蜩怨而無聲兮,古木淒其寡枝。嗟吾魄之不返兮,千秋萬歲湘中馳。

憫邪

慨天道之不明兮,何獨生此大佞。若貐之能冠兮,當一國而持柄。見亂臣之反詐兮,信其主以不競。轍已覆而又遵兮,仡將翻而不整。不思心腹之疾兮,又玩膏肓之病。竟客死於咸陽兮,終不作毒王之幸。既養虎以遺患兮,遂倒釬而授柄。將諛臣之肆禍兮,豈上天之付命。粵吾大以為不可兮,彼以災而為慶。倘靈修之魄有知兮,刷吾聇於下暝。

端憂

有一美人兮端憂,千喑萬愁兮曾不得以少休。腸結多以莫回兮,淚啼劇而不流。王孫何處兮碧草極目,公子不來兮清湘滿眸。汀邊月色兮曉將曉,浦上蘆花兮秋復秋。天泬寥以似淬兮,峰巉崒以如抽。筼簹颯兮雨岸,杜若死兮霜洲。遺余程兮灃之側,整餘陌兮湘之幽。望女媭兮秭歸夢,懷宋玉兮荊門愁。欲向天以號咷兮,寸晷不可以少留。又不知吾魂之所處兮,永寂寞以悠悠。

紀祀

山之巔兮水之涘,桂為祠兮蘭為位。執玉桴兮扣雷鼓,奠金𥂓兮滴浮蟻。薦瓊芳兮望暮雲,獻椒醑兮拜寒水。祝蚃以怪談兮,巫妖冶而魅醉。波閃倏兮湘君,竹蕭踈兮帝子。日將暮兮河伯,秋正深兮山鬼。神之化兮何方,人之艱兮至此。胡不化其邪而為正兮,胡不返其戾而為義。胡不轉其亡而為興兮,胡不易其亂而為治。但血食於下國兮,曾不少裨於有位。吾將乘青螭而駕白虯兮,將謁帝而訴神之累。謂天弧發鏃兮,天棓行棰。神速悔尢兮,俾吾靈修而易知。

捨慕

粵吾秉志兮,潔於瑾瑜。芬其德而芳其道兮,榮於䕷蕪。將興國以見罪兮,擬佐王而蒙辜。彼群小之茸茸兮,如慕臰之蟞蜉。以大鵬為爵兮,以康瓠為㼶。以袞衣為褋兮,以黎邱為墟。以鄭姬為醜兮,以子產為愚。以鮑焦為貪兮,以孔聖為誣。吾將奮鱗於大空兮,奚獨慕此江湖。吾將發榮於蟠桃兮,奚獨守此蒿蔞。吾將蕩其魄兮,驂風軔與軋車。謁帝於冥冥之天兮,秉其生殺之樞。將飄飄以高逝兮,亦何必懷此奸邪之故都。

潔死

堯死兮舜滅,禹殄兮湯絕。似玉兮將沈,如金兮永沒。行以仁兮止以義,生以貞兮死以潔。念余曾不足以蹈聖閫兮,亦慕茲而自悅。湘浦兮煙深,沅江兮風切。顧影兮白憐,撫躬兮永訣。鬼慘兮天愁,雨泣兮泉咽。竟汨沒以奫淪兮,永幽憂而怫鬱。湘之山兮未盡,湘之流兮不竭。千秋兮愁雲,萬古兮明月。靈均之冤兮孰能銷其氣,靈均之愁兮孰能釋其結。來者之自鑒兮,無致位於牙孽。

悼賈(並序)

余嘗讀賈誼《新書》,見其經濟之學,大矣哉!真命世王佐之才也。自漢氏革嬴,高祖得於矢石,不暇延儒生。及為天子,制缺度弛,處華而夷。是時獨有叔孫生能定朝儀,其制未悉。唯生草其書,欲以制屈諸侯,推定正朔,調革輿服,通流貨幣。天不佑漢,絳灌興謗,竟枉其道,出傅湘沅。生自以不得志,哀屈平之放逐,及渡沅湘,沈文以吊之。故其辭曰:「離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懷此故都。」噫!餘釋生之意矣。當戰國時,屈平不用於荊,則有齊趙秦魏矣。何不舍荊而相他國乎?餘謂平雖遭靳尚子蘭之讒,不忍舍同姓之邦,為他國之相,宜矣。然則生之見棄,又甚於平。當漢時,舍乎帝則為諸侯矣。如適諸侯,則新書之文,抑諸侯而尊天子。舍諸侯則胡越矣,則新書之文,滅胡越而崇中夏也。是以其心切,其憤深,其詞隱而麗,其藻傷而雅。餘悲生哀平之見棄,又生不能自用其道。嗚乎!聖賢之文與道也,求知與用,苟不在一時,而在百世之後者乎?其生之哀平歟?餘之悲生歟?吾之道也,廢與用幸未可知,但不知百世之後,得其文而存之者,復何人也。咸通癸未中,南浮至沅湘,復沈文以悼之。其辭曰:

