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楚齋隨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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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萇楚齋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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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江劉聲木十枝撰

詩經哀樂不同[编辑]

周之興也,《關雎》、《葛覃》、《卷耳》等詩,何等雍容揄揚,真所謂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者。及其衰也,幽王廢申後,申後作《白華》,廢太子宜臼,宜臼作《小弁》,煩音促節,令人不忍卒讀。即周衰諸詩,忠愛之忱,托之諷詠,詞旨哀怨,至深且摯,可歌可泣,感人至切,千載下如聞其語。予生也晚,況身逢清室之亡,較之詩人身逢周室之衰,其不幸更十倍矣。

北宋蘇軾等論詞達[编辑]

蘇文忠公《答謝民師書》中有云:「孔子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又曰:『詞達而已矣。』夫言止於達意,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不妙,如係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於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於口與手乎,是之謂詞達。詞至於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云云。明焦弱侯□□竑《程幼博集序》中有云:「《巷伯》之譏刺,《巧言》之怨悱,《何人斯》之迫切,自後世論之,豈不傷溫柔敦厚之體,而聖人乃錄之於經,以為與詞達之旨有合。」云云。聲木謹案:蘇焦二氏所論,與聖人詞達之旨深為契合,故錄之於此。

嘉應州等郎嫂[编辑]

童養媳大抵各處中下人家常有之事。必有子,始有媳,此乃常理,但其媳自幼養於夫家,如己女耳。惟廣東嘉應州有等郎嫂名目,真屬駭人聞聽。家中並未有子,亦可取他人女養之,名之曰等郎嫂。往往有等至十年八年始生子,仍為配偶,婚姻道苦,未有甚於此者。見嘉應古直層冰《黃公度詩箋注》。

父子俱狀元[编辑]

父子俱得狀元者千古罕見,亦科名之佳話,惟南宋秦檜及其子熺均係狀元。後人惡秦檜之奸,且羞稱之,遂至湮沒不傳。南京城內狀元境本名秦狀元境,秦檜故地也,後人因秦檜之奸,且並其姓亦羞稱之。俗雲公道自在人心,豈不信然。秦檜曾孫钜通判蘄州,金人犯境,與郡守李誠之竭力捍戰。城破,钜率兵巷戰,復歸署自焚死,子浚、瀈皆死。後人亦因秦檜故,卒無稱之者。如此忠孝大節,終不能掩前代之奸,籲,可畏矣!

明朱賡論朋黨[编辑]

明山陰朱文懿公賡文集中,論漢、唐、宋朋黨,借以論東林黨,文云:「漢之黨皆君子,而罹小人之唐,其勢在小人,故使卓操之徒得以假手,而國移於強臣。唐之黨,君子小人互相攻學,其勢兩勝而卒兩敗,故使朱全忠得以竊入,而國移於盜賊。宋之黨,皆以德行文學標表一時,其勢在君子,而芟除太過,不能使其身安於朝廷之上,故使呂蔡諸人得以藉口,而國移於鄰敵。黨愈眾則害愈深,變愈大。」云云。其言深切著明,不特論明末為然,即我朝之易社為屋,亦未嘗不由於此。光緒末年,京師有近支排宗室,宗室排滿,滿排漢之謠。朝廷每一舉措,大眾必追尋原委,漢人深以用一漢人為幸。誌伯愚都護銳深知其然,上書言近支王公朋黨,決非國家之福。疏入,攝政王不省。未幾,果有宣統辛亥之變。履霜堅冰,其所由來者漸矣。

真拚命著書人[编辑]

湘鄉曾文正公國藩,嘗戲言俞蔭甫太史樾拚命著書,雖言「拚命」,其實並未嘗拚命也。若明柯維騏撰《宋史新編》二百卷,欲專一心志,因發憤而自宮。國朝羅茗香□□士琳撰《四元玉鑒細草》廿四卷,致疽發於背三次。若二公者,真可謂之拚命著書也。

葉赫氏因果[编辑]

我朝之更祚,不亡於宣統,而亡於咸豐。草野間因孝欽顯皇后為葉赫氏,遂有種種因果之說,聲木略考其崖略,記之於此。葉赫氏據居關外葉赫地,即後之葉赫站地,今立為西安縣。全境縱長百四十五里,橫闊百三十五里,面積萬六千九百方里。本扈倫國四部之一,明初其始祖星邈達爾漢內附。六傳至養汲駑,女為太祖高皇帝后,生太宗文皇帝。太祖高皇帝舉兵侵明,養汲駑第三子金台什轉為明外捍邊疆,數遣使諭之,不聽。因加兵於葉赫,克之,金台什死焉。後以舊恩,仍存所世祀。至德宗景皇后,又為孝欽顯皇后侄女。葉赫既內附,始終為明捍邊,不失忠義,遽以兵滅其國,誠為太過,無怪怨毒流於後世,我朝天下,仍覆於葉赫之手。前因後果,確鑿可據,天道好還,洵不誣也。

