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齋雅談
浩然齋雅談 作者:周密 宋 |
《浩然齋雅談》三巻,宋周密撰。密所著書凡數種,其《癸辛雜識》、《齊東野語》皆記宋末元初之事。《雲煙過眼録》皆記書畫古器,今並有刊版。其《澄懷録》、《續録》則輯淸談。《志雅堂雜鈔》則博渉瑣事,今惟鈔本僅存,皆已別著録。《千頃堂書目》載密所著尚有《志雅堂耳目鈔》及此書,而藏弆之家並無傳本,惟此書散見《永樂大典》中。其書體類説部,所載實皆詩文評。今搜輯排纂,以考証經史、評論文章者爲上巻,以詩話爲中巻,以詞話爲下巻。各以類從,尚裒然成帙。密本南宋遺老,多識舊人舊事。故其所記佚篇斷闋,什九爲他書所不載。朱彞尊編《詞綜》,厲鶚編《宋詩紀事》,符曾等七人編《南宋雜事》詩,皆博採群書,號爲繁富。而是書所載故實,亦皆未嘗引據,則希覯可知矣。其中考証經義,如解《詩》「巧笑倩兮」,疑口輔當爲笑靨,而不知類篇面部已有此文。解《易》「井谷射鮒」,以「鮒」爲「鯽」,不知《説文》「鯽」字本訓烏鰂,後世乃藉以名鮒,羅願《爾雅翼》辨之已明。如斯之類,於訓詁皆未免稍疎。然密本詞人,考証乃其旁渉,不足爲譏。若其評騭詩文,則固具有根柢,非如阮閲諸人漫然蒐輯,不擇精觕者也。宋人詩話,傳者如林,大抵陳陳相因,輾轉援引。是書頗具鑒裁,而沉晦有年。隱而復出,足以新藝苑之耳目,是固宜亟廣其傳者矣。 |
《井》九二「谷射鮒」,或以為蝦,或以為蟆,或以為蛙,或以為蝸。考之《韻書》:「鮒,扶句切,鰿魚也。」然「鰿」、「鯽」、「𩺀」三字並同子亦切,注云「鮒也」。蓋今鯽魚耳。《莊子》涸鮒注亦以為鯽魚。然今世有魚如鱨,四鬛巨口,善食水蟲,故人家井內多畜之,俗呼為「鱏」,得非《井》卦所指者乎? 《詩》「先集維霰」補注云:「霰,稷雪也,或謂之米雪,謂其粒若米。」然稷雪、米雪字甚奇。 《碩人》之詩曰「巧笑倩兮」,注曰「好口輔也」。《大招》述婦人之美,亦有「靨輔奇牙」之語,可謂善於形容。後人雖極言女色之美,無所不至,乃獨不及於「口輔」何耶?「輔」,豈俗所謂笑靨者乎? 「蹇修以為理」,朱元晦雲「謂為媒者以通詞理也」;下文「理弱而媒拙」,則雲「恐道理弱」,似與前說異。按《九章》「令薜荔以為理兮,憚舉趾而緣木;因芙蓉以為媒兮,憚褰裳而濡足」,亦以「媒」、「理」對言。《左傳》「行理之命,無月不至」,注「行理,行使也」,複奚疑。 真文忠初字景元,樓攻愧語以明元無義,遂易為希元。然俞清老嘗名軒曰「景陶」,山谷曰:「景陶名未佳,《詩》雲『景行』、『景明』也,魏晉間人所謂『景莊』、『景儉』等,自有一人誤用,遂以相承謬耳。」按《詩》「景行」注云:「景明也。」其義以「明行行止」,謂有明行則行之,初無企慕之義。然《孝經序》亦用「景行先哲」,而近世洪文敏兄弟皆以景為字何耶?顧第弗深考耳! 前輩闢浮圖修崇之說甚眾,獨南豐之說最為簡明。《彌陀閣記》有云:「無為之義晦而心法勝,積善積惡之誡泯而因緣作。……至於虞、祔、練、祥春秋祭祀之儀不競,則七日、三年、地獄劫化之辯亦隨而進。」又《答黃漢傑書》云:「民之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有所主,其於異端何暇及哉?後之儒者無以導,民之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無所主,將舍浮圖何適哉?」又云:「如使周禮尚行,朝夕、朔、月半,薦新;啟柩、祖、遣,有奠;虞、卒哭、祔、小祥、大祥、禫,有祭;日、月、時、歲皆有禮以行之,哀情有所洩,則必不暇曰七日、曰百日、曰周年、曰三年齋也。」然歐公本論亦有此意,云:「佛所以為吾患者,乘其廢闕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民矣。」 昔人有言,韓退之《送李願歸盤谷序》,所述官爵、侍御、賓客之盛,皆不過數語;至於說聲色之奉,則累數十言,或以譏之。餘謂豈特退之為然,如宋玉《招魂》,其言高堂、邃宇、翠翹、珠被、畋獵、飲食之類,亦不過數語;至於「蘭膏明燭華容備,二八侍宿射遞代,九侯淑女多迅眾。盛鬋不同制實滿宮,容態好比順彌代,弱顏固植謇其有意。姱容修態絙洞房,蛾眉曼睩目騰光,靡顏膩理遺視矊」,又曰「美人既醉朱顏酡,娭光眇視目曾波,被文服纖麗而不奇。長髮曼鬋艷陸離,二八齊容起鄭舞」,以至「吳歈蔡謳」、「士女雜坐,亂而不分」。又《大招》亦云:「朱唇皓齒嫭以姱,比德好閒習以都,豐肉微骨調以娛。」「嫮目宜笑蛾眉曼,容則秀雅稚朱顏。」「姱修滂浩麗以佳,會頰倚耳曲眉規,滂心綽態姣麗施,小腰秀頸若鮮卑。」「陽中和心以動作,粉白黛黑施芳澤。」「青色直眉美目媔,靨輔奇牙宜笑嘕,豐肉微骨體便娟。」皆長言摹寫,極女色燕暱之盛。是知聲色之移人,古今皆然。戲書為退之解嘲。案:此條《永樂大典》原本「曼睩」之「睩」誤作「錄」,「艷陸」下衍「麗」字,今據《楚辭》校正。其引《招魂》節去「些」字,引《大招》節去「只」字,悉仍之。 涪翁云:「章子厚嘗言《楚辭》蓋有所祖述,初不謂然。子厚曰:『《九歌》蓋取諸《國風》,《九章》蓋取諸《二雅》,《離騷》蓋取諸頌。』考之信然。」 日與月合則長明,性與命合則長生。又日在天曰明,明者,日月之橫合;在世為易,易者,日月之從合;在人為丹,丹者,日月之中合。此海瓊語也。 孫景茂云:「太公八十遇文王,今世皆以此藉口。《九辯》乃云:『太公九十乃顯榮兮。』而東方曼倩則云:『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用於文武。』馬永卿嘗疑焉。然香山詩乃云:『釣人不釣魚,七十得文王。』不知又出何書也。」 蘇仲虎侍郎藏東坡所書《富文忠神道碑》真跡,前後諸名人題跋極多,獨周文忠為之壓捲雲:「富文忠之使遼,所謂『肅肅王命,仲山甫將之』;蘇文忠之翰墨,所謂『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也。《大雅·烝民》,茲可無愧。」富公孫樞密、蘇公猶子侍郎,皆題名卷末,抑所謂臧孫有後於魯者? 戴岷隱論蕭望之曰:「夫小人之害君子也,必深明其情而後用其術,故攻其所惡,犯其所忌,中其所不欲,而致其所不樂;其柔仁樸厚也或怵之,其廉潔自喜也或污之,其剛果卞急也或激之;多方以誤之,百計以困之、逼之、辱之,以致其必死之術。有如君子一不能忍而決於速死,則小人之計中矣。」呂伯恭亦云:「君子必有堅忍不拔之操,然後小人不能犯吾之所忌。嗚呼!小人之害君子,何其多端也。遇人之介者,則必辱之;遇人之廉者,則必污之;遇人之剛者,則必折之;遇人之直者,則必誣之。蓋介者不受辱,廉者不受污,剛者不受折,直者不受誣。凡此皆君子之所忌也。小人知君子之所忌而直犯之,君子不知而墮其計,大則死,小則亡,前後相望,可不為大哀乎?」二說真能盡小人之情狀,有不期同而同者焉。孝宣於儒生無所用,獨用蕭望之。觀其始終方拙,非能自撓以求合者,特以其於霍氏立同異故耳。士君子之經世,非曰委蛇曲從,為終始牢固之術,然而變化詘伸,自當兼通義命。望之當孝元初,天下事在掌握,既不能輔贊裁成,同歸於道;及其潰敗,又不知推委興廢以禮,而止堤壞防決,無所措躬,卒就死地,而陷孝元為不辨菽麥之主。班固乃哀其為便嬖宦豎所圖,不知自古小人,何嘗一日不欲勝君子。《豳》詩歌周公,固殆未之學也。 王宣子在上庠日,與程泰之善。暇日,因及代言之體,要當溫純深厚,如訓誥中語,始為王言。吾儕異時秉筆,當革近世磔裂之弊。二十年後,宣子帥潭,泰之以少蓬攝外制為詞云:「荊及衡陽,自北而南,十國為連連有帥。地大民眾,疇咨俾乂,厥惟艱哉!以爾有猷有為有守,率自中寬而有制,剛而無虐,庸建爾於上游,藩輔往哉。惟欽惠困窮,若保赤子,明乃服命。若網在綱,有弗若於汝政,弗化於汝訓,闢以止闢乃闢。則予一人汝嘉。」且寓書於宣子曰:「疇昔之約,今其踐矣。」陳氏《耳擇集》所載,以為芮國器非也。 韓平原南園既成,遂以記屬之陸務觀。務觀辭不獲,遂以其「歸耕」、「退休」二亭名,以警其滿溢勇退之意,甚婉。韓不能用其語,遂致於敗。務觀亦以此得罪,遂落次對太中大夫致仕。外祖章文莊兼外制,行詞云:「山林之興方適,已遂掛冠;子孫之累未忘,胡為改節。雖文人不顧於細行,而賢者責備於《春秋》。某官早著英猷,寖躋膴仕。功名已老,瀟然鑒曲之酒船;文採不衰,貴甚長安之紙價。豈謂宜休之晚節,蔽於不義之浮雲。深刻大書,固可追於前輩;高風勁節,得無愧於古人。時以是而深譏,朕亦為之慨嘆。二《疏》既遠,汝其深知足之思;大老來歸,朕豈忘善養之道。勉圖終去,服我寬恩。」此文已載於《嘉林外制集》,或以為蔡幼學,或謂出於馮端方,皆非也。 劉原父云:「聖人之治天下,能使百官萬物如耳目心口手足之不可易,亦不相德濟之如一身,而天下安有不治哉?」東坡亦曰:「今夫人之一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痾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兩手隨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聽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二說如出一轍。 