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桢集/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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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编辑]序
[编辑]保定张君从德,自其先侨居吴中有年矣。君以门荫初倅溧阳,再转诸暨,皆以忧不赴,制阅倅湘乡。其行也,吴士大夫悉知其世德与其为人,先大夫省斋公博极经史,励志立行,官登三品秩,名实布于中外;君早学不倦,晚志操愈高,为克绍所基者,故皆乐为歌诗以饯之,而属余有以序诸颠。
予闻而喜之曰:“自昔寓公子弟之居吴者,类以驰马走狗击踘博戏为事,否则甘色嗜声淫寄豭而亡其归,先人之业荡然矣,岂复有以学为事、志操为先者?及其荫仕也,鲜克其任,而斩其世泽者有矣。吾尝亲视张君在贫贱而有休色,于富贵则不无戚然者,非有学者能尔乎?夫行洁则可以闻道,志一则可以立功,道闻而功立,岂直倅一州而可哉?湘乡古熊湘之属邑也,地有三江五湖之壮且险,其民往往湍悍难治,而其士也则清而文为可善也。国初以其户齿之繁而升州,君倅于彼,以吾所谓闻道立功者理之,吾未见湍悍之难治,而且见清文之易为化也。况省斋公平日治道之讲者,君闻之稔矣,岂得悖吾言哉?于君之行,遂书为叙,而吴人士之诗系于后云。”至正七年秋八月十有八日。
国家惩前朝守令专城之弊,止设监长,次及副贰,并出制命,又非异时私辟、使有主客势。嘻!专弊去矣,不知穷州下邑民日贫、户日耗,聚群行吏持之,又弗免十羊九牧之挠。唯郊关之内廛处之民,领之者曰录司,司设官仅二尔,官弗冗,事亦釐。录判者虽秩卑员末、职下旁于游徼,而一司之政得彼此持可不、议短长,录监守行弗率,判所守贞所出直而达,遂为民仪向,类覆上监守。嘻!官岂可以崇卑正副计哉?
吴中钱君伯举以故家台州通守之津,屡试仕管库,民休戚情悉矣,吏成败事谂矣。今登秩为衢州录判官,伯举年益增、学益优,又以其熟民情吏事者佐理于录,吾见衢之民庆其来之莫矣,况衢之君子类好文墨而敏于义事,市人出郭而嬉,登前山,临背水,飘飘然有神仙之思,其习嚚奸者寡矣。第未知监与守与伯举同志乎不也?果同焉,吾将庆伯举之佐理益易易也。岂曰录判颛职游徼而止哉?伯举勉之,以征吾言可也。至正七年秋九月初吉。
谭州县职者,以同知比县之丞,上监守长焉,下通倅季焉。同知者得便文自营其中,故势权劣訾诟轻,黠胥奸民率制之者寡矣,其人之悦厓检者往往乐居之。嘻!此岂国家肇建守佐之意哉?守令之选,其淆也久矣。同知其事者,苟能以吾民为念,一贞其身,而左右后前靡不正,未有不行乎。顾行而推利下人者也,发政施令覆出监守上,固不得以地为限矣。
昆阳王公茂实,签省斋公之孙也,初承世泽为下砂令,考满转同知慈利州,所与游者咸为之庆,以其骤加秩三等为优;又不居守将责望之地,而在其贰焉,可以便文自营矣,岂不优甚哉!
余尝交茂实吴中,知其志甚远,每每悼民穷、疾官败,则知茂实之材将有为于时,而伉其官,不以同知为逭责地喜也。吾所论同知发政施令覆出监守上者,将于茂实为征之。抑吾闻慈利乃赤松隐遁之乡,其山多隐君子,以词章出仕者有骚人之遗风焉,故为慈利者甚易易。吾见茂实之得治民早,而其退之暇,又得水山之乐于骚人羽客之俦也,是则茂实之优者已。
于其行也,予既与客崇酒以别之,酒馀赋诗者若干首,而遂以余言为叙引云。至正七年秋九月序。
友生白子昭为余言栾城范生廉卿之为人:栾风坚忍隐厚,其人廉节而好礼,贞信而少文,廉卿本其风之微,而习经术于南中儒先生。术成无所于试,乃俯就门荫,官巡检芦沥。廉卿雅士,巡检引弓民长也,以雅士长引弓职,大盭若才。今佩武器拥逻士领职,其所与游者则既为慷慨歌诗,相与张饮西津,重徼一言以序其去。
余既闻廉卿雅士而乐之,及闻职芦沥,则不宁盭才之惧。芦沥盐榷之司在焉,盐萌依私榷为命,虽流死比交迹,不以属心。在令,巡榷官一失其觉分,其罪罪官;不幸再三失,小辍禄,大贬爵而。其夫或远出所逻外,波联蔓牵,莫之雪白,漕府猜祸吏聚椟如牛腰,明漕长不曲直;即有曲直,吏辄以律雌黄其明。嗟乎!榷之逮不辜,法端使然哉!故余于廉卿之巡检芦沥,不宁盭才之惧也。虽然,国家于鹾病之剧,方议更而新之,求天下之善言盐策者,是诹是采。廉卿试以其得于所学者,为采风者言之,使法不逮不辜,余之惧也庶几其或免矣夫!
