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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河東全集 (蔣之翹輯注)/卷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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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唐史•宗室傳贊》,唐興,疏屬畢王,至太宗時,與名臣蕭瑀等喟然講封建事,欲與三代比隆,而魏徵、李百藥皆謂不然,顏師古獨議建諸侯當少其力,與州縣雜治,由是罷不復議,至名儒劉秩目武氏之禍,則謂郡縣不可以久安,大抵與曹、陸相上下,而杜佑、柳宗元深探其本,據古驗今而反復焉,故范祖禹唐鑑亦以子厚之論爲然,以謂後世如有王者,擇守令以治郡縣,亦足以致太平,何必封建哉,乃至蘇軾又極論之,以爲封建之失,要其意本之子厚者與爲多焉。

○議論亹亹,應對不窮,前後之間,呼吸變化,奔騰控御,若捕龍蛇,真文之至也。孔武威曰:「韓退之文章過子厚,而議論不及,子厚作《封建論》,退之所無。」唐順之曰:「間架宏闊,議論雄俊。」茅坤曰:「一篇强詞捍氣,中間段絡却精爽,議論却明𣙜,千古絶作。」孫鑛曰:「柳論獨有《封建》得意,餘總不及韓。」

○附錄:蘇軾《論封建》:秦初幷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荆地遠,不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爲便。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衆,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讐,諸侯更相誅伐,天子勿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爲郡縣,諸子、功臣供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鬬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爲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蘇子曰:聖人不能爲時,亦不失時。時非聖人之所能爲也,能不失時而已。三代之與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爲時者也。周衰,諸侯相幷,齊、晉、秦、楚皆千餘里,其勢足以建侯樹屛;至於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封諸侯,不立彊家世𨜮者,以魯三桓、晉六𨜮、齊田氏爲戒也。久矣,世之畏諸侯之禍也!非獨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旣幷天下,分郡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宜,非人之私智獨見也。所謂不失時者,而學士大夫多非之。漢高又欲立六國後,張子房以爲不可,世未有非之者。李期之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爲是非耳。高帝聞子房之言,吐哺罵酈生,知諸侯之不可復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豈獨高帝,子房亦與焉。故柳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昔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及唐太宗時魏徵、李百藥、顏師古,其後則劉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論出,而諸子之論廢矣。雖聖人復起,不能易也。故吾取其說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必以利,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爭之端而亂之始也。自書契以來,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賊殺,有不出於襲封而爭位者乎?自三代聖人以禮樂教化天下,至刑措不用,然終不能已簒弑之禍。至漢以來,君臣父子相賊虐者,皆諸侯王子孫,其餘𨜮大夫不世襲者,蓋未嘗有也。近世無復封建,則此禍幾絶,仁人君子忍復開之歟?故吾以李期、始皇之言,柳宗元之論,當爲萬世法也。

天地果無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則孰爲近?曰:有初爲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而莫能去之。蓋非不欲去之也,勢不可也。勢之來,其生人之初乎?不初無以有封建,封建非聖人意也。來下一有「則」字。彼其初與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毛羽,莫克自奉自衞。荀𨜮有言,必將假物以爲用者也。榛,側侁切。狉,音丕。搏,音博。噬,音誓。○揚雄《賦》:枳棘之榛榛。《說文》:榛,叢也。狉狉,羣走貌。搏,噬齧也。荀𨜮,名況,趙人,學於孔氏之門人者。夫假物者必爭,爭而不已,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衆,吿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後畏,由是君長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爲羣,羣之分,其爭必大,大而後有兵有德。又有大者,衆羣之長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屬,於是有諸侯之列,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連帥之類,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人,然後天下㑹於一。「二德」、「又下」皆有有字。○《禮記》:十國以爲連,連有帥。是故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自天子至於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以上原封建之所由始,敘得錯縱反覆。