周代內助多人[编辑]

幼時讀書,囫圇讀過。現因自授伏兒《詩經》,讀至「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數句,朱注謂「上有聖母,所以成之者遠;內有賢妃,所以助之者深也」云云。數語精深宏括,要言不煩。於此見周家之所以興,不特三代生聖王,且三代有聖女歸之。婦人齊家,男子治國,內外皆為聖人,雖欲不興,得乎。《女範》云:「母儀先於父訓,慈教嚴於義方。」陳文恭公云:「有賢女,然後有賢婦;有賢婦,然後有賢母;有賢母,然後有賢子孫。」周室之興,有太任、太姒相助為理,故能三分天下有其二,非偶然也。以聲木所聞見,世人興家立業,亦須由男女相助而成,及其敗也,亦男女相助而頹。凡疏於擇婦者,其這未有不敗者也,婦人之關係人家,不亦重且大歟。

明季野史書目[编辑]

明季野史,據四明淩西亭□□雪所撰《南天痕》凡例中所言,有九百七十四種。並言其間紀載有詳略,年月有先後,是非有異同,毀譽有彼此。此乃撰述家通病,亦不獨野史為然也。其凡例所列七十九種,今已十不存一,其亡佚者多矣。倘有好事者,專輯此種書目,詳加考證,亦讀史者所不廢也。其書目見於凡例者,雖僅七十九種,不及所言十分之一,然亦可足資考證,爰錄其書目於此:一,野史中有兼記三朝事者,吳偉業《綏寇紀略》,鄒漪《明季遺聞》,溫睿臨《南疆逸史》,錢謙益《三史備言》,周容《明季線》是也。一,有紀國變及南渡事者,夏允彝《幸存錄》,文秉《甲乙事案》,許重熙《甲乙彙略》,錢光繡《南渡紀事》,李清《三垣筆記》,楊秉燧《南渡紀略》,史逸裘《南江藏史》是也。一,有專紀弘光事者,顧炎武《聖安本紀》,黃宗羲《弘光實錄》,李清《南渡錄》,周明新《南渡續集》,董劍鍔《南渡紀》是也。一,有兼記弘光、永曆兩朝事者,黃宗羲《行朝錄》,錢秉鐙《所知錄》,瞿昌文《天南逸史》,劉湘客《行在陽秋》,高斗魁《徵信錄》,魏禧《存信編》是也。一,有專紀隆武事者,閩人《思文大紀》,鄭雪昉《隆武略》是也。一,有專紀永曆事者,沈佳《存信編》,魯可藻《嶺表紀年》,劉湘客、楊在、綦母邃《象郡紀事》,馮甦《劫灰錄》,某《南粵新書》、《粵事紀略》,鄧凱《滇緬紀聞》、《滇緬日記》,吳爾堯《滇緬事略》,林時躍《粵事徵信編》是也。一,有專紀一人一事者,應廷吉《青磷屑》、《史德威維揚殉節始末》,袁繼咸《潯江紀事》,某《北使記》,康範生《虔事始末》,某《贛州乙丙紀略》,釋慧潭《真珠載》,徐世普《江變紀略》,王言儒《潯江藏本》,郭寒《乙丙事跡》,章曠《楚事紀略》,李世熊《木歎記》,沈荀蔚《蜀難敘略》,王玉書《吾徵錄》,鹿儒方《徐徐集》,田壁川《蜀難始末》,楊在《朱容藩亂蜀始末》、《武岡播遷始末》、《孫可望脅王始末》、《犯闕始末》、《安隆紀事》,鄧凱《遺忠錄》、《求埜錄》、《也是錄》,文胤《可考錄》,黃百學《莫言錄》,邱來章《鏡信錄》,周元初《安隆事略》是也。一,有專紀魯監國事者,黃宗羲《魯紀年》、《四明山寨記》、《舟山興廢記》、《日本乞師記》,高鬥權《海疆紀略》,黃宗炎《存疑集》,馮京第《浮海記》,鮑澤《甲子紀略》,溫睿臨《海邦彙略》,徐鳳垣《且存錄》,張煌言《四明紀事》,全枋《江東泣血錄》,陳睿思《閩海見聞紀略》是也。云云。今世所出明季野史,亦有在所記之外者,彙粹集之,約可得百餘種。聲木亦欲異日另編《明季野史目錄》一卷,以供考證,不知此願他日能償否,故先記之於此。

