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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唐文/卷0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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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百七十七 全唐文 卷五百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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潤之盜錡,竊貨財,聚徒黨,為反謀十年。今天子即位三年,大立制度。於是盜恐且奮,將遂其不善。視部中良守不為己用者,誣陷去之,睦州由是得罪。天子使御史案問,館於睦。自門及堂,皆其私卒為衛。天子之衛不得搖手,辭卒致具。有間,盜遂作。而廷臣猶用其文,斥睦州南海上。既上道,盜以徒百人遮於楚越之郊,戰且走,乃得完為左官吏。無幾,盜就禽,斬之於社垣之外。論者謂宜還睦州,以明其誣。既更大赦,始移永州,去長安尚四千里,睦州未嚐自言。吳武陵,剛健士也。懷不能忍,於是踴躍其誠,鏗鏘其聲,出而為之詩,然後慊於內。予固知睦州之道也熟,銜匿而未發且久,聞吳之先焉(一作言)者,激於心,若鍾鼓之考,不知聲之發也,遂係之而重以序。

越有納官之令以勝大敵,漢有羽林之制以威四夷。國家寵先中丞邁古人之烈,故君自未成童,品常第四,人猶曰於古為薄。漢北地都尉卬,以不勝任陷匈奴,而子單侯於瓶。濟北相韓千秋以匹夫之諒奮觸南越,而子延年侯於成安。君之土田之錫,猶挫於有司之手。始由施州為涪州,捍蜀道寇,晝不釋刃,夜不釋甲。曰:我忠烈允也,期死待敵。敵亦曰:彼忠烈胤也,盡力致命,是不可犯。然而筆削之吏以簿書校計贏縮,受譴茲郡,凡二歲。朝廷建大本,貞萬邦,慶澤之濡,洗濯生植,又況涪州家聲之大,裕蠱之誌,宜尤被顯寵者也。自漢而南,州之美者十七八,莫若澧。澧之佐理,莫逾於長史。以是進秩,人猶曰且有後命。永州多謫吏,而君侯惠和溫良,故其歡愉異於他部。優詔既至,而君適讎於文。其往也獨,故凡羨慕之辭,無不加等。噫!以君承荷之重,恭肅之美,四方之求忠壯義烈者,將於君是觀。凡君子之誌,欲其優柔而益固,憤悱而不忘,以增太史世家之籍,用是為貺,則拱壁大鼎,烏可以言重乎!

河東薛存義將行,柳子載肉於俎,崇酒於觴,追而送之江之(一本無「之」字)滸,飲食之。且告曰:「凡吏於土者,若知其職乎?蓋民之役,非以役民而已也。凡民之食於土者,出其十一傭乎吏,使司平幹我也。今我受其直怠其事者,天下皆然。豈唯怠之,又從而盜之。向使傭一夫於家,受若直,怠若事,又盜若貨器,則必甚怒而黜罰矣。以今天下多類此,而民莫敢肆其怒與黜罰,何哉?勢不同也。勢不同而理同,如吾民何?有達於理者,得不恐而畏乎!」存義假令零陵二年矣。蚤作而夜思,勤力而勞心,訟者平,賦者均,老弱無懷詐暴憎,其為不虛取直也的矣,其知恐而畏也審矣。吾賤且辱,不得與考績幽明之說,於其往也,故賞以酒肉,而重之以辭。

仕於世,有勞而見罪,凡人處是,鮮不怨懟忿憤,列於上,訴於下,此恒狀也。異於恒者,其道宜顯。薛生司貨賄於軍興之際,兵亂不去,然得以不犯,由太行以東皆傳道之,可以為勞矣。而竟連大獄,以致於放,不戚於貌,不悱於心,樂以自肥,而未嚐尤於物,其有異於恒矣哉。朝廷旋恩澤,凡受謫者,罪得而未(一作末)薄,乃命以近壤。薛君去連而吏於朗,是其漸於顯歟?君子學以植其誌,信以篤其道,有異於恒者,充而大之。苟誰是以往,雖欲辭顯,難矣。