杭,江以南望郡也,在宋为行都,今为行垣所郡治,领州一、县八、录事司四。其俗具五氏而不一,其民习{参}争巧俞而不和厚,故奸伏易乘、狱市滋起,吏重应上取下、什百于它郡,非长以能材、佐以良干之属捷应办工发擿者,不能得治名。乃者总管某去,经历某又去,两知事坐不任废,府事麻沸狼籍,无与理者,推今湖州知事、河中郭公仲敏以佐治。令闻彻省府,相君简识其人,而伤杭治之难,无与承之者,乃特移职于兹。知事位在经历下,其识赞三尺平,以左右二千石者也。公至,则既鞚皞属曹而裁决予夺,实又兼二千石之职。时未期月,而府事偾者起、滞者疏、破者补,叉牙龃龉者无不妥帖顺易;相府而下察宪漕所疾呼急诺,又罔不周旋如意。于是摄职称治,民欢然诵之为良干官。今复政而去也,杭官吏相与张饮西亭以饯,而乞饯言于维桢。
维桢念民无赖于吏久矣,以吏苟于公而急于私而已矣。有能移其私于友与亲者鲜矣,矧能移其私于官乎?能物其官于本位者鲜矣,矧又能物其官于他之位乎?故维桢闻杭吏无治状至于废而去,未尝不悲其才之穷。及闻杭人谭郭公之政,又未尝不叹其才微而无私之治,足以及人之广如此也!
经历,古郡功曹之官。功曹,太守所自辟也。经历,今出吏部选用,七品印章,奏三尺平,控吏牍进退,上以齐二千石长吏之异同,而下以内群书佐于成轨,此其体益隆而责亦重矣。朝廷惧其选与守令同,以廉明者、有操尚者居之。故郡不得良二千石,幸而得一良经历,郡可治。
徽州路经历李君其代满归庐陵,其从子出其郡人士所书治迹,求余文叙以送之。
予惟李君之政班班可书,徽人士侈纪载者皆能之,抑今之称良经历者盖未有君之职其职也。君之简讼词、革滥卒吏,未足称良于经历也;平质剂于市,明爰书于狱,画委输之法,而州县之官便安之,未足称良于经历也。惟其政有弗正于上,必务引其人去弗正以就正,如曲木之就绳、悍马之就驭。吁!此真良经历矣。余闻徽之羾金也,岁监官取其羡为己有,君还羡于民,以准他岁羾之数。徽之禄廪也,田不足而取诸山,山不毛则白取诸佃。君收实入而蠲白取,为久久定则。乡之宿豪饵官府为奸也,抑之不得行;土胥相为根柢、持短长于官也,格之无所置手足,所谓上之异同有所齐,而下之成轨有所内。经历至此,信可以称良也。余阅郡经历凡若干人,往往陷于随而不立,未见职职如李君者。其能已于言乎,故为约其政件书之,且视人以吏师,非徒纪载也。
天下公论不在公府,而恒在闾巷之民。若甚愚,而是非之心则甚白也。邦大夫之政,其失者,议于市、谤于道;而其善者,亦啧啧不容口。故欲稽守令善恶,不察守令而察闾巷之言,得之矣。
余过海盐田间,往往逢伯格长颂其州太守之治,问守为谁,则宛丘贾公禧也,余已心贤之。未几,州人土张玉集其饯行歌诗凡若干首来请曰:“自海盐升州置守,其得民誉,未有若今贾公之最者也。曩时廉吏郡形迹仇视吾大姓家,讼多不获其平。公廉无嫌是避,即理直,大姓必举;即不直,虽贫弱诛不少借,故狱者积岁不决者,部使者多以属公而得其平。亭吏罢软者挠察佐、庸𫛛者蔽吏胥,虽令出无私,有不能以直遂者。公一施令,群佐虔若卑第生之听严傅;老胥顺流其风旨,又肃然若家老之奉其尊。行之以正,限之以信,故令有司可于上而惠无不达于下也。先是吏卒巡田里如蚁不绝,公至立削迹。上府闻之,因检戒左右,无奸州以其非令者。又州民与亭族交其习蜂马焉易生事,公申以条教,悉改心归化,无异时剽轻之风。此其得誉于民而布之州府,士之咏歌实有征焉。幸子一言叙诗首。”