蘇明允《辨奸》,嘗見直齋陳先生,言此雖為介甫發,然間亦似及二程,所以後來朱晦庵極力回護,云:「老蘇《辨奸》初間只是私意,後來荊公做不著,遂中他說。然荊公氣習,自是要遺形骸、離世俗的規模,要知此便是放心。《辨奸》以此為奸,恐不然也。」又云:「每嘗嫌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之語過當,而今見得亦有此等人,其辭甚費也。」 子厚有答人書云:「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歲歲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道?」又書云:「假令病盡,己身複壯,悠悠人世,亦不過為三十年客耳。前過三十七年,與瞬息無異。後所得者,其不足把玩,亦已審矣。」此二書皆在元和四年,時子厚年三十七。後十年,當元和十四年,子厚卒,年止四十有七耳。所謂數十寒暑,三十年客,竟不酬初志。悲夫! 昔有問王介甫:「佛家有日月燈光,佛燈何以能並日月?」介甫曰:「日煜乎晝,月煜乎夜,燈煜乎日月之所不及。」《東萊博議》論史官亦云:「昧谷餞日之後,晹穀賓日之前,暮夜晦冥,群慝並作,苟無燭以代明,則天之目瞽矣。」亦用介甫意。然皆本之《莊子》「月固不勝火」郭象注曰:「大而暗,不若小而明。」東坡曰:「陋哉斯言。」為更之曰:「明於大者,必晦於小。月能燭天地,而不能燭毫釐,此其所以不勝於火也。」然卒之火勝月,月勝火耶? 坡翁《九成台銘》云:「使耳聞天籟,則凡有聲有形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弦。」又云:「望蒼梧之渺莽,九疑之聯綿。覽觀江山之吐吞,草木之俯仰,鳥獸之鳴號。眾竅之呼吸,往來唱和,非有度數而均節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楊龜山乃謂:「子瞻此說,以江山吐吞、草木俯仰、眾竅呼吸、鳥獸鳴號為天籟,此乃《莊子》所謂『地籟』也,但其文精妙,故讀之者或未察耳。」予嘗因其語以考莊周之說云:「南郭子綦曰:『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者。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郭象注云:「夫天籟者,豈複別有一物哉!即眾竅、比竹之屬。」若如所注,則所謂鳥獸之鳴號、眾竅之呼吸,非天籟而何?不知龜山又以何物為天籟乎?漫書以俟識者。然東萊云:「東坡《九成台銘》,實文耳。而謂之銘,以其中皆用韻,而讀之久,乃覺是其妙也。」 坡翁《策斷》謂:「語有曰:『鼠不容穴,銜窶藪也。』」「窶藪」二字出《漢書·楊惲傳》云:「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藪也。」注云:「窶藪,戴器也,以盆盛物戴於頭者,則以窶藪薦之。盆下之物有飲食氣,故鼠銜之,所以不容穴,坐銜窶藪自妨,故不得入穴。窶音貧窶之窶,藪音數物之數,上其羽切,下山羽切。」案:此條多脫誤字,今據《漢書》傳注校正。 龍眠畫《五馬圖》,空青老人曾紆公卷跋之曰:「元佑庚午歲,以方開科,應詔來京師,見魯直九丈於酺池寺。魯直時為張仲達箋題李伯時畫《天馬圖》,魯直謂餘曰:『異哉!伯時貌天廄滿川花,放筆而馬殂矣。蓋神駿精魄皆為伯時筆端取之而去,實古今異事,當作數語記之。』後十四年,當崇寧癸未,餘以黨人貶零陵,魯直除籍徙宜州,過餘瀟湘江上,因與徐端國、朱彥明道伯時畫殺滿川花事,云:『此公卷之所親見。』餘曰:『九丈當踐前言記之。』魯直笑曰:『只少此一件罪過。』後二年,魯直死貶所。又二十七年,餘將漕兩浙,當紹興辛亥,至嘉禾,與梁仲謨、吳德素、張元覽泛舟訪劉延仲於真如寺,延仲遽出是圖,開卷錯愕,宛然疇昔,撫掌念往,逾四十年,憂患餘生,巋然獨存,徬徨弔影,殆若異身也。因詳敘本末,不特使來者知伯時一段異事,亦魯直遺意云云。」按畫殺滿川花,亦當時一段異事,而傳記所不載,紀詠所不及,何耶?豈是時方以獲罪為懼,諱不敢言耶?王逢原嘗賦《韓幹畫馬》云:「傳聞三馬同日死,死魄到紙氣方就。」豈前世亦有此事乎? 李易安紹興癸亥在行都,有親聯為內命婦者,因端午進帖子,皇帝閣曰:「日月堯天大,璇璣舜歷長。側聞行殿帳,多集上書囊。」皇後閣云:「意帖初宜夏,金駒已過蠶。至尊千萬壽,行見百斯男。」夫人閣云:「三宮催解粽,妝罷未天明。便面天題字,歌頭御賜名。」時秦楚材在翰苑,惡之,止賜金帛而罷,意帖用上官昭容事。 前輩《公主制》云:「瓊華在著,已戒齊風之驕;粉水疏園,莫如徐國之樂。」晏公《類要》亦用「粉田」事,蓋亦脂澤湯沐之意也。若駙馬則以何晏事稱「粉郎」、「粉侯」。文及甫稱韓忠彥為「粉昆」,以其為嘉彥之兄。又指王師約之父克臣為「粉爹」,益可怪。 劉潛夫、王實之平昔論交最深,且意氣不相下。實之蹭蹬,凡六為別駕。其為吉倅,適潛夫宜春之麾與之相先後。潛夫開宴為餞,且侑之樂,語有云:「有謫仙人駿馬名姬豪放之風,無杜陵老殘杯冷炙悲辛之態。」又云:「擁通德而著書,命便了而酤酒。」「麗人歌陶秀實郵亭之典,好事繪韓熙載夜宴之圖。」「賀客盈門,勸展驥而為別駕;長官分席,嘆無蟹而有監州。」極摹寫之妙焉。既而實之報席,亦有侑語云:「七年三出使,山嶽漸見動搖;十載六監州,風月不禁分破。」「陌上歌《採桑曲》,惱殺羅敷;觀中賦《種桃詩》,壓倒夢得。」「梅花入句,如何遜之在揚州;薏苡滿船,如伏波之歸交趾。」「忌名下人,棄沅芷湘蘭而不佩;滿禁中語,覺階薇砌藥之無情。」皆能抓著癢處也。 葉隆禮士則謫居袁州,袁之士友醵酒以招之。蜀士張汴朝宗作樂語,一聯云:「掃地焚香,有蘇州之雅淡;仰天拊缶,無楊氏之怨傷。」士則大稱之。 水心翁以抉雲漢、分天章之才,未嘗輕可一世,乃於四靈若自以為不及者,何耶?此即昌黎之於東野,六一之於宛陵也。惟其富贍雄偉,欲為清空而不可得,一旦見之,若厭膏梁而甘藜藿,故不覺有契於心耳。昔吳中有老糜丈,多學博記,每見吳仲孚小詩,輒驚羨云:「老夫才落筆,即為堯、舜、周、孔、漢高祖、唐太宗追逐不置,君何為能脫灑如此哉?」即水心取四靈之意也。 臨江丁熺乙丑諒暗榜第四人,為他恩例所壓抑居第八,授永州教。章採代為作啟謝辨章云:「諸公袞袞,皆自下以升高;一介休休,獨瞻前而忽後。」廖群玉亟稱於賈,改隆興節推。 晏殊嘗進《牡丹詩表》云:「布在密清之囿。」「密清」二字,人多不曉,蓋用《東京賦》中語:「京室密清,罔有不韙。」 王宣子守吳,幕僚投啟有云:「仲舒裒然舉首,豈久相於江都;望之雅意本朝,姑暫居於馮翊。」宣子喜之,舉以京剡。楊廷秀以大蓬漕江東,其屬亦有啟云:「斯文之得喪在天,領袖素尊於海內;賢者之出處以道,旌旗已至於江東。」公亦欣然剡上。 史直翁丞相表語云:「侵尋歲月,六十有三;補報朝廷,萬分無一。」又李淇水謝戶書云:「補報朝廷,本末無萬分之一;因循歲月,甲子已六十有奇。」 霅中有游士春時誤入趙孟儀之園者,案:趙孟儀之「儀」,原本誤作「蟻」,今據《宋史·宗室表》改正。為其家乾僕所辱,訟之於官。郡守趙必槐德符治之,士子以啟為謝云:「杜陵之廈千萬間,意謂大庇寒於天下;齊王之囿四十里,不知乃為阱於國中。」 劉自之被召試用,虛齋趙以夫之薦也。既而為庸齋趙汝騰所激,於是以盧鉞威伸補其選。盧以同里之嫌辭之云:「楚亡弓,楚得弓,難泯同鄉之跡;漢刻印,漢銷印,初何反汗之嫌。」卒辭之。又蕭振再知四川,趙莊叔行詞云:「刻印銷印如轉圜,朕嘗虛己;失馬得馬如反掌,卿勿容心。」 宣和間,尚書新省成,車駕臨幸時,宰命一時朝士能文者,各擬謝表。獨林子中者擅場,其一聯云:「北辰居極,外環象斗之宮;黃道初經,旁及積星之位。」 嘉定間,寶謨閣學士許奕病篤,口占遺表云:「臣非衰病,偶染微痾,當湯熨可去之。時臣則以疾而為諱,及針砭已窮之,後醫遂束手而莫圖。靜思膏肓所致之由,大抵脈絡不通之故。固知養患成禍,豈惟理身則然。苟能疏壅預防,以之醫國亦可。」蓋指近事以為身喻也。乾道間,胡周伯尚書亦云:「賈誼號通達國體,大尰、跖盭、類闢、病痱,皆借一身喻之。今日國體何病也?能言病未必能處方,不能言病而輒處方,誤人死矣。今日之病名風虛,虛內也,風外也。外風忽中,半身不遂,靖康也;幸其半存,建炎也。咎已往半存之身,常凜凜不自保也。今欲並治不遂者,怵市道之說售,嘗試之方,湯慰砭石,雜然而進,使誼複生,必慮中風至再,至半存之身亦不能救矣。所謂可痛哭流涕者也。」蓋本呂獻可《乞致仕表》云:「臣本無宿疾,偶值醫者用術乖方,不知脈候有虛實,陰陽有順逆,診察有標本,治療有後先,妄投湯劑,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禍延四肢,寖成風痺,遂難行步。非徒憚跖盭之苦,又將虞心腹之變。勢已及此,為之奈何!雖然一身之微,固所未恤;其如九族之託,良以為憂。