徐致章等遺民詞社[编辑]

神州陸沉,環瀛蕩潏,是何等世界也。獰鬼沙蜮,封豕長鯨,是何等景象也。鐵血涴地,銅臭薰天,是何等觀念也。集澤鴻嗷,泣途虎猛,是何等慘痛也。此壬戌五月,徐煥琪明府致章《樂府補題後集》序中語。何其沉痛若此,傷心人,誠別有懷抱也。緣明府生丁末造,聯合遺民五人,創立白雪詞社,即編輯社詞,以為是書,隱寓黍離麥秀之感。其志嘉,其行卓,迥非末流所能企及,爰錄其同社五人名氏於後:□徐致章字煥其,□□人,光緒戊子舉人,官瑞安縣知縣,撰《拙廬詩稿》□卷、《詞稿》□卷。□蔣兆蘭字香谷,□□人,諸生,撰《青蕤葊文集》□卷、《詩集》□卷。□程適字肖琴,號蟄葊,□□人,光緒丁酉拔貢,官□□縣知縣,撰《蟄葊類稿》□卷。□儲鳳瀛字映波,□□人,光緒癸卯舉人,官浙江運副,撰《蘿月軒詩稿》□卷、《詞稿》□卷。□徐德輝字倩仲,□□人,光緒壬寅舉人,官法部主事,撰《寄廬詩稿》□卷、《詞稿》□卷。□李丙榮字樹人,丹徒人,諸生,官安徽按察司照磨,撰《繡春館詞鈔》□卷、《大觀亭志》□卷。

林紓撰述[编辑]

林紓字琴南,號畏廬,閩縣人,光緒壬午舉人,國變後,賣畫譯書自給。人品甚高,若鳳凰翔於千仞,下視燕雀輩,啁啁自鳴得意,不屑道也。所譯之書,大半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共計一百五十六種。其中有一百三十二種已出版,有十種散見於第六卷至第十一卷《小說日報》中,無單行本。仍有十四種原稿存於商務印書館,未付印。其中譯英書者九十三種,譯法書者五十二種,譯美書者十九種,譯俄書者六種,譯希臘、挪威、比利時、瑞士、西班牙、日本諸國,各得一二種,尚有未注明何國者五種。其譯本大半為小說,目錄已散見各家售書目中。其生平所最先譯者,為《茶花女》一卷、《黑奴籲天錄》四卷、《迦茵小傳》一卷、《拿破侖本紀》四卷、《利俾瑟戰血餘腥記》□卷、《滑鐵廬戰血餘腥記》□卷六種,文筆亦以此六種為優。又譯《漠外風光》一卷,陸徵祥排印本,《虎牙餘息錄》□卷,《亞細亞日報》附刊本。復撰有《技擊餘談》□卷、《金陵秋》□卷、《巾幗陽秋》□卷、《官場新現形記》□卷、《冤海紀聞》□卷、《冤海靈光》□卷、《劫外緣》□卷、《曇花劍膽錄》□卷、《伊索寓言》□卷、《京華碧血錄》□卷、《畏廬瑣記》□卷、《畏廬漫錄》□卷、《蠡叟叢談》□卷、《興登堡成敗鑒》□卷、《閩中新樂府》一卷、《天妃廟傳奇》□卷、《合浦珠傳奇》□卷、《蜀鵑啼傳奇》□卷。其精心結撰,畢生心力所注,則有《畏廬文集》□卷、《文續集》□卷、《文三集》□卷、《詩存》□卷、《春覺齋論文》□卷、《韓柳文研究法》二卷等書。在晚近中,亦可謂多文為富,品高學博,撰述等身矣。復工畫山水,大旨以明董其昌、趙左為法。古文則力言非宗桐城文學,而筆致曼衍,頗似明之王思道,不能簡勁質樸,所患正在於此。其《春覺齋論文》及《韓柳文研究法》,所論雖未必盡是,然頗具沉潛苦心,惜乎所作終不能逮於所論耳。編輯之書,又有《歸震川史記評點發明大要》□卷、《史記讀法》□ 卷、《文章流別》□卷、《南華淺說》□卷、《左傳擷華》二卷,《選評名家文集十五種》、《古文辭類纂評選上編》□卷、《下編》□卷、《左孟莊騷精華錄》四卷、《評選船山史論》二卷、《國文讀本》八卷、《小兒語述義》□卷、《中學修身講義》□卷。編輯之書,未為善本,大半為謀利而作,亦可見其苦心孤詣矣。孝廉卒於甲子九月□□日,享年七十三歲。將來《遺民傳》中,定可高置一席,無疑也。

