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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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九)
灞陵骆处士名峻,字肃之,华州华阴人也。当建中四年,年二十,游京师。值泚乱,为其党源休拘,委以事,处士逸,一日夕行二百里,拜亲于华阴。因启度贼终不能东出百里间,乡里不足忧,愿得一见天子于艰危中。遂入奉天,至汉中,屡以兵食干执事者。后长安李怀光踵叛,关中公私饥,李、马、浑兵十馀万,计日饷食,有司因请授处士岳州灞陵尉,系职于馈运间。后四迁上扬州士曹参军。
至元和初,以母丧去职,哀哭滨死,终丧,因曰:“污吾迹二十馀年者,食丰衣鲜,以有养也,今可以行吾志也。”乃于灞陵东坡下得水树以居之。相国杜公黄裳在蒲津,相国张公弘静在并州、大梁,浑尚书镐在易定,潘侍郎孟阳在蜀之东川,司徒薛公革在郑滑,皆挈卑词币马至门,曰:“处士不能一起助我为治乎?”皆以疾辞。长庆初,桂府观察使杜公凡两拜章,乞为梧州刺史,诏因授之。众皆曰:“今黄家洞贼炽,邕、容兵连败,缩首不出,犹鼎鳖耳。交阯杀都护,复旱乱相仍,朝廷岂捐此三处,不以公治之,而久置公为梧守耶?”处士惨而让,祇以疾辞解,讫不言其他,尔后人知其坚不可复动矣。
田三百亩,菓蔬占其一,捽垦辛苦,不受人一钱惠。朝之名士,多造其庐,未尝以栖退超脱之高露于言色。温敬畏下,如勇于仕进者。论及当代利病,活人缓边之策,必亹亹尽吐,冀达于在位者,至于安危机键之语,默不出口。尤不信浮图学,有言者必约其条目,引《六经》以窒之,曰:“是乃其徒盗夫子之旨而为其辞,是安能自为之。”善图山水状,鉴者比之朱审、王维之俦。里百家斗诉吉凶,一来决之。凡三十六年,无一日不自得也。以会昌元年十一月某日卒,年七十九。以某月日,归葬于华阴县先人之墓。
处士尝曰:“相国刘公晏,不急征,不横赋,承乱亡之馀,食数十万兵者二十馀年,斯过萧何远矣。”每长短校量今古富人强国之术。我烈祖司徒岐国公、赵国公李公,当贞元、元和时,儒学术业冠天下,每与处士语,未尝不嗟叹其才,恨其尚壮,不可屈以仕,优礼接之。呜呼贤哉!铭曰: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古之作者,穷栖自断。〈去声。〉子伯子至,王霸久卧。向栩相赵,马良车焕。子夏高弟,心中交战。处士之居,落青门畔。文驷连羁,绣轩交贯。危冠自喜,〈音戏。〉前萦后绊。言讫揖去,一如不见。我齿未衰,谁知己知。岐公主师,见必迎喜,语必移时。论兵计食,屈指无遗。功名富贵,不能钓之。诸侯六辟,南服一麾。笑而不答,亦无是非。三百亩田,百实滋繁。三十六年,食具衣完。今其去矣,谁知其端。呜呼贤哉!
宪宗皇帝即位八年,出嫡女册封岐阳公主,下嫁于今工部尚书、判度支杜公悰。始,宪宗时,宰相权德舆有婿独孤郁,为翰林学士,帝爱其才,因命宰相曰:“我嫡女既笄可嫁,德舆得婿独孤,我岂不得耶?可求其比。”后丞相吉甫进言曰:“前所奉诏,臣谨搜其人。”因名我烈祖司徒岐公曰:“有孙儿悰,年始弱冠,有德行文学,秀朗严整。臣尝为司徒吏,熟其家事,官族世婚,习尚守治,臣一皆忖度,疑悰可以奉诏。”帝即召尚书见,与语大悦,授殿中少监,服章金紫。以元和八年某月日,主下嫁于杜氏,上御正殿。礼毕,由西朝堂出,节幡鼓铎,仪物毕备,引就昌化里赐第,上御延喜楼,驻止主轮,尚书及宾侍,酒食金帛,奉内乐降嫔御送行。赐第堂有四庑,缋椽藻栌,丹白其壁,派龙首水为沼。主外族因请,愿以尚父汾阳王大通里亭沼为主别馆。当其时,隆贵显荣,莫与为比。
主实宪宗皇帝嫡女,穆宗皇帝母妹,敬宗皇帝、今天子亲姑,尚父汾阳王子仪外曾孙。太皇太后始以正妃事宪宗,以太后、太皇太后养爱三朝,凡四十年,德厚慈恕,化充六宫,主以一女之爱,降于杜氏,逮事舅姑。杜氏大族,其他宜为妇礼者,不翅〈音试。〉数十人,主卑委怡顺,奉上抚下,终日惕惕,屏息拜起,一同家人礼度,二十馀年,人未尝以丝发间指为贵骄。始与尚书合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上嘉叹许可,因锡其直,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自是闭门落然,不闻人声,尚书读书考今古治乱,主职妇事,承奉夫族。时岁献馈,吉凶赙助,必亲自经手,池塞馆陊,辟球场种树,不数十年,搢绅间杂然称尚书为贤。