是思逃祿以偷生,不俟引年而退政。」三公之論,實祖誼雲。 開慶間,馬華父制置江閫日,嘗於青溪建祠以祀先賢,斷自吳泰伯以下,凡四十一人,皆嘗仕,若居若游於此者獲與焉。蓋華父之祖,亦嘗仕於升故也。祠成,命馮可遷贊之。其贊馬公,末語有「爾祖其從與享」之句,或摘以為譏。華父遂去乃祖之祀焉。或謂劉子澄清叔與華父有宿憾,授意於馮雲。 王似賀太常丞兼翰林權直一聯云:「白也無敵,雅宜翰林供奉之才;赤爾何如,暫習宗廟會同之事。」又賀司業除翰苑云:「國子先生,晨入太學;翰林學士,夜讀禁中。」 王圭行《郝質殿岩制》云:「曾無夜鼜之嘩,自得剛牙之重。」《周禮·地官》:「凡軍旅夜鼓鼜。」千歷切,注云「戒守鼓也」。 張孝曾之父少師與洪忠宣久陷金國,其後獲歸,而終身為秦檜之所抑。近世陳容公儲跋其墓碑云:「流離區脫,視死如飴,君子有性焉,不謂命也;絕漠來歸,忠不見錄,君子有命焉,不謂性也!」暨檜殞金亡,忠宣、少師二公如生。故曰知性與命,則知天矣。 建炎末,柔福帝姬自北歸,朝廷封為福國長公主,下降駙馬都尉高世榮。汪浮溪當制云:「趙城方急,魯元嘗用於車馳;江左複興,益壽宜充於禁臠。」可謂善用事。 楊大年云:「觀書百行須中程。《漢·刑法志》『夜理文書,自程決事,日懸石之一』,注云:『懸稱也,省讀文書日以百二十斤為程。』」 唐僧齊己有《白蓮集》,為《風騷旨格》,所與游者吳融、鄭谷,皆晚唐人也。杜詩所稱「己公茅屋下,可以賦新詩」,決非此己公明矣。 劉平國《戲題》云:「選詩非選官,論詩非論人。」故若耶女子、天竺牧童,皆得預唐名公之列。 詩文中有摘人姓名一字而言者,如班固《幽通賦》「巨滔天而泯夏兮」,以王莽字巨君;「重醉行而自耦」,重乃重耳。李白《扶風豪士歌》云:「原嘗春陵六國時」,蓋四公子也。杜詩用「揚馬」,則雄、相如也;「卿雲淵雲」則長卿、子雲、王褒也;「東馬」則方朔、相如也。如葛亮、馬相如等甚多,亦有礙理者。然《論語》「吾友張也」,《舜典》「伯汝作秩宗」,蓋亦有所本也。 《赤壁賦》謂「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此蓋用《莊子》句法:「自其異者而眂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而眂之,萬物皆一也。」又用《楞嚴經》意:「佛告波斯匿王言:汝今自傷發白面皺,其面必定皺於童年。則汝今時觀此恆河,與昔童時觀河之見,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汝面雖皺,而此見精,性未嘗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生滅,不變者元無生滅。」 周子充作《定光庵記》:「佛以慧日照三千大千世界,顧豈滯於方。然日出暘谷,浴於咸池,拂於扶桑,躔度必有所舍,其明難與佛等。」乃全用東坡《奉安神宗書閣祝文》語也。 東坡《赤壁賦》,多用《史記》語,如「杯盤狼藉」、「歸而謀諸婦」,皆《滑稽傳》;「正襟危坐」,《日者傳》;「舉網得魚」,《龜策傳》;「開戶視之,不見其處」,則如《神女賦》,所謂以文為戲者。 東坡云:「往時陳述古好論禪,自以為至矣,而鄙僕所言為淺陋。僕語述古,公之所談,譬之於食龍肉也;而僕所學,豬肉也。豬之與龍,則有間矣。然公終日說龍肉,不知僕之食豬肉,實美而真飽也。不知君所得者果何也?」 甫裏有《杞菊賦》,東坡有《後杞菊賦》,張南軒有《續賦》,夏樞密亦有《續賦》,亦各有意。 薛夢桂字叔載,號梯飆,永嘉人,父大圭。紹熙間,上書乞立儲,在趙忠定諸人先。叔載擢高科,通京籍,風度清遠,所居西湖五雲山曰「隔凡」,關曰「林壑」,甕通命之曰「方崖小隱」,諸名士莫不納交焉。儷語古文,詞筆皆灑落,不特詩也。 張建自號蘭泉,其論詩云:「作詩不論長篇短韻,須要詞理具足,不欠不餘。如荷上灑水,散為露珠,大者如豆,小者如粟,細者如塵,一一看之,無不圓成,始為盡善。」 高複古嘗謂學者云:「胸中無千百家書,乃欲為詩,如賈人無資,終不能致奇貨也。」 宋之文治雖盛,然諸老率崇性理、卑藝文,朱氏主程而抑蘇,《呂氏文鑒》去取多朱意,故文字多遺落者,極可惜。水心葉氏云:「洛學興而文字壞。」至哉言乎! 石林詞:「誰採蘋花寄與,又悵望、蘭舟容與。」或以為重押韻,遂改為「寄取」,殊無義理。蓋「容與」之「與」自音「豫」,乃去聲也。揚子云《河東賦》云:「靈輿安步,風流容與。」註:「天子之容,服而安豫。」「與」讀為「豫」。《漢·禮樂志》「練時日,澹容與」,注「閒舒」,皆去聲。 姜堯章《鐃歌鼓吹曲》,乃步驟尹師魯《皇雅》;《越九歌》乃規模鮮于子駿《九誦》,然言辭峻潔,意度蕭遠,似或過之。 士大夫辭榮,固是美事,然有不當辭而辭者。至於不肯磨勘,甚而批毀印歷,而世以為高而效之者,皆非中道也。司馬公辭樞密副使,章有云:「臣自幼時習賦、論、策,就試,每三年一次乞磨勘,豈不慕榮貴者乎?」蓋天下自有中道,過猶不及也,此為古今至論。今所謂喋喋辭免者,安知非飾詐邀名哉?德佑末,大臣則又有以辭榮而避難者,此尤不足道也。 坡翁謂陳師仲曰:「足下所至詩,但不擇古律,以日月次之,異日觀之,便是行記。」此說極佳,故王筠以一官為一集,楊大年亦然,所著有《括蒼》、《武夷》、《潁陰》、《韓城》、《退居》、《海陽》、《蓬山》、《冠鰲辭》之類。簡齋所謂「一官成一集,盡付古沙頭」是也。 史達祖邦卿,開禧堂吏也。當平原用事時,盡握三省權,一時士大夫無廉恥者,皆趨其門,呼為梅溪先生。韓敗,達祖亦貶死。善詞章,多有膾炙人口者。李和父云:「其詩亦間有佳者。」 李文饒《退身論》云:「天下善人少,惡人多,一旦去權,禍機不測。操政柄以御怨誹者,如荷戟以當猛獸,閉關以待暴客。若舍戟開關,則寇難立至。遲遲不去,以延一日之命,庶免終身之禍,是以懼禍而不斷,未必皆耽祿而已。」嗚呼!其言亦哀矣。 宣律師嘗夜夢神人燒香供養,香氣與世間不同,因問曰「此何香」,答云:「西天棘林中香。」案:夢天棘事,蔡夢弼注杜甫詩嘗引之,此條必考証甫詩,而傳寫佚其後半。 周益公嘗戲作《賀冬啟》云:「數九九而哦詩,自憐午瘦;辦多多而有酒,驟覺冬肥。」 林子善家藏崔愨畫龜,甚佳,朱希真作贊曰:「骨為裘褐,氣為餼饘,孰令汝壽,惟蟲知天。他日碧波蓮葉上,不知誰見小如錢。」 蔣重珍伯父能禪,其亡也,重珍祭之以文云:「不必輕生,前以為空;不必重死,後以為實。」此語極有味。 周子充云:「文章有天分,有人力,而詩為甚。才高者語新,氣和者韻勝,此天分也。」 世言李泰伯不喜《孟子》,而所賦《哀老婦》詩云:「仁政先四者,著在孟軻書。」何耶? 正則作《呂君用志》,形容其儉以起家之意云:「一扇十年尚補緝之,道遇墜炭數寸亦袖攜以歸。」亦近乎薄矣。 天聖中,吳咸為殿中丞,吳中所居有紅梅閣,蓋吳有愛姬者紅梅,因以名閣,又作《折紅梅》詞。 「菖蒲花,難見面」,古語也。案:《玉台新詠》載《西曲歌·烏夜啼》曰:「菖蒲花,可憐聞名不曾識。」《南史》亦載張皇后見菖蒲事,必宋人詩詞有用此典者,故密引古語証明出處,而傳寫佚其後半。
白傅詩「天黃生颶母,雨黑長楓人。」案:此白居易《送客游嶺南》詩,原本誤作太白詩,「雨」字誤作「雷」,今校正。注云:「颶母如斷虹,有大風即見。楓人因夜黑雲雨,暗長數丈。」比見李仲賓云:「往年在東平,舟夜行,殘夜微月,擁篷眺望,忽有黑雲起天角,漸成巨人,其長數十丈,掉臂闊步行水上,掠舟而西。一舟皆驚魘群起,視之,其去如飛,得非所謂楓人耶?」 對偶之佳者曰:「數點雨聲風約住,一枝花影月移來。」「柳搖台榭東風軟,花壓欄桿春晝長。」「天下三分明月夜,揚州十里小紅樓。」「梨園子弟白髮新,江州司馬青衫濕。」數聯皆天衣無縫,妙合自然。 昌黎之貶山陽,遇順宗即位赦,以伾、文之黨尚熾,不得放還。其《寄三學士》詩云:「前日遇恩赦,私心喜還憂。果然又羈縻,不得供鋤耰。」又《憶昨行》云:「伾文未揃崖州熾,雖得赦宥常愁猜。近者三奸悉破碎,羽窟無底幽黃能。眼中了了見鄉國,知歸有日眉方開。」其情亦可憐矣。大抵小人專政,安肯以恩赦放逐客,懼恩不及己故也。 岑嘉州《赤驃馬歌》雲「平明剪出三鬃高」,樂天亦云「馬鬛剪三花」。所謂「三花」者,蓋唐御馬多剪鬃為三瓣,李伯時常畫三鬃馬圖。餘少日觀御馬,有剪作山水、人物、花鳥之像甚精,一時所尚如此,蓋不止剪三鬃也。 孟郊云:「難將寸草心,報答三春暉。」案:孟郊《遊子吟》:「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蓋傳本有異。此語關綱常,非唐詩人語也。至東坡詩云:「微生真草木,無處謝天力。慈顏如春風,不見桃李實。古今抱此恨,有志俯仰失。」其言尤悲。東萊於《蓼莪章》云:「莪蒿不能報天地之生育,猶人子不能報父母之劬勞。」皆祖郊之意也。 少陵「嘗果慄欼開」,「欼」或作「雛」。周繇賦云:「開慄弋之紫欼。」貫休詩云:「新蟬避慄欼。」又云:「慄不知欼落。」按《集韻》:「欼,側尤切,草紋蹙也,即慄篷耳。」案:《廣韻》:「欼,初紀切,音㓼,嚙也。」無側尤切平聲。考《貫休集》,作「慄皺」,注「慄篷也」。《集韻》:「災尤切,縐平聲,革紋蹙也。」字從皮,不從欠。