緝雅堂詩話[编辑]

南海潘繹庈□□衍桐撰《緝雅堂詩話》二卷,光緒辛卯九月,杭州自刊本,未幾,浙江官書局復刊之。其筆墨蹊徑,似專為模枋青浦王蘭泉侍郎昶《蒲褐山房詩話》□卷,頗為近似。《蒲褐山房詩話》□卷未見傳本,僅於侍郎所編《湖海詩傳》中見之,雖非全部收入,大約已十得七八矣。

袁枚張問陶論詩詩[编辑]

袁簡齋明府與張船山太史論詩數絕句,予素愛誦其語,爰錄之於此,袁詩云:「周子才高迥不群,抽思竟有葛莊新。東風翦柳雖然巧,不到天然不是春。」「幻出雲煙萬種看,先求紙上字平安。《黃庭》初拓緣何貴,寫到剛剛恰好難。」「從古詩人各性情,不須一例拜先生。曹剛左手興奴右,同撥琵琶第一聲。」張詩云:「躍躍詩情在眼前,聚如風雨散如煙。敢為常語談何易,百煉功純始自然。」「名心退盡道心生,如夢如仙句偶成。天籟自鳴天趣足,好詩不過近人情。」「土飯塵羹忽斬新,猶人字字不猶人。要從元始傳丹訣,萬化無非一味真。」「也能嚴重也輕清,九轉金丹鑄始成。一片神光動魂魄,空靈不是小聰明。」二公畢竟天分高,故能見得到,說得出。其詩未必盡能恰如人意,其論詩之語,真能恰如人意。此予之私見如此。袁張與趙甌北太史、蔣心餘太史四家之詩,實詩家魔道,為通人詬病久矣。實則袁氏論詩之旨甚佳,惜珠礫雜糅,自穢其書,不能婦於一律,為可惜也。

提鎮一時生產地[编辑]

亦若是齋隨筆》:「嘉慶中,十七省提鎮,四川居十之九。」云云。聲木謹案:岳威信公鍾琪、楊昭武侯遇春,生臻公侯之位,尤為海內所稀有。同治及光緒初年,各省提鎮,湖南恐居十之七八,及十餘年間,安徽恐又居十之五六。富貴無常,盛衰相倚,天豈能獨鍾於一地一家一人已哉。

論杜詩秋興八首[编辑]

溯園全集》中有《杜工部秋興八首偶論》一卷,末附其子賈發秀啟夕推論杜律一則。杜工部之詩,所以敻絕千古者,實幾於篇篇皆善,句句可傳。雖見仁見智,一任後人評論,然後無人專指某某一體數詩,以為極則,專心摹仿,實因僅錄數詩,不足以概其餘也。靜子□□專論《秋興》八首,其子啟夕□□更推波助瀾,祇論《登充州城樓》五律一首。推其意,以其父所論,乃《秋興八首》七律,復取《登兗州城樓》五律,以補其不足,可免缺而不全。試問尚有五七言古、五七言絕句、五七言排律,及樂府歌行,杜詩中竟無一首佳作,不堪入錄乎?專以《秋興八首》評論,愚矣。

薛蕙喜言道學[编辑]

明薛蕙字君采,亳州人,宏治甲戌進士,官至吏部考功司郎中,撰《考功集》十卷、《附錄》一卷。《四庫提要》論其數語,深中其弊,頗覺妙語解頤,爰錄之於此:《提要》云:「蕙本詩人,足以自傳於後,乃畫蛇添足,兼欲博道學之名,又務立新奇,遁入異教。」云云。蕙詩足以傳後,誠如《提要》所雲,又何待博道學之名,欲與他人爭席哉!

