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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濱文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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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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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三首非公文之至者,存之特以見古人窮經之學。

潁濱文鈔/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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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序非詩人所作,亦非一人作之。蓋自國史明變,太師達雅。其所作之意,必相授於作詩之時,況聖人刪定之後,凡在孔門居七十子之列,類能言之。而鄒魯之士,縉紳先生多能明之。漢興,得遺文於戰國之餘,諸儒相與傳授講說,而作為之序,其義必有所授之也。於是訓詁傳注起焉,相與祖述而為之說,使後之學者釋經之旨而不得,即以序為證。殊不知序之作亦未得詩之旨,此不可不辨。

夫魯之有頌,詞過於實。《宮》之詩有曰:「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以《春秋》考之,許即魯朝宿之邑也。自桓元年,鄭伯以璧假許田,至僖公時許已非魯所有。常地無所經見,而先儒以為常即魯薛地。若難考據,而詩稱居常與許,為能復周公之宇。何也?蓋此詩之作,自「俾爾昌而熾,俾爾壽而臧」,以下至「天錫公純嘏,眉壽保魯。居常與許,復周公之宇」皆國人祝之之辭,望其君之能如此也。序詩者徒得其言,而未得其意,乃為之言曰:「頌僖公之能復周公之宇。」以為僖公果復常、許,若未可信也。《魚藻》言:「魚在在藻?有頒其首。王在在鎬?豈樂飲酒!魚大大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鎬?飲酒樂豈!樂魚在在藻?依於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言魚何在!在藻爾。或頒首,或莘尾,或依蒲,自以為得所也,然特在藻在蒲而已,焉足恃以為得所,猶之幽王何在,在鎬爾。或豈樂而後飲酒,或飲酒而後樂豈,若無事而那居自以為樂者。然徒在鎬飲酒,湛於耽樂?而不恤危亡之至,亦焉足恃以為至樂?此詩人所刺也。序詩者徒見詩每以魚言物之多,故於此亦曰:「萬物失其性。」以鎬為武王所都,故於此曰:「思武王。」恐非詩之旨也。《清廟》之序曰:「周公既成洛邑,朝諸侯,率以祀文王。」昔武王崩,成王幼,周公位塚宰,正百官而已,未嘗居攝也。漢儒惑於荀卿與夫《禮記》之說,遂以謂周公實居攝。然荀卿之言好妄,而《禮》所記,雜出於二戴之論。於此附會其說曰:「周公即成洛邑,朝諸侯,以祀文王。」然則成洛邑者,周公也;至於朝諸侯,率以祀文王,使周公為之,不幾乎僭乎?《將仲子》之序曰:「小不忍以至大亂。」以《春秋·左傳》考之,祭仲之諫莊公以「不如早為之所。」莊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又曰「無庸,將自及。」又曰:「不義不匿,厚將崩,終至於伐諸鄢。莊公之志,不早為之所,而待其自斃,蓋欲養成其惡而終害之故也。故《春秋》譏之,而左氏謂之鄭志,以鄭伯之志在於殺也。《將仲子》之刺,亦惡乎養成其惡而終害之。序詩者曰:「小不忍以致大亂,」蓋不知此觀莊公誓母薑氏於城潁,則莊公之用心豈小不忍者乎?《召旻》所刺,「刺幽王大壞也。」始曰:「旻天疾威」,又卒章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國百里。」思召公之辟國,特其一事耳。而序詩者遂以旻為「閔天下無如召公之臣。」焉足以盡一詩之意?《淇奧》所美,「美武公之德也。」武公之德如詩所賦,無施不可。序詩者徒見詩言曰:「有匪君子」,即稱其「有文章」,武公所以為君子,非止文章而已;見詩言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即稱其「又能聽其規諫」。武公所以切磋琢磨,非止聽規諫而已。是言也,又似非能文者所為,即此觀之,詩之序非漢諸儒相與論譔者歟?不然,何其誤詩人之旨尚如此!至如《載馳》、《抑》詩,稱作詩者諡;《絲衣》引高子及靈星以證其說。若此之類,序非詩人作明矣。如《江有汜》言:「美媵也,勤而無怨,嫡能悔過也。」辭意並足矣,又曰:「文王之時,江汜之間,有嫡不以其媵備數;媵遇勞而無怨,嫡能自悔也。」如《式微》言:「稱侯寓於衛,其臣勸以歸」,而《旌丘》曰:「責衛伯。」因前篇以見意足矣,又曰:「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於衛,衛不能修方伯連率之職」云云,何其辭意重復如此!若此之類,序非一人作明矣。

或者謂如《江有汜》之為美媵,《齎》之為錫予,《那》之祀成湯,《商武》之祀高宗,疑非後人所能知而序之者。曰:不然,自詩作以來,必相授於作之之時,況聖人刪定之後乎?