據此,則「欼」當作「皺」,「草紋」亦當是「革紋」之誤。又案:貫休詩以「慄皺」、「菱殼」,固當作「皺」。杜詩本作「慄園」,以對「樵徑」,則又不必改作「慄皺」矣。今就原文訂証之。 杜詩喜用「懸」字,然皆絕奇。如「江鳴夜雨懸」,「侵籬澗水懸」,「山猿樹樹懸」,「空林暮景懸」,「當空淚臉懸」,「獼猴疊疊懸」,「疏籬野蔓懸」,「複道重樓錦繡懸」。 白傅詩云:「曾家機上聞投杼,尹氏園中見掇蜂。但以恩情生罅隙,何人不解作江充。」小坡《思子台賦》云:「彼楊公之愛修兮,豈減吾之蒼舒。」皆深中人情。 李商隱詩云:「咸陽宮殿鬱嵯峨,六國樓台艷綺羅。自是當年秦帝醉,不關天地有山河。」末句殊不可曉。南昌裘聞詩以為「秦帝」合作「天帝」,「天地」合作「秦地」,事在張平子《西京賦》曰:「昔者大帝悅穆公而覲之,饗以鈞天廣樂,帝有醉焉,乃為金策,錫用此土,而剪諸鶉首。是時也,並為強國者有六,然而四海同宅西秦,豈不詭哉!」李善註:「昔穆公嘗如此,七日而寤。」《志林》曰:「天帝醉秦暴,金誤隕石墜。」《列仙贊》云:「秦穆受金策祚世之業。」史載秦地雨金三日,誤隕其是耶?嗚呼!天帝果有時而醉乎? 李商隱《晉元帝廟》云:「青山遺廟與僧鄰,斷鏃殘碑鎖暗塵。紫蓋適符江左運,翠華空憶洛中春。夜台無月照珠戶,秋殿有風開玉宸。弓劍神靈是何處,年年春綠上麒麟。」案:此詩《李商隱集》不載,未詳所據何本,疑姓名有誤。 東坡詩喜用「朅來」字:「朅來東觀棄丹墨」,「長陵朅來見大姊」,「朅來城下作飛石」,「朅來畦東走畦西」,「朅來從我游」,「朅來齊安野」,「朅來清潁上」,「朅來廉泉上」。其用字蓋出於顏延年《秋胡》詩「朅來空複辭」,所用之意同耳。 坡翁嘗作《女髑髏贊》云:「黃沙枯髑髏,本是桃李面。而今不忍看,當時恨不見。業風相鼓轉,巧色美倩盼。無師無眼禪,著便成一片。」其後徑山大慧師宗杲,亦作《半面女髑髏贊》云:「十分春色,誰人不愛。視此三分,可以為戒。」甫成四句,忽若有續之者云:「玉樓清夜未眠時,留得香雲半邊在。」吳君特嘗戲賦《思佳客》詞云:「釵燕攏雲睡起時,隔牆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妝如畫,細雨三更花欲飛。 情輕愛別舊相知,斷腸青塚幾斜暉。亂紅一任風吹起,結習空時不點衣。」案:此詞未載詞譜,後半闋當以三字二句換頭,乃作七字一句,或宋人有此別體。 東坡謂晨飲為「澆書」,李黃門謂午睡為「攤飯」,放翁拾以為句云:「澆書滿挹浮蛆甕,攤飯橫眠夢蝶床。」 陸放翁有《心太平庵》詩云:「天下本無事,庸人擾之耳。胸中故湛然,忿欲定誰使。」又云:「少年妄起功名念,豈信身閒心太平。」樂天有云:「閒傾三數酌,醉吟十餘聲。便是羲皇代,先從心太平。」蓋出《黃庭經》云:「觀志流神寄奇靈,閒暇無事修太平。」又《外景經》云:「觀志游神三奇靈,行閒無事心太平。」又樂天云:「此身不欲全強健,強健多生人我心。」又云:「自學坐禪休服藥,從他日複病沈沈。」於良史云:「僻居人事少,多病道心生。」此存楚以為外懼之意。 放翁在朝日,嘗與館閣諸人會飲於張功父南湖園。酒酣,主人出小姬新桃者,歌自製曲以侑尊。以手中團扇求詩於翁,翁書一絕云:「寒食清明數日中,西園春事又匆匆。梅花自避新桃李,不為高樓一笛風。」蓋戲寓小姬名於句中,以為一笑。當路有恚之者,遽指以為所譏,竟以此去。 放翁有「南酒應憐未歸客」及「更就高僧學白羹」,蓋嘉州用南中法釀酒,及僧用糝加菜,不施鹽酪,故名「白羹」。 放翁詩云:「故人自作宣明面,老子曾聞正始音。」宋劉瑀《與顏竣書》云:「朱修之五代叛者,一朝居青油幕下,作謝宣明面。」晉人謝鯤重衛玠,言論彌日,王敦謂鯤曰:「微言之緒,絕而複續,不意永嘉之末,複聞正始之音。」正始,乃魏齊王芳年號;宣明,謝晦字也。 俗以油餳綴糝作餌,名之曰「蓼花」,取其形似也。放翁詩云:「新蝶餳枝綴紅糝。」「餳枝」二字甚新。 放翁詩多用新語,如「厚味無人設佞湯,微芬時自炷廉香」,自註:「以松子、胡桃、蜜作湯,謂之佞湯;以炭末、乳香、蜜作濕香,謂之廉香。」 放翁詠長安富庶有云:「紅桑琵琶金鏤花,百六十弦彈法曲。」蓋四十面琵琶也。 涪翁詩云:「一錢不直程衛尉,萬事稱好司馬公。白髮永無懷橘日,三年惆悵荔枝紅。」張巨山詩云:「故園墳樹想青蔥,寒食風光淚眼中。自痛不如傖父子,紙錢猶掛樹頭風。」予以永感之人,久離墳墓,每讀為之潸然。 涪翁云:「百葉緗梅觸撥人。」又云:「推床破面掁觸人。」樂天《榴花》詩:「撐撥詩人興。」陸天隨《蠹化》曰:「或掁觸之,輒奮角而怒。」《朝野僉載》楊廷玉《回波詞》:「阿姑婆見作天子,旁人不得掁觸。」 山谷《詠鷓鴣》詩云:「終日憂兄行不得,鷓鴣應是鼻亭公。」象嘗封於鼻亭,柳子厚有《鼻亭神記》。或謂山谷在永所作永州道接鼻亭故云,非也。 半山云:「退之善為銘,如《王適》、《張徹》尤奇。」餘亦謂《董府君》及《貞矅》二銘尤妙。《董》云:「物以久弊,或以轢毀。考致要歸,孰有彼此。由我者吾,不我者天。斯而以然,其誰使然。」《貞曜》云:「於戲貞曜,維出不訾。維持不猗,維卒不施。以昌於詩。」坡翁嘗舉此問王定國云:「當昌其身耶?昌其詩也?」王來詩不契所問,乃作詩答之曰:「昌身如飽腹,飽盡還複飢。昌詩如膏面,為人作容姿。不如昌其氣,鬱鬱老不衰。雖雲老不衰,劫壞安所之。不如昌其志,志一氣自隨。養之塞天地,孟軻不吾欺。」案:《韓愈集·董府君銘》原本「董」訛「蕭」,「物」訛「或」,今據本集改正。 半山詩云:「謀臣本自系安危,賤妾何能作禍基。但願君王誅宰嚭,不愁宮裡有西施。」李泰伯詩云:「若教管仲身長在,宮內何妨有六人。」在管仲時,桓公之心未蠹也。若已蠹,雖管仲奈何!未有心蠹尚能用管仲之理。張文定《游華清宮》云:「當初不是不窮奢,民樂昇平不怨嗟。姚宋未亡妃子在,胡塵那得到中華。」亦此意也。 王荊公《書堂》詩:「烏石岡頭上塚歸,柘岡西畔下書帷。辛夷花發白如雪,萬國春風慶歷時。」皆有可觀者。案:此句「皆」字無著,疑此詩前尚有一詩,傳寫佚脫。 姜堯章《雪中訪範至能於石湖》詩云:「雪矸如玉城,偏師敢輕犯。黃蘆陣野鶩,我自將十萬。三戰渠未降,北面石湖範。先生霸越手,定自一笑粲。」至能酬之云:「鵝鶩聲喑雪意豪,直前不憚夜行勞。更能櫜鞬尊裴度,千古人知李訴高。」前輩稱獎後進,不以名位自高,交相尊讓,亦可見一時士大夫風俗之美也。 昔鮑永過更始之墓,欲下車致禮。從事止之,以為不可,曰:「吾嘗北面事之,安可乘車而過?吾寧獲罪於司隸。」遂下車慟哭而去。光武聞之曰:「可謂忠臣矣。」王仁裕過關中望春明門,乃蜀後主被誅之地,乃作詩哭之曰:「九天冥漠信沈沈,重過春明淚滿襟。齊女叫時魂已斷,杜鵑啼處血尤深。霸圖傾覆人全去,寒骨飄零草亂侵。何事不如陳叔寶,朱門流水自相臨。」徐鉉歸朝後,乞為故主李煜作墓碑,朝廷從之。案:翟耆年《籀史》:「太平興國中,詔侍臣撰《李煜神道碑》,有欲中傷徐鉉者奏曰:『吳王事莫若徐鉉為詳。』遂詔鉉撰。鉉乞存故主之義」云云。非鉉乞撰,此所記殊誤,謹附訂於此。其辭有云:「盛德百世,善繼者所以主其事;聖人無外,善守者不能固其存。西鄰起釁,南箕構禍。投杼致慈親之惑,乞火無鄰婦之辭。」又曰:「孔明罕應變之略,不成近功;偃王躬仁義之行,終於亡國。」又作詩挽之云:「歘忽千齡盡,冥茫萬事空。青松洛陽陌,荒草建康宮。道德遺文在,興衰自古同。受恩無補報,反袂泣途窮。」「土德承餘烈,江南廣舊恩。一朝人事廢,千古信書存。哀輓周原道,銘旌鄭國門。此生雖未死,寂寞已消魂。」 《道山新聞》云:「李後主宮嬪窅娘,纖麗善舞,後主作金蓮,高六尺,飾以寶物、組帶、纓絡,蓮中作五色瑞雲,令窅娘以帛繞腳,令纖小,屈上作新月狀,素襪舞《雲中曲》,有凌雲之態。唐鎬詩曰:『蓮中花更好,雲裏月長新。』是人皆效之,以弓纖為妙,蓋亦有所自也。又有《金蓮步》詩云:『金陵佳麗不虛傳,浦浦荷花水上仙。未會與民同樂意,卻於宮裏看金蓮。』」 開元中,賜邊軍纊衣,制於宮中。有兵於袍中得詩云:「沙場征戰客,寒苦若為眠。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線,含情更著綿。今生已過也,重結後生緣。」兵士以詩呈帥,帥進呈玄宗,遍示宮中曰:「作者勿隱,不汝罪。」有一宮人自言萬死,上深憫之,遂以嫁得詩者,謂曰:「吾與汝結今生緣。」邊人感泣。又僖宗時,自內中出袍千領,賜塞外吏士。有馬真者,於袍中得金鎖一枚,詩一首云:「玉燭制袍夜,金刀呵手裁。鎖寄千里客,鎖心終不開。」真就市貨,為人所告。主將奏聞僖宗,令赴闕,以宮人妻之。其後僖宗幸蜀,真晝夜不解衣捍禦。此事凡有兩出處,未知孰是。 姚鏞,字希聲,號雪篷,紹定間以忤陳子華謫之衡陽。嘗有一聯云:「癡雲蔽嶽行人遠,淫雨摧花白髮生。」戴複古由閩度嶺訪之,有云:「一官不幸有奇禍,萬事但求無愧心。」姚謝之云:「萬里尋遷客,三年見此人。」蕭大山亦寄詩云:「得謗何須囊薏苡,工騷且自製芙蓉。」剡僧淵萬壑云:「故里田園拋弟妹,異鄉燈火對妻兒。十年漂泊孤篷雪,誰補梅花入楚辭。」至端平丁酉甫得,自便有詩云:「天恩下釋湘纍客,心事悠悠月一船。種藥已收思病日,著書不就負殘年。雜花怪石分人去,老竹荒亭入畫傳。歸夢鑒湖三百里,白鷗相候亦欣然。」