論建甯縣朱仕琇[编辑]

建寧縣治,僻處閩省西北隅,實古綏城。地在萬山之中,地方褊小,疆連贛、盱、汀、劍之交。自南唐始置縣,丁口祇九萬人。縣志始於明嘉靖丙午邑令何孟倫,續修於乾隆己卯邑令韓琮,至己未復理,邑人范秋帆明經毓桂等編輯成書。廿八卷,首末二卷。建寧雖小邑,於我朝產朱梅崖廣文仕琇,以古文名一時,歷主教鼇峰書院、濉川書院教授,徒黨遍於閩省,本邑尤為最盛,實為建寧首傑。范明經編輯縣志,理應將廣文授受源流條分縷晰,詳為指數,庶為建寧生色。雖屬縣志,並非為廣文作《弟子記》,然邑中既有此得一無二之人,不妨於例為寬。庶使後世得見廣文授受源流,昭然若揭,慨然有所感發興起,亦閩省文學一大關鍵。惜范氏當日修書之時,昧此旨也。

聊齋誌異原本[编辑]

淄川蒲留仙明經鬆齡,撰《聊齋誌異》十六卷,二百年來,風行海內,膾炙人口,幾於無家不有是書,無人不讀是書矣。予在山東時,聞□□王古愚孝廉振堯言:伊有友人□□□前任淄川縣知縣,曾至其家,門庭依舊,所謂聊齋者亦如故。親見《聊齋誌異》原本,以刊本對勘,僅刊三分之一。因命人錄副,原本仍還其家,使世守之。古愚孝廉親見□□□明府錄副之本,並雲筆墨如一,確係從原本錄出,決無虛偽云云。惜予當時誌不在小說家言,漫聽漫應,未及細詢,及轉請錄副。今事逾廿年,國步已更,古愚孝廉墓木已拱矣,感慨係之。

味和堂詩集[编辑]

鐵嶺高文良公其倬字章之,撰《味和堂詩集》八卷,乾隆五年三月,其男恪書勳等編刊本。字跡頗工整,惜每卷詩目無卷數,以致先後倒置,一任書賈隨意配置,令人難於檢查,亦以後刊詩集者不可不知也。文良公詩,在我朝,自不能不推為一作手。錢墉袁簡齋明府枚遽謂直駕新城而上之,洵屬謬見。文良公當日自評其詩,謂頗似元相。前有無動居士蔡廷序,謂「餘之知公,莫若公之自知」云云,是真通人之論,亦文良公詩之定評也。

獨學廬文存中論術數甚奇[编辑]

吳縣石琢堂方伯韞玉、撰有《獨學廬初稿》十三卷、《二稿》六卷、《三稿》五卷、《詩餘》一卷、《》六卷、《文存》四卷。方伯在當時,雖以詩文名,而名不甚著,統觀全集,似亦未能入作者之室。予獨好其中《書張尚書平定海寇事》及《王巡檢傳》二篇,頗覺有聲有色,字字真實,語無泛設,殆有偏嗜焉。據《王巡檢傳》所言,中國風角、奇門、遁甲、星象、相人之術,苟得其門,事事皆可先言後應,不失銖黍,絕無半字虛語。方伯自言素來不信術數之學,獨於王巡檢所言,句句字字記之,並言如操左券,必非妄語。惜中國之人,不能衍其緒而張大之,遂成絕學矣。

古諺箋[编辑]

番禺林□□孝廉伯桐研求經訓,撰有《修本堂全集》□種,頗為士林所推重,惟中有《古諺箋》十一卷,實為蛇足。此等兒戲,隨筆詮釋之書,亦付梨棗,恐不僅於汗牛充棟矣。書僅四十二頁,因有第一第二之標題,強分十一卷,每卷僅三四頁不等。所舉之諺語,不僅掛一漏萬,解釋亦數衍成文,稍有知識者,誰看此書。此書之刊,不特不足以彰孝廉之學問,適足以明孝廉之至愚極陋而已。不知當時何以付之剞劂,列於撰述之林,是真不可解矣。若是其子孫刊之,亦非孝也。

誌書印刷部數[编辑]

光緒二十年,吳縣吳□□太守中彥監修《廣平府志》六十三卷、《卷首》一卷,卷末附刊《徵信錄》,列銀款收付數目,中有云:「一,付印誌書三百部紙張。一,付印誌書三百部工價。」同治癸酉,修《南昌府志》,亦云印刷三百部。可見當時祇印刷三百部,推之各行省誌書,皆以印二三百部為止。二三百部誌書,散之十八行省,每省祇十餘部。後見光緒庚辰修《昆新兩縣合志》,亦云「印刷二百六十部,續刷一百部」。大約每次修刊,各省皆祇有此數也。

沐昂滄海遺珠[编辑]

