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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倉山房文集/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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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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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五年,天子詔舉窮經之士。公卿大夫知膺此選者之難也,舉海內士僅五十餘,而大學士蔣文恪公首以虞東先生薦。先生姓顧,名鎮,字佩九,居蘇州昭文縣。縣有虞山,學者因號為虞東先生。乾隆戊午舉人,甲戌進士,補國子監助教,遷宗人府主事,充玉牒館纂修。年老乞休,以原官卒於家。

先是,虞山陳見復先生以遂學清望,設教紫陽。先生往,執弟子禮惟敬。一切經解史義,往復辨難,穿穴詣微,得古人所未有。見復先生死,先生駕其說而恢張之,以經師名天下。先設教金台書院,再設教遊文書院、白鹿書院,而終之以鍾山書院。

先生惇良介樸,善誨人。每閱文數百卷,旁乙橫抹,蒿目龜手,一字不安,必精思而代易之,至燭燼落數升,血喀喀然坌湧,而蠶眠細書,猶握管不止。余嘗勸其少休,諾而不輟。然學者領其意旨,往往速飛。以故遙企塵躅,䠅膝踠足而至者,如望日光聽建鼓而趨。本朝庶孫為祖庶母服,功令無明文。崑山徐氏《通考》言人人殊。先生為定三年服,引《禮經》曰:「父之所不降,子亦不降也。」作兩議千餘言,詞甚辨,群儒無以難也。

貌端厚,有腹尺,豐下而髯,恩從子寡嫂甚摯。常夜坐,有鄰人子窺其垣,先生麾使去,不以告人。其人慚,卒為善士。所著《虞東學詩》十二卷、《三禮劄記》十帙,古文、詩若干。其先為吳丞相醴陵侯之後。妻吳氏,誥封恭人。長子言遠,次詢。銘曰:

年之不如,而京兆同舉;才之不如,而臨終推許,曰以吾生平累汝。嗚呼先生,抱經而處。無失於今,有得於古。壽七十三,葬正月五。門生書碑,門童負土。支村之西,露字之塢。

乾隆己未冬,枚以年家子拜南有先生於蘇州之里第。見先生蒼顏秀眉,揚衡含笑,望而有典型之欽。今辛卯歲,先生怛化久,其子敦仁等將奉先生柩與其配陸太宜人合葬於某,而走索枚銘。枚伏思繆氏以科第顯吳門二百載,氏族華腴,如班、楊、崔、盧,海內延望。雖門風之盛,天實相之。而要其經德秉哲,層累以基之者,必非無自。

謹按其狀,以聲於幽宮曰:先生名曰藻,字文子,晚年號南有居士。其先從常熟遷吳。曾祖國維,萬曆辛丑進士,官貴州參政,生慧龍。慧龍生彤,官翰林侍講,生先生。先生生而凝重,甫勝衣,能為擘窠大字。今西禪寺題額,有過者猶爭指曰:「此繆翰林十歲時書也。」康熙乙酉舉人,乙未進士,授編修。丙午加日講起居注官,隨遷司經局洗馬。壬子視學粵東,甲寅以失察所屬鐫職。今上元年,召復原官。先生以母老辭,遂不起。

凡先生官禁近十八年,校京兆試者三,校禮部試者一,與纂修者三。其他受尚方珍賜無算。朝野盼先生大用,而先生得一事為名,遽棄官即休。人皆以為疑。不知先生所居為勾吳勝地,獨具清盧,善鑒法書名畫,而力又足以致之。海內金題玉躞,爭趨其門,如矢赴鵠。先生購其尤,嚴賞密畜。花月餘閑,遊目自娛。人望若清秘冊府、魯殿靈光者垂四十年。嗚呼,此豈三公八座所敢辟睨其下風者哉?當在官時,有要人筈之往,先生辭不行。其人旋敗。論者謂先生享福之清,由其識力有以致之,非偶然也。

性友愛,與弟曰同官翰林,白首無間。女兄弟十二人,其孤嫠者收穀之。買奴良家,隨焚其券。僮碎寶硯,微笑而已。常劼毖後人曰:「左氏驕奢淫佚四字,其病皆從佚起也。汝曹勖哉!」卒年八十。

先是侍講公以康熙丁未廷試第一,先生以康熙乙未廷試第二。侍講公以康熙庚戌會試領《詩經》房,先生以雍正庚戌會試領《詩經》房。大參公以萬曆壬子典試粵東,先生以雍正壬子視學粵東。先生以康熙乙未入翰林,長子敦仁以乾隆己未入翰林。父子祖孫,後先遙應,支幹官地,蠁符合,誠為異數。然先生以一身而上兼祖父之榮,下啟子孫之蔭,嘻,其盛矣!