故剡僧皓鐵山以詩迎之云:「楚雁傳歸信,吳鷗候過船。」 三衢常山旅邸壁間有詩云:「酴釄香夢怯春寒,永晝垂簾燕子閒。敲斷玉釵銀燭冷,計程應已過常山。」又:「南國傷讒緣薏苡,西園議價指葡萄。惟餘白髮存公道,近日豪家染髩毛。」又:「有約未歸蠶結局,小軒空度牡丹春。夜來揀盡鴛鴦繭,留織征衫寄遠人。」 衢人徐子勉假館浙西,主人調官都城,與之偕。主人買妾以歸,舟中置酒奏伎。歌闌酒罷,深夜就寢,徐夢一士云:「君輩方盡歡,而鬼趣有苦飢者,獨不能以餘瀝見及乎?」因哦詩一章。徐驚寤忘之,已而複夢如初,乃盡憶其語云:「鬼嘯猩吟沸簧笛,碎板玉盤珠亂擲。二八佳人舞倦時,蝶困東風斂雙翼。」 張樞斗南,其出處已略載《詞話》。踐揚朱華為宣詞令閣門簿書,詳知朝儀典故。其姑縉雲夫人承恩穆陵,因得出入九禁,備見一時宮中燕幸之事。嘗賦《宮詞》七十首,盡載當時盛際,非其他想像而為者。今摭其十於此:「堯殿融春大宴開,山呼才了樂聲催。侍臣宣勸君恩重,宰相親王對舉杯。」「觀堂鐘響待催班,步入朱廊十二間。宣坐賜茶開講席,花磚咫尺對天顏。」「月籠梅影夜深時,白玉排簫索獨吹。傳得官家暗宣賜,黃金約臂翠花枝。」「翠枝斜插滴金花,特髻低蟠貼水荷。應奉人多宣喚少,海棠花下看飛梭。」「笙歌散後歸深院,花柳陰中過曲廊。靜掩金鋪三十六,黃昏處處爇衙香。」「燦錦堂西過夕陽,水風吹起芰荷香。內監催掃池邊地,准備官家納晚涼。」「晚涼開燕近中秋,香染金風倚桂樓。花月新篇初唱徹,內人傳旨索歌頭。」原註:穆陵制《花月篇》。「銀簧乍靘參差竹,玉軸新調尺合弦。奏罷六麼花十八,水晶簾底賜金錢。」「迴廊隔樹簾簾卷,曲水穿橋路路通。禁漏滴斜花外日,御香薰暖柳邊風。」「紫閣深嚴邃殿西,書林飛白揭宸奎。黃封繳進昇平奏,直筆夫人看內批。」 黃文雷,字希聲,永嘉人。希聲有《看雲》詩不行於世,其賦《昭君行》,特為一時名公所稱道。其辭云:「君不見未央殿前羅九賓,漢皇南面呼韓臣。無人作歌繼大雅,至今遺恨悲昭君。丙殿春閒斗馮傅,掖庭新花隔煙霧。票姚枉奪燕支山,玉顏竟上氈車去。人生流落那得知,不應畫史嫌蛾眉。癡心又共琵琶語,歸夢豈隨鴻雁飛。穹廬隨分薄梳洗,世間禍福還相倚。上流厭人知奈何,後來燕啄皇孫死。野狐落中高台傾,宮人斜邊曲池平。千秋萬歲只如此,誰似青塚年年青。」按竟寧元年,呼韓邪既婿漢氏,其年五月宮車晏駕,故云。 康與之伯可詩云:「越王山下千樹梅,逐客年年走馬來。寒玉滿枝風色裏,不受暖靄輕煙催。故人千里複萬里,折香欲寄生徘徊。孤吟獨醉常夜半,山月野風騎馬回。」餘家有與之手書古詩一卷,自號八本,辭語亦騷雅,往往反為樂府所掩也。劉克莊潛夫嘗賦《梅花百詠》,其間有云:「春風謬掌花權柄,卻忌孤高不主張。」當國者以為譏己,遂以煩言去國。其後又作《訪梅》詩云:「夢得因桃數左遷,長源為柳忤當權。幸然不識桃並柳,卻被梅花累十年。」原註:鄴侯《詠柳》云:「青青東門柳,歲晏必憔悴。」楊國忠以為譏己。明皇曰:「詠李者當為譏朕乎?」又嘗通朝行啟云:「實則詠桃,乃曰含譏於燕麥;偶然題檜,遂雲寓意於蟄龍。」東坡《梅》詩云:「憑仗幽人收艾納,國香和雨入莓苔。」艾納,梅枝上苔也。梅至花過,則苔極香,取少許細嚼之,苦而後甘,如食橄欖,坡意蓋在此也。吳興張沄聲父有《苔梅》詩云:「老龍全身著艾納,不耐久蟄潛挐空。爪頭撥動陽春信,香在霜痕雪點中。」然苔亦多不同,陽羨石庭者如松花,越中項里者如綠發,餘嘗有句云:「山林綠發秦宮女,風雨青萍禹廟梁。」或以為可。林靖之共甫,吳興前輩,能詩不凡,賦《梅》云:「與月淡交連影瘦,於春無競著花疏。細雨斂塵棲萼潤,輕雲度穀壓香低。」慶元丙辰冬,姜堯章與俞商卿、銛樸翁、案:《癸辛雜識》:「葛天民,字無懷,後為僧,名義銛,號樸翁。」此雲「銛樸翁」,疑當時取其僧名下一字稱之。張平甫,自封禺同載詣梁溪道吳淞,既歸,各得詩詞若干,解鈔為一卷,命之曰《載雪錄》。其自敘云:「予自武康與商卿、樸翁同載至南溪,道出苕霅吳淞,天寒野回,仰見雁鶩飛下玉鑒中,詩興橫發,嘲含吟諷,造次出語便工,而樸翁尤敏不可敵。未浹日,得七十餘解,複有伽語小詞,隨事一笑。大要三人鼎立,樸翁似曹孟德,據詩社出奇無窮;商卿似江東,多奇秀英妙之士;獨予椎魯不武,雖自謂漢家子孫,然不敢與二豪抗也。」且雲此編向見之雪林李和父,後歸之僧頤蒙,乃樸翁手書也。古律、絕句、贊頌偈、聯句、詞曲、紀夢凡一百五十三,多集中所無者。蕭介父題云:「亂雲連野水連空,只有沙鷗共數公。想得句成天亦喜,雪花迎棹入吳中。」孫季蕃云:「詩字崢嶸照眼開,人隨塵劫挽難回。清苕載雪流寒碧,老我扁舟獨自來。」 餘家向有小廨,在杭之曲阜橋,每夕五鼓間,早朝傳呼之聲,雖大雨風雪中亦然。於是慨嘆虛名之役人也如此。既而於壁間得一絕云:「霜拂金鞍玉墜腰,鄰雞催喚紫宸朝。爭如林下飽清夢,殘月半窗松影搖。」頗得予心之同,因以類得數篇,並書於此。樂天《寄陳山人》云:「待漏五門外,候對三殿裏。髭須凍生冰,衣裳冷如水。忽思仙遊客,暗謝陳居士。暖覆褐衣眠,日高應未起。」又詩云:「重裘暖帽寬氈履,小閣低窗深地爐。身穩心安眠未起,西京朝士得知無。軟綾腰褥薄綿被,涼冷秋天穩暖身。一覺曉眠殊有味,無因說與早朝人。」又云:「雞鳴一覺睡,不博早朝人。」諺云:「骨邊肉,五更睡。雖不多,最有味。」正此意也。坡翁《寄傲軒》詩云:「床頭車馬道,殘月掛疏木。朝客紛擾時,先生睡方熟。」範至能《冬至晚起》云:「新衣兒女鬧燈前,夢裏莊周正栩然。騎馬十年聽曉鼓,人生元有日高眠。」近世翁定遠新其說云:「遲明騎馬謁朱門,安得梅花入夢魂。慚愧高人眠正熟,一生知不受人恩。」周端臣《題東庵》云:「一庵自隱古城邊,不是山林不市廛。落月滿窗霜滿屋,臥聽宰相去朝天。」 嚴中和,號月澗,近世詩人間多佳句,既無行卷,因摘一二於此云:「山中道人不裹巾,一片石床生綠鱗。昨夜瓦瓶冰凍破,梅花無水自精神。」又:「梅天雨氣入簾櫳,衣潤頻添柏火烘。四月江南無矮樹,人家都在綠陰中。」又:「一聲杜宇三更後,向曉綠陰連碧苔。卻恨樓高春數尺,柳綿飛不上窗來。」又:「樹影踏不碎,花香嗅卻無」,「寺老柳遮塔,雨多春礙船」,「澗水活不凍,山楓老自靈」,「畫扇題詩鸞背濕,銅彞煎腦鴨心香」,皆佳句也。 馮去辯可訥之游京口也,岳肅之持餉節在焉,相得甚歡。岳號倦翁,嘗自敘云:「『司馬長卿故倦遊』,注謂『厭宦遊也』。是時長卿方以士客臨邛令所,固未嘗宦焉,知倦耶?如予所謂倦者,乃真知之。」嘗賦二詩,有云:「片雲出岫猶知倦,流水吟湘肯伴牢。」又云:「尚有奏篇煩狗監,肯辭馳傅為駹臣。」可訥次韻云:「餉事十年當結局,襟期千古與同牢。」又云:「琴心自誤誰料理,犢鼻雖貧未主臣。」肅之為之擊節不已,題其末云:「此小馮君讀珂之文也。」 趙良淳,字景程,號常軒,饒之餘干人,忠定丞相之曾孫。咸淳甲戌,長江失守,凡內郡悉除授宗姓。公守霅,明年城失守,公以片紙書付其子曰:「寧為趙氏鬼,不作他國臣。行年五十有三,守土而死節,尚複奚憾!諸子幸而生者,勉旃忠孝!」書訖付其子友仲,遂閉閣投繯而死,時乙亥除夕也。陳體仁尚書作詩三章哀之曰:「日慘天無色,城危歲迫除。孤忠元自許,一死不知餘。束衽全遺體,呼兒授訣書。登陴才信宿,腸斷正愁予。」「忠定扶神鼎,安邦不顧身。曾孫能致命,屬籍豈無人。歸骨番江上,招魂霅水濱。死生均此念,老病泣遺民。」「慷慨君酬國,奔逃我喪家。陸沈同一壑,淵涉渺無涯。祈死惟嫌晚,餘生只自嗟。蒿萊連雉堞,落日噪棲鴉。」 陳諤,越人,嘗游廬山於窮谷中,遇一人,髽而跣坐大盤石,微作吟哦聲。陳異而問焉,髽瞠目不答,驚逝去。陳益異之,至明因寺為僧道所見,僧曰:「此興國趙知軍也。為郡有異政,民德之,兵火後棄家入山寺中,日以少米給之。」指穹林絕巘間曰:「此其所居也。」陳策杖披荊訪之。髽知有人至,已逸去矣,獨葦屋一間,不蔽風雨,土木瓦器,地爐竹幾而已。間有破石硯,短紙數十幅,取視之,則詩也。或一聯、二聯,無成章者。陳僅記其數語云:「戰血肥春草,妖魂附野狐。」又:「風吹沙草落日黃,鴉啄髑髏飛不起。」蓋有道者雲。 趙南仲丞相入汴日,嘗經宿境,見奇石,不忍舍。其後治圃溧水第,因語曩事。時趙邦永在傍,退即負之而來,儼然昔所見也。蓋當時意公所喜,即令人舁置轉江而歸焉。公猶憶其左跗闕如,視之果然。適一匠睨而噩嘆曰:「異哉!當年所失,某適得之。」取而吻合,渾然天成。公異其事而銘之云:「昔我於役,在宿之野。煙磊塵砢,應接不暇。維州所宅,挺立翹楚。既賞而稱,欲去而佇。今我來居,於溧之北。孰為而至,不謀而得。河浙相望,邈風馬牛。一念所到,造化與酬。工胡運斤,夷於左股。迫而視之,闕如其故。人力攸及,理無複全。疇昔啟之,匠亦有言。執藝函山,留餘可績。匪尺而量,匪管而測。乃命之前,乃挈之聯。如磁引鐵,如鸞膠弦。於戲!棄而取之,石無所欣戚也;斷而續之,石無所損益也。物各付物,天契其天。我銘此石,莫非自然。」此馮可遷之文也,餘嘗志其事於《野語》,而闕此文,今詳書之。 宋廖瑩中群玉,以賈相入幕之賓,例行推賞外,別賜上金百兩。廖以之鑄盤匜為飲器,楊平舟棟為作古篆銘於器云:「皇帝御極之三十七年,國有大功,一相禹胼。曰餘瑩中,與隨斾旃。餘疐手扶,餘後手牽。曰公何之,敵脅是穿。奇勝草坪,受降馬前。公一何勇,敵一何恐。餘汔濟黃,公飯餘共。挽漢倒江,盡洗膻湩。既清夷矣,公歸餘從。