尚书旋出为沣州刺史,主后尚书行,郡县闻主且至,杀牛羊大为数百人供具,主至,从不二十人、六七婢,乘驴阘茸,约所至不得肉食。驿吏立门外,舁饭食以返。不数日间,闻于京师,众哗说以为异事。尚书在沣州三年,主始入后出,中间不识刺史厅屏。尚书治沣州,考治行为天下第一,后为大司徒、京兆尹、凤翔节度使,朝廷屈指比数,以为凡有中外重难,非尚书不可。主贤益彰,虽至宫闱贵号,亦加尊敬。姑凉国太夫人寝疾,比丧及葬,主奉养早夜不解带,亲自尝药,粥饭不经心手,一不以进。既而哭泣哀号,感动他人。
尚书后为忠武军节度使,所治许州创为节度府五十年,南迫于蔡,屋室卑痹,主居无正堂,处东支屋,恬然六年。许军强雄,且撑剧寇,自始多用武臣,治各出己,部曲家人,疵政弛法,习为循常,有司用比边障远地,掷置不问,民亦甘心。尚书再治之,老民相率两走阙下,遮丞相马,叩头乞留,请树生祠。及诏追去,攀缘携扶,哭于道路。尚书治外,主治内,尚书所至必称,崱崱〈士力反。〉为名公伟人,主实有内助焉。穆宗以皇太后,敬主尤为亲信,俯首益卑,车服侍使,愈自贬抑,觐谒温清外,口不言他事。讫穆宗朝,人不以亲贵称。
当贞元时,德宗行姑息之政,王武俊、王士真、张孝忠子联为国婿。宪宗初宠于𬱖,来朝,以其子配以长女。皆挟恩佩势,聚少侠狗马为事,日截驰道,纵击平人,豪取民物,官不敢问,戚里相尚,不为以为穷弱。自主降于尚书,壁绝外之,初怒中笑,后皆敬畏。累圣亦指示主德以诫警之,至于今,以主、尚书显重于中外,戚里亦皆自检敛,随短长为善,于是旧俗灭不复有。
尚书自许奉急追诏,主有疾小愈,强不肯留,曰:“去朝兴庆宫,纵死于道,吾无恨。”以开成二年十一月某日,薨于汝州长桥驿,年若干。上废朝三日。其年十二月某日,主丧至京师,比及葬,两宫吊问,相继于道。开成三年某月日,上御正殿,诏丞相嗣复摄中书令正衙宣册,谥曰庄淑大长公主。某年某月日,祔葬于万年县洪原乡少陵原尚书先茔,礼也。生男二人:长曰辅九,年十岁;次曰杨十,始二岁。女二人。某于尚书为从父弟,得以实铭。铭曰:
章武皇帝,唐中兴主。刑于正妃,教及嫡女。婉婉帝子,下嫁时贤。影逐响答,随顺缠绵。杜氏大族,枝蔓蝉联。上有舅姑,高堂俨然。螭绶龟章,玉佩金轩。养色悦意,待后承前。人不我贵,我敬我虔。始终尽礼,大小周旋。馀二十年,谁兴间言。贵不召骄,富不期侈。是此四者,倏相首尾。自古名士,或泥于此。孰谓帝子,超脱摆弃。妇职是勤,夫言是指。池荒馆陊,屏外不履。淑德柔风,天下倾耳。宜乎寿考,妇女婚子。不锡全祉,孰提神纪。幽石有志,显笔有史,流于千祀。
曾祖某皇任醴泉县令
祖某皇任太子中允赠右散骑常侍
父某皇任检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袁州刺史赠太师
公讳某,字某。威仪秀伟,神气深厚,即之如鉴,望之如春。既冠,识者知不容于风尘矣。贞元十二年,进士中第。十六年,平判入等,授集贤殿校书郎。陕虢观察使崔公琮愿公为宾,而不乐之,挈辞载币,使者数返。公徐为起之,且曰:“不关上闻,摄职可也。”受署为观察巡官。后转京兆府鄠县尉,迁监察御史、侍御史、刑部员外。丁邠国太夫人忧,杖而能起,人有闻焉。外除,拜吏部员外郎,判南曹事。千人百族,必应进而进,公亲自挟格,肖法必留,戾程必黜。每悬榜举牍,富室权家,汗而仰视,不敢出口。宿吏逡巡,缚手系舌,愿措一奸,不能得之。凡二年,迁左司郎中、吏部郎中,加朝散大夫,旋拜谏议大夫,兼知匦使。
穆宗皇帝春秋富盛,稍以畋游声色为事,公晨朝正殿,挥同列进而言曰:“十一圣之功德,四海之大,万国之众,之治之乱,悬于陛下。自山已东,百城千里,昨日得之,今日失之。西望戎垒,距宗庙十舍。百姓憔悴,蓄积无有。愿陛下稍亲政事,天下幸甚。”诚至气直,天子为之动容,敛袖慰而谢之。迁给事中。
敬宗皇帝始即位,旁求师臣。今相国奇章公上言曰非公不可,遂以本官充翰林侍讲学士,命服金紫。旋拜中书舍人,仍兼旧职。侍帝郊天,加银青光禄大夫。高承简罢郑滑节度使,滑人叩阙,乞为承简树德政碑。内官进曰:“翰林故事,职由掌诏学士。”上曰:“承简功臣胤也,治吾咽喉地,克有善政,罢而请纪,入人深矣。吾以师臣之辞,且宠异焉。”居数月,魏博节度使史宪诚拜章为故帅田季安树神道碑,内官执请亦如前辞。上曰:“魏北燕、赵,南控成皋,天下形胜地也。吾以师臣之辞,且慰安焉。”居数月,陈许节度使王沛拜章乞为亡父树神道碑,内官执请亦如前辞。上曰:“许昌天下精兵处也。俗忠风厚,沛能抚之,吾视如臂。吾以师臣之辞,而彰其忠孝焉。”是三者,皆御札命公,令刻其辞,恩礼亲重,无与为比。历岁,愿出守本官,辞恳而遂。礼部缺侍郎,上曰︰“公可也。”遂以命之。二年选士七十馀人,大抵后浮华,先材实。转兵部侍郎。