夫人陸氏,為乙丑狀元澹成公女。初來歸,室有火災。先生外出,夫人神色不變,呼家人急奉移家廟栗主,毋不敬,其識量如此。後公七年卒。子三人:長敦仁,官庶常。次遵義,乾隆進士。次近智,候選待詔。銘曰:

前卿雲兮後景風,公如月兮照當中。輝紫闥兮光玄穹,拉咎單兮逐奢龍。貊德音兮憮大東,厭儤直兮安絪馮。嬪然逝兮鶬然從,越王沼兮吳王宮。竹素奉兮煙雲供,曼而饋兮真而饔。適來順兮適去終,化台潔兮禆窟崇。樹之欒兮翼以松,靈一兮山重重。

乾隆甲戌秋,李君晴江以疾還通州。徙月,其奴魯元手君書來曰:「方膺歸里兩日,病篤矣。今將出身本末及事狀呈子才閣下。方膺生而無聞,藉子之文,光於幽宮,可乎?九月二日拜白。」讀未竟,魯元遽前跪泣曰:「此吾主死之前一日,命元扶起,力疾書也。」嗚呼,晴江授我矣,其何敢辭!

晴江諱方膺,字虯仲。父玉鋐,官福建按察使,受知世宗。雍正七年入覲,上憫其老,問:「有子偕來否?」對曰:「第四子方膺同來。」問:「何職?且勝官否?」對曰:「生員也。性戇,不宜官。」上笑曰:「未有學養子而後嫁者。」即召見,交河東總督田文鏡以知縣用。八年,知樂安。邑大水,晴江不上請,遽發倉為粥。太守劾報,田公壯而釋之。募民築堤,障滋水入海。又敘東郡山谷疏瀹法為《小清河》一書,載之省志。十年,調蘭山。

當是時,總督王士俊喜言開墾,每一邑中,丈量弓尺,承符手力之屬麻集。晴江不為動。太守馳檄促之,晴江遂力陳開墾之弊:虛報無糧,加派病民,不敢綤附粉飾,貽地方憂。王怒,劾以他事,獄繫之。民嘩然曰:「公為民故獲罪,請環流視獄。」不得入,則擔錢具雞黍,自牆外投入,瓦溝為滿。今天子即位,乾隆元年,下詔罪狀王士俊,凡為開墾罷官者悉召見。詔入城,已二鼓,守者即夜出君於獄。入都,立軍機房丹墀西槐樹下。大學士朱軾指示諸王大臣曰:「此勸停開墾之知縣李蘭山也。」願見者或擠不前,則額手睨曰:「彼頎而長,眼三角芒者,是耶?」少宗伯趙國麟,君父同年進士也,直前握其手曰:「李貢南有子矣。」悲喜為之泣。奉旨發安徽,以知縣用。晴江乞養母家居。四年,服闋,補潛山令,調合肥。被劾去官。

晴江之言曰:「兩漢吏治,太守成之;後世吏治,太守壞之。州縣上計,兩司廉其成,督撫達於朝足矣。安用損朝廷二千石米多此一官以?間之耶?」晴江仕三十年,率以不能事太守得罪。初劾擅動官穀,再劾違例請糶,再劾阻撓開墾,終劾以贓:皆太守有意督過之,故發言偏宕。然或擠之而不動,或躓而復起,或廢而不振,亦其遭逢之有幸有不幸焉。而晴江自此老矣。

晴江有士氣,能吏術,岸然露圭角,於民生休戚、國家利病,先臣遺老之嘉言善政,津津言之,若根於天性者然。性好畫,畫松、竹、蘭、菊,咸精其能,而尤長於梅。作大幅丈許,蟠塞夭矯,於古法未有。識者謂李公為自家寫生,晴江微笑而已。權知滁州時,入城未見客。問:「歐公手植梅何在?」曰:「在醉翁亭。」遽往,鋪氍毹再拜花下。罷官後得噎疾,醫者曰:「此懷奇負氣,鬱而不舒之故,非藥所能平也。」竟以此終。年六十,葬某。銘曰:

揚則宜,抑不可。為古劍,為碩果。寧玉雪而孑孑,毋脂韋而瑣瑣。其在君家北海之右,崆峒之左乎?已而已而,知子者我乎!

皇上御極之十有七年,奸民構逆語假吏部尚書孫嘉淦諫章,流傳山東。巡撫準公獲一紙,交臬司某窮竟其事,務得主名再奏。適滇省以聞,臬司懼,越奏之。上疑公欺,致公於理。公之獄詞曰:「未得偽造者姓名,遽妄奏,臣不敢也。且緩之則易於鉤考,罪人斯得;暴章之,則彼或聞風竄伏,而平民轉罹於辜,故隱忍不發。此臣罪也,擬大辟固當。」上憐其愚,赦之,發香山監工,以老病卒。

公由筆帖式內府主事,受知世宗,累官福建將軍。乾隆元年,改官巡道,公以疾辭。上怒,籍其家。無長物,得簿:自出使迄入都,公私出入,纖毫如列眉。上以為廉,授長蘆鹽院,調兩淮。公辜較引課,辨其贏縮,不忸磑小利,不責奇羨,分刌節度,有不便輒弛以利民。九年,巡撫安徽。

先是,廬鳳地磽狹,多遨民,饑即避宅槃遊,矠魚擉鱉,挈其孥,捶小申車,野歌匄錢。或請禁之。公憮然曰:「本之不清,末胡能治?」命守令申畫郊圻,課民耕,貸給犁鋤。外延染人機工,教躡絲法。畜蠶,樹桃、麻、桑、柘,朝夕程督治。未期年,民戀其業,驅之不行。今鳳、潁、滁、亳所織絹帶絲布,轉鬻蘇、杭數州。