粵炎緒之嫣綿兮,其國度之未彰。天錫生以命理兮,冀其道之益光。偉吳公之知賢兮,道其名於文皇。既身辰攵以召之兮,遂位之於上庠。湣耋儒之憃愚兮,對天問之不臧。既群愚之讓俊兮,馳其譽之煌煌。嗟大漢之丕緒兮,蚪其賢於汙潢。上下溷而不分兮,議制削於驕王。殺僇棼而不制兮,斷捽胡其寇攘。羌虜坌以侵華兮,曾不能以抑強。餌其嗜之延延兮,實三代之計良。念五德之更承兮,論尵結而不綱。乃秉臆以興說兮,數用五而色尚黃。又諸侯以開國兮,輸其租於咸陽。曾不得以撫民兮,俾其君兮可忘。請紆糸禺以乘印兮,各馳化於所疆。上既悅而欲大用兮,遭絳灌於東陽。道既擯兮何明,乃出傅於沅湘。侼沅波之滃洫兮,或漾棹以夷猶。望靈均之沒所兮,顧其心之怊怊。臨汨羅之浩漾兮,想懷沙之幽憂。森樛蘿以蓊鬱兮,時犭開狖以相號。霧雨暗乎北渚,庸毒乎芳洲。景黯沮以不明兮,若夫悼乎離騷。香依依兮杜若,韻淒淒兮[QODJ]簩,山隱隱以掃空兮,煙微微而淡秋。嗟吾不知所惑兮,淚懭恨以橫流。當抱憤於渺藩兮,曾無足以少休。既薍以傷思兮,又鵂留以動愁。嗚呼哀哉!世既不平領吾道以為非兮,吾復何依。蘋蘭憔悴兮稂莠繁滋,麟鳳匿跡兮梟獍騰威。哲匠罷斧兮拙者構之,離婁閉目兮瞽者揚眉。子都蒙袂兮敦洽騁姿。嗚呼哀哉!亦先生之尢也。眙其世之不可兮,何不解而去位。又垂萬世之名兮,取舍在此。奚自謗於童羖兮,乃憪然而為累。蓋伊尹三就五就之心兮,冀其民之可治。奈惛惛以不悟兮,又被之以非議。幸一人之再覺兮,答受釐之奧義。既孱王以墮駕兮,乃冤慟而已矣。訊曰:君不明矣莫我知,幽都寂兮和涕歸。文懸日月兮俟後聖用之,大故忽兮其何足悲。

反招魂(並序)

屈原作《大招魂》(或曰景差作,疑不能明),宋玉作《招魂》,皮子以為忠放不如守介而死,奚招魂為?故作《反招魂》一篇以辨之。詞曰:

承溟涬之命兮,付餘才而輔君。君既不得乎志兮,余飄飄而播遷。余將蕩大空而就滅兮,君又招余俾復身。余詣帝以請訣兮,帝俾巫陽以筮雲。巫陽語余以不可歸兮,故作詞以招君。乃下招曰:君兮歸來,故都慎不可留些。其君雄虺兮,其民封狐些。食民之肝鬲以為其肉兮,摘民之髮膚以為其衣些。朝刀鋸而暮鼎鑊兮,上曖昧而下墨(眉)杘(癡)些。君兮歸來,故都慎不可留些。余昔為比干之魂兮,干僇而余去些。未聞干貪生以自招兮,余竟潔其所處些。君兮歸來,故都慎不可留些。余昔為伍胥之魂兮,胥僇而余逝些。未聞胥貪位以惜生兮,執屬鏤而不滯些。君兮歸來,故都慎不可留些。余昔為宏演之魂兮,演自殘而余行些。未聞演惜命以不死兮,俾其義而益明些。君兮歸來,故都慎不可留些。帝命余以輔君兮,亦以君之忠介自。今以忠而見聞兮,尚盤桓而有待些。將自富貴而入羈旅兮,其志乃悔些。將戀骨肉而惜家族兮,何不自裁些。梟食母而獍食父兮,見禽獸之為生些。苟凶殘者眉壽兮,實梟獍而同名些。君乎慎勿懷故都之戀歸來乎,余為君存千古忠烈之榮名些。

十原係述

夫原者何也?原其所自始也。窮大聖之始性,根古人之終義,其在十原乎?嗚呼!誰能窮理盡性,通幽洞微,為吾補三墳之逸篇,修五典之墮策,重為聖人之一經者哉?否則吾於文,尚有歉然者乎!