今上即位四年,公亟请于丞相阁曰:“愿得一方疲人而治之。”除陕虢观察使、兼御史大夫。先是陕之官人,人必月克俸钱五千助输贡于京师者,岁至八十万。公曰:“官人不能赡私,安能恤民。吾不能独治,安可自封。”即以常给廉使杂费,下至于盐酪膏薪之品,十去其九,可得八十万,岁为代之。官人感悦,随治短长,不忍为欺。万国西走,陕实其冲,复有江、淮、梁、徐、许、蔡之戍兵,北出朔方、上郡、回中、汧陇间,践更往来,不虚一时。民之供亿,吏须必应,生活之具,至于瓶缶匕匙,常碎于四方之手。公曰:“此犹束炬以焚民也。”于是节宴赏,截浮费,凡金漆陶木丝枲之用,悉为具之,可飨数千人,民一不知。
复有诏旨支税粟输太仓者,岁数万斛。始敛民也,远远近近,就积佛寺,终输于河,复籍民而载之,民之巨牛大车,半顿于路,前政咸知之,计不能出。公曰:“管仲曰,粟行五百里,民有饥色。斯言粟重物也,不可推迁,民受其弊。况今迂直之计,有不翅习试五百里乎!”公乃大索有无,亲执筹而计之。北临黄河,树仓四十间,穴仓为漕,下注于舟。因隙赏直,不败时务。自此壮者斛,幼者斗,负挈橐裹,委仓而去,不知有输。他境之民,越逸奔走,軿軿争斗,愿为陕民。政成化行,上国下国,更口赞颂。
凡二年,改岳、鄂、安、黄、蕲、申等州观察使,囊山带江,三十馀城,缭绕数千里,洞庭、百越、巴、蜀、荆、汉而会注焉。五十馀年,北有蔡盗,于是安锁三关,鄂练万卒,皆伧楚善战,寖有战风,称为难治,有自往矣。公始临之,简服伍旅,修理械用,亲之以文,齐之以武,大创厅事,以张威容。造蒙冲小舰,上下千里,武士用命,尽得群盗。公曰:“劫于水者,以尽杀为习,虽值童耇而无舍焉。比附他盗,刑不可等。”于是一死之内,必累加之,盗相诫曰:“公之未去,勿触其境。”然后黜弃奸冒,用公法也;升陟廉能,用公举也;抚护穷约,用公惠也。豪商大贾,不得轻役,不得隐田,父子兄弟,不得同贩。于阖境之内,有馀不足,自公而均。复建立儒宫,置博士,设生徒,廪饩必具,顽惰必迁,敬让之风,人知家习。八年秋,江水涨溢。公曰:“安得长堤而御之。”言讫,军士齐民,云锸雨杵,一挥立就,令行恩结,有如此者。千里之内,如视堂庑,虽僻左下里,岁腊男子必以鸡黍贺馈,女子能以簪瑱相问遗,富乐欢康,肩于治古。
凡五年,迁浙酒观察使,加礼部尚书。公曰:“三吴者,国用半在焉。因高为旱,因下为水者,六岁矣。经赋兵役,不减于民,上田沃土,多归豪强。荀悦所谓公家之惠,优于三代,豪强之酷,甚于亡秦,今其是也。”于是料民等第,籍地沃瘠,均其征赋,一其徭役,经费宴赏,约事裁节。民有宿逋不可减于上供者,必代而输之。诚祷山川,岁获大稔。复曰:“衣冠者,民之主也。自艰难已来,军士得以气加之,商贾得以财侮之,不能自奋者多栖于吴土。”遂立延宾馆以待之,苟有一善,必接尽礼。因访里闾,益知民之疾苦,随以治之。才逾期岁,而吴民复振。
开成元年十月二十日,薨于治所。多士相吊曰:“使公相天子,贞观、开元之俗,可期而见也。岂公不幸,实生民之不幸也。”主上痛悼,辍朝一日,赠吏部尚书。
公生得灵和,自干名立朝,为公卿,为侯伯,未尝须臾间汲汲牵率欲显名合道,而仁义忠信,明智恭俭,郁积发溢,自然相随。不立约结而善人自亲,不设沟垒而不肖自远,不志于荣达而官位自及。公内外阀阅,源派清显,拔于甲族,而复甲焉。亲昆仲六人,皆至达官,公与伯兄季弟,五司礼闱,再入吏部,自国朝已来,未之有也。上至公相方伯,下及再命一命,幕府陪吏之属,遍满内外,皆公门生。公俯首益恭,如孤臣客卿,惕惕而多畏也。自为重镇,苞苴金币之货,不至权门。亲戚故旧,周给衣食,毕其婚丧,悉出俸钱,不以家为。在家怡然,未尝训勉,子弟自化,皆为名人。居室卑庳,不设步廊,宾至值雨,则张盖蹑屐而就于外位。
初镇于陕,或束梃经月,不鞭一人。至于驿马,令五岁幸全,则为代之,著为定制,曰:“致一物于必穷之地,君子不为。”其为仁爱而臻于此。及迁镇鄂渚,严峻刑法,至于诛罚,未尝贳一等后一刻。或问于公曰:“陕、鄂之政不一,俱臻于治,何也?”公曰:“陕之土塉民劳,吾抚之不暇,尚恐其惊。鄂之土沃民剽,杂以夷俗,非用威刑,莫能致理。政贵知变,盖为此也。”闻者服焉。
呜呼!公之德行材器,真哲人君子,没而不朽者也。易名定谥,为国常典,敢书先烈,达于执事,附于史氏云尔。谨状。