名分立,禮義明,使斯民皆宜道而行,則聖人之褒貶未始作也。名分不立,禮義不明,然導以名分而或知戒,諭以禮義而或知畏,猶有先王之澤在,則聖人之褒貶因是而作也。名分不足以導之使戒,禮義不足諭之使畏,而先王之遺意已不復見,則聖人雖欲褒貶亦末如之何矣!愚於仲尼作《春秋》見之。

周之盛時,賞罰一於主斷,好惡公於人心。賞其所可賞,皆天下之同好也。罰其所可罰,皆天下之同惡也。雖鄙夫賤隸,猶知名分禮義之所在,而不敢犯者。不幸雖幽、厲失道,天下版蕩。然天子之權未嘗倒持,而名分禮義在天下者亦不敢逾也。當是時,王跡不熄而雅道存,雅道存而《春秋》不作,則褒貶安所著哉!奈何東遷之後,勢已陵替,賞罰之柄不足令天下,而雅道息。雅道息,則名分逾而禮義喪矣。然尚有可救者。五霸起而合諸侯,尊天子,葵丘之會,伐原之信,大搜之禮,有足多者,至魯未可動,亦以能秉周禮,使先王綱紀之遣意,綿綿有存者。又幸而一時卿士大夫,事君行忠義之節,間有三代人才之遺風。聖人於此,知夫導以名分或使知戒,諭以禮義或使知畏,故與之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而責備致嚴,則《春秋》之作,亦其人可得而褒貶歟?

逮五霸既沒之後,春秋之末陵遲愈甚。吳越始入中國,干戈縱橫,則中國幾於淪胥矣。當時諸侯皆五霸罪人,而先王紀綱遺意與夫人才遣風掃地蕩盡。終於田常篡齊,六卿分晉,聖人於此知夫名分不足以導之使戒,禮義不足以諭之使畏,雖欲褒貶亦末如之何矣。故絕筆獲麟,止於二百四十二年。獲麟之後,書陳恆弒其君之事已非聖人所筆。噫!《春秋》不復作,其人不足與褒貶歟?然自《詩》亡而《春秋》作,孟軻以為王者之跡熄;至於《春秋》不復作,則又先王之澤竭。焉可勝歎哉!

子由涉世難後,故其文如此。

予自龍川歸居潁川,已十有三年,杜門幽居,無以自適,稍稍取舊書閱之,將求古人而與之友。蓋於三國得一焉,曰管幼安。幼安少而遭亂,渡海居遼東,三十七年而歸。歸於田廬,不應朝命,年八十有四而沒,功業不加於人。而余獨何取焉?取其明於知時,而審於處己雲爾。蓋東漢之衰,士大夫以風節相尚,其立志行義,賢於西漢。然時方大亂,其出而應世,鮮有能自全者。潁川荀文若,以智策輔曹公,方其擒呂布,斃袁紹,皆談笑而辦,其才與張子房比。然至於九錫之議,卒不能免其身。彭城張子布,忠亮剛簡,事孫氏兄弟,成江東之業,然終以直不見容,力爭公孫淵事,君臣之義幾絕。平原華子魚,以德量重於曹氏父子,致位三公,然曹公之殺伏後,子魚將命,至破壁出後而害之。汝南許文休,以人物臧否聞於世,晚入蜀,依劉璋,先主將克成都,文休逾城出降,雖卒以為司徒,而蜀人鄙之。此四人者,皆一時賢人也。然直己者,終害其身;而枉己者,終喪其德。處亂而能全,非幼安而誰與哉?舊史言幼安雖老不病,著白帽、布襦袴、布裙,宅後數十步有流水,夏暑能策杖臨水盥手足,行園囿,歲時祀其先人,絮帽布單衣,薦饋,跪拜成禮。今欲使畫工以意仿佛畫之,昔李公麟善畫,有顧、陸遺思。今公麟死久矣,恨莫能成吾意者,姑為之贊曰:

幼安之賢,無以過人。予獨何以謂賢?賢其明於知時,審於處己以能自全。幼安之老,歸自海東。一畝之宮,閉不求通。白帽布裙,舞雩而風。四時烝嘗,饋奠必躬。八十有四,蟬蛻而終。少非漢人,老非魏人。何以命之,天之逸民。

多曠達之㫖。

子列子,行御風。風起蓬蓬,朝發於東海之上,夕散於西海之中。其徐泠然,其怒勃然。衝擊隙穴,震蕩宇宙,披拂草木,奮曆江海,強者必折,弱者必從。俄而休息,天地肅然,塵壒皆盡,欲執而視之不可得也,蓋歸於空。今夫子晝無以食,夜無以寢,鄰裏忽之,弟子疑之,則亦鄭東野之窮人也。然而徐行不見徒步,疾行不見車馬,與風皆逝,與風皆止,旬有五日而後反,此亦何功也哉?

子列子曰:嘻,子獨不見夫眾人乎?貧者葺蒲以為屨,斫柳以為屐,富者伐檀以為輻,豢駟以為服,因物之自然,以致千里。此與吾初無異也,而何謂不同乎?荀非其理,屨屐足以折趾,車馬足以毀體,萬物皆不可御也,而何獨風乎。昔吾處乎蓬草之間,止如枯株,動如槁葉,居無所留而往無所從也。有風瑟然,拂吾廬而上。攝衣從之,一高一下,一西一東,前有飛鳶,後有遊鴻。雲行如川,奕奕溶溶。陰陽變化,顛倒橫從。下視海嶽,晃蕩青紅。蓋雜陳於吾前者,不可勝窮也。而吾方黜聰明,遺心胸。足不知所履,手不知所馮,澹乎與風為一,故風不知有我,而吾不知有風也。蓋雨無所有,譬如風中之飛蓬耳。超然而上,薄乎雲霄,而不以為喜也。拉然而下,隕乎坎井,而不以為凶也。夫是以風可得而御矣。今子以子為我立乎大風之隧,凜乎恐其不能勝也,蹙乎恐其不能容也。手將執而留之,足將騰而踐之,目眩耀而憂墜,耳洶湧而知畏。紛然自營,子不自安,而風始不安子躬矣。子輕如鴻毛,彼將以為千石之重。子細如一指,彼將以為十仞之墉。非傾而覆之,拔而投之不厭也。況欲與之逍遙翱翔,放於太空乎?子雖蹈后土而倚嵩華,亦將有時而窮矣。古之至人,入水而不濡,入火而不熱。苟為無心,物莫吾攻也,而獨疑於風乎?

於是客起而歎曰:「廣矣!大矣!子之道也,吾未能充之矣。風未可乘,姑乘傳而東乎?」

子瞻云:子由作《黃樓賦》,乃稍自振厲,若欲以警發憒憒者。

熙寧十年秋七月乙丑,河決於澶淵,東流入鉅野,北溢於濟南,溢於泗。八月戊戌,水及彭城下,余兄子瞻適為彭城守。水未至,使民具畚鍤,畜土石,積芻茭,完窒隙穴,以為水備。故水至而民不恐。自戊戌至九月戊申,水及城下者二丈八尺,塞東西北門,水皆自城際山。雨晝夜不止,子瞻衣制履屨,廬於城上,調急夫發禁卒以從事,令民無得竊出避水,以身帥之,與城存亡。故水大至而民不潰。方水之淫也,汗漫千餘里,漂廬舍,敗塚墓,老弱蔽川而下,壯者狂走無所得食,槁死於丘陵林木之上。子瞻使習水者浮舟楫載糗餌以濟之,得脫者無數。水既涸,朝廷方塞澶淵,未暇及徐。子瞻曰:「澶淵誠塞,徐則無害,塞不塞天也,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乃請增築徐城,相水之衝,以木堤捍之,水雖復至,不能以病徐也。故水既去,而民益親。於是即城之東門為大樓焉,堊以黃土,曰:「土實勝水」。徐人相勸成之。轍方從事於宋,將登黃樓,覽觀山川,吊水之遺跡,乃作黃樓之賦。其辭曰:

子瞻與客遊於黃樓之上,客仰而望俯而歎曰:「噫嘻!殆哉!在漢元光,河決瓠子,騰蹙鉅野,衍溢淮泗,梁楚受害二十餘歲。下者為汙澤,上者為沮洳。民為魚鱉,郡縣無所。天子封祀太山,徜徉東方,哀民之無辜,流死不藏,使公卿負薪,以塞宣房。瓠子之歌,至今傷之。嗟惟此邦,俯仰千載,河東傾而南泄,蹈漢世之遺害。包原隰而為一,窺吾墉之摧敗。呂梁齟齬,橫絕乎其前,四山連屬,合圍乎其外。水洄洑而不進,環孤城以為海。舞魚龍於隍壑,閱帆檣於睥睨。方飄風之迅發,震鞞鼓之驚駭。誠蟻穴之不救,分閭閻之橫潰。幸冬日之既迫,水泉縮以自退。棲流枿於喬木,遺枯蚌於水裔。聽澶淵之奏功,非天意吾誰賴。今我與公,冠冕裳衣,設幾布筵,斗酒相屬,飲酣樂作,開口而笑,夫豈偶然也哉?」子瞻曰:「今夫安於樂者,不知樂之為樂也,必涉於害者而後知之。吾嘗與子憑茲樓而四顧,覽天宇之宏大,繚青山以為城,引長河而為帶。平皋衍其如席,桑麻蔚乎旆旆。畫阡陌之縱橫,分圓廬之向背。放田漁於江浦,散牛羊於煙際。清風時起,微雲霮䨴。山川開闔,蒼莽千里。東望則連山參差,與水背馳。群石傾奔,絕流而西。百步湧波,舟楫紛披。魚鱉顛沛,沒人所嬉。聲崩震雷,城堞為危。南望則戲馬之臺,巨佛之峰,巋乎特起,下窺城中,樓觀翱翔,巍峨相重。激水既平,渺莽浮空。駢洲接浦,下與淮通。西望則山斷為玦,傷心極目,麥熟禾秀,離離滿隰,飛鴻群往,白鳥孤沒,橫煙澹澹,俯見落日。北望則泗水湠漫,古汴入焉,彙為濤淵,蛟龍所蟠,古木蔽空,烏鳥號呼,賈客連檣,聯絡城隅。送夕陽之西盡,導明月之東出。金鉦湧於青嶂,陰氛為之辟易。窺人寰而直上,委餘彩於沙磧。激飛楹而入戶,使人體寒而戰栗。息洶洶於群動,聽川流之蕩潏。可以起舞相命,一飲千石,遺棄憂患,超然自得。且子獨不見夫昔之居此者乎?前則項籍、劉戊,後則光弼、建封。戰馬成群,猛士成林。振臂長嘯,風動雲興。朱閣青樓,舞女歌童。勢窮力竭,化為虛空。山高水深,草生郊墟。蓋將問其遺老,既已灰滅,而無餘矣。故吾將與子弔古人之既逝,閔河決於疇昔。知變化之無在,付杯酒以終日。」於是眾客釋然而笑,頹然就醉,河傾月墮,攜扶而出。

子由祭歐文不如子瞻,然亦師生故人之情,泠然可掬。

嘉祐之初,公在翰林。維時先君,處於西南。世所莫知,隱居之深。作書號公,曰「是知予」。公應「嗟然,我明子心。吾於天下,交遊如林。有如斯文,見所未曾」。先君來東,實始識公,傾蓋之歡,故舊莫隆。遍出所為,歎息改容。曆告在位,莫此蔽蒙。報國以士,古人之忠。公不妄言,其重鼎鐘。厥聲四施,靡然向風。