內金惟精,上賞惟重。文昌孫子,是寶是用。誰其銘之,史臣楊棟。」 開禧中,有苖氏女,本宦族也,失身為妾於某朝士,臨行,作詩別其母云:「桃花飛盡馬塍春,此日辭家淚滿巾。豈是比鄰無嫁處,千山萬水逐行人。」朝士者知之,遂厚給資以嫁焉。 葛嶺故相賈似道園池留題者甚眾,獨吳人湯益字損之一詩膾炙人口,云:「檀板歌殘陌上花,過牆荊棘刺簷牙。指揮已失鐵如意,賜與寧存玉闢邪。廢館晝飛無主燕,荒池春吠在官蛙。木綿庵下猶愁絕,月黑夜深聞鬼車。」 張良臣,字武子,近世詩人,有《雪窗集》。有子時,嘗從張公父至象台,其女兄即徐元傑仁伯之母也。亦能詩,嘗有絕句云:「羅幕金泥窣地垂,夜香燒盡二更時。不知簾外溶溶月,上到梅花第幾枝。」正自不凡。 呂紫微《明妃曲》:「人生在相合,不論胡與秦。但取眼前好,莫言長苦辛。君看輕薄兒,何殊胡地人。」其意固佳,然不脫王半山「人生失意無南北」之窠臼也。 林曾,字伯元,號梅嶼,永嘉人。詩極佳,如《汴河》云:「一千八百隋家路,兩岸青青入帝都。可惜翠華南渡後,舊時楊柳一株無。」 俞桂英,號野雲,苦吟一生。異時賈師憲嘗稱其「一點梅香到,三分酒力消」、「母念子行遠,兒雲爺未歸」、「白雲一樹鶴孤宿,明月滿樓鐘鼓聲」、「百無一事身為客,十有九分心在家」之句。然野雲自有《人影》詩為人所稱,云:「身外複添汝,無言隨去留。自從生便有,直到死方休。步月常相逐,臨溪元不流。靜中明道眼,總是一虛浮。」 道士褚伯秀,清苦自守,嘗集注《莊》、《老》、《列》三子。天師以學修撰命之,不就,作《貧女吟》二首謝之曰:「夜績晨炊貧自由,強教塗抹只堪羞。閉門靜看花開落,過卻春風不識愁。」「寂寞篷窗鎖冷雲,地爐紉補自陽春。千金莫誤朱門聘,不是穿珠插翠人。」 候館牆壁所書,多有可紀者。予嘗錄數處矣,今複得池洲貴陽驛壁間語云:「昨日雨,今日晴。前月小,後月大。君欲問百年,百年如此過。孰為辱,孰為榮。何者福,何者禍。山中多白雲,莫教腳一蹉。」潭州四通館梁間有云:「蝸角名,蠅頭利。老天術何巧,以此役斯世。昨日一替死,今日一替生。暗裏換人人不誤,門前每日見人行。」是皆警世之辭也。 賈師憲越第望海樓成,越帥季鏞賦詩為賀,陳宜中時為推官,次韻云:「名與山高千古重,恩如海闊一身輕。門下少年初幕府,夢隨諸吏上崢嶸。」又云:「功歸再造金甌好,歲已三登玉燭調。昨日倚筇平地看,一如石壁望松寥。」蓋用太白「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蓋山名也。一時人稱其善於押韻,自此登師憲之門雲。 鄧林,號謙谷,臨川人。嘗客孟氏塾,戲降紫姑得詩云:「隔溪雲薄雨飄瀟,欲採荷花不見橋。釵卜無憑芳信杳,酸風空度鳳台簫。」時有三鄧林,其一括人,其一臨江人,嘗入館。 廣德村寺壁間,有四明王暨文昌題云:「奔馳塵土何時了,自嘆一官如蟻小。半夜覓宿僧家園,夢裏聞鴉霜月曉。」暨時為邑尉,後尉天台。張汝鍇俞仲次韻云:「世事反觀俱了了,鷃鵬何大亦何小。木人起舞中郎拍,問著木人應不曉。」二詩皆可錄。 德壽宮於吳中得一蟠松,虯枝夭矯,清蔭數畝,思陵嘗御製贊云:「天錫瑞木,得自嶔岑。枝蟠數萬,乾不倍尋。怒騰龍勢,靜奏琴音。凌寒鬱茂,當暑陰森。封以腴壤,邇以碧潯。越千萬年,以慰我心。」周益公翰苑作《端午帖子》云:「聞道天公近效奇,澗松特長萬年枝。蜿蜒正作祥龍舞,移得清陰覆玉墀。」正謂此也。 田錫表聖太宗朝為翰苑,有《咸平集》,中多佳語,如「磬韻似煙和燭裊,松聲如雨入窗流」,「行色迎秋清似畫,別情因景化為詩」,「秋色數行江上雁,殘陽一簇渡頭人」。詠挑燈杖云:「自知不是明時用,爛額焦頭力漫多。」賦楊花云:「乍如亂峰之下,落泉飛練;噴嵐灑煙,沫花相濺。」政自不凡也。 周漢國《公主下降撒帳詩》云:「靜夜無雲惟自照,鳳凰飛入合歡宮。」蓋用王昌齡「青鸞飛入合歡宮,紫鳳銜花出禁中」之句。然《西都賦》雲後宮,則有增城合歡殿名也。 丁大全丞相謫嶺外,至藤州溺死。三山林桂龍以詩嘲之曰:「一柂中流欠把持,偏輕偏重失便宜。孤舟不是無人渡,身作風波問阿誰。」「移溪實壑誤明君,驚動沿江十萬軍。幸是不沈湘水死,有何面目見靈均。」「稚子如何濟急流,一篙才錯便難收。當初把作尋常看,豈料中流解覆舟。」 韓子蒼《挽中山韓帥》云:「金絮盟猶在,灰釘事已新。」案:「中山」原本誤作「中小」,今據韓駒《陵陽集》校正。後村以為語妙而意婉,蓋宣靖之禍自滅遼取燕始,上句指韓,下句指童、蔡也。又梁徐勉以時人聞喪事,相尚以速,勉上疏云:「屬纊才畢,灰釘已具。」又陳徐陵《遺楊遵彥書》云:「若鄙諺為繆,來旨必通,分請灰釘,甘從斧鉞。」不特出前書也。 近歲浙右洊水田野,流離可念,震澤小寺壁間一詩云:「民力久已竭,天乎不見憐。三年兩遭水,十室九無煙。田沒官徵賦,家貧子賣錢。秋風江上路,忽見渡江船。」真不減聶夷中也。 天台趙與侲英可,嘗夢賦落梅詩,僅記一聯云:「溪月涵虛影,山雲護斷香。」莫知何祥。後為豐儲倉監護四剡。後吳益尹京闢之為屬,遂與合尖脫選。蓋吳尹自號「雲山」,於是「護香」之句遂驗。 李仁甫十八歲為眉州解魁,時第二人史堯弼,字唐英,方十四歲,人疑其文未工也。赴鹿鳴燕,猶著粉紅褲。太守命坐客分韻賦詩,唐英得「建」字,即席援筆立成,有云:「四歲尚少房玄齡,七步未饒曹子建。」後為張魏公客,不幸早世。 鄭安挽丞相曾詠云:「如蠶吐緯日縈纏,出沒無蹤屋漏邊。懷毒滿身如蠍犬,漫張羅網欲漫天。」蓋為諸璫發也。 蘇拯詩云:「映日張網羅,遮天亦何別。倘居要地間,害物可堪說。」風人詠物,大率相類。 東萊呂舍人《贈林少穎李迂仲》詩云:「嘗聞安身要,其本在無競。」自注云:「王輔嗣陽解雲『安身莫若無競,修己莫若自保。守道則福至,求福則辱來』,此格言也。」 「小小園林矮矮屋,一日房錢一貫足。官至正郎子讀書,一妻一妾常和睦。」此詩張卿所作。張仕至棘卿,與史彌遠不合,遂不複出矣。 蔡元長嘗闢便坐曰「南軒」,有獻詩者曰:「此軒端的向南開,上下東西總不該。更有一般堪愛處,北風偏向後門來。」人號為貼題詩。 宣和間,教坊大使袁祹應制詩云:「金瓶芍藥三千朵,玉軸琵琶四百弦。」可謂盛矣。 呂之鵬,密縣人,申公之裔也。大金宣宗頻年南伐,因作詩撼主兵者云:「縫掖無由掛鐵衣,劍花生澀馬空肥。燈前草就平南策,一夜江神涕泣歸。」其自負如此。 縉雲有掘地得碑石,篆書《公子行》云:「少年公子出皇都,勒馬途中倒玉壺。卻問路傍耕稼者,夜來風雨損花無。」並無歲月姓氏。 黃伯樞榮仲《讀馬援傳》詩云:「後車薏苡落讒人,珠貝文犀竟失真。馬革裹屍猶不恨,何須勝瘴與輕身。」 近世趙汝淳《讀夷堅志》詩云:「千古丘明法度書,豕啼蛇鬥未為誣。後來更有無窮事,付與蘭台鬼董狐。」用干寶事甚佳。 曾繹仲成詩云:「已無醜扇幾邊亂,空見舂鋤天際飛。」《爾雅》:「醜扇,蠅也。」釋云:「醜類也。」青蠅之類,好搖翅自扇。案:《爾雅》:「翥醜罅,螽醜奮,強醜埓,蜂醜螸,蠅醜扇。」俱巳丑字為句,今曾詩未明句讀密,又顛倒本文,均誤。 韓平原用事時,華嶽子西為武學生,嘗獻詩云:「漢地不埋王莽骨,唐天難庇祿山軀。」韓怒羈管建寧,有詩號《翠微集》,大抵皆粗惡語。 詩家謂誠齋多失之好奇,傷正氣。若「梅子流酸軟齒牙,芭蕉分綠與窗紗。日長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極有思致。誠齋亦自語人曰:「工夫只在一『捉』字上。」 魏華父《墨梅》詩:「素王本自難緇涅,墨者胡為亂等差。玄裏只知楊子白,顥中謾見聖人污。」鶴山又有「東西日月自來往,遑恤人間有喘牛」之句,亦佳。 姚翻詩云:「臨妝欲含涕,羞畏家人知。還將粉中絮,擁淚不教垂。」即今粉撲也。案:《玉台新詠》載此詩,「還將」作「還持」,「不教」作「不聽」,與此有異。 《太平吟》云:「紛紛紅紫已成塵,布穀聲中夏令新。夾路桑麻行不盡,始知身是太平人。」此可謂善狀太平氣象,勝於誠齋「太平不在簫韶里,只在諸村打稻聲」之句。 盱人王勝之詩云:「蛙鼓鳴時月滿川,斷螢飛處草迷煙。敲門欲向田家宿,猶有青燈人未眠。」殊有思致。 有為竹枕作銘云:「珊瑚枝,琥珀盤。流蘇帳暖驂飛鸞,莫忘此君同歲寒。」亦佳語也。 後山「仰看一鳥過,虛負百年身」,極有深意。案:陳師道《次韻秦少遊春江秋野圖》詩作「倏看雙鳥下,已負百年身」,任淵注本亦同,此所引疑有誤。 周茂振樞密詩云:「醉倒不辭花面笑,詩成親傍竹身題。」「竹身」二字甚新。 端平甲午入洛之役,二趙喪師,時劉子澄實主帷幄之籌,遂坐貶封川,意不複用。趙仲之死,子澄以詩哭之云:「功名翻覆等南柯,雲掩新阡長薜蘿。千載只憑公論去,百年無奈世情何。高光時節經營易,晉宋人才隱逸多。入汴老賓猶坐謫,餘生只合理煙蓑。」 吳白,字少白,豪逸負氣,詩文立成,嗜酒窮空。晚為僧於廣化寺,時籍中有楊韻者,能小詩,善墨竹。一日諸公會飯,少白持白紈扇,楊為作小枝於上,少白即題一絕云:「風枝露葉有餘清,轉盼還從玉筍生。願得此君長在眼,子猷雖老未忘情。」 賈師憲《甲戌歲寒食日絕句》云:「寒食家家插柳枝,留春春亦不多時。人生有酒須當醉,青塚兒孫幾個悲。」明年師潰身殞,遂成惡讖。 紹興己巳,南郊禮成,思陵禦制詩以賜云:「清壇祗謁禮郊丘,輔相賢勞共款留。初訝密雲低覆冒,遽看霽景上飛浮。氣回俎豆群工泰,喜入貔貅萬馬秋。