余以其言与其伯格长之颂合,又以令之为守令者往往课米盐奉期会,不复知有伸民情、消民隐、恳恳然以厚民成俗为事者,遂乐为之叙,以风告他吏云。
刘子曰:“忠孝不修,他善无取。”吁!臣子之职无他,忠与孝而已耳。韩非子曰:“亲之孝子,君之背臣。”吁!忠孝固不能两美也。今有人焉,于子不为悖,而于臣不为背也,岂非臣子之全美乎?吾于钱唐守将见之者,闾公是已。
公下车以来,先问民利害休戚,而务去其害与戚者。郡有猜祸吏与夫强宗世家不仁于人,必痛锄治之,犹之牧羊去其害群而群始蕃,犹之理疾劀杀其病本而病始平。民之怙法者,必刑;诖误者,必思出之,即不出,如梗在咽必吐乃已,此公理法也。红巾贼陷杭,凡捍城守土之臣,不微遁即卖降尔。公独佐监宪某官、监兵某官,与贼持者十有三日,阽危于矢石数四;城池破毁而复完者,公之雄谋大节作于人者矣。时则高堂太夫人屏居密所,公犹衷戎衣朝夕觐如平时,不贻其亲有一日忧。故出不称背臣,入不称悖子。
吁!若公之忠之孝,吾所谓臣子之美非欤?今代而去,郡之民如去其父,僚吏如去其师。去之日,民父老若干人走予次舍,谒文志去思,又持其谣送之卷请序,以为郭西门供帐。予亲见公之忠孝治状,有为世道劝者,于是乎书。至正十四年六月三日。
国朝监官,郡邑咸设达鲁赤,于官属为最长,其次有令、有丞,有簿、尉;又有案牍官,以首领夫六曹之吏。凡事会之来,吏与令丞得相可否议论,然后白之达鲁赤,其署事也亦然。其职秩为甚尊,而职任为甚优。朝家近令,以大事责守令,达鲁赤任与令等。昔之尊而优者,令转烦剧矣。
宣之旌德县亦怜真公,始由省署而典符印,累监望县,三调至于今职,且四载。宣上德以及民,而使民无愁叹之声,山林草泽咸知向化;大府藉之以集事,同寅恃之以取则;民有所赖而不恐,吏有所惮而不肆。大事之备固无可议,而于学校尤加之意焉。延师儒、广生徒,月书季考,凡邑之人士咸囿于教养乐育中,弦诵之声相闻,是又知所本矣。往年淮寇渡江,列城残毁,延及旌德,而公首奋忠勇克复之。百里之命于兹有寄,是以兼资文武而才足以有为者也。
今年夏,政成上考,余学徒马某职教于县,承公勉励作兴之力,于其行也,求余文以赠。马生之言有信,于是乎书,使他日之史馆传循吏者有所采云。至正十三年九月廿有四日。
至正八年夏四月,平江学录王君达卿书满去,自教授而下洎郡之大夫士与君经游者,咸诗赋歌以饯,而属予为首叙。
予方游于苏,视苏学之废也甚矣,提学者非不薄责教也,而教无以教;钩稽养也,而养非所养,郡胶庠之大,句覆不如一齐民之家塾有程有则也。幸而官于是事有忧而有为焉,学之录王君是也。盖王君有孝有行人也。曩之养非材者,王君有以去之;材失养者,王君有以引之;养之非其𢽾、𢽾之非其术者,王君又有以纠而正之。它人日从其失,王君日修其勤,故苏学之废而稍正,伊王君是赖。于是士之议者曰:学校不得良校官,得一录,足以兴教,犹之郡不得良二千石,得一录亦足以兴治也。以王君之克官于录若是,则积阶为郡幕官,不能佐治于二千石者,吾弗信也。虽然,以王君之学愈修、行愈力、志愈远大也,又岂藉一文学之掾积为资级而起哉?