曾祖某皇任泉州司户参军
祖某皇任婺州武义县主簿赠屯田员外郎
父某皇任尚书礼部员外郎赠太子少保
公讳某,字某。明《春秋》,能文攻书,未冠知名。我烈祖司徒岐公与公先少保友善,一见公喜曰:“沈氏有子,吾无恨矣。”因以冯氏表生女妻之。
贞元末,举进士。时许公孟容为给事中,权文公为礼部侍郎,时称权、许。进士中否,二公未尝不相闻于其间者。其年,礼部毕事,文公诣许曰:“亦有遗恨。”曰:“为谁?”曰:“沈某一人耳。”许曰:“谁家子?某不之知。”文公因具言先少保名字,许曰:“若如此,我故人子。”后数日,径诣公,且责不相见。公谢曰:“闻于丈人,或援致中第,是累丈人公举,违某孤进,故不敢自达。”许曰:“如公者,可使我急贤诣公,不可使公因旧造我。”
明年中第。文公门生七十人,时人比公为颜子。联中制策科,授太子校书、鄠县尉、直史馆、左拾遗、左补阙、史馆修撰、翰林学士。历尚书司门员外郎、司勋、兵部郎中、中书舍人,命服朱紫。时穆宗皇帝亲任学士,时事机秘,多考决在内,必取其长,循为宰相。公密补弘多,同列每欲面陈拜章,互来告公,必取规议,用为进退。岁久,当为其长者凡再,公皆逡巡不就。上欲面授之,公奏曰:“学士院长,参议大政,出为宰相,臣自知必不能为。凡宰相之任,非能尽知天下物情,苟为之必致败挠。况今百姓甚困,燕、赵适乱,臣以死不敢当,愿得治人一方,为陛下长养之。”因出称疾,特降中使刘泰伦起之,公称益笃。故相国李公德裕与公同列友善,亦欲公之起,辞说甚切,公终不出。因诏以本官兼史职,出归纶阁。久处密近,思效用于外,恳请于丞相不已。由是出为湖南观察、使兼御史大夫。凡二岁转为。人困事繁,恶易滋长,官人调授,少得防冤,疏通蹊径,人情物理,无不曲尽。吏欲为欺于此,照验之端必明于彼;民有未伸于彼,开张之路必在于此。亹亹循环,皆极根本。尤重刑罚,杖十五至死者,每有一犯,必具狱断刑之后,遍示幕府吏,虽十人有一人以为小未可者,必再详究。经费游宴,约事裁节,岁有水旱,不可减于常贡者,必为代之。江西宣州联岁水灾,所贷万计。
公善养情性,自居方伯生杀之任,喜怒好恶,是四者闭覆浑然,虽终岁伺之,不见毫发。故黠吏欲贼公之所向,高下其事,终不可得。每处一事,未尝不从容尽理,故所至之处,富庶懽康,理行第一。每去任,人吏泣送出境不绝,自宣城入为吏部侍郎二年,考覆搜举,品第伦比,时称精能,宰物之望,属于佥议。公每愿用所长,复理于外。及薨于位,知与不知,莫不相吊。上悼惜,辍朝一日,赠吏部尚书。
公与先少保俱掌国史,撰《宪宗实录》,未竟,出镇河南,诏以随之,成于理所,时论荣之。公生得灵粹,沛然而仁,自幼及长,未尝须臾间汲汲牵率欲及于道。温良恭俭,明智忠信,内积外溢,自然相随。自布衣至于达宦,凡所交友,皆当时名公,将美所长,覆救所不及,三十年间,无有携间者。
公常居中,虽有重名,每苦于饥寒,两求廉镇。时宰许之,皆先要公曰:“欲用某为从事,可乎?”公必拒之。至有怒者,公曰:“诚如此,愿息所请。”故二镇幕府,皆取孤进之士,未尝有吏一人因权势入。尝择邸吏尹伦,戆滞阙事,寮佐皆患之,因请易之,公曰:“某出京师,面诫伦曰:止可阙事,不可多事。是伦适能如此,受不虚矣。”故二镇号为富饶,凡十年间,权势贵幸之风,不及于公耳,苞苴宝玉之赂亦不至权门,虽有怒者,亦不敢以言议公,公然侵公。其为守道自得,皆如此类。在家无杖笞呵责,家人自化,兄弟生侄,虽绝服者,入门饮食衣服,指使其奴婢无二等。亲戚故旧,周给所得,皆出俸钱,不以家为。于京师开化里致第,价钱三百万,讫二镇牵率满之,及在床之日,周身之饰,易以任器。京师士人,杂然言议,以为非今日之有,指为异事。
呜呼!公之德行,可以称古君子矣。牧分实通家,义推先执,复以孱昧,叨在宾席,幼熟懿行,长奉指教,泣涕撰记,以备遗阙,以附于史氏云尔。谨状。
新罗人张保皋、郑年者,自其国来徐州,为军中小将。保皋年三十,年少十岁,兄呼保皋。俱善斗战,骑而挥枪,其本国与徐州无有能敌者。年复能没海履其地,五十里不噎,角其勇健,保皋差不及年。保皋以齿,年以艺,常龃龉不相下。
后保皋归新罗,谒其王曰:“遍中国以新罗人为奴婢,愿得镇清海,〈新罗海路之要。〉使贼不得掠人西去。”其王与万人,如其请。自大和后,海上无鬻新罗人者。保皋既贵于其国,年错寞去职,饥寒在泗之涟水县。一日言于涟水戍将冯元规曰:“年欲东归乞食于张保皋。”元规曰:“尔与保皋所挟何如,奈何去取死其手?”年曰:“饥寒死不如兵死快,况死故乡邪!”年遂去。至谒保皋,保皋饮之极欢。饮未卒,其国使至,大臣杀其王,国乱无主。保皋遂分兵五千人与年,持年泣曰:“非子不能平祸难。”年至其国,诛反者,立王以报。王遂征保皋为相,以年代保皋。