赫赫天心允昭格,協謀同德賴嘉猷。」案:以下十九條有詩無話,系原本脫落,今附卷後。 《山寺》詩:「村南村北雨催耕,布穀聲聲不住聽。水入野田分井字,山藏小寺只單丁。傍花飛去禽身白,帶土移栽樹腦青。絕頂虯松高百尺,已經千歲長菟苓。」案:原本下有「久知老去安庚甲,堪笑官忙卷邜申」二句,與此詩語意不倫,今據文義刪。 《哀扇工歌》:「某州竹扇名字著,織扇供官困追捕。使君開府未浹旬,欲戴綸巾揮白羽。新模巧制旋剪裁,百中無一中程度。犀革鐫柄出蟲魚,麝煤熏紙生煙霧。蕺山老姥羞翰墨,漢宮佳人掩紈素。衙內白取知何名,帳下雄挐不知數。供輸不辦棰楚頻,一朝赴水將誰訴。使君崇重耳不聞,嗚呼何以慰黎庶。聞道園家賣菜翁,又說江頭打漁戶。號令亟下須所無,官不與錢期限遽。歸來痛哭辭妻兒,宿昔投繯掛枯樹。一雙婉婉良家子,吏兵奪取名為顧。弟兄號叫鄰里驚,兩家吞聲喪其嫗。死者已矣可奈何,冤魂成群相號呼。殺人縱欲勢位尊,貪殘無道天所怒。邦人蓄憤不敢言,君其拊馬章台路。」案:周輝《清波別志》載此詩,作無名氏《哀扇工歌》,首句「某州」作「黃州」。陳振孫《書錄解題》載沈作喆以《悲扇工》詩忤魏良臣,疑即作喆之詩。輝、密均偶未考《寓山集》也。 《次張斗南韻》云:「路穿崖曲幾回環,天地為爐不掩關。守分固於貧亦樂,任緣或以倦知還。門前認取朝宗水,屋上元非捷徑山。若欲結茅相共住,雲根可著兩三間。」案:此詩原本失載姓名。 葉正則《題孫季蕃》詩云:「子美太白常住世,佳人栩栩夢魂通。瀉落天河澆汝舌,移來不周蕩爾胸。千家錦機一手織,萬古戰場兩峰直。孰南孰雅喚莫前,虛簫浪管生寒煙。」 劉潛夫《使廣日經過惠州六如亭有詩》云:「吳兒解記真娘墓,杭俗猶存蘇小墳。誰與惠州耆舊記,可無抔土覆朝雲。」於是郡守與之修墓,立碑文,題云:「昔人喜說墜樓姬,前輩尤高斷臂妃。肯伴主翁來過嶺,不妨扶起六如碑。」 《天竺道間》詩云:「西山多雨長灘聲,更愛春禽百樣鳴。石罅暖煙飛不起,日高鞭影未分明。」 《七夕》詩:「銀河如練月如鉤,照見千家乞巧樓。野老平生事事拙,蒲團又過一年秋。」「銀河清淺界煙霄,欲渡何須烏鵲橋。今我去家千里遠,卻憐牛女會今宵。」案:此詩原本失載姓名。 史達祖《清明》詩:「一百六朝花雨過,柳梢猶爾病春寒。晉官今日炊煙斷,並著新晴看牡丹。」「宮燭分煙眩曉霞,驚心知又度年華。榆羹杏粥誰能辦,自採庭前薺菜花。」 鄭如幾維心亦霅人,與葉少蘊唱和,有「看朱成碧醉中眼,施粉太白尊前人」之句。案:此條前當別論霅人,故此雲「亦霅人」,傳寫佚脫。 林會《溪上謠》云:「溪翁兒女枕溪住,時把釣竿倚芳樹。沈吟獨坐忽傷心,釣得魚來放將去。」 近北客有《題襄漢》詩云:「襄漢雲屯十萬兵,習池酩酊不曾醒。紛紛誤晉皆渠輩,不特王家一寧馨。」 範至能《嘲蚊語》云:「沈酣尻益高,飽暖腸漸急。晶晶紫蟹眼,滴滴紅飯粒。」 李龏《賦青城山陷》詩云:「蜀道天收碧落鐘,六丁移路鑿蠶叢。飛山夜挾風雷沒,愁殺江南鬼五通。」 林曾《泗州》詩:「魚頭紅結魫,土面白生硝。」 王予可《賦凌霄》詩云:「啼鳥倒銜金羽舞,驚蛇斜傍玉簾飛。」 《題靈隱寺》詩云:「游山無處浣塵埃,出郭尋幽入翠苔。眾水盡從雙澗去,一峰元自五天來。行春人散題名在,坐夏僧閒聽講回。清磬一聲猿鳥寂,石楠花落滿經台。」 放翁《理》詩云:「萬物元須一理通,長生極治本同功。廣成千歲無他術,只在唐虞二典中。」 涪翁《愛竹》詩云:「野次小崢嶸,幽篁相衣綠。牧童三尺棰,御此老觳觫。竹吾甚愛之,無使牛礪角。牛礪角尚可,牛鬥殘我竹。」 「桃紅淨,山雨幹,褐翅鬼蛾粘石闌。崖根薜荔絡陰土,春草自綠麒麟寒。時思堂前滿床笏,牛眠岡頭空白骨。急呼鬥酒澆淚痕,頭上飛光出還沒。」案:此詩失載姓名,並佚原題。
樂天有《感石上舊字》詩云:「太湖石上鐫三字,十五年前陳結之。」蓋其妾桃葉也。自昔未有以家妓字鐫石者。劉過改之嘗游富沙,與友人吳仲平飲於吳所歡吳盼兒家,嘗賦詞贈之,所謂「雲一窩,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蛾」,盼遂屬意改之。吳憤甚,挾刃刺之,誤傷其妓,遂悉系有司。時吳居父為帥,改之以啟上之云:「韓擒虎在門,顧麗華而難戀;陶朱公有意,與西子以偕來。」居父遂釋之,然自是不複合矣。改之有「春風重到憑闌處,腸斷妝樓不忍登」,蓋為此耳。 楊韻除夕詞《一枝春》云:「竹爆驚春,競喧闐、夜起千門簫鼓。流蘇帳掩,翠鼎暖騰香霧。停杯未舉。奈剛要、送年新句。應自有、歌字清圓,未誇上林鶯語。 從他歲窮日暮。縱閒愁、怎減劉郎風度。屠蘇辦了,迤邐柳忺梅妒。宮壺未曉,早驕馬繡車盈路。還又把、月夕花朝,自今細數。」又,羅希聲孫花翁所書除夕一詞云:「小童教寫桃符,道人還了當年例。神前灶下,祓除清淨,獻花酌水。禱告些兒,也都不是,求名求利。但吟詩寫字,分數上面,略精進、盡足矣。 飲量添教不醉。好時節、逢場作戲。驅儺爆竹,軟餳酥豆,通宵不睡。四海皆兄弟,阿鵲也、同添一歲。願家家戶戶,和和順順,樂昇平世。」此集中所無也。 雲窗張樞字斗南,又號寄閒,忠烈循王五世孫也。筆墨蕭爽,人物醞藉,善音律。嘗度《依聲集》百闋,音韻諧美,真承平佳公子也。予已選六闋於《絕妙詞》,今別見於此。《戀繡衾》云:「屏綃裛潤惹篆煙,小窗閒、人泥晝眠。正雪暖酴釄架,奈愁春、塵鎖雁弦。 楊花做了香雪夢,化池萍、猶泛翠鈿。自不怨東風老,怨東風、輕信杜鵑。」《清平樂》云:「鳳樓人獨,飛盡羅心燭。夢繞屏山三十六,依約水西雲北。 曉奩懶試脂鉛,一緺鸞髻微偏。留得宿妝眉在,要教知道孤眠。」又《木蘭花慢》云:案:「花慢」二字原本脫,今據詞譜增入。「雲歌塵凝燕壘,又軟語,在雕梁。記剪燭調弦,翻香校譜,學品伊涼。屏山夢雲正暖,放東風,卷雨入巫陽。金冷紅絛孔雀,翠閒彩結鴛鴦。 銀缸焰冷小蘭房,夜悄怯更長。待採葉題詩,含情贈遠,煙水茫茫。春妍尚如舊否,料啼痕、暗裡浥紅妝。須覓流鶯寄語,為誰老卻劉郎。」 「謝了梅花恨不禁。小樓羞獨倚,暮雲平。夕陽微放柳梢明。東風冷、眉岫翠寒生。 無限遠山青。重重遮不斷,舊離情。傷春還上去年心。怎禁得,時節又燒燈。」此周容子寬《小重山》。子寬,四明人。 秋崖李萊老,與其兄篔房競爽,號「龜溪二隱」。予已刊十二闋於《絕妙選》矣。今複別見《倦尋芳》云:「繚牆粘蘚,糝徑飛梅,春緒無賴。繡壓垂簾骨,有許多寒在。寶幄香銷龍麝餅,鈿車塵冷鴛鴦帶。想西園,被一程風雨,群芳都礙。 逗曉色、鶯啼人起,倦倚銀屏,愁沁眉黛。待拼千金,卻恨好晴難買。翠苑歡游孤解佩,青門佳約芳挑菜。柳初黃,罩池塘,萬絲愁藹。」《點絳唇》云:「綠染春波,袖羅金縷雙鸂鶒。小桃勻碧,香襯蟬雲濕。 舞帶歌鈿,閒傍鞦韆立。情何極。燕鶯塵跡,芳草斜陽笛。」《西江月·賦海棠》云:「綠凝曉雲苒苒,紅酣晴霧冥冥。銀簪懸燭錦官城,困倚牆頭半影。 雨後偏饒艷冶,燕來同作清明。更深猶喚玉靴笙,不管西池露冷。」案:「玉靴笙」三字未詳,其義疑有誤。 篔房李彭老詞筆妙一世,予已擇十二闋入《絕妙詞》矣,茲不重見。外可筆者甚多,今複摭數首於此。《惜紅衣》云:「水西雲北,記前回同載,高陽伴侶。一色荷花香十里,偷把秋期頻數。脆管排雲,輕橈噴雪,不信催詩雨。碧筒呼酒,秀箋題遍新句。 誰念病損文園,歲華搖落,事與孤鴻去。露井邀涼吹短髮,夢入蘋洲菱浦。暗草飛螢,喬枝翻鵲,看月山中住。一聲清唱、醉鄉知有仙路。」送客《木蘭花慢》云:「折秦淮露柳,帶明月,倚歸船。看佩玉紉蘭,囊詩貯錦,江滿吳天。吟邊。喚回夢蝶,想故山薇長已多年。草得梅花賦了,棹歌遠和離舷。 風弦,盡入吟篇。傷倦客,對秋蓮。過舊經行處,漁鄉水驛,一路聞蟬。留連。漫聽燕語,便江湖夜雨隔燈前。潮返潯陽暗水,雁來好寄瑤箋。」《祝英台近》云:案:「祝」字原本脫,今據詞譜增入。「載輕寒,低鳴櫓,十里杏花雨。露草迷煙,縈綠過前浦。青青陌上垂楊,綰絲搖佩,漸遮斷、舊曾吟處。 聽鶯語。吹笙人遠天長,誰翻水西譜。淺黛凝愁,遠岫帶眉嫵。畫闌閒倚多時,不成春醉,趁幾點、白鷗歸去。」《清平樂》云:「合歡扇子,撲蝶花陰里。半醉海棠扶半起,淡日鞦韆閒倚。 寶箏彈向誰聽,一春能幾番晴。帳底柳綿吹滿,不教好夢分明。」《章台月》云:「露輕風細,中庭夜色涼如水。荷香柳影成秋意。螢冷無光,涼入樹聲碎。 玉簫金縷西樓醉,長吟短舞花陰地。素娥應笑人憔悴。漏歇簾空,低照半床睡。」又《青玉案》云:「楚峰十二陽台路。算只有,飛紅去。玉合香囊曾暗度。榴裙翻酒,杏簾吹粉,不識愁來處。 燕忙鶯懶青春暮。蕙帶空留斷腸句。草色天涯情幾許。酴釄開盡,舊家池館,門掩風和雨。」又張直夫嘗為詞敘云:「靡麗不失為國風之正,閒雅不失為騷雅之賦,摹擬《玉台》不失為齊梁之工,則情為性用,未聞為道之累。」樓茂叔亦云:「裙裾之樂,何待晚悟。筆墨勸淫,咎將誰執。」或者假正大之說,而掩其不能,其罪我必焉,雖然與知我等耳。 「三十年前,愛買劍買書買畫。凡幾度、詩壇爭敵,酒兵爭霸。春色秋光如可買,錢慳也不曾論價。任粗豪、爭肯放頭低,諸公下。 今老大,空嗟訝。思往事,還驚詫。是和非未說,此心先怕。萬事全將飛雪看,一閒且問蒼天借。樂餘齡、泉石在膏肓,吾非詐。」此西里趙希邁《滿江紅》也。 清源張涅所賦《祝英台近》云:「一番風,連夜雨,收拾做春暮。艷冷香銷,鶯燕慘無語。