過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遷者罕至。又況逾臨源領。下漓水,出荔浦,名不在刑部而來吏者,其加少也固宜。前予逐居永州,李君至,固怪其棄美仕、就醜地,無所束縛,自取瘴癘。後予斥刺柳州,至於桂,君又在焉,方屑屑為吏。噫!何自苦如是耶?明時宗室屬子當尉畿縣。今王師連征不貢,二府方汲汲求士土。李君讀書為詩有幹局,久遊燕、魏、趙、代間,知人情,識地利,能言其故。以是入都,幹丞相,益國事,不求獲乎已,而己以有獲。予嫉其不為是久矣。今而曰將行,請予以言。行哉行哉!言止是而已。

嚴氏之子有公貺者,退自有司,踵門而告柳子曰:「吾獻藝,不售於儀曹之賈,貨不中度,敢逃其咎!潔朝將行,願聞所以去我者,其可乎哉?」予諭之曰:「吾子以衝退之誌,端其趨向;以淬礪之誠,修其文雅。行當承教戒於獨立之下,濬發清源,激揚洪音。沛哉!鏗鏗乎充於四體之不暇,吾何敢去子!」恭惟相國馮翊公,有大勳力盈於旂常。極人臣之尊,分天子之憂。殿邦坤隅,柄是文武。若子者,生而有黼繢梁肉之美,不知耕農之勤勞,物役之艱難。趨其庭,有魏絳之金石焉;候其門,有亞夫之棨戟焉。中人處之,不能無傲。而子之伯仲,皆脫略貴美,服勤儒素,退托於布衣韋帶之任,如少習然。故繼登上科,以及於子。是可舉嚴氏之教,誦乎他門,使有矜式也。而吾子又引慝內訟,撝謙如此,其何患乎賈之不售而自薄哉!於是文行之達若高陽齊據者,偕賦命予序引。予撲不曉文,故書嚴子之嘉言,編於右簡,竊褒貶之義以贈。

周乎誌者,窮躓不能變其操;周乎藝者,屈抑不能貶其名。其或處心定氣,居斯二者,雖有窮屈之患,則君子不患矣。元氏之子,其殆庶周乎。言恭而信,行端而靜,勇於講學,急於進業,既遊京師,寓居側陋,無使令之童,闕交易之財,可謂窮躓矣。而操逾厲,誌之周也。才濬而清,詞簡而備,工於言理,長於應卒。從計京師,受丙科之薦。獻藝春卿,當三黜之辱,可謂屈抑矣。而名益茂,藝之周也。苟非處心定氣,則曷能如此能!予聞其欲退家殷墟,修誌增藝,懼其沉鬱傷氣,懷憤而不達,乃往送而諭焉。夫有湛盧豪曹之器者,患不得犀兕而剸之,不患其不利也。今子有其器,宣其利,乘其時,夫何患焉?磨礪而坐待之可也。遂欣欣而去。

朝廷用文字求士,每歲布衣束帶,偕計吏而造有司者,僅半孔徒之數。春官上大夫擢甲乙而升司徒者,於孔氏高第,亦再倍焉。仆在京師,凡九年於今,其間得意者,二百有六十人。其果以文克者,十不能一二。嚐從俊造之後,頗涉藝文之事,四貢鄉里,而後獲焉。方之於釣者,絲綸不屬,釣喙甚直,懷有美餌,而觸望獲魚之暮,則善取者皆指而笑之。