天宝安禄山乱,朔方节度使安思顺以禄山从弟赐死,诏郭汾阳代之。后旬日,复诏李临淮持节分朔方半兵东出赵、魏。当思顺时,汾阳、临淮俱为牙门都将,将万人,不相能,虽同盘饮食,常睇相视,不交一言。及汾阳代思顺,临淮欲亡去,计未决,诏至,分汾阳兵东讨,临淮入请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 汾阳趋下,持手上堂偶坐,曰:“今国乱主迁,非公不能东伐,岂怀私忿时耶!”悉召军吏,出诏书读之,如诏约束。及别,执手泣涕,相勉以忠义。讫平剧盗,实二公之力。
知其心不叛,知其材可任,然后心不疑,兵可分。平生积忿,知其心,难也;忿必见短,知其材,益难也,此保皋与汾阳之贤等耳。年投保皋,必曰:“彼贵我贱,我降下之,不宜以旧忿杀我。”保皋果不杀,此亦人之常情也。临淮分兵诏至,请死于汾阳,此亦人之常情也。保皋任年,事出于己,年且寒饥,易为感动。汾阳、临淮,平生抗立,临淮之命,出于天子,榷于保皋,汾阳为优。此乃圣贤迟疑成败之际也,彼无他也,仁义之心与杂情并植,杂情胜则仁义灭,仁义胜则杂情销。彼二人仁义之心既胜,复资之以明,故卒成功。
世称周、邵为百代人师,周公拥孺子而郡公疑之。以周公之圣,郡公之贤,少事文王,老佐武王,能平天下,周公之心,郡公且不知之。苟有仁义之心,不资以明,虽郡公尚尔,况其下哉。《语》曰:“国有一人,其国不亡。”夫亡国非无人也,丁其亡时,贤人不用,苟能用之,一人足矣。
列女姓窦氏,小字桂娘。父良,建中初为汴州户曹掾。桂娘美颜色,读书甚有文。李希烈破汴州,使甲士至良门,取桂娘以去。将出门,顾其父曰:“慎无戚,必能灭贼,使大人取富贵于天子。”桂娘既以才色在希烈侧,复能巧曲取信,凡希烈之密,虽妻子不知者,悉皆得闻。希烈归蔡州,桂娘谓希烈曰:“忠而勇,一军莫如陈先奇。其妻窦氏,先奇宠且信之,愿得相往来,以姊妹叙齿,因徐说之,使坚先奇之心。”希烈然之,桂娘因以姊事先奇妻。尝间曰:“为贼凶残不道,迟晚必败,姊宜早图遗种之地。”先奇妻然之。
兴元元年四月,希烈暴死,其子不发丧,欲尽诛老将校,以卑少者代之。计未决,有献含桃者,桂娘白希烈子,请分遗先奇妻,且以示无事于外。因为蜡帛书,曰:“前日已死,殡在后堂,欲诛大臣,〈希烈僭,故曰臣。〉须自为计。”以朱染帛丸,如含桃。先奇发丸见之,言于薛育,育曰:“两日希烈称疾,但怪乐曲杂发,昼夜不绝,此乃有谋未定,示暇于外,事不疑矣。”明日,先奇、薛育各以所部兵噪于牙门,请见希烈,希烈子迫出拜曰:“愿去伪号,一如李纳。”〈时正己死,纳代为帅。〉先奇曰:“尔父勃逆,天子有命。”因斩希烈及妻子,函七首以献,暴其尸于市。后两月,吴少诚杀先奇,知桂娘谋,因亦杀之。
请试论之:希烈负桂娘者,但劫之耳,希烈僭而桂娘妃,复宠信之,于女子心,始终希烈可也。此诚知所去所就,逆顺轻重之理明也。能得希烈,权也;姊先奇妻,智也;终能灭贼,不顾其私,烈也。六尺男子,有禄位者,当希烈叛,与之上下者众矣,岂才力不足邪?盖义理苟至,虽一女子可以有成。
大和元年,予客游涔阳,路出荆州松滋县,摄令王淇为某言桂娘事。淇年十一岁能念《五经》,举童子及第,时年七十五,尚可日记千言。当建中乱,希烈与李纳、田悦、朱泚、朱滔等僭诏书檄,争战胜败,地名人名,悉能记之,听说如一日前。言窦良出于王氏,实淇之堂姑子也。
谭忠者,绛人也。祖瑶,天宝末令内黄,死燕寇。忠豪健喜兵,始去燕,燕牧刘济与二千人,障白狼口。〈山名,契丹路。〉后将渔阳军,留范阳。
元和五年,中黄门出禁兵伐赵,魏牧田季安令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诚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其徒有超佐伍而言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夫哉!兵决出,格沮者斩。”忠其时为燕使魏,知其谋,乃入谓季安曰:“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往年王师取蜀取吴,算不失一,是相臣之谋。