加兵部侍郎,撫廣東,調山西,再調山東。十六年,上南巡,自德州至紅花埠凡十三營,公修扞督治惟敬。或勸拘虎豹,備彈弦跕躧為供奉者,公大驚曰:「皇上為觀河省稼巡狩,璽書如日。為大臣者,耳目未憒,其可違詔以非道悅耶?」除方物外,無所貢。泰山、孔林外,不置供頓,清蹕除道而已。

公貌不逾中人,而舉止嚴重,暗室坐未嘗跛倚。旬人目微斜。遇大事,虛己集議。既定,屹不可動。撫廣時,西洋人某誘澳門民夷言,服其國服,連惠、潮諸州。公怒,毀天主堂,懲治之,洋人大創。安南國王為其臣鄭槓所弒,國亂,群姓角爭,互乞天朝兵為援。公欲奏以一旅師深入誅篡弒者,為設郡置吏,仍歸漢、唐服圖。會與總督議不合而罷。論者惜之。

公姓白,名準泰,宇健齋,號雪村,正黃旗人。賜姓他喇氏。先世為高麗人。子某。葬某。銘曰:

藥先嘗而後進之父,言先擇而後告於天。觀形者似乎逆,而原心者覺其賢。以是歸田,以是獲全,又何瞢焉?而況乎七十有二之高年!

余僑居江寧,少所推許,心雅重綺亭先生。凡某所意不欲往,聞先生在焉,則必往。先生聵於耳而宏於聲。有所論議,矩己絜人,慮聾俗之難曉也,必騰其輔頰,掞張叫呼,如鍾撼空、鶴唳天,一坐傾靡。然卒歸於正。樂道人之善,詆其奸頑,窮極形態,使人笑吃吃不能休。

先生方姓,名求義,字綺亭,以順天貢士與修《聖祖實錄》成,議敘引見,得宰龍南,再宰上猶。年五十三乞歸,七十六而卒。

性覃粹,任真推誠,不務張施,吏民馴伏。攝安遠,災,承宣司不許糶穀。先生愀然曰:「藏穀為災,災而不糶,安用穀為?」乃空其倉予民,通牒大府。撫軍陳文恭公嘉之,符他邑為例。乘弇棧車,諮詢桑麻,村氓嬉嬉如其家兒。庋鼎彝,潢治書畫,真贗相羼,被紿不悔。學道家言,撟引皆[D134],自誇其能,卒皆不讎。蓋先生天倪甚和,寓於物不滯於物,以故毋意毋必,如也。今夫色莊之士,肖翹其容,而人望望然去之。先生不自抆飾,率意姍笑,而人樂從之遊。無他,真偽之殊也。然則使先生果得長生之術,以久居人間,必能挽末俗以還於古,而天偏以中壽靳之。此余之所以不為先生悲,為世悲也。然道家以真人為先,仙人為次。如先生之真氣蟠塞,久已加仙人一等,而又何必私形骸以拘拘哉?尤敦族誼,愛風雅,恩其從子裕曾等如己所生。攜布衣陳古漁詩走保定,將薦之制府敏愨公。既至,先生病,公亦病。慮負諾責,乃半夜力疾起,撼敏愨公床,歌與之聽。敏愨公果以為佳,遂相與奇賞申旦。其篤誠如此。

世居桐城,高祖詹事公拱乾移居江寧。夫人何氏。子四,女五。葬上元縣之清風鄉。銘曰:

不洗而耳不汙,不杖而老不扶。不墨墨以徇俗,不稜稜以譎觚。形則隨化盡矣,而神則與天為徒。古人有,今人無。嗚呼!

有清弈國手曰范西屏,吾浙海寧人。父某,以好弈破其家,弈卒不工。西屏生三歲,見父與人弈,輒啞啞然指畫之。十六歲,以第一手名天下。

當雍正、乾隆間,天下昇平,士大夫公餘,爭具彩幣,致敵角西屏,以為笑娛。海內惟施定庵一人,差相亞也。然施斂眉沉思,或日失未下一子,而西屏嬉遊歌呼,應畢則咍台鼾去。嘗見其相對時,西屏全局僵矣,隅坐者群測之,靡以救也。俄而爭一劫,則七十二道體勢皆靈。嗚呼,西屏之於弈,可謂聖矣!

為人介樸,弈以外雖訹以千金,不發一語。遇窶人子、顯者面不換色。有所畜,半以施戚里。余不嗜弈,而嗜西屏。初不解所以,後接精髹器者盧玩之、精竹器者李竹友,皆霨粹如西屏,然後歎藝果成,皆可以見道。而今日之終身在道中,令人見之怫然不樂,尊官文儒,反不如執伎以事上者,抑又何也?

西屏贅於江寧,無子。以某月日卒。葬某。有《桃花泉弈譜》傳世。銘曰:

雖顏、曾,世莫稱。惟子之名,橫絕四海而無人爭。將千齡萬齡,猶以棋鳴。松風丁丁!

