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抱軒文集/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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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墓誌銘
[编辑]故資政大夫、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桐城張公者,贈光祿大夫諱士維之曾孫,贈光祿大夫諱秉彝之孫,而太傅大學士文端公之子也。雍正元年,恩詔開會試科。是時文端公薨,公之兄太保文和公已為戶部尚書充會試考官矣。公以舉人例避不與試,值特命官別試回避舉人,於是公成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遷左讚善,歷翰林院侍讀學士、詹事府詹事。今上即位,以公為工部右侍郎。
公在翰林,常充日講起居注官。起居注素無條例,為者繁簡任意,漏遺冗贅,不稱史體。公精思為之,寒暑在館,十餘年,編載詳贍,上以為善於其職。於是,公以工部侍郎兼起居注官事。本朝官不為翰林而仍職注記者,獨公為然。為工部侍郎數年,轉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又二年,遂告歸。
公為人誠樸篤謹,細微必慎。每當入朝,自書職名讀之,曰:「某官張某。」又屈指計之曰幾字,視紙上三四而後敢出。奉使督江蘇學政,遇試士日,公服竟日,燕處不脫。人問之,公曰:「取士,國重典也,敢忘共乎?」其為侍郎,謹奉法度而絕阿私。
既告歸,則益以舊德篤行自守,所為喪祭禮制,多合於古,足為法式。其自奉甚陋,或人所不堪,雖其家人皆竊笑之;然至族黨有緩急,出千百金不惜也。未嘗私受人一錢。門生某為江西巡撫,過公居,奉數百金為壽。公曰:「吾幸足衣食,安用汝金為?」又有以人參寄公者,公曰:「吾生平無病,烏用參?」少為宰相子,久居京師冠蓋之間,而終無世故態,遇人無貴賤,率意而言,必忠必信,是以天下之士,皆謂公長者。
公諱廷彖,字桓臣。兄弟六人,其四皆貴:長少詹事廷瓚,仕仁皇帝,與文端公同時;次太保大學士廷玉;次禮部侍郎廷璐。太保、禮部侍郎與公,皆仕憲皇帝及今上最久。公之歸也,禮部侍郎及太保前後皆告老,而公最後沒。上聞,顧謂左右曰「張廷彖兄弟皆舊臣賢者,今盡矣!安可得也?」因歎息久之。
公卒於乾隆二十九年,年八十有四。夫人吳氏。子二:長若泌,舉人;次若渠,副榜貢生。以乾隆三十八年某月日,合葬公夫人於桐城北投子山麓。銘曰:
德葆以居,才托其餘,取安吾心,不為人誇。士誰能然?惟公之行。繼成於學,始秉於性。再世卿相,家胡不隳?厚植根苞,天則祐之。我銘其幽,所陳者信。後世識之,以固無盡。
公諱邁祖,字紹聞,定興鹿氏,始明監察御史久徵,有直諫名。久徵生正,明熹宗時,嘗營救左、魏諸君子之難,天下稱為鹿太公者也。太公生太常少卿繼善,殉節死,諡忠節。忠節子曰化麟,舉鄉試第一,居父喪歿,人謂之孝子。孝子之子諱盡心,公之曾祖也,為安邑令。公祖諱賓,仕本朝為陝西道監察御史。考諱聖權,封奉政大夫。
公雍正八年庶吉士,授編修,以四川川北道按察副使罷官,乾隆二十九年十二月十四日卒於家,年六十。夫人王氏先卒。子二:琪,廩膳生;次預,早卒。以乾隆三十二年□月□日葬公及夫人於江村祖塋之側。銘曰:
鹿氏在明,忠孝久稱。有肖無替,累以世嗣。巍副使公,彪文縝質。始作詞臣,究通經術。匪曰能言,而允行之,以學事君,在心不欺。命作御史,有辭謇謇,君子所予,小人所憚。巡察帝城,周閱殷廣。閉杜謁言,搜邪伐黨。給事於中,掌禮、吏科,審較牘奏,詳而不苛。轉運奉使,湘湖之南,群吏放手,民則弗堪,核正鬥甬,公以躬監,正稅罔贏,誅責貪婪。有盜殺人,吏論如法。撫軍卻之,謂不當執。罷按察使,而令公攝,將骫律令,意授威懾。或旁諷公,公曰不可。佑賊詭正,寧禍及我。言忤上官,解其柄持。改任川北,自以疲羸。親入山林,掘盜根株。哀問民生,慰恤瘠枯。直時軍興,征金川醜。以馬濟軍,百城交走。或應於前,而乏於後。歸罪邑令,大吏借口。公曰憊矣,非令之咎,予以身任,遂遭彈奏。吏籍其家,敝幾故書。怨嫉之徒,愧感嗟籲。詔荷公校,以重軍罰,大吏憐公,勸使私脫。公曰詔乎,脫餘則為。苟非君命,敢奸以欺?卒朝夕荷,西師隨罷。既有定功,公亦蒙赦。公之在官,嶷嶷剛毅。公之在家,愉愉孝弟。歸遭父喪,以毀受病。秉道終身,卒斃於正。有懿夫人,飭身約己,佐公清節,誼不為侈。同穴江村,高墳磊砢。我銘直諒,以厲弇。
刑部尚書嘉興錢公,登朝為名卿,老而告歸,上承聖人之殊眷,下為海內文學之士宗仰,為耆碩者又二十餘年,乾隆三十九年正月辛酉薨於里。疏聞,上悼惜甚至,製詩哀之,命贈太傅,祀於賢良祠,諡之曰文端,賜祭葬如制,特予銀千兩治喪。其子汝誠以是年十二月,葬公武原生坊南化城,請余為銘。
按狀:公諱陳群,字主敬。明給事中贈太常卿徽者,公六世祖也。曾祖諱陛,祖諱瑞徵,考諱綸光,三世皆以公貴,贈光祿大夫,妣皆一品夫人。