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禁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夸服于臣下也。今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既耻且怒,于是任智画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则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为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赵乎?’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县名,属冀州。〉
忠归燕,谋欲激燕伐赵,会刘济合诸将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攻与不伐孰利?”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刘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赵叛命?”忠系狱。因使人视赵,果不备燕。后一日,诏果来,曰:“燕南有赵,北有胡,胡猛赵孱,不可舍胡而事赵也。燕其为予谨护北疆,勿使予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赵,此亦燕之功也。”刘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忠曰:“潞牧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绝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必不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燕厚怨赵,今无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必不备燕。”刘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孕怨,天下无不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将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唯君熟思之。”刘济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济乃自将七万人,南伐赵,屠饶阳、束鹿,〈二县属深州。〉杀万人,暴卒于师。
济子总袭职,忠复用事。元和十四年春,赵人献城十二,〈德州管平原、安陵、长河,棣州管厌次、滴河、阳信、蓨、平昌、将陵、蒲台、渤海。〉冬,诛齐,三分其地。忠因说总曰:“凡天地数穷,合必离,离必合。河北与天下相离,六十年矣,此亦数之穷也,必与天地复合。且建中时,朱泚搏天子狩畿甸,李希烈僭于梁,王武俊称赵,朱滔称冀,田悦称魏,李纳称齐,郡国往往弄兵者,低目而视。当此之时,可为危矣,然天下卒于无事。自元和已来,刘辟守蜀,栈道剑阁,自以为子孙世世之地,然军卒三万,数月见羁。李锜横大江,抚石头,全吴之兵,不得一战,反束帐下。田季安守魏,卢从史守潞,皆天下之精甲,贺赵为骑,鼎立相视,可为强矣。然后史绕壍五十里,万戟自护,身如大醉,忽在轞车。季安死,坟杵未收,家为逐客。蔡人被重叶之甲,圆三石之弦,持九尺之刃,突前跳后,卒〈蔟忽反。〉如搏鹗,一可枝百者累数万人,四岁不北二三,可为坚矣,然夜半大雪,忽失其城。齐人经地数千里,倚渤海,墙泰山,壍大河,精甲数亿,钤剑其厄,可为安矣,然兵折于潭赵,〈地名,郓西六十里。〉首竿于都市。此皆君之自见,亦非人力所能及,盖上帝神兵下来诛之耳。今天子巨谋纤计,必平章于大臣,铺乐张猎,未尝戴星徘徊,顐〈五困切。〉玩之臣,颜涩不展,缩衣节口,以赏战士,此志岂须臾忘于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助魏破齐,唯燕未得一日之劳为子孙寿,后世岂能帖帖无事乎!吾深为君忧之。”总泣且拜,曰:“自数人来,未闻先生之言,今者幸枉大教,吾心定矣。”