嗟維此時,文律頹毀。奇邪譎怪,不可告止。剽剝珠貝,綴飾耳鼻。調和椒薑,毒病唇齒。咀嚼荊棘,斥棄羹胾。號茲古文,不自愧恥。公為宗伯,思復正始。狂詞怪論,見者投棄。踽踽元昆,與轍偕來。皆試於庭,羽翼病摧。有鑒在上,無所事媒。馳詞數千,適當公懷。擢之眾中,群疑相豗。公恬不驚,眾惑徐開。滔滔狂瀾,中道而回。匪公之明,化為詼俳。

公德日隆,曆蹈二府。轍方在艱,撫視逾素。納銘幽宅,德逮存故。終喪而還,公以勞去。公年未衰,屢告遲莫。自亳徂青,迄蔡而許。來歸汝陰,嘯傲環堵。轍官在陳,於潁則鄰。拜公門下,笑言歡欣。杯酒相屬,圖史紛紜。辯論不衰,志氣益振。有如斯人,而止斯邪。書來告衰,情懷酸辛。報不及至,凶訃遄臻。

嗚呼!公之於文,雲漢之光。昭回洞達,無有采章。學者所仰,以克向方。知者不惑,昧者不狂。公之在朝,以直自遂。排斥奸回,罔有劇易。後來相承,敢損故事。雖庸無知,亦或勉勵。此風之行,逾三十年。朝廷尊嚴,庶士多賢。伊誰雲從,公導其先。自公之歸,忽焉變遷。又誰使然,要歸諸天。天之生物,各維其時。朝陽薰風,春夏時宜。凍雨急雪,匪寒不施。時去不返,雖強莫違。矧惟斯人,而不有時。時既往矣,公亦逝矣。老成雲亡,邦國瘁矣。無為為善,善者廢矣。時實使然,我誰懟矣。公哭於堂,維其悲矣。嗚呼哀哉!

文有典刑。

嗚呼!元豐末命,震驚四方。號令所從,帷幄是望。公來自西,會哭於庭。縉紳諮差,復見老成。太妊在位,成王在左。曰予惸惸,誰恤予禍?白髮蒼顏,三世之臣。不留相予,孰左右民。公出於道,民聚而呼。皆曰吾父,歸歟歸歟!公畏莫當,遄返洛師。授之宛丘,實將用之。公之來思,岌然特立。身如槁木,心如金石。時當宅憂,恭默不言。一二卿士,代天斡旋。事棼如絲,眾比如櫛。治亂之機,間不容發。公身當之,所恃惟誠。吾民苟安,吾君則寧。以順得天,以信得人。鋤去太甚,復其本原。白叟黃童,織婦耕夫。庶幾休焉,日月以須。公乘安輿,入見延和。裕民之言,之死靡他。將享合宮,百辟咸事。公病於家,臥不時起。明日當齋,公訃暮聞。天以雨泣,都人酸辛。禮成不賀,人識君意。龍袞蟬冠,遂以往襚。公之初來,民執弓矛。逮公永歸,既耕且耰。公雖雲亡,其志則存。國有成法,朝有正人。持而守之,有進毋隕。匪以報公,維以報君。天子聖明,神母萬年。民不告勤,公志則然。死者復生,信我此言。嗚呼哀哉!

予觀蘇氏兄弟於斥廢後並托禪宗一脈以自解脫,此類可見。

此篇雖非子由刻意為文,而以罷歸潁上之後時已得禪門宗㫖,故錄而出之。

元符二年夏六月,予自海康再謫龍川,冒大暑,水陸行數千里,至羅浮。水益小,舟益庳,惕然有瘴暍之慮。乃留家於山下,獨與幼子遠葛衫布被乘葉舟,秋八月而至。既至,廬於城東聖壽僧舍,閉門索然,無以終日。欲借書於居人,而民家無畜書者。獨西鄰黃氏世為儒,粗有簡冊,乃得樂天文集閱之。樂天少年知讀佛書,習禪定,既涉世履憂患,胸中瞭然,照諸幻之空也。故其還朝為從官,小不合,即捨去,分司東洛,優遊終老。蓋唐世士大夫,達者如樂天寡矣。予方流轉風浪,未知所止息,觀其遺文,中甚愧之。然樂天處世,不幸在牛李黨中,觀其平生,端而不倚,非有所附麗者也。蓋勢有所至,而不能已耳。會昌之初,李文饒用事,樂天適已七十,遂求致仕,不一二年而沒。嗟夫!文饒尚不能置一樂天於分司中耶?然樂天每閑冷衰病,發於詠歎,輒以公卿投荒、僇死不獲其終者自解。予亦鄙之。至其聞文饒謫朱崖三絕句,刻核尤甚。樂天雖陋,蓋不致此也。且樂天死於會昌之初,而文饒之竄在會昌末年,此決非樂天之詩。豈樂天之徒淺陋不學者附益之耶?樂天之賢,當為之辨。