無錫吳省曾,字身三,善貌人。行篋中畫稿如梵夾,皆今之士大夫也。擷之,不相識則已,有相識者,其人紙上可呼。為予作《隨園雅集圖》,沈文愨公年九十餘,陳生熙年十七,隨其老少,謦咳宛然。其用筆如勇將追敵,不獲不休;又如神巫招亡,專攝魂魄。踔絕之能,生與性俱。弟子數十,皆莫能及。為人樸而靜,短小,面多瘢,鄉音喃喃,不伐其伎,人多昵之。年未五十卒。

予哀夫世之人不能不死其身,可以不死其形。能使之不死者,省曾也。省曾死,則天下之人之形皆死。故於其葬也,哀之以銘。銘曰:

天畀人容,人各不同,故曰化工。君奪天巧,其胡能老!

有姑適沈氏,年三十一而寡。無所歸,歸奉母守志,撫其侄枚。六十四歲卒。

姑少嫻雅,喜讀書,從禮而靜,為大父所鍾愛。枚剪?時,好聽長者談古事,否則啼。姑為捃摭史書稗官,兒所能解者,呢呢娓娓不倦。以故枚未就學,而漢晉唐宋國號人物,略皆上口。枚讀《盤庚》《大誥》,眉蹙,姑為負劍辟咡,助其聲以熟。寒則襲,癢則搔,朝靧而夕浴,皆惟姑之求。嘗嚄唶曰:「汝他日能念我乎?」對曰:「不敢忘。」及枚貴,改葬姑,姑沒已十年。枚嘗讀韓退之《乳母李氏墓誌》,羨其能見退之成進士,能受退之婦孫列拜上壽,能藉退之《墓誌》傳其名。痛姑之賢且親,不及見枚成名,不克受枚一日養,其能傳姑與否,又未可定。嗚呼,為可悲也!墓在仁和半山大父母之塋旁。為之銘曰:

昔有義姑在魯,能字侄如母。吾姑如古,以將吾撫,其節尤苦。呼負負,恩未酬。書梗概,掩諸幽。

余同官熊君會公,字公玉,少為無貲,省以豪聞。及仕,擋扌必豪強,僵仆無所避。方領習矩步者,疾之如仇。然趣人之急,揮財可川穀量。重取與然諾,厚施而薄望。逢大患難輒脫,卒不得大用,齎志以歿。

曾祖妣盧孺人,明季罵賊死。君貴,得旌於朝。以武學生入粟,選松江府上海尉。府吏有事於縣,假坐尉署,狎尉而倨。君怒,召役笞之。役跪白不可。君命先笞役,役不得已笞府吏三十。吏哭訴於府,府大驚,以為尉癲。會奉上檄擒松江盜號「攔江網」者,勢張甚。巡道王雲銘約遊擊某用兵。君奮曰:「尉願往,不須兵。」王壯而許之。君挾兩役,直入盜藪,呼曰:「熊少公來。」盜數百,環弓矢待君。君獵纓坐,唶曰:「孽矣,汝等猶夢夢耶!昨巡道、遊擊提兵三千,欲會剿汝無噍類。尉雖微官,慈,不忍不教而殺,故來曉譬汝。肯以一巨魁從我者,大府必喜,喜則我能代求輕法。余取改過一結狀,了事矣。於汝何如?」皆泣下曰:「唯命。」次日長繩牽「攔江網」入城,老幼聚觀若堵牆。王與遊擊大奇之,共薦署丹陽主簿。

之官日,臘月二十三矣。忽出片紙喚七捕,供所匿盜。七人者相與目笑之。君刑鞫,不得盜不已。漏下三鼓,得十三盜。令慚。君又以事笞兵,守備亦慚。文武將交訌君,君亦持守備陰事,張狀,陽言馳白撫軍。會撫軍檄君赴轅,令與守備大懼,泥首謝。君笑曰:「公等足與治乎?」置酒為誓,焚牒而行。尋遷寶應令,調丹徒。天子南巡,督修金山行宮。太守朱某,酒徒也。醉,謾曰:「好為之,誤者斫頭!」君作色起曰:「公何所見之晚也!果誤巡狩事,斫者只會公一頭耶?」不揖而出,遽傳太守命停工三日。群匠寂然。朱大窘,召而謝之曰:「吾過矣。固知公之可以禮喻,而不可以威劫也。」君喜,乃治事如初。總督黃文襄公以嚴聞,所屬不敢仰視。過丹徒,為他事嗛君,無所發怒,乃以馬食民禾讓君。君爭曰:「會公能治民,不能治馬。且食民禾者,即公馬也。見責不服。」黃震怒,繕章將劾君。司道為婉請,按君項令跪謝。君僵立不肯。黃笑曰:「果然癲尉也。勿與較。」

尋知海州,遷守徐州。所善邳、睢同知周冕,負課三萬,擬斬,繫揚州獄。君詭稱有質訊事,檄調來徐,為之代償。淮揚道孫庭鉞素有隙,知之,將劾君。君先中以危法,孫竟誅,而君亦褫職。再起為海防同知。坐工料不實,罷歸。卒年六十一。