今辛生固窮而未達,遲久而不試,褒衣之徒,視子而捧腹者,蓋不乏(一作不之知)焉。辛生嚐南依蠻楚,專誌於學,為文無謬悠迂誣之談,鍛煉剪截,動可觀采。故相國齊公接禮加等,常為右客,且佐其策名之願。遂笈典墳,袖文章,北來王都,笑揖群伍。文昌下大夫上士之列,見而器異,爭為鼓譽,由是為聞人。戰術藝之場,莫與爭鋒。然而遷延三北,躑躅不振,豈其直鉤而釣,懷美餌而羨魚者耶?若辛生者,有司抑之則已,不然,身都甲乙之籍,其果以文克歟?今則囊如懸罄,傭室寓食,方將適千里求仁人,被冒畏景,陟降棧道。吾欲抑而不歎,其若心胸何?然吾聞焚舟而克、手劍而盟者,皆敗北之餘也。子之阨困而往,霸心勇氣,無乃發於是行乎?成拜賜之信,刷壓境之恥,無乃果於是舉乎?往慎所履,如誌遄返,勉自固植,以遂子之欲。姑使談者謂我言而中,不猶愈乎。

世有病進士科者,思易以孝悌經術兵農,曰:「庶幾厚於俗,而國得以為理乎?」柳子曰:「否。以今世尚進士,故凡天下家推其良,公卿大夫之名子弟、國之秀民舉歸之。且而更其科,以為得異人乎?無也。惟其所尚,又舉(一作文學)移而從之,尚之以孝悌,孝悌猶是人也;尚之以經術,經術猶是人也。雖兵與農皆然。」曰:「然則宜如之何?」曰:「即其辭,觀其行,考其智,以為可化人及物者,隆之。文勝質,行無觀,智無考者,下之。俗其以厚,國其以理,科不俟易也。」今有博陵崔策子符者,少讀經書,為文辭,本於孝悌,理道多容,以善別時,剛以知柔。進於有司,六選而不獲。家有冤連伏闕下者累月不解。仕將晚矣,而戚其幼孤,往復不憚萬里,再歲不就選。世皆曰孝(一作仁)悌人也。如是且不見隆,雖百易科,其可厚而理乎?今夫天下已理,民風已厚,欲繼之於無窮,其在慎是而已。朝廷未命有司,既命而果得有道者,則是術也直用。崔子之仕,又何晚乎?仆智不足而獨為文,故始見進而卒以廢。居草野八年,麗澤之益,鏃礪之事,空於耳而荒於心。崔子幸來而親(一作覿)予,讀其書,聽其言,發予始誌,若寤而言夢,醒而問醉。未及悉而告予以行。予懼其悼時之往而不得於內也,獻之酒,賦之詩而歌之,坐者從而和之,既和而敘之。

仆之始貢於京師,蓍者卦之曰:是所謂望之未睹,隱而未見,黨乎遠而有榮者也。今茲歲左鶉首,若合於壽星,其果合乎?仆時悒然遲之,謂其誕慢怪迂,是將不然,然而僅寘於懷耳,未克決而忘之也。後果依違遷就,四進而獲,卒如其言雲。噫!彼莫莫者,其有宰於人乎?不然,何其應前定若是之章明也。今蔡君馳聲耀譽,聞於公卿,戰藝之徒,推為先登,而五就鄉舉,往則見罷,意者前定之期殆未及飲?故君子之居易俟命,樂天不憂者,果於自是也。君其勵文學焉!丈人牧人南邦,君展覲承顏,婆婆愉樂之暇,則充其經笥,茂是文苑,時焉逃哉?遲速之事,則瞽史之任,吾不及知。

所謂無聲後實者,豈唯兵用之,雖士亦然。若今由州郡抵有司求進士者,歲數百人,咸多為文辭,道今語古,角誇麗,務富厚。有司一朝而受者,幾千萬言,讀不能十一,即偃仰疲耗,目眩而不欲視,心廢而不欲營,如此而曰吾能不遺士者,偽也。唯聲先焉者,讀至其文辭,心目必專,以故少不勝。京兆韋中立,其文懿且高,其行願以恒,試其藝益工,久與居,益見其賢,然而進三年連不勝,是豈拙於為聲者欣?或以韋生之不勝為有司罪。予曰:非也。穀梁子曰:「心志既通,而名譽不聞,友之過也;名譽既聞,而有司不以告,有司之過也。」人之視聽有所止,神志有所不及。古之道,名譽未至,不以罪有司,而況今乎?今韋生樂植乎內,而不欲揚乎外,其志非也。孔子不避名譽以致其道,今韋生仗其文,簡其友,思自得於有司,抑非古人之道歟?將行也,予為之言,既以遷其人,又以移其友,且使惑者知釋有司也。