夫堯舜禹湯之事遠矣,及有周而甚詳。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設五等,邦羣后,布履星羅,四周于天下,輪運而輻集,合爲朝觀㑹同,離爲守臣扞城。瓜,如字,邦下一有君字,非是。履,一作濩。輻,音福。守,舒救切。扞,與干同,音戸旦切。○瓜分,言如剖瓜也。江淹賦:竟瓜剖而豆分。布履,履字如《左傳》賜先君履字同義。揚雄賦:渙若天星之羅。○以下極言封建之獘。
然而降于夷王,害禮傷尊,下堂而迎覲者。《禮記•觀禮》:天子不下堂而見諸侯。下堂而見諸侯,天子之失禮也,由夷王以下。
歷于宣王,挾中興復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魯侯之嗣。陵夷迄於幽、厲,王室東徒,而自列爲諸侯矣。國語》:魯武公以括與戲見王,王立戲。樊仲山父諫曰:下事上,少事長,所以爲順也。今立諸侯而建其少,是教逆也。王卒立之。武公歸而卒。及魯人殺懿公而立伯御,宣王伐魯,立孝公,諸侯從是而不睦。懿公卽戲,伯御卽括也。孝公名稱,懿公之弟。孝公二十五年,諸侯畔周,大戎殺幽王,太子宜臼立,是爲平王。徙居東都,王室遂卑,與列侯無異。
厥後問鼎之輕重者有之;左傳》宣三年:楚子觀兵于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
射王中肩者有之;中,去聲。○《左傳》桓公五年:王以諸侯伐鄭,鄭伯禦之,祝聃射王中肩。
伐凡伯,誅萇弘者有之。萇,音長。○《春秋》隱公七年,戎伐凡伯于楚丘以歸。襄三年,劉氏、范氏世爲昏姻,萇弘事劉文公,故周與范氏。趙鞅以爲討,周人殺萇弘。
天下乖𥃏,無君君之心。余以爲周之喪久矣,徒建空名於公侯之上耳,得非諸侯之盛强未大不掉之咎歟?𥃏,音戾。掉,徒弔切。○《說文》:掉,搖也。《左傳》:尾大不掉。
遂判爲十二,合爲七國,威分于陪臣之邦,國殄於後封之秦,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合,一作「呑」。○《史記•十二諸侯年表》謂魯、齊、晉、秦、楚、宋、衞、陳、蔡、曹、鄭、燕也。七國謂秦、楚、燕、齊、韓、魏、趙也。陪臣謂田氏簒齊,韓、魏、趙分晉也。後封之秦謂秦伯益之後,其末孫非子事周孝王,養馬繁息,封爲附庸而邑之秦。至宣王時,命非守曽孫秦仲爲大夫,秦仲之孫襄公有功于周,時周室東遷,始列之爲諸侯也。

秦有天下,裂都㑹而爲之郡邑,廢侯衞而爲之守宰,據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於掌握之內,此其所以爲得也。此原郡縣之所由始,以下遂次郡縣之所由壞,於以上下秦漢及唐始終之際,而非其制之不善也。
不數載而天下大壞,其有由矣。一無「其」字。
亟役萬人,㬥其威刑,竭其貨賄。負鋤挺謫戍之徒,圜視而合從,大呼而成羣。從,子容切。○賈誼《過秦論》:「陳涉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衆,轉而攻秦。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矣。鋤耰棘矜,不銛於鈎㦸長鎩。謫戍之衆,非亢於九國之師。而成敗異變,何也?」圜視,驚愕也。圜視而起,亦見賈誼《》。
時則有叛人而無叛吏,人怨於下而吏畏於上。天下相合,殺守劫令而並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立論精鑿,兼有節制。只「咎在人怨」四字,便可折倒曹冏、陸機,累累千餘言矣。茅坤曰:以下抽情立論,如蠶婦之抽璽,而千條萬縷,並入機抒。非子厚之纔心刻畫,與其冶辭鼓鑄,不能至此。