明年春,刘总出燕,卒于赵,忠护总丧来,数日亦卒。年六十四,官至御史大夫。忠弟宪,前范阳安次令,持兄丧归葬于绛,常往来长安间。元年孟夏,某遇于冯翊属县北征中,因吐其兄之状,某因直书其事。至于褒贬之间,俟学《春秋》者焉。
会昌二年,岁次壬戌,夏四月乙丑朔,二十三日丁亥,皇帝御宣政殿,百辟卿士,稽首再拜,敢上“仁圣文武至神大孝”尊号于皇帝。受册礼毕,御丹凤楼,因大赦天下,咸告天下刺史,宜祭境内神祇有益于人者,可抽常所上赋以备供具。牧为刺史,实守黄州。夏六月甲子朔,十八日辛巳,伏准赦书,得祭诸神,因为文称赞皇帝功德,用飨神云。
皇帝嗣帝,天饬天付,前壬申年,坐统大业,慈仁宽恩,圣明文武。或曰诛殛,曰:我父母,譬彼婴儿,岂不可恕。或曰畋游,苑大林深,喈嘐跳突,千毛万羽,豹裂鹏擒,其乐无伍。皇帝曰:“不,匪我不知,言岂假汝。未抚四夷,未考百度,天地宗庙,未陈簋簠。如寐未寤,如痒未愈。斥退狗马,未可以御。”或曰酒饮,顺气完神,奠乐工习,自祖自父,瑶簪绣裾,千万侍女,酬以觥斝,助之歌舞,富贵四海,不乐何苦。皇帝曰:“不,如闻四海,蝗蔽田亩,或曰亢旱,或曰淫雨。稚老孤寡,未尽得所,闻一有是,首不能举。”
乃拔俊良,乃登耆老,夕思朝议,依规约矩。详刑定法,深刻不取,摽揭典制,酌之中古。远师太宗,近法宪宗,怵栗思惟,不治是惧,四国既平,六职攸序。黍稷稻粱,呕哑俯偻,父子供养,婴儿抚乳。万里齐俗,实皇帝力,繄眠而食,罔知其故。皇帝乃曰︰“予见郊庙。”严法物,旓旐旅。五帝坐坛,百神立坫。〈天廉反。〉嵬嶷肸向,捧爵是醮。海外天内,戎狄蛮夷,奇服异貌,伏于除外,欢喜叫噪。回御丹凤,大赦四海,改元会昌,减论有罪,绍功嗣德,搜剔幽昧。寒暑合节,风轻雨碎,谷溢陈囷,畜繁腯大。东南西北,限岸畺纪,无有顿惮,〈得可反。〉不识灾害。三事大夫,邦伯诸侯,曰︰“皇帝德,古不能侔,讴歌谣咏,安能可称。”百工庶人,亦有聚谋,拜章口呼,愿上大号,神听天闻,欲扬宏休。皇帝曰:“无功不可虚受。”恳请不已,出涕叩头。皇帝不能止,曰︰“予惭羞,曰因大赦,惟新九州。不穷不诈,不饥不偷,有穷有饥,实吏之尤。予实天吏,许之省修,约束教诫,纤悉丁宁,品类细伟,各当源流。”皇帝曰︰“俞,股肱耳目,诚示竭力。寒暑风雨,宜神是酬。匪神之力,其谁能谋?凡尔守土,各报尔望,剥烹羹胾,无爱羊牛。”天下闻命,奔走承事。
牧实遭遇,亦忝刺史,斋斋惕栗,临谷临坠。视牲启毛,濯爵置羃,不委下吏,肴羞具洁,罔有不备。衣冠待晓,坐以假寐,步及神宇,蹐足屏气。神实在前,敬恭跪起。《诗》不云乎?“皇天上帝,伊谁云憎。”天憎罪人,天可指视,止殃其身,岂可傍炽?刺史有罪,可病可死,其身未塞,可及妻子,无作水旱,以及闾里。皇帝仁圣,神祇聪明,唱和符同,相为表里。黄治虽远,黄俗虽鄙,皇帝视之,远近一致。洋洋在上,实提人纪,无负皇帝,自作羞愧。
月惟孟夏,日惟辛巳,实神降祉。神如有言︰“我答皇帝。寒暑风雨,其期必致,瘥疠水旱,永永止弭。尔为官人,勉其尔治。”某敬再拜,汗流霑地。
下土之人,天实有之。五谷丰实,寒暑合节,天实生之。苗房甲而水湮之,苗秀好而旱莠之,饥即必死,天实杀之也。天实有人,生之孰敢言天之仁,杀之孰敢言天之不仁。刺史吏也,三岁一交。如彼管库,敢有其宝玉;如彼传舍,敢治其居室?东海孝妇,吏冤杀之,天实冤之,杀吏可也。东海之人,于妇何辜,而三年旱之?刺史性愚,治或不至,厉其身可也,绝其命可也!吉福殃恶,止当其身。胡为降旱,毒彼百姓?谨书诚恳,本之于天,神能格天,为我申闻。
牧为刺史,凡十六月,未尝为吏,不知吏道。黄境邻蔡,治出武夫,仅五十年,令行一切,后有文吏,未尽削除。伏腊节序,牲醪杂须,吏仅百辈,公取于民,里胥因缘,侵窃十倍,简料民费,半于公租,刺史知之,悉皆除去。乡正村长,强为之名,豪者尸之,得纵强取,三万户多五百人,刺史知之,亦悉除去。茧丝之租,两耗其二铢;税谷之赋,斗耗其一升,刺史知之,亦悉除去。吏顽者笞而出之,吏良者勉而进之,民物吏钱,交手为市。小大之狱,面尽其词,弃于市者,必守定令。人户非多,风俗不杂,刺史年少,事得躬亲,疽抉其根矣,苗去其莠矣,不侵不蠹,生活自如。公庭昼日,不闻人声,刺史虽愚,亦曰无过,纵使有过,力短不及,恕亦可也,杀亦可也。稺老孤穷,指苗燃鼎,将穗秀矣,忍令萎死,以绝民命?古先圣哲,一皆称天,举动行止,如天在旁。以为天道,仁即福之,恶即杀之,孤穷即怜之,无过即遂之。今旱已久,恐无秋成。谨具刺史之所为,下人之将绝,再告于神,神其如何?