君澀重少文,語帶傖楚,雖強直風發,而勇於縱舍。浙撫鄂樂舜簿錄時,家口過徐,制府尹公命君露索,君即時報畢。尹疑其寬,重檢得隱金三百,怒詰君。君爭曰:「公,鄂戚也,故能入內,至夫人、婢妾所,誘取釵珥箱篋以市公。會公,鄂屬吏也。鄂公已死,孤兒寡婦無罪,會公忍弛其褻衣,使一簪不得著身耶?」尹無以答。高文良公撫蘇時,君為外巡官,內發竹筒中紙一卷,蠅頭書,付君撿校。君不視而焚之。高怒,君曰:「此不過書吏關節耳,一撿校,便興大獄。察淵魚者不祥。」高謝之,其挺切皆此類也。

夫人徐氏。子三人,某。以某月日葬某。銘曰:

收束百骸歸以膽,盱天睨地無不敢。南山白額虎眈眈,縛之如豕笑而啖。焦原不顛平地撼,未竟其施心尚?。開公玄堂風慘慘,萬古白虹起此坎。

嗚呼!此我朝卓行君子高怡園先生之墓也。先生姓高,名景蕃,字崧瞻,一字怡園。先世為宋勳戚,從高宗南渡,先居山陰,後居杭州。高祖咸臨,知福建永安縣,死土寇之難。世祖章皇帝贈按察司僉事,諡忠節。祖鳳盤,父組綬,俱郡文學,以先生貴贈中憲大夫。先生行二,中雍正二年鄉會試,選山西樂平縣知縣。蒞任六年,內遷刑部湖廣司主事,再遷山東道監察御史。出為福建興泉永道,內補禮部主客司郎中,提督四譯館,兼鴻臚寺少卿。以老乞休,家居數年,年七十八卒。

先生生有至性,七歲喪母,哀毀如禮。事伯兄甚敬。少授生徒,貧,有賈人持金丐為立傳,堅拒不可。興泉永道駐廈門,海商聚泊,多奇服怪民。以故前官來,荷校列戟甚威。先生一切屏撤,正己以臨,莊從蕭然,不市外洋一物。宵小之因緣為奸者,望風遁矣。

雖柔和,不妄笞督,而摘伏如神。樂平縣有殺人於郊者,主名不立。先生診屍,旁顧一氓曰:「殺人者,汝也!」訊之果然。或問故,曰:「眾人瞠視,渠獨斜睨而遠探,必有內怯於心者,是以知之。」眾皆懾服。刑部吏或受賕舞文,持決事比來試先生。先生笑曰:「某事當引某例,不得以疑似者相溷。」吏張目不能對。

先生短身而臒。與下僚言若恐傷之,獨齗齗於大府前。福建總督陳文肅公將劾某令贓,先生廉其誣,爭之。陳不聽,公不畫諾。陳不得已,事竟寢,而心不悅,奏先生不宜外任。賴天子知其賢,雖內用,眷注愈隆。庚午,命典雲南鄉試。庚申、甲戌,命提調會試。十六年,命送暹羅國使者。二十年,命送琉球國使者。先生隨事盡職。在滇,以得人稱。行海外萬里,酋夷欽其清嚴。

今天子元年冬,余試鴻詞科,報罷,落魄無歸,飯先生家三月有餘,至今常涕泣追思。長安米貴,今古同然。以素不識面一男子,又不任典簽記室,而許其虛糜雁騖之餘食,棲依宇下,此何如恩德耶!雖客邸清貧,除脫粟外絕無一豆一觴,而先生每食必偕。明日將有早朝會鞫諸大事,裁瀹二雞子以自供,而猶必推盤讓客,至於再四。嗚呼,仁哉!

所著《六經疑義錄》十六卷,《秋水堂古文》十六卷,《徵集》十二卷,《愛日軒詩餘》十二卷。娶恭人黃氏,生五子三女。以某年月日葬某。銘曰:

輪方不行,瑟古難聲。籲嗟乎先生,而竟以亨!我為之銘,先濯筆於滄浪之水清。

乾隆八年,余知沭陽。潘君宇情來勘災。置身同寮中甚謹,弛氣離坐嗛然,而終日不言。心疑之,以為陰重人也。後十餘年,君供張天子巡狩事來江寧,朝夕雅遊,怛中而信人,向疑稍稍解。又嘗過武進,遇舟人子道君善政尤詳,信君為無害吏。嗣後聞其得官則喜,失官則憂。君亦推許過當,文翰事非余質確者,不肯落墨。然每見君面無見膚,陽不滿大宅,慮仕宦難速飛。已而君得官必無故顛。上遊知其賢,盡力起之。隨起隨顛,畢之以死。如是者在江南二十四年。

君諱涵,字宇情,錢塘國學生。纂修《一統志》,議敘州判。凡署縣篆六,題實授三。君風神玄定,庋屐閣幾,必得其所。所判決不為聰強狀,視下言徐,務折其情乃止。以故郵罰無訛,鮮客訴者。南彙民兄弟訟田,君不訊,令跪學宮聽講。兩人者悔求釋,公不許。乃泣且拜曰:良非本懷,唆訟者某也。遂公其田,而睦如初。有徐官官者殺一家五人,留其女,人疑有奸。公置徐極刑而不問奸事。民以為仁。鎮洋役催租,負租氓仆地死,腰有樹傷,前官擬役抵。君曰:「役即民也,非其毆死,何抵之為?」