△原化

或曰:「聖人之化,出於三皇,成於五帝,定於孔周。其質也道德仁義,其文也詩書禮樂。此萬代王者,未有易是而能理者也。至於東漢,西域之教,始流中夏。其民也,舉族生敬,盡財施濟。子去其父,夫亡其妻。蚩蚩嚚嚚,慕其風蹈其閫者,若百川蕩滉不可止者。何哉?所謂聖人之化者,不曰化民乎?今知化者唯西域氏而已矣。有言聖人之化者,則比戶以為嗤,豈聖人之化不及於西域氏耶?何其戾也如是?」曰:「天未厭亂,不世世生聖人。其道則存乎言,其教則在乎文。有違其言悖其教者,即戾矣。古者楊墨塞路,孟子辭而辟之,廓如也。故有周孔,必有楊墨,要在有孟子而已矣。今西域之教,嶽其基,溟其源,亂於楊墨也甚矣。如是為士則孰有孟子哉?千世之後,獨有一昌黎先生,露臂瞋視,詬之於千百人內。其言雖行,其道不勝。苟軒裳之士,世世有昌黎先生,則吾以為孟子矣。譬如天下之民,皆桀之民也,苟有一堯民處之,一堯民之善,豈能化天下桀民之惡哉?則有心於道者乃堯民矣。嗚呼!今之士,率邪以禦眾,握亂以治天下,其賢尚爾,求不肖者反化之,不曰難哉?不曰難哉?」

△原寶

或問或者曰:「物至貴者曰金玉焉,人至急者曰粟帛焉。夫一民之饑,須粟以飽之。一民之寒,須帛以暖之。未聞黃金能療饑,白玉能免寒也。民不反是貴而貴金玉也,何哉?曰:「金玉者,古聖王之所貴也。其在舜典,則曰修五玉也。其在春秋,則曰諸侯貢金九牧。禹所以鑄鼎象物,玉所以飾禮,金所以備貢。以斯為貴,貴不多乎?」曰:「舜取五玉以備禮,禹鑄九金以為鼎,由言其禮,不為諸侯乎?不為人民乎?苟無粟無帛,是無諸侯與人民也,則五玉九金,豈徒貴哉?如舜不修五玉,禹不鑄九金,三代之祭祀不以玉,貨賄不以金矣。由是言之,金玉者,王者之用也。苟為政者下其令曰,金玉不藏於民家,如有藏者,以盜法法之,民不藏矣。法既若是,民必貴粟帛棄金玉。雖欲男不耕而女不織,豈可得哉?或曰「然」。

△原親

能嗣其親,不曰子乎?吾觀夫今之世誨其子者,必檟肌榜骨,傷愛毀性以為教。嗚呼!孟子所謂古者易子而教,誠有旨歟?不能教其子者,是亡其身者也。不能得其親者,是舍其族者也。古之佞臣,愛人之貴,過乎其親,必舍而事之,公子開方是也。愛人之權,過乎其子,必殺而徇之,易牙是也。自茲以降,為夫強臣者,將欲奪人之宗,必先殺已子矣(王莽殺子宇是也)。噫!教尚不可,況其殺歟?或曰:「均是親也,均是害也。則周公誅管蔡,石碏殺石厚,叔向僇叔魚,漢文流淮南,可乎?」曰:「均是親也,賢則能嗣親,凶則能覆族。均是害也,周公不誅,則他人誅之。石碏不殺,則他人殺之。叔向不僇,則他人僇之。漢文不流,則他人流之。己刑則及一人,他刑則及其族,此聖賢所以惜其族也。刑也者,仁在其中矣。」

△原己

能以心求道者,不曰己乎?能以心為天子為諸侯為賢聖者,不曰己乎?是已之重,不獨重於人,抑亦重於道也。嚐試論之,能辱己者,必能辱於人。能輕己者,必能輕於人。能苦己者,必能苦於人。為孔顏者非他,寶乎己者也。為盜蹠者非他,殘乎已者也。故古之士,有不出戶庭,名重於嵩衡,道廣於溟海者,敬於己而已矣。或曰:「所謂敬已者,不曰不能害己者乎?如豎貂自宮,能敬己乎?鮑莊刖足,能敬己乎?」曰:「均是敬也,均是害也,其媚與直不同也,所謂敬於己者以道也,害於己者亦以道也。」或曰:「聖人汲汲於民,至若堯如臘,舜如腒,其勞至矣。於己安乎?」曰:「勞者勞於心也,勞一心而安天下。若禹者,股無胈,脛無毛,其勞亦至矣,勞者勞於身也,勞一身而安萬世者也。古者有殺身以成仁者,況勞者歟?」嗚乎!吾觀於今之世,諂顏俞笑,辱身卑已,汲汲於進,如豎貂者幾希。