维会昌六年,岁次丙寅,某月某日,某官敬告于木瓜山之神。惟神聪明格天,能降云雨,郡有灾旱,必能救之。前后刺史,祈无不应。去岁七月,苗将萎死,祷神之际,甘雨随至,槁然凶岁,化为丰年。仰神之灵,感神之德,愿新祠宇,以崇祭祀。今易卑庳,变为华敞,正位南面,庙貌严整。风雷云雨,师伯必备,侍卫旗戟,罗列森然。惟神系云在襟,贮雨在缶,视人如子,渴即与之。不容凶邪,不降疾疫,千万年间,使池之人,敬仰不怠。伏惟尚飨!
维会昌五年,岁次乙丑,某月日,池州刺史杜牧谨遣军事押衙王鏶,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致祭于亡友李君起居之灵。
忆昔相遇,两未生须,京师众中,迹犹甚疏。一言道合,尽写有无。我于宣城,忝迹宾吏;君随幕府,东下继至。复与友人,故薛子威,邂逅释愿,如相为期,放论剧谈,各持是非。攻强讨深,张矛彀机,怒或赩赫,终成笑嬉。于后七年,君拜左史,来蜀西川,我官补阙。云愧我先,拜章请代,盖私我焉。我有家事,乞假南来,循行里第,君出离杯。令弟在席,恣为诙谐,耳热胆张,觥联相𧱉。我归坠马,一支几摧,君来我坐,侧倚旁偎。时简酸吟,戏口犹开,云君我杀,以酒相加,忌我之才。及我南去,君刺池阳,我守黄冈,葭苇之场。惟君书信,前后相望,辞意纤悉,勉我自强。律我性情,补短裁长,一函每发,沉忧并忘。幸会交代,沿檝若飞,江山九月,凉风满衣。为别几时,多少欢悲,志业益广,不可窥知。长人之术,首为吏师,纵酒十日,舞袖僛垂。语公之馀,且及其私,许以季女,配我长儿。莫云稚齿,可以指期,各负少壮,轻后会时。寓居宣城,书札日驰,一疾不起,讣来犹疑。呜呼哀哉!
惟先仆射,俭德冠古,凡二十年,四领茅土,所至所治,曰人父母。官俸馀半,委库不取,京师里第,蓬茅数亩。庆馀生君,曰天酬补。何聪明才智兮,不使施为?何付与之多兮,折之何暴?天阳地阴,高厚相侔,上有河汉,𨱃〈普错反。〉天横流。百刻昼夜,平分不饶,皎不阴晦,一月几朝。二男三女,俗率如此,三男二女,无有其地。君子小人,鼻目并列,与小人校,会无百一,于百一中,以秀夺实。凡禀阴阳,生于其间,阳常不胜,贤者宜艰。自古皆然,欲复何言。抚孤一吊,拍棺一哭,咫尺不遂,涕下相续。期于没齿,尽力嗣子。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维大中五年,岁次辛未,七月辛未朔,八日戊寅,故吏朝议郎、知湖州诸军事、守湖州刺史杜牧谨遣军事押衙司马素,谨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于故相国仆射、赠司徒周公之灵。
伏惟相公之道,遍于天下,至如牧者,受恩最深。爰自稚齿,即蒙顾许,及在宦途,援挈益至。会昌之政,柄者为谁?忿忍阴污,〈平声。〉多逐良善。牧实忝幸,亦在遣中。黄冈大泽,葭苇之场,继来池阳,栖在孤岛。僻左五岁,遭逢圣明。收拾冤沉,诛破罪恶。牧于此际,更迁桐庐,东下京江,南走千里。曲屈越嶂,如入洞穴,惊涛触舟,几至倾没。万山环合,才千馀家,夜有哭乌,昼有毒雾,病无与医,饥不兼食,抑喑逼塞,行少卧多。逐者纷纷,归轸相接,唯牧远弃,其道益艰。相公怜悯,极力掀拔,爰及作相,首取西归,授之名曹,帖以重职。虢国太子,绛市谍人,死而复生,未足为喻。旌旆西去,拜于都门,贤士大夫,无不攀惜。皆曰相公,事君尽忠,保道轻位,大张公室,尽闭私门,彼由径者,跛倚不进,天下贤彦,明知所趣。重德壮年,众期再入。
牧守吴兴,继奉手示,但思休退,不言疾恙。讣问忽至,恸哭问天。呜呼!苍生未济,而丧我相,为苍生恸,岂独私恩。想像音容,思惟恩纪,期于令嗣,可以效死。吴、洛相远,逾于二千,无因拜柩,见归九泉。哭送使者,致诚奠筵。伏惟尚飨!
维大中五年,岁次辛未,五月朔,二日,湖州刺史杜牧谨遣军事十将徐良,敬致祭于故龚秀才之灵。死者生之极,折胫而夭,复死之极。言于前定,莫得而推;出于偶然,魂其冤哉。乡里何在,骨肉何人?卞山之南,可以栖魂。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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