委賑海州,請於大府曰:「海州積潦,病由場河。南受清安中河、黃、運水之全,西受駱馬、劉老澗水之半。故趨海不支者,勢也。迤東雖多支河,形如蛇足,可以宣泄,而無如不開東壩,終與無河同。若壩開,又與運鹽、治河兩事有妨。為今計,宜浚場河使深,而合新舊河為一。相度諸堰壩,因時啟閉。如此則水易趨海,海州患可去八九。」大府納焉,歲以不連歉。

在武進一年,以解犯愆期去官;在贛榆一年,以失察邪教去官。大府俱奏留君。君膝暴蹠穿,疲曳奔馳,然而為日淺,被於民者迄不得施。西席未暖,又揭揭而之東。市馬量穀,無須臾閑。身日以憊,而家亦日以貧。最後宰六合。甫抵任,天子南巡,君治事龍潭。病,食糜粥不盈一甌。顛而殫悶,猶料檢站馬夫役,呼叱不已。聲漸微,目漸瞑,遂卒。卒數日,鑾輿臨,事一切循整,如君存也。氣絕時,知六合縣即真之詔才下,吏民哀之。年五十九。

長子仁標,能文而弱。次子仁勤,頗聰穎,後君亡四十日,亦以喉閉亡。銘曰:

不擠之而自止,共扶之而不起。未終其齒,迮而與之死。猶以為不足,更取其子。嗟乎!善若彼,報若此。吾烏知其所以!

本朝王吏部虛舟以書法冠海內,從遊者為補蘿沈先生。余見先生時,年六十餘,博唇廣顙,鼻隆然高,白髭貫兩頤,長尺許,雜為毫毛,沿頸而下,覆其身幾滿。其先江陰人。先生生十六年,家毀於火,蕩無一椽。

十九歲受知虛舟。當是時,虛舟館於淮安程氏。程故豪士,饒於財,力能致天下之桓碑彝器,及晉、唐真跡。先生天性好之,縱觀臨慕,虛舟又為授八法之源流,以故業精而學博。以其餘伎,刻劃金石,古麗精峭,如斯、冰復生。嘗一過京師,再遊酒泉。所至公卿間爭袖玉石求握刀,惴惴慮不可卒得。而先生一與周旋,無德色慳狀。以故名益高,貧益甚。

雍正十三年以國學生效力南河。乾隆二年,署江寧南捕通判,再署徽州同知。凡七攝縣篆,宣城、靈壁、舒城、建德、盱眙、涇縣,皆所歷也。於吏事非所喜。每治行,服飾蕭然,載冊籍圖卷爐研等物,重累後車。外皂唱衙畢,諸吏抱案侍階下。先生猶伸紙潑墨,含毫邈然。在宣城訊竊雞者,畫雞賊面以恥之。雞之神色有畏竊欲飛之狀,合邑傳觀,笑以為神。性廉靜謹厚,斤斤形於體貌。郵罰麗事,雖小有過差,而吏民諒之,無怨嗟者。大府皆器重之,常異目以視。

黃文襄公督江南,嚴,官三品以下膝行,無敢闌語。先生入,褒衣博袑,強曳一足跪,吶吶然,唾與言俱。黃為霽威談笑,賜坐賜食。人皆驚且羨,轉相告語。而先生亦不自知其所以然。乞病金陵,金陵之人,咸傱傱捧手。與余及李晴江交尤密。朝夕過從,聽談三朝典故,及前輩流風,如上陽宮人說開元遺事。燈灺酒闌,諧謔雜作,誦俳優小說數千言,聽者傾靡欲絕,而先生語益緩,色益莊,若不解笑者。

自言生平篆刻第一,畫次之,字又次之。晚年不肯刻石作畫而肯書。余以其間,得請山中題額。尹文端公過隨園,笑曰:「何滿山皆沈鳳書耶?」亡何,先生歿。海內之求其書者,若金膏水碧之珍,然後歎余見之先焉。

余好古器,苦無所解。每鑒別,奉先生為師。未十年,而先生有所疑,必質余以定真膺。余雖私喜自負,而心憂先生之衰。年七十一卒。卒前數月,貧不能具膳,而歷任之核減叢至,竟先牒產絕,而後報人亡。嗚呼,其可哀也已!