自命鄉論士之制壞而不復,士莫有就緒,故叢於京師。京兆尹歲貢秀才,常與百郡相抗。登賢能之書,或半天下。取其殊尤以為舉首者,仍歲皆上第,過而就黜,時謂怪事,有司或不問能否而成就之。中書高舍人,備位於禮部,攘袂矯枉,痛抑華耀,首京師之貢者,再歲連黜,辛生以是不在議甲乙伍中。其沉沒阨困之士,閣戶塞竇而得榮名者,連畛而起,談者果以至公稱焉,其能否也,世莫知也。若辛生,其文簡而有制,其行直而無犯,向使不聞於公卿,不揚於交遊,又不為京師貢首,則其甲乙可曲肱而有也。嗚呼,名之果為不祥也有是夫!既受退,告歸長沙。以辛生之文行,八年無就,如其初而退返,吾甚憤焉。孟子曰:「位卑而言高者,罪也。」於辛生又不能已,故略。

伯氏自淮陽從調,抵於京師。冬十月,牒計不至,攝衽而退,顧謂宗元曰:「昔吾祖士師,生於衰周,與道同波,為世儀表。故直道而仕,三黜不去,孔子稱之。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孟子讚之。今吾遑遑末路,寡偶希合,進不知向,退不知守,所不敢折其誌,戚其心,遵祖訓也。然而闕氵翛瀡之養,乏庾釜之畜,逼迸無成,東轅淮湖。雖欲脫細故於胸中,味道腴於舌端,勉修厥誌,懼不恒久。子當慰我窮局之懷,祛我行役之憤,博之以文,發於詠歌。吾非子之望將誰望焉?」宗元再拜曰:「夫聞善不慕,與聾瞆同;見善不敬,與昏瞽同;知善不言,與嚚瘖同,則聞之先達久矣。矧吾兄有柔儒之茂質,恢曠之宏量,敢不(一作無)敬乎?有述祖之美談,安道之貞節,敢無慕乎?睹徽容而敬,聞嘉話而慕,敢無言乎?言不稱德,文不盡誌,適為累而已矣!」於是賦而序之,繼其聲者列於左,凡五十七首。遂命從侄立編為《後序》終焉。

吾與謀,由高祖王父而異。謀少吾二歲,往時在長安,居相邇也。與謀皆甚少,獨見謀在眾少言,好經書,心異之。其後吾為京兆從事,謀來舉進士,復相得,益知謀盛為文辭,通外家書。一再不勝,懼祿養之緩,棄去,為廣州從事。復佐邕州,連得薦舉至御史,後以智免,歸家江陵。有宅一區,環之以桑,有僮指三百,有田五百畝,樹之穀,藝之麻,養有牲,出有車,無求於人。日率諸弟具滑甘豐柔,視寒暖之宜,其隙則讀書,講古人所謂求其道之至者以相勵也。過永州,為吾留信次,具道其所為者。