曉來綠水橋邊,青門陌上,不忍見、落紅無數。 怎分付。獨倚紅藥欄邊,傷春甚情緒。若取留春,欲去去何處。也知春亦多情,依依欲住。子規道、不如歸去。」 楊纘,字嗣翁,號守齋,又稱紫霞,本鄱陽洪氏恭聖太后侄楊石之子。麟孫早夭,遂祝為嗣。時數歲,往謝史衛王,王戲命對云:「小官人當上小學。」即答云:「大丞相已立大功。」衛王大驚喜,以為遠器。公廉介自將,一時貴戚無不敬憚,氣習為之一變。洞曉律呂,嘗自製琴曲二百操。又常云:「琴一弦,可以盡曲中諸調。」當廣樂合奏,一字之誤,公必顧之。故國工樂師,無不嘆服,以為近世知音無出其右者。任至司農卿、浙東帥,以女選進淑妃,贈少師。所度曲多自製譜,後皆散失。今書一闋於此。《被花惱》云:「疏疏宿雨釀寒輕,簾幃靜垂清曉。寶鴨微溫瑞煙少。簷聲不動,春禽對語,夢怯頻驚覺。欹珀枕,倚銀屏,半窗花影明東照。 惆悵夜來風生,怕飛香濕瑤草。披衣便起,小徑曲廊,處處都行到。正蜂癡蝶呆戀芳妍,怎奈向、平生被花惱。驀忽地省得,而今雙鬢老。」 徐愛山堪舉二闋亦佳。《小重山》云:「鼓報黃昏禽影歇。單衣猶未試,覺寒怯。塵生錦瑟可曾閱。人去也,閒過好時節。 對景複愁絕。東風吹不散,鬢邊雪。些兒心事對誰說。眠不得,一枕杏花月。」《謁金門》云:「休只坐,也去看花則個。明日滿庭紅欲墮,花還愁似我。 索性癡眠一和,憑個夢兒好做。杜宇不知春已過,枝頭聲越大。」亦不知為何人作也。 《謁金門》云:「人病酒,生怕日高催繡。昨夜新翻花樣瘦,旋描雙蝶湊。 慵憑繡床呵手,卻說新愁還又。門外東風吹綻柳,海棠花廝勾。」《踏莎行》云:「照眼菱花,剪情菰葉,夢雲吹散無蹤跡。聽郎言語識郎心,當時一點誰消得。 柳暗花明,螢飛月黑,臨窗滴淚研殘墨。合歡帶上舊題詩,如今化作相思碧。」此二詞並見趙聞禮《釣月集》。然集中大半皆樓君亮、施仲山所作,安知非他人者。 翁元龍,字時可,號處靜,與吳君特為親伯仲,作詞各有所長。世多知君特而知時可者甚少,予嘗得一編,類多佳語,已刊於集矣。今複摭數小闋於此。《江城子》云:「一年簫鼓又疏鐘。愛東風,恨東風,吹落燈花,移在杏梢紅。玉靨翠鈿無半點,空濕透,繡羅弓。 燕魂鶯夢漸惺松。月簾櫳,影迷濛,催趁年華,都在艷歌中。明日柳邊春意思,便不與,夜來同。」立春《西江月》云:「畫閣換粘春帖,寶箏拋學銀鉤。東風輕滑玉釵流,織就燕紋鶯繡。 隔帳燈花微笑,倚窗雲葉低收。雙鴛刺罷底尖頭,剔雪閒尋豆蔲。」賦茉莉《朝中措》云:「花情偏與夜相投,心事鬢邊羞。薰醒半床涼夢,能消幾個開頭。 風輪慢卷,冰壺低架,香霧颼颼。更著月華相惱,木犀淡了中秋。」巧夕《鵲橋仙》云:「天長地久,風流雲散,惟有離情無算。從分金鏡不曾圓,到此夜,年年一半。 輕羅暗網,蛛絲得意,多似妝樓針線。曉看玉砌淡無痕,但吹落,梧桐幾片。」又如「拗蓮牽藕線,藕斷絲難斷。彈水沒鴛鴦,教尋波底香」,真《花間》語也。 宋謝太后北覲,有王夫人題一詞於汴京夷山驛中云:「太液芙蓉,渾不似、舊時顏色。曾記得、春風雨露,玉樓金闕。名播蘭馨妃後里,暈潮蓮臉君王側。忽一聲、鼙鼓揭天來,繁華歇。 龍虎散,風雲滅。千古恨,憑誰說。對山河百二,淚盈襟血。客館夜驚塵土夢,宮車曉碾關山月。問姮娥、於我肯從容,同圓缺。」文宋瑞丞相和云:「燕子樓中,又捱過、幾番秋色。相思處、青春如夢,乘鸞仙闕。肌玉暗銷衣帶緩,淚珠斜透花鈿側。最無端、蕉影上窗紗,青燈歇。 曲池合,高台滅。人間事,何堪說。向南陽阡上,滿襟漬血。世態便如翻覆手,妾身元是分明月。笑樂昌、一段好風流,菱花缺。」又代王夫人再用韻云:「試問琵琶,胡沙外、怎生風色。最苦是、姚黃一朵,移根丹闕。王母歡闌瑤宴罷,仙人淚滿金盤側。聽行宮、半夜雨淋鈴,聲聲歇。 彩雲散,香塵滅。銅駝恨,那堪說。想男兒慷慨,嚼穿齦血。回首昭陽辭落日,傷心銅雀迎新月。算妾身、不願似天家,金甌缺。」鄧光薦和云:「王母仙桃,親曾醉、九重春色。誰信道、鹿銜花去,浪翻鰲闕。眉鎖姮娥山宛轉,髻梳墜馬雲欹側。恨風沙、吹透漢宮衣,餘香歇。 霓裳散,庭花滅。昭陽燕,應難說。想春深銅雀,夢殘啼血。空有琵琶傳出塞,更無環佩鳴歸月。又爭知、有客夜悲歌,壺敲缺。」 「御風來、翠鄉深處,連天雲錦平遠。臥游已動蓬舟興,那在芙蓉城畔。巾懶岸。任壓頂、嵯峨滿鬢絲零亂。飛吟水殿。載十丈青青,隨波弄粉,菰雨淚如霰。 斜陽外,也有仙妝半面。無言應對花怨。西湖千頃腥塵暗,更憶鑒湖一片。何日見。試折藕、占絲絲與腸俱斷。遐征漸倦。當潁尾湖頭,綠波彩筆,相伴老坡健。」此劉闌養原游天台雁蕩東湖所賦《買陂塘》詞絕筆也。哀哉! 薛梯飆長短句,予嘗收數闋於《絕妙詞》。今複得其《醉落魄》云:「單衣乍著,滯寒更傍東風作。珠簾壓定銀鉤索。雨弄初晴,輕旋玉塵落。 花唇巧借妝梅約。嬌羞才放三分萼。樽前不用多評泊。春淺春深,都向杏梢覺。」 章牧之謙亨嘗為浙東憲,風採為一時所稱,然醞藉滑稽。嘗賦守歲小詞云:「團欒小酌醺醺醉。廝捱著、沒人肯睡。呼盧直到五更頭,便鋪了、妝台梳洗。 庭前鼓吹喧人耳,驀忽地、又添一歲。休嫌不足少年時,有幾多、少老如我底。」 金貞佑中,太原已受兵,人情洶洶,忽有書一詞於府治宣詔亭壁間云:「并州霜早,禾黍離離成腐草。馬困人疲,惟有郊原雀鼠肥。 分明有路,好逐衡陽征雁去。鼓角聲中,全晉山河一半空。」蓋鬼詞也。 淳佑間,丹陽太守重修多景樓。高宴落成,一時席上皆湖海名流。酒餘,主人命妓持紅箋,徵諸客詞。秋田李演廣翁詞先成,眾人驚賞,為之閣筆。其詞云:「笛叫東風起。弄尊前、楊花小扇,燕毛初紫。萬點淮峰孤角外,驚下斜陽似綺。又婉娩、一番春意。歌舞相繆愁自猛,卷長波、一洗空人世。間熱我,醉時耳。 綠蕪冷葉瓜洲市。最憐予、洞簫聲盡,闌幹獨倚。落落東南牆一角,誰護山河萬里。問人在玉關歸未。老矣青山燈火客,撫佳期、漫灑新高淚。歌哽咽,事如水。」 古詞有元夕《望遠行》:「又還到元宵台榭。記輕衫短帽,酒朋詩社。爛漫向、羅綺叢中馳騁,風流俊雅。轉頭是三十年話。 量減才慳,自覺是、歡情衰謝。但一點難忘,酒痕香帕。如今雪鬢霜髭,嬉遊不忺深夜。怕相逢、風前月下。」翁賓暘謂是孫季蕃詞,然集中無之。 翁孟寅賓暘嘗游維揚,時賈師憲開帷閫,甚前席之。其歸,又置酒以餞,賓暘即席賦《摸魚兒》云:「卷西風,方肥塞草,帶鉤何事東去。月明萬里關河夢,吳楚幾番風雨。江上路。二十載、頭顱凋落今如許。涼生弄塵。嘆江左夷吾,隆中諸葛,談笑已塵土。 寒汀外,還見來時鷗鷺。重來應是春暮。輕裘峴首陪登眺,馬上落花飛絮。拼醉舞。誰解道、斷腸賀老江南句。沙津少駐。舉目送飛鴻,幅巾老子,樓上正凝佇。」師憲大喜,舉席間飲器凡數十萬,悉以贈之。 宣和中,李師師以能歌舞稱。時周邦彥為太學生,每游其家。一夕,值佑陵臨幸,倉卒隱去。既而賦小詞,所謂「並刀如水,吳鹽勝雪」者,蓋紀此夕事也。未幾,李被宣喚,遂歌於上前。問誰所為,則以邦彥對。於是遂與解褐,自此通顯。既而朝廷賜酺,師師又歌《大酺》、《六丑》二解,上顧教坊使袁綯問,綯曰:「此起居舍人新知潞州周邦彥作也。」問《六丑》之義,莫能對,急召邦彥問之。對曰:「此犯六調,皆聲之美者,然絕難歌。昔高陽氏有子六人,才而醜,故以比之。」上喜,意將留行。且以近者祥瑞沓至,將使播之樂府,命蔡元長微叩之。邦彥云:「某老矣,頗悔少作。」會起居郎張果與之不咸,廉知邦彥嘗於親王席上作小詞贈舞鬟云:「歌席上,無賴是橫波。寶髻玲瓏欹玉燕,繡巾柔膩掩香羅。何況會婆娑。 無個事,因甚斂雙蛾。淺淡梳妝疑是畫,惺松言語勝聞歌。好處是情多。」為蔡道其事。上知之,由是得罪。師師後入中,封瀛國夫人。朱希真有詩云:「解唱陽關別調聲,前朝惟有李夫人。」即其人也。 何籀作《宴清都》,有「天遠山遠水遠人遠」之語,一時號為「何四遠」。然前是宋景文出知壽春,過維揚,賦《浪淘沙近·留別劉原父》云:「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覺韶光換。至如今,始惜月滿花滿酒滿。 扁舟欲解垂楊岸,尚同歡宴,日斜歌闋將分散。倚闌遙望,天遠水遠人遠。」籀蓋用此也。 王藻有別詞云:「玉東西,歌宛轉,未做苦離調。著上征衫,字字是愁抱。月寒鬢影刁蕭,柁樓開纜,記柳暗、乳鴉啼曉。 短亭草,還是綠與春歸,羅屏夢空好。燕語難憑,憔悴未渠了。可能妒柳羞花,起來渾懶,便瘦也、教春知道。」 嘗得題壁《生查子》云:「秋盈鏡裏山,心疊琴中恨。露濕玉欄秋,香伴銀屏冷。 雲歸月正圓,雁到人無信。孤損鳳凰釵,立盡梧桐影。」蓋魏子敬之詞也。 汪彥章舟行汴河,見傍岸畫舫,有映簾而窺者,止見其額。賦詞云:「小舟簾隙,佳人半露梅妝額。綠雲低映花如刻。恰似秋宵,一半銀蟾白。」蓋以月喻額也。辛幼安嘗有句云:「聞道綺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月。」則以月喻足,無乃太媟乎? 周美成長短句,純用唐人詩句,如「低鬟蟬影動,私語口脂香」,此乃元、白全句。賀方回嘗言,吾筆端驅使李商隱、溫庭筠常奔走不暇。則亦可謂能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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