滄海遺珠》四卷,收入《四庫》,《提要》云:「失編輯人名氏,僅據楊士奇序,知其為沐英之子。所錄皆謫戍雲南之作,凡二十人,命名尤屬確協。」 並云:「去取精審。自漢以來,武人能詩者有之,武人選詩而其書不愧善本者,惟此一人而已。」云云。其推崇可謂至矣。癸亥雲南圖書館徵刊《雲南叢書》,此編在內,卷端題曰「沐昂纂」。不意數百年後,名氏復見於世,誠後世交通之便,有以致之也。

朱荃棄學政逃走[编辑]

朱荃字子年,號香南,桐鄉人。乾隆元年,詔試博學宏詞,除庶吉士,旋授編修。□□□□視學四川,簠簋不飭,並有他事,為人所劾,遂棄官走。詔捕不得,逮擊家屬,其弟□□拘囹圄累年。莫可蹤跡,後竟不知所終。以鴻博之才,翰林之清,學使之貴,竟以犯罪棄官逃走,誠我朝第一異事,有獨無偶者。

錢秉鐙論詩語[编辑]

錢秉鐙更名澄之,字飲光,號田間,桐城人,明崇禎時諸生,撰有《藏山閣集》□卷。其集中詩說持論甚精,摘錄於此,說云:「為詩者有天事焉,有人事焉。性情、氣韻、聲調之間,天為之也。其謀篇、造句、運事,則人事之所由盡也。」又曰:「詩有其才焉,有其學焉。有才人之才,聲光是也。有詩人之才,氣韻是也。有學人之才,淹雅是也。有詩人之學,神悟是也。故詩人者,不惟有別才,抑有別學焉。」又曰:「杜有『賦詩新句穩,不覺自長吟。』蓋窮幽鑿險,必有不易穩之處,而忽得穩,非世之但協律葉韻之為穩也。」又曰:『晚節漸於詩律細』,蓋一句而有數折,一字足當數轉,內無不盡之義,而外無可見之痕。故律之細,惟子美獨到也。」云云。

黃蛟門面質袁枚詩[编辑]

袁簡齋明府枚,當日以詩學號召後進,上自名公钜卿,下至販夫走卒,賤至娼優,莫不依附門牆,競言袁氏弟子。當時有黃蛟門,以一寒賤後進,嘗摘隨園詩可訾議者,面質諸隨園。隨園雖不懌,然亦無以非之,可謂絕無而僅有者矣。

論幕派驕橫[编辑]

湘鄉羅鏡堃明府信北撰有《公餘拾唾》八卷,光緒廿年十月家刊本,前有自序云:「天下刑名、錢穀幕友,盛稱浙之山陰、會稽。父詔其子,兄勉其弟,幾於人人誦法律之書,家家誇館穀之富。餘仕浙,諗知若曹積習至嚴且忌。凡呈稟批劄等事,如尼父製《春秋》,主人莫敢讚一辭。即甚不愜,必親與婉商,求再酌。主人不能舉筆,一舉筆,則以為暴其短而補被去矣。此所謂幕派也。」云云。聲木謹案:明府身任縣令,所言至為詳確,幕派之驕橫,可想見矣。

口北三廳志[编辑]

漳州黃壺溪明府可潤,官宣化縣令時,撰《口北三廳志》十六卷,乾隆廿三年刊本。「三廳」即張家口、獨石口、多倫諾爾三廳。其自序云:「長城為古邊腹之限,起臨洮,訖遼海,萬有餘里,亦有內外之分。城之限於外者,宣以西接大同之陽河亙、野狐、獨石,東訖永甯,是為外防。城之限於內者,西連甯雁亙、飛狐、倒馬、紫荊、白草,東訖居庸,是為內防。深塹危垣,崇崖絕壑,聯堞百萬,未嘗有尋丈之間,外垣與內垣同。」云云。據此,則長城實有萬餘里,俗稱萬里長城,不為無因。

顧炎武異性[编辑]

顧亭林先生為國朝第一大儒,撰述等身,光緒末年,詔從祀孔子廟廷,道德學問,可想見已。惟其平生有一嗜好,十分奇特,質言之,即藥也。先生晚年入陝,止於華陰,啖沙苑蒺藜而甘之,有終焉之志。並謂啖此,不肉不穀可也。吾不知此物有何妙味,而能移人性情若此,真有嗜痂之癖矣。

承德府志[编辑]