《圓覺經》云:「動念息念,皆歸迷悶。」世間諸修行人,不墮動念中,即墮息念中矣。欲兩不墮,必先辨真妄,使真不滅,則妄不起。妄不起,而六根之源湛如止水,則未嘗息念而念自靜矣;如此乃為真定。真定既立,則真慧自生。定慧圓滿,而眾善自至,此諸佛心要也。《金剛經》云:「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既不住六塵,亦不住靜六塵。日夜遊於六根,而兩不相染。此樂天所謂「六根之源湛如止水」也。六祖嘗告大弟子:假使坐而不動,除得妄起心。此法同無情,即能障道。道須流通,何以卻住心?心不住即流通,住即被縛。故五祖告牛頭亦云:「妄念既不起,真心任遍知。」皆所謂應無住而生其心者也。佛祖舊說,符合如此。而樂天八漸偈,亦似見此事。故書其後,寄予瞻兄。

錄此二篇,稍見子由禪學一派。

予讀《楞嚴》,知六根源出於一,外緣六塵,流而為六,隨物淪逝,不能自返。如來憐憫眾生,為設方便,使知出門即是歸路,故於此經指涅槃門。初無隱蔽,若眾生能洗心行法,使塵不相緣,根無所寓,返流全一,六用不行,晝夜衝衝流入,與如來法流水接,則自其肉身便可成佛。如來猶恐眾生於六根中未知所從,乃使二十五弟子各說所證。而觀世音以聞、思、修為圓通第一,其言曰:初於聞中,入流無所。所入既寂,動靜二相。瞭然不生,如是漸增。聞所聞盡,盡聞不住。覺所覺空,空覺極圓。空所空滅,生滅既滅。寂滅見前,若能如是。圓拔一根,則諸根皆脫。於一彈指頃,遍曆三空,即與諸佛無異矣。既又讀《金剛經》,說四果人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乃廢經而歎曰:「須陀洹所證,則觀世音所謂『初於聞中,入流無所』者耶?」入流非有法也,唯不入六塵,安然常住,斯入流矣。至於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蓋往則入塵,來則返本。斯陀含雖能來矣,而未能無往。阿那含非徒不往,而亦無來。至阿羅漢則往來意盡,無法可得。然則所謂四果者,其實一法也。但歷三空,有淺深之異耳。予觀二經之言,本若符契,而世或不喻,故明言之。

經言:「如來有五眼:近矚牆宇,遠覽山河,肉眼也;隨其福德,見有遠近,天眼也;知物皆妄,坐而轉物,慧眼也;入萬法,遍法界,法眼也。以慧眼轉物,以法眼遍物,佛眼也。」謂如來有慧眼、法眼、佛眼可也,何肉眼、天眼之有?曰如來為眾生,故入諸趣,在人則同其肉眼,在天則同其天眼。如聲聞人住無為法而畏生死,則亦有慧眼而已耳。

蘇氏兄弟並從世途風波中,已而稍得禪㫖、為之皈依,故能言之如此。

予自十年來,於佛法中漸有所悟,經歷憂患,皆世所希有,而真心不亂,每得安樂。崇寧癸未,自許遷蔡,杜門幽坐,取《楞嚴經》翻覆熟讀,乃知諸佛涅槃正路,從六根入。每趺坐燕安,覺外塵引起六根,根若隨去,即墮在死道中。根若不隨,返流全一,衝衝流入,即是涅槃真際。觀照既久,如淨琉璃,內含寶月,稽首十方三世一切佛菩薩羅漢僧,慈悲哀憫,惠我無生法忍,無漏勝果,誓願心心護持,勿令退失。三月二十五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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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濱文鈔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遠遠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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