君应进士举,余尝视君大《易》之义矣深微而洁净,又尝视其赋也丽而则,其代言也温润而简古,连不幸未售主司,则主司之未明也。一遇明主司,君之未售者售矣。售则道山壁水,其选也尚暇为人司二千石吏牍之劳哉?嘻!抑之久者伸必远,怀之大者发必洪,吾言有俟于君矣。
至正八年夏,天子以徐州之域风气悍劲,固以饥馑多寇盗,民困于昏垫八年,遂统有四州七县之境为会府。一时僚吏艰厥,选守长为尤艰。于是,海道都漕府万户雷公某以首选为总管。陛见其人,申之以丁宁训戒而后往。呜呼!以徐州为中原创府,雷公为其开府守将,非其人之才贤负宿望一时,且简在上心者,曷当此哉?
余闻雷公之为棣州也,棣寇盗之冲,历能守若干人,无以为御,公不特善御,且有以化遣之,至今棣人称雷防御啧不去口。其帅于海漕也,前漕而去者多直,鱼龙之渊,剽盗之巢薮,人销舶解。公起漕凡一百八十万,不十日舟凑,直沽道鲸涛如坦途,粟无升合遗。若公者,可称朝廷干臣,无负上选任者矣。吁!以棣州之化、道海之庸,推而大之于徐州也,其有不称重选、答上训旨者乎?
虽然,吾方有感于地气之王衰者,吴楚为古荒要蔡放之所,逮今为衣冠玉帛之乡。徐豫为中土,而鞠为山莽者十六七,一邑生齿有弗敌江以南一旅之聚,民望南而流,如水之欲东,司牧者弗能禁也。今二千石以地辟户羡为著,今公之为徐州也,治最对著令,吾见中土之富庶与今吴楚地同,又岂忧赤子弄兵者本末止哉!公尚以余言勉之,徐州之人日夜望之。
是年九月之三日,吴人士咸赋歌诗以饯,而会稽杨某为之序。
平江路推官、许下冯君秩满,苏父老留不可,则相与述为歌谣以送之,求予言,登载其所善以为之序。
予客苏未久,不识其所善,询之父老,则曰:“由东嘉经历治最,任高等,升任刑官于苏。苏烦剧郡也,狱讼繁兴,奸伪百方出,上游之署有行丞相府、监漕官、都水使司、海道都司,或所为政不直,则卖直者乃声于上,受谤责在须臾间,而况贰推者阙?君独任大府狱事,其视犴狱,常欲为陷死者求生路,惟恐失附于律。成案具,吏多受狱货,欺情伪于君者。在署审成案未察,退参所疑于父老宾客,故月朔作乡约于父老宾客,使之过有以告。君之于刑官敬事类此。”
予曰::“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推官又命死生决也,何可以不之敬乎?孔子于言偃之宰,首以得人为问,欲其资于人者,施于首政也。矧狱之不自用而审取诸人以为明者乎。明智如皋陶,淑问如皋陶,其狱之疑,犹有资于神羊之所决者。冯君任推讯,而能取诸人以裕诸己,忠信清明见诸歌谣,不必资于神物以为聪,则冯君不贤于皋陶已乎?夫皋陶举,而不仁者远。冯君举而在高位,吾见其民之有赖其仁者矣,故书。至正八年冬十月。
行中书省,古之蕃国方伯连率之寄也,地大任重,故其法揆严、体统峻,宣布政条于百司庶府,惟大纲是张是主。凡细之务不至于执政之堂,乃署理问所于垣内,若法曹议府焉,所以发奸伏、伸抑枉,平允治法也。官其所者,非才且贤,莫胜其任。而幕府之员,又议法之所起也。
东平马公某为江浙行省理问所幕府官,刚毅有为,善持法才,每详刑决政,上其议于相府,六曹莫不韪之,而百司庶府仰之以为准。由是知所官之才且贤,又莫急于幕府员之才且贤也。
予唶代之居高位享厚禄者,率多世勋中贵之曹,奴隶其部属,牛羊其人民,以好恶决是非,以喜怒行赏罚,颐指奔走,孰敢少拂其情。为其部属,而又执笔居幕府员,独能持议不屈,与巍巍赫赫者相抗,而求归于口是若马公者,予所谓才且贤者非欤?公之所以持平曹,取重政府者,决非声音笑貌之所得也。盖公自公卿子弟练习朝章,起身宪府吏,为大郡从事,遂以廉能擢相府掾,由掾为今职,其能明庶事、决大议者可知已。秩满上名春官,明天子方急法则之臣,以理天下之幽枉,必有以处之矣。
于其行也,叙以为别。
百里之治有长,长选于吏部,而承命于天子;百里之教有师,师选于学,而承檄于丞相垣,师若轻于长。然长不教民无以为治,教民必使专出于师,则师之道实甚重于长也。故师道尊者,百里之长礼之为宾,不敢以势上之。吁!主百里之教者,其可自待之微乎?