道光九年十二月,熱河承德府知府海忠獨力捐廉,承辦創修《承德府志》六十卷、《卷首》廿四卷告成,熱河都統成格為之奏請恩施鼓勵。旋奉上論:「成格奏,知府創修郡志告成,請鼓勵一摺,熱河承德府知府海忠捐廉創辦郡志,獨力承辦,加恩著交部議敘,欽此。」云云。聲木謹案:修省府州縣志書,乃地方官應盡之義務,我朝二百餘年,亦從無以此乞恩者。成都護此舉洵屬創見,宣乎宜廟加恩,僅以交部議敘,亦可謂不惡而嚴。當時廟堂愛惜名器如此,宜乎時致太平矣。

李紱愛才鐫級[编辑]

康熙十七年,詔舉博學鴻詞,可為千古美談,然有可供笑柄者一則,見於李富孫《鶴徵後錄》,爰錄之於此。文云:「丙辰詔舉鴻博,臨川李穆堂先生時為少司農,已薦六人,格於例限,因取諸所知者名姓,於朝房中廣托九卿。王藻尚未有薦主,乃交門下士孫副憲國璽薦之。孫有難色,先生大怒,責其蔽賢。孫不得已,長跪謝罪允薦,乃已。次日其事上聞,以浮躁失大臣體鐫二級。若先生者,真以愛才為性命之事矣。」云云。以此尤足見李侍郎愛才之難,真千古之盛事也。

彭玉麟餘誠格兩家貴顯[编辑]

衡陽彭□□字鶴皋,任合肥梁園鎮巡檢,其子即兵部尚書彭剛直公玉麟。望江餘□□字□□,任□□□□□巡檢,其子即湖南巡撫餘壽平中丞誠格。兩封翁皆任微官,子孫昌大若此,必任微官時積有隱德,明矣。方宗誠《柏堂集續編》彭太夫人家傳中,稱彭巡檢清操自矢,愛民息訟,廉俸外不取絲粟於民,而孝友睦姻任卹,力所能無不盡云云。其能光大門閭,非無因也。

重遊泮水[编辑]

國朝重遊泮水者,本省學使例贈四字扁。光緒□年,泰州錢稚葊侍郎桂森重遊泮水,學使贈四字,曰「儒林碩望」。江都徐毓材觀察兆英僅以舉人官知縣,重遊泮水,學使贈四字,曰「庠門望重」。同時同府尚有某某二人,一則以明經官廣文,學使贈四字,曰「斯樂重賡」。一則仍屬諸生,則學使所贈,即「重遊泮水」四字,亦猶重宴鹿鳴及重宴瓊林者。國家恩賞,實分隆殺,亦情理所宜然,無怪學使贈字之異矣。

同治甲子開科[编辑]

同治甲子,江南平定,急欲開科,以延攬士子。舊例鄉試在八月,趕辦不及,乃於十月舉行。此係特恩,我朝二百餘年,祇此一次,詩題為《桂樹冬榮》。正副考官必欲選名望素著者,以冠多士。時甘泉江南春明府璧年幾五十,鄉試久未中,無誌功名,場中乃以己文易其子文。其子亦時文高手,但不如明府遠甚。及闈中尋覓文能冠多士者,搜遺得明府卷,私拆彌縫,見其名,驚曰:「此乃江南老名士,名聞遐邇,以之冠多士,無異議矣。」及榜發,輿論翕然,咸謂是科得人最盛。想見粵匪初平,太平景象,主試者之欲慎重其事,以饜人望也。

吳曆奉天主教[编辑]

吳曆字漁山,常熟人,諸生。學畫於王時敏,得宋元名家神髓,俗稱四王吳惲,為國朝畫家巨擘。不知當時何以忽信奉天主教,復棄家浮海,到西洋一次。後人因此遂有謂其浮海仙去者,又有謂其死於異域,魂未歸來等說。實則自西洋遊曆歸,寓居嘉定東城十有餘年,康熙丁酉,年八十餘,歿於上海,其墓在上海徐家匯天主堂叢葬地。以吳漁山之村藝,當時豈無衣食之資,而欲皈依天主教,真別有肺腸也。

古文一時授受之盛[编辑]

明萬曆間,歸震川太僕有光講學安亭,地址實在嘉定縣境,因此嘉定人士多從之遊,後來學者皆私淑之。閻百詩太史若璩至謂隆慶以後,天下文章,萃於嘉定,以為得太僕之真傳。桐城自方侍郎、劉教諭、姚郎中遞嬗為古文,皆有盛名於時。周書倉亦謂天下文章,其在桐城乎!道咸間,梅伯言郎中以古文在京師倡導後進。其時親承指授者,以粵西人為最多,如龍啟瑞、朱琦、王拯、彭昱堯、唐啟華等皆是。梅郎中亦謂天下文章,其萃於粵西乎!皆極言一時之盛。誠文章授受之淵源,一方人材之盛事,誠千載難遇之一時也。