凡士人居家孝悌恭儉,為吏祗肅。出則信,入則厚。足其家,不以非道;進其身,不以苟得。時退則退,尊老無井臼之勞。和安而益壽,兄弟衎衎以相友。不謀食而食給,不謀道而道顯。則謀之去進士為從事於遠,始也吾疑焉,今也吾是焉。別九歲而會於此,視其貌益偉,問其業益習,叩其誌益堅。於虖!吾宗不振久矣。識者曰:今之世稍有人焉。若謀之出處,庸非所謂人歟?或問管仲,孔子曰:「人也。」謀雖不試於管仲,其為道無悖,亦可以有是名焉。抑又聞聖人之道,學焉而必至,謀之業良矣,而又增焉;誌專矣,而又若不足焉。孔子之門不道管晏,則謀之為人也,其可度哉!吾不智,觸罪擯越楚間六年,築室茨草,為圃乎湘之西,穿池可以漁,種黍可以酒、甘終為永州民。又恨徒費祿食而無所答,下愧農夫,上慚王官。追計往時咎過,日夜反覆,無一食而安於口、平於心。若是者,豈不以少好名譽,嗜味得毒,而至於是耶!用是愈賢謀之去進士為從事以足其家,終始孝悌,今雖羨之,豈復可得?謀在南方有令名,其所為日聞於人,吾恐謀不幸又為吾之所悔者,將已之而不能得,可若何!然謀以信厚少言,蓄其誌以周於事,雖履吾跡,將不至乎吾之禍,則謀何悔之有?苟能是,雖至於大富貴,又何栗耶?振吾宗者,其惟望乎爾!

人鹹言吾宗宜碩大,有積德焉。在高宗時,並居尚書省二十二人。遭諸武,以故衰耗。武氏敗,猶不能興。為尚書吏者,間十數歲乃一人。永貞年,吾與族兄登並為禮部屬。吾黜,而秀父公綽更為刑部郎,則加稠焉。又觀宗中為文雅者,炳炳然以十數,仁義固其素也。意者其復興乎?自吾為僇人,居南鄉,後之穎然出者,吾不見之也。其在道路幸而過予者,獨得澥。澥質厚不諂,敦樸有裕,若器焉,必隆然大而後可以有受,擇所以入之者而已矣。其文蓄積甚富,好慕甚正,若牆焉,必基之廣而後可以有蔽,擇其所以出之者而已矣。勤聖人之道,輔以孝悌,復向時之美,吾於澥焉是望。汝往哉!見諸宗人,為我謝而勉焉。無若太山之麓,止而不得升也,其唯川之不已乎!吾去子,終老於夷矣!

外氏之世德,存乎古史,揚乎人言,其敦大樸厚,尤異乎他族。由遵而上,五世為大儒,兄弟三人,鹹為帝者師。其風之流者,皆好學而質重。遵,予弟也。廣而不肆,巽而不懾。孝敬忠信之道,拳拳然未嚐去乎其中,蓋由其中出者也。浸潤以《詩》《易》,動搖以文采。以予棄於南服,來從予居五年矣。未嚐見其行有悖乎義,言有異乎行者。則予之棄也,適累斯人焉。以愛予而慰其憂思,故不為京師遊,以取名當世。以桂之邇也,而中丞之道光大,多容賢者,故洋洋焉樂附而趨,以出其中之有。夫如是,則直奮翼鱗,乘風波,以遊乎無倪。往哉!其漸乎是行也。

吾觀古豪賢士,能知生人艱饑羸寒、蒙難抵暴、捽抑無告,以呼而憐者,皆飽窮厄,恒孤危,訁訁衝衝,東西南北無所歸,然後至於此也。今有呂氏子名讓,生而食肉,厭粱稻,欺紈縠,幼專靖,不好遊,不踐郊牧野,不目小民農夫耕築之倦苦,不耳呼怨,而獨悴然憐天下之窮,坐而言,未嚐不至焉。此孰告之而孰示之耶?積於中,得於誠,往而復,鹹在其內者也。彼告而後知,示而後哀,由外以鑠己,因物以激誌者也。中之積,誠之得,其為賢也莫尚焉。呂氏子得賢人之上資,增以嗜儒書,多文辭,上下古今,左繩右準,以為直道,其於遠且大,若稼而穀,圃而蔬,不丐買而有也。