漢有天下,矯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內而立宗子,封功臣。數年之間,奔命扶傷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遲不救者三代。後乃謀臣獻畫,而離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邑居半,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之不暇」或作「而不暇」。○《漢書》:高祖七年,擊韓王信,困平城。十二年,擊黥布,爲流矢所中,因病而崩。武帝時,主父偃請分王國封其子弟,而王國遂弱。○唐順之曰:篇法縱横,然血脉自井井。
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唐興,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爲宜也。然猶桀猾時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於州而在於兵,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州縣之設,固不可革也。叛將,謂藩鎮擁重兵者。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適其俗,脩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遷其秩而已,何能理乎?」理,本作「治」,避諱也。○以下論建郡縣于民之利病。
余又非之。周之事跡,斷可見矣。列侯驕盈,黷貨事戎。大凡亂國多,理國寡,侯伯不得變其政,天子不得變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於制,不在於政,周事然也。黷,音瀆。○事戎,謂用兵。
秦之事跡,亦斷可見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萬人側目,失在於政,不在於制,秦事然也。重複發揮周秦事,斷制𥳑省,而下又轉及漢事,反覆極論透徹,勢如駿馬下峻坂,高屋建瓴水,不可遏已。
漢興,天子之政行於郡,不行於國;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雖亂,不可變也;國人雖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後掩捕而遷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姦利浚財,恬勢作威,大刻于民者,無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謂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漢知孟舒於田叔,《漢書•田叔傳》:文帝立,召叔問曰:「公知天下長者乎?」叔曰:「故雲中守孟舒,長者也。」時孟舒坐虜大入雲中免。上曰:「先帝置舒雲中十餘年矣,虜常一入,不能堅守,士卒戰死者數百人,長者固殺人乎?」叔曰:「孟舒知士卒罷獘,不忍出言,士爭臨城死敵,以故死者數百人,是乃孟舒所以爲長者。」上曰:「賢哉孟舒!」後召以爲雲中太守。得魏尚於馮唐;《馮唐傳》:唐謂文帝曰:「魏尚爲雲中守,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陛下雖得頗牧,不能用也。」帝悅,令唐持節赦尚,復以爲雲中守。聞黄霸之明審,《漢書•黄霸傳》:爲頴川太守,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治爲天下第一。徵守京兆尹,秩二千石。坐發民治馳道不先聞,又發騎士,諸此軍馬不適士,劾乏軍興,連貶秩。有詔歸頴川太守官,以八百石治如其前。前後八年,郡中愈治。覩汲黯之簡靖。《汲黯傳》:黯學黄老言,治官民,好清靜,不苛細。爲淮陽太守,臥閤不出。歲餘,東海大治。上聞,召爲主爵都尉。拜之可也,復其位可也,臥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賞。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設使漢室盡城邑而侯王之,縱令其亂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術,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譴而導之,拜受而退,已違矣。下令而削之,締交合從之謀。周于同列,則相顧裂眦,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則削其半。削其半,民猶瘁矣。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漢事然也。「違矣」上或有「斯必」二字。締。丁計切。眦。病智切。亦作眥。○《說文》:締,結不解也。眦。目匡也。今國家盡制郡邑,連置守宰,其不可變也固矣。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矣。