戴震素不以師道自居[编辑]

戴東原集》卷九有《與姚孝廉姬傳書》,末云:「至欲以仆為師,則別有說,非徒自顧不足為師,亦非謂所學如足下,斷然以不敏謝也。古之所謂友,固分師之半。仆與足下,無妨交相師,而參互以求十分之見,苟有過則相規,使道在人不在言,斯不失友之謂,固大善。昨辱簡,自謙太過,稱夫子,非所敢當,謹奉繳。」云云。聲木謹案:陋儒謂姚姬傳郎中欲以戴東原為師,東原笑謝之,郎中大慚,乃棄考據而專攻古文,務反其所為。觀東原原書,僅以勸善規過為友而已,何嘗有訕笑之語乎!東原僅以友自處,乃東原善處。郎中欲以師事東原,益見郎中虛心好學,亦是郎中善處。流俗所傳,真妄言也。段若膺明府玉裁撰《東原年譜》云:「先生學高天下,而不好為人師。」又云:「始玉裁癸未請業於先生,既先生南歸,玉裁以劄問安,遂自稱弟子。先生是年至京面辭之,復於劄內辭之。又有一劄云:「上年承賜劄,弟收藏俟繳,至離舍時,匆匆檢尋不出。在吾兄實出於好學之盛心,弟亦非謙退而不敢也。古人所謂友,原有相師之意,我輩但還古之友道可耳,今將來劄奉繳。」云云。觀於致姚郎中及段明府之訊,可以見先生之用心矣。

汪琬論文語[编辑]

汪鈍翁有《答陳藹公論文書》,云:「大家之有法,猶弈師之有譜,曲工之有節,匠氏之有繩度,不可不講求而自得之者也。後之作者,惟其知字而不知句,知句而不知篇,於是有開而無闔,有呼而無應,有前後而無操縱頓挫,不散則亂。辟諸驅烏合之市人,而思制勝於天下,其不立敗者幾希。古人之於文也,揚之欲其高,斂之欲其深,推而遠之欲其雄且駿。其高也,如垂天之雲,其深也,如行地之泉。其雄且駿也,如波濤之洶湧,如萬騎千乘之奔馳,而及其變化離合,一歸於自然也,又如神龍之宛延而不露其首尾。蓋凡開闔呼應,操縱頓挫之法,無不備焉,則今之所傳唐宋諸大家,舉如此也。」云云。聲木謹案:鈍翁此論,可謂深切著明。文章必有義法,又須以開闔呼應,操縱頓挫出之,歸於自然,實不易之論。千古文章家,不出此數語,千古論文,亦不出此數語,可謂要言不煩矣。

萇楚齋續筆序[编辑]

予編《隨筆》十卷成,因舊稿叢雜,不忍廢棄,復編《續筆》十卷。其中雖多係轉錄他人之語,每條必注明出處,漏未及注者十之一二,今已不能追記,不敢讓善,尤不敢攘善也。間有一知半解,亦錯雜其間,所差堪自信者,大旨尚不詭於正,或亦為賢士大夫所不鄙夷乎。憶自十二三歲,即性喜塗抹。至光緒乙未,年甫十八,即自鐫一格字板,專為鈔錄之用,卷端題曰「十友軒所著書」,斐然已有編纂之意。今雖年逾五十,窮愁潦倒,落拓無成,差信不負初衷。編輯成書者,已有《望溪文集再續補遺》四卷、《桐城文學淵源考》十三卷、《引用書目》一卷、《名氏目錄》一卷、《撰述考》四卷、《續補彙刻書目》三十卷、《萇楚齋隨筆》十卷、《續筆》十卷、《寰宇訪碑錄校勘記》十一卷、《補寰宇訪碑錄校勘記》二卷、《再續寰宇訪碑錄校勘記》一卷,皆已錄付排印,以求五於世。聲木雖稍識之無,而書癡結習至深,是以冒頂此頭銜數十年而不悔。鈔撮雖始於光緒乙未,舊本盡失,今所錄者,大半在三十以後手稿中,編輯實始於己巳五月。是以編輯各書,雖非一時所纂,均以此為紀元,從其始也。己巳五月,廬江劉聲木十枝,原名體信字述之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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萇楚齋隨筆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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