今來言曰:「道不可特出,功不可徒成,必由仕以登,假辭以通,然後及乎物也。吾將通其辭,幹於仕,庶施吾道,願一決其可不可於子,何如?」

予曰:「誌存焉,學不至焉,不可也;學存焉,辭不至焉,不可也;辭存焉,時不至焉,不可也。今以子之誌,且學而文之,又當主上興太平,賢士大夫為宰相卿士,吾子以其道從容以行,由於下,達於上,旁施其事業,若健者之升梯,舉足愈多,身愈高,人愈仰之耳。道不誤矣,勤而不忘,斯可也;怠而忘,斯不可也。舍是,吾無以為決。子其行焉!」

零陵城南,環以群山,延以林麓。其涯穀之委會,則泓然為池,灣然為溪。以上多楓楠竹箭、哀鳴之禽,其下多芡芰蒲蕖、騰波之魚,韜涵太虛,澹灩閭裏,誠遊觀之佳麗者已。崔公既來,其政寬以肆,其風和以廉,既樂其人,又樂其身。於暮之春,征賢合姻,登舟於茲水之津。連山倒垂,萬象在下,浮空泛影,蕩若無外。橫碧落以中貫,陵太虛而徑度。羽觴飛翔,匏竹激越,熙然而歌,婆然而舞,持頤而笑,瞪目而倨,不知日之將暮,則於向之物者,可謂無負矣。昔之人知樂之不可常,會之不可必也,當歡而悲者有之。況公之理行,宜去受厚錫,而席之賢者,率皆左官蒙澤,方將脫鱗介,生羽翮,夫豈趑趄湘中為憔悴客耶?予既委廢於世,恒得與是山水為伍,而悼茲會不可再也,故為文誌之。

灌水之陽有溪焉,東流入於瀟水。或曰:冉氏嘗居也,故姓是溪為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謂之染溪。予以愚觸罪,謫瀟水上,愛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絕者家焉。古有愚公谷,今予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猶齗齗然,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為愚溪。

愚溪之上,買小丘為愚丘。自愚丘東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買居之,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蓋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為愚溝,遂負土累石,塞其隘,為愚池。愚池之東為愚堂,其南為愚亭。池之中為愚島。嘉木異石錯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予故,咸以愚辱焉。

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予,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寧武子「邦無道則愚」,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睿而為愚者也,皆不得為真愚。今予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則天下莫能爭是溪,予得專而名焉。

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鑒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予雖不合於俗,亦頗以文墨自慰,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以愚辭歌愚溪,則茫然而不違,昏然而同歸,超鴻蒙,混希夷,寂寥而莫我知也。於是作《八愚詩》,紀於溪石上。

君子遭世之理,則呻呼踴躍以求知於世,而遁隱之誌息焉。於是感激憤悱,思奮其志略以效於當世。必形於文字,伸於歌詠,是故有其具而未得行其道者之為也。婁君誌乎道,而遭乎理之世,其道宜行,而其術未用,故為文而歌之,有求知之辭。以予弟同誌而偕未達,故為贈詩,以悼時之往也。予既困辱,不得預睹世之光明,而幽乎楚越之間,故合文士以申其致,將俟夫木鐸以間於金石。大凡編辭於斯者,皆太平之不遇人也。

予既謫永州,以法華浮圖之西臨陂池丘陵,大江連山,其高可以上,其遠可以望,遂伐木為亭,以臨風雨,觀物初。而遊乎顥氣之始。間歲,元克己由柱下史亦謫焉而來。無幾何,以文從予者多萃焉。是夜,會茲亭者凡八人。既醉,克己欲誌是會,以貽於後,鹹命為詩,而授予序。昔趙孟至於鄭,賦七子以觀鄭誌,克己其慕趙者歟?卜子夏為《詩序》,使後世知風雅之道,予其慕卜者歟?誠使斯文也而傳於世,庶乎其近於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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