△原奕

問奕之原於或人,或人曰:「堯教丹朱征,丹朱作為是。信固有其道焉。」皮子曰:「夫奕之為藝也,彼謀既失,我謀先之。我智既虧,彼智乘之。害也。欲利其內,必先攻外。欲取其遠,必先攻近。詐也。勝之勢,不城池而金湯焉。負之勢,不兵甲而奔北焉。勝不讓負,負不讓勝,爭也。存此免彼,得彼失此,如蘇秦之合從,陳軫之遊說,偽也。若然者,不害則敗,不詐則亡,不爭則失,不偽則亂,是奕之必然也。雖奕秋洊出,必用吾言焉。嚐試論之。夫堯之有仁義禮智信,性也,如生者必能用手足任耳目者矣,豈區區出纖謀小智以著其術用爭勝負哉?堯之世,三苗不服,以堯之仁,苗之慢,堯兵而熠之。由羅人殺鵂留,漁人烹鯤鮞者矣。堯不忍加兵,而以命舜。舜不忍伐,而敷之文德。然後有苗格焉。以有苗之慢,尚不加兵,豈以害詐之心。爭偽之智,用於戰法,教其子以伐國哉?則奕之始作,必起自戰國,有害詐爭偽之道,當從橫者流之作矣。豈曰堯哉?豈曰堯哉?

△原用

堯為諸侯,非求為天子也,摯之民用之。舜為鰥民,非求為天子也,堯之民用之。或曰:「摯善亦堯乎?」曰:「亦堯而已矣。」曰:「摯與堯,其民俱舍之,則善惡奚分耶?」曰:「摯固不二矣,堯固仁矣。堯仁如是,民尚慕舜,況有君惡於摯?君道不如堯,焉得民用哉?故曰:‘聖人不求用而民用之,求用而聖人不用之’」曰:「若是則孔子奚不用魯?」曰:「用之則魯化,不用之天下奚化。」

△原謗

天之利下民,其仁至矣。未有美於味而民不知者,便於用而民不由者,厚於生而民不求者。然而暑雨亦怨之,祁寒亦怨之,己不善而禍及亦怨之,己不儉而貧及亦怨之。是民事天,其不仁至矣。天尚如此,況於君乎?況於鬼神乎?是其怨訾恨讟,蓰倍於天矣。有帝天下君一國者,可不慎歟?故堯有不慈之毀,舜有不孝之謗。殊不知堯慈被天下而不在於子,舜孝及萬世乃不在於父。嗚乎!堯舜大聖也,民且謗之,後之王天下,有不為堯舜之行者,則民扼其吭,捽其首,辱而逐之,折而族之,不為甚矣。

△原刑

或曰:「丹朱為諸侯,舜為天子,丹朱有過,舜誅之乎?商均為諸侯,禹為天子,商均有過,禹誅之乎?」曰:「不也。朱均之為國,必有舜禹之吏翼而治之,何容朱均得暴其民也哉?苟有過必諭之,諭而不可,奪其政。如誅之者,去堯舜之嗣也,焉有為人臣而去其君嗣哉?」或曰:「法家嚴而少恩。周官有八議,漢法有三章。微八議也,雖然,人可免以三章,而親賢必刑,何哉?」曰:「聖賢在世,不能無過,以輕重議之耳。如以謗刑之,雖周孔其可免諸?」

△原兵

管子說蚩尤割廬山之金以鑄五兵,說者或云:「蚩尤古天子,則炎黃繼命,其間無蚩尤之運也。」案《史記》云:「蚩尤與其大夫作亂。」如此為庶人之暴者,且庶人不當有大夫。日休以為蚩尤乃黃帝之諸侯,蓋其為人暴,黃帝征而滅之。如此為庶人一夫之暴,不足當天子用兵也又明矣。嗚呼!昭然之理,前賢惛之,況大聖之深旨哉!

△原祭

說者以蚩尤為五兵,每有師祭,當祭蚩尤。嘻!厥亂甚矣。皮子直以蚩尤為黃帝逆亂之臣,五兵直作於炎帝固始。苟自蚩尤始,以其亂逆,且不當祀,況果不自蚩尤。蚩尤不道,黃帝滅之,又不當以不道充祀。軒轅五帝之首,能以武定亂,以德被後,今之師祭,宜以軒轅為主,炎帝配之,於義為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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