先生名鳳,字凡民,一字補蘿。葬金陵南門外湯家窪。二子恆、栗,俱早卒。孫夢蘭隨寡母僑寓廬州。余權春秋祭掃事,俟夢蘭長大,將勒石而告之處。銘曰:

其生也賢,故人貌而天;其所好也古,故於今少伍。嘻!此非馬鬛之封,乃商彝夏鼎之宮。

枚生七歲,受《論語》、《大學》於史先生。十二歲,與先生同補弟子員。十九歲,先生卒。三十九歲,葬先生於西湖之葛嶺,而誌其墓曰:

先生姓史,諱中,字玉瓚,漢溧陽侯遺裔,為八行世家。始祖浩,仕南宋,官至右丞相。子孫遷於杭。先生幼孤貧,無師傅。年二十,聞鄰兒讀「四子書」,仿佛若素所聞,愈愛聽,遂能雒誦。見案上卷,戲仿為之,不意竟就。質之老儒,驚曰:「是製藝也。」告以故,始不信,繼乃大奇之。

長更力學,於星經、地誌、樂律,俱能穿穴詣微,駕其說。嘗攜枚過錢塘門觀浙帥大閱,旌旗蔽野,鐵騎成列而下。先生斜睨其陣,又數數按其營帳,大言曰:「謬耳!不可以戰。」枚驚曰:「先生解是耶?」先生曰:「昔蕭穎士見封常清行陣,不觀而還。常清果敗。軍旅亦儒者事,吾常學之矣。」歸,手一書示枚,而循其發泣曰:「種種矣。此少時手抄《陣圖》也。嘻,其焚之!」

館枚家十年,婆娑教督,性狷狹修謹,雖期功喪,有如剡之容。長身瘠立,若植鰭然。晚年好仙釋,師季某而友張自南。三人者語化色五倉之說,則辟?畫灰,戒門以絕。先生曰:「吾為兒時,見方外服輒研研然。今得奧旨,宜去。但仙人皆孝子,有嗣吾宗者,吾履?逝矣。」卒無子,不果行。年四十九得疾,舌大而僵,滿於口內,錐刺寸餘無血。自知不起,屢搏其膺曰:「可惜,可惜!」食飲至唇而止,以箸㢋其喉,猶齘噤不下。人見之或泣或歎,不忍逼視。愈益不平,口荷荷不絕,竟餓死。道友張自南結胎於臍,胎墜腸絕,先一年死。季姓者,年餘鼻潰死。銘曰:

機也括之,玉也削之。我童而蒙,孰先覺之?積學而窮,積善隕宗。長生不生,五十嗟凶。忌其仙,竟忘其賢,使隱恨於黃泉。嘻,其何以為天!

予自沭移知江寧,客賀曰:「江寧有侯丞,槃槃大才。佐公,公必喜。」問其名,故予狎也。予壬子鄉試,見有野而古者,危冠高履,口莖音,目睒睒斜視,如深山怪松,磊砢自異。識者曰:「此天台山侯嘉繙也。」予竊已奇之。與訂交,廓落無町畦,益相愛。號夷門子,字元經。詩文迅疾,始於筆染,終於紙盡,揮霍睥睨,瞬息百變。每裹袖潑墨,數十人環而擁之。丞抽思乙乙,十指雨下,字跡旁行斜上,如長河堅冰,風裂成文,莫知條理,而天趣可愛。又如《成相》?詩,窮劫野曲,可解不解,而?詭獨絕。

先受知於督學帥公,貢於鄉,連試不售。出為主簿,調江寧丞。曹進曹退,溫溫無所試。既不得志於時,愈自縱。一日大醉,登報恩寺殿,摩古佛羅漢數百尊,各贈詩萬餘言,書其頂,箕坐大呶。窗外風雨暴至,電光燭其手,益喜,奮筆不能休。且吐且書,取殿旁石臼戴頭上,折旋舞如風。眾僧疑為鬼神異物,不敢逼視,又疑病狂易,妄笑語昏亂。酒既醒,雷雨亦息。觀其詩,奇字奧句,不能讀也。舉其臼,重千二百斤。運餉至京,以己所坐輿輦其妻秦氏,己策驢從之。妻免乳旅店中,丞徒步長吟數千里。判事喝笞數,輒睨抱牘吏:「決當否?」吏曰:「是也。」丞大喜,號於眾曰:「何如?」

鎮江黃太守慕其才,招至署。未浹旬,早起不見,覓之,赫然死廁旁。年五十二。其子某至,自天台以柩歸,卜葬畢,來問銘於余。余既奇君之才,而尤奇君之死,乃亦為奇語,遣抱磨者陷其石,以質君。銘曰:

文星熾熾,龍齧其系。拗怒墜地,無所吐氣。以儒為戲,嶔崎如是。執不律,如執鬼中,可以極無極,窮無窮。而卒不聲於崖公。一笑去,泠然風。留委蛇,受機封。

余知江寧時,門下士楊思立以狀來,曰:「長兄舒猷,不幸早亡。嫂未三十而守志,既孝且賢。先生修邑乘,於法宜得書。」余訪諸邑人,僉符楊君言,遂誌之。今年正月,思立又來,曰:「嫂亡矣!嫂生時,蒙先生列於誌。今將葬,乞先生銘諸幽。」

余謹按:孺人陳姓,年十八來歸舒猷。奉尊章惟謹,治箴管?事,罔或不蠲。嫁十一年,舒猷卒。孺人初志欲殉,旁人尤之曰:「安有堂上兩大人存,膝下兩孤存,而於禮得死者乎?」孺人然之,誓撫兒以慰夫志。