或者又曰:「夏、商、周、漢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尤非所謂知理者也。魏之承漢也,封爵猶建;晉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今矯而變之,𡸁二百祀,大業彌固,何繫於諸侯哉?或者又以爲殷、周聖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當復議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蓋以諸侯歸殷者三千焉,資以黜夏,湯不得而廢;歸周者八百焉,資以勝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爲安,仍之以爲俗,湯、武之所不得已也。立論太激,而意亦未安。但不識堯、舜、禹之建諸侯,請問何說?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於己也,私其衞於子孫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爲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盡臣畜於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後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繼世而理。繼世而理者,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將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視聽,則又有世大夫世食祿邑以盡其封略。聖賢生於其時,亦無以立於天下,封建者爲之也。豈聖人之制使至於是乎?吾固曰:「非聖人之意也,勢也。」程敦夫曰:封建,古之良法,錯出於傳記,寧知非聖人意哉?今曰堯、舜、三代以勢不可,而不欲去之,審若是耶?苟得其勢,斯可去矣。武庚、管、蔡之難,固當刑之,如異姓之韓、彭,同姓之吳、楚也,然方且命微子以繼商,封同姓以五十,何哉?蓋成王不以先代之嗣爲可廢,周公不以害己之親爲可絶,聖人意以公天下也,柳子何知焉?若曰湯、武不得已者,私其力耶?苟不私其力,則無庸封之矣。勝夏去商,雖不期而㑹,然所賴者,特在伊、呂,湯、武待之,固當如罷侯之秦,錮親之魏矣。彼獨不然,三等之爵,初不之變,而千八百國,益倍於前,何哉?湯、武知天下不可以獨治,故强枝葉而固本根,聖人意以公天下也,柳子弗察焉。大抵子厚徒見魏、晉之獘,思欲有所懲艾,且又太宗以來,羣議蜂起,彼其淺中狹慮,期有以度越前人,設爲誇言,不自知覺,殊不知公而不私者,乃所以爲聖人意也。楊慎曰:「昔之論封建者,曹問、陸機、劉頌、魏徵、李百藥、顏師古、劉秩、杜祐,自柳宗元之論一出,而諸子之論皆廢;蘇子瞻《志林》一出,而柳子之論益明。」余得拾其遺而裨之曰:封建始於黄帝,不得其利,已受其害矣。蚩尤亦諸侯也,上干天紀,下肆民殘,以帝之神聖,七十戰而僅勝之,亦殆哉岌岌乎矣。其餘畫野之君,分城之主,雖有蚩尤之心,而未露蚩尤之跡,帝固不得而廢之也。嗣是九黎亂德矣,防風不朝矣,有扈叛逆矣,夷羿簒弑矣,昆吾雄伯矣,皆諸侯之不靖者,其餘尚多有之,而載籍散亡,不可以悉。至周則其事又可睹矣。大封同姓以及異姓,謂之萬國。其初建之意,亦曰藩屛京師也,夾輔王室也,使民親於諸侯,而諸侯自相親也。成康繼世,未百年閒,昭王南巡而膠舟溺死矣,穆王西廵而徐偃煽亂矣,藩屛焉在乎,夾輔焉在乎。至於春秋戰國,干戈日尋,迄無寧歲,肝腦塗地,民如艸菅,烏在其爲親也。其立之政典,防其僭竊,爲述職之制,曰一不朝則貶其爵,再不朝則削其地,爲建國之典,曰負固不服則伐之,內外亂鳥獸行則滅之,其法似嚴矣。周之世,諸侯之不朝多矣,貶誰之爵乎,削誰之地乎,矧敢曰六師移之乎。負固不服,先莫如秦楚,後莫如吳越,天王方且遷避之不暇,敢言伐之一字乎。內外亂鳥獸行,莫如晉之齊姜,衞之宣姜,魯之文姜哀姜,二嬖之子,非類之孽,方爲太子而世其君,天王冊命之不暇,敢言滅之一字乎。三朝之制,殆爲虛設,九伐之典,亦是彌文,則封建非聖人意明矣。腐儒曲士,是古非今,猶言封建當復。子折之曰:欲目睹封建之利害,何必反古?今有之矣,川、廣、雲、貴之土官是也。夫封建起於黄帝,而封建非黄帝意也;土官起於孔明,而土官非孔明意也,勢也。封建數千萬年,至秦而廢;土官歷千百年,川之馬湖安氏,弘治中以罪除,廣之田州岑氏,正德中以罪除,而二郡至今利之。有復言復二氏者,人必羣唾而衆咻之矣。封建之說,何以異此?然欲復土官,則人知非之;而復封建,人不之非。是知一方之利害,而不知天下之利害;知今之勢,而不知古之勢也。非腐儒而何哉?曰:如此,則三代聖人猶有獘法邪?曰:《易》曰:『窮則變,變則通。』《禮》曰:『禮,時爲大,順次之。』三代之上,封建時也,封建順也;秦而下,郡縣時也,郡縣順也。總括之曰:封建非聖人意也,勢也;郡縣非秦意也,亦勢也。窮而變,變而通也。雖然,是說也,非柳子、蘇子之說也,孔、孟有是說矣。孔子《繫易》曰:『陽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陰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孟子曰:『天下惡乎定?定于一。』夫封建之制,國各有君,君各紀元。是非二君,將千百其君矣,惡能定于一?不定于一,惡能不亂?使孟子生於秦、漢之後,必取柳、蘇識時之說,而兩胡腐儒將麾之門牆之外矣。

斷刑論上文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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