钱唐马生彦远,由明经举为师儒之官,初去为晋陵县教师。人以彦远才德受贡于乡大夫,宜达于天子以为通都大邑之吏,而低徊偃蹇为教师于十室之邑,疑其自视有懑懑然者,又岂知县教师之系有重于县长者乎!吾闻旌德山水邑也,地不肥沃而多出秀民,昔之擢高科为大儒者往往有焉。今历岁大比者凡十数,而士未有占贡籍者,岂人才之异于昔哉?亦职教者亡状之过也。
彦远居家孝于亲,与朋友交信义自立;而讲艺于晋陵者,皆圣贤之遗旨、当世之要务也。今去为旌德师,以其修于家者兴其人之孝悌忠信,以其讲于道者作其人之经济才略,吾见旌德之士以行艺歌鹿鸣而来者,皆推言其自于教师。则彦远之道行,有以佐一邑之治矣,有何计百里之吏穷卑彼此哉!况彦远道益大、闻益彰,其躐峻资取高位,与通都大邑之吏相颉颃,特跬步地耳,十室之邑果足以久稽彦远乎?长旌德者亦怜公、杨实公,皆右文以为治也,必以予言为然。
国法慎守令之职号曰选用,幕而元僚亦不委之钤曹常格,以其司守令出内之喉舌也。今天子既申明守令之制,而尤重幕元僚之选。选必以廉靖有风才者居之,虽闽、蜀、二广去天万里远,三岁必遣使者抵其方面,用天子命以署置其官,慎选守令与其幕元僚,同一中书吏部之严也。奔竞者往往争入其选,以利转阶之速,而不知司选者其如此才而贤者升,而不才不贤者其黜多矣。
襄国公孔君汉臣始由胄监伴读出,从事徽州,丞相府闻其贤也,辟为属掾,年劳满,而司闽选者有署为经历邵武。盖孔君之廉足以寡欲,知足以察微刚而易以闘,故以武名。然小人勇于恶,君子亦勇于为善也。君先圣之五十四代孙也,胄监之秀也,丞相府之素推择也。推其善以及君子,而化覃于小人,吾见邵武咸以道义相高,而人人有邹鲁之风,不必击断鸷猛,以成二千石之理者,非君而孰兴于此乎?君往哉,毋从谓入官远徼利而转阶之速云尔。
其行也,取道吴,淞之士咸为歌诗以饯。而余适会于其乡人张彦明所,且介彦明征余序,故序之卷首云。至正九年四月四日。
自成周选士之法废,士有逸而他出焉者,吏道滞于儒者,目吏为俗流,于吏者目儒为迂,二者始相兵而不相谋矣。汉唐士有起自书佐卒吏至名宰相,如萧、曹辈者,固不可望十一于千百。且以今吏言之,例限七品秩,复开以四品,而不次登显荣者往往列八位而不鲜也。若者起,恪守陈编,刻画章句,执一自用,不达时宜;其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非讲之不详,一旦在官,颠倒悖乱,全与道戾。故由科第取官者,其政绩不能不愈于史椟起身者,则亦有愧于古之士矣。然吾亦有惑于今之吏者,揣摩狙伺、深诋巧文、力制长牧、气压豪氓称为能吏,苟俞刻薄,恃以为治具,而欲望其国理民安,是亦却行而求前矣。
虎林倪君光大蚤年读经史,欲由儒进,志伸弗遂,试吏于江浙都府,周行推之为儒史。柳子厚曰:“士之习吏,恒病于少文,故给而少文不肆,饰于华者又病于无断,故放而不制。”倪君以术饰吏治,吾知其给而能肆、放而能制者也。况其事七十之亲以孝闻,友朋友以信自任。夫孝与信,忠君爱民之所出也,君推之于吏治,以日涉穹位食厚禄,上列八位,以任国家之大事,非君谁望哉?又岂得与州邑俗吏循资格为进级者同日语哉!
今赴京师上计钱粮事,来别予吴门。而吴之士君子又为诗以壮其行,且推予为序,遂引于卷首若此,时见予望光大者远云。至正八年十月甲子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