亡何,兩兒亡,姑王氏亦亡。繼姑曹氏至,孺人事曹如事王。曹生思立、思達,孺人助之制文葆,治扢瘍。小不豫,永夜不眠。曹常指之訓兩兒曰:「嫂愛汝,過於我愛汝。韓文公為嫂服期,汝其志哉!」及思立等既娶,孺人率兩姒治家,持錢主進,圭撮不失。命居貨,輒有奇羨,無折閱之虞。性至儉,食不過菜。然趨善如水赴壑,捐奩資入祠,取其贏,備族人婚喪費。歲饑為淖糜,食蒙袂者。

乾隆三十一年卒,年七十有四。立思立子某為孺人後,所以報也。以某月日與舒猷合葬於桃紅。銘曰:

亡子字叔,以將宗續。而使其家足,生金積粟。嘻!非丘嫂,乃富媼。銘貞石,使有考。

夫人李氏,故華亭令源長公之女。生十七歲來歸今大理寺正卿鄧遜齋先生。先生少貧,出就外傅,夫人供旨畜惟謹。先生試禮部,作萬里行,夫人典釵珥,治裝甚具。先生官京師,夫人視濯而祭,奉尊章甚恭。先生艱子嗣,夫人為置簉室張氏、劉氏、楊氏,雁行坐甚和。雖諸姬生子屢殤,外繼者亦夭歿,而卒賴張氏一子名以乾者延鄧氏之宗。凡相夫子四十五年,以康熙癸巳三月生,以乾隆癸巳九月卒。初封孺人,再封夫人。

今年春,先生予告回蜀,將歸夫人柩以葬。寄狀來,命枚誌墓。枚伏讀《公羊春秋》魯成公十年「齊人來媵」何休注云:朝廷侈於妒上,婦人侈於妒下。伯姬賢,故諸侯爭來媵之。當春秋時,「二南」遺澤未湮,乃賢如伯姬者已少,矧至於今,而當官傾軋,當夕勃?者,尚何譏焉!夫人能存緩帶之心,無江沱之悔,則其至性純和,過士大夫遠甚,而豈徒區區為巾幗式耶?

先生官十年,乞終養。養二十年,太夫人服闋,仍官京師。又十年,歸休於家。計四十年中,朝野參半。當今出處之正,孰有如先生者?然使夫人耽於寵榮,有交謫聲,則先生行義雖高,不能意無所動。又或持家已汰,有不節之嗟,則以先生之廉靜,亦難從容於去就間。觀夫人能承先生之志,以成先生之賢,真如琴之得瑟而調,珮之應環而響也。嗚呼,難矣!

生二女:一適戊子舉人李燾,一適候選州同龍度昭。以某年月日葬某。銘曰:

錦江之流,架浪吞舟。迎夫人而安瀾,惟夫人之性之柔。秀屏之山,飛雪皓皓。葬夫人而風和,惟夫人之行之孝。松耶柏耶?窆而封者石耶?嗚呼!石可泐也,德可滅耶?

余奉母金陵久矣。乙酉歲,編修蔣君士銓亦奉母來。兩老人居相鄰,志相同,遊相得也。亡何,編修就蕺山書院之聘,挈家去。余母眷然曰:「久不見蔣太安人,如別春風,令人慕思。」今年正月,太安人委化揚州,編修走手書乞銘以葬。余慮余母之悲,未敢遽告。竊念編修以文學伏海內,於當今賢豪,無所不交。何獨以誌幽之文,遠屬於余?疑太安人之愛其母以及其子,身後之託,亦其志也。乃謹按其狀而銘之曰:

太安人鍾姓,名令嘉,字守箴,晚自號甘荼老人。為南昌隱士滋生公之季女。年十九來歸我贈公適園先生。以子士銓貴,誥封安人。有孫三,曾孫二。年七十而終。

性明慧仁恕,嫻禮則,曉書史。生編修,三歲教之識字。弱不能持管,乃戲析竹絲,排撇畫,誘其記憶。從贈公館晉陽,還鉛山,服勞習勩,相對逌然。垂老神明不衰,見婢媼衣或穿敝,必代安襻襊,停針以須。時時存心惠物,曰:「人之所以生,仁也。人而不仁,安用生為?」當編修官京師時,聲名甚盛。裘大司空薦其才,天子頷之,將超擢者屢矣。太安人慮其性剛,將忤眾,命還山讀書。畫《歸舟安穩圖》,首題七詩。嗟乎!士大夫一登朝,寧未免耽於寵榮。此困於赤紱之占,《周易》所為兢兢也。太安人一女子,能深明出處之義,以勇退為提撕,此何如識力耶?然而編修既歸,四方之相乞為師者,慕其才,兼知其孝。先以安車迎太安人,太安人因得就養無方。東遊明聖湖,探禹穴,南攬棲霞、鍾阜之奇,北還邗江,聽竹西歌吹以終。一時邦君諸侯,通家子姓,爭拜絳紗,問經義,如宣文君、義成夫人故事。嗚呼榮哉!母範之賢,善人之報,均足以銘。以某年月日葬某。銘曰:

水之守土也審,母之測子也準。既教之升,復偕之隱。此非高世之姬、姜,乃知幾之顏、閔。

李母顧太恭人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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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君妻顧氏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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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母劉恭人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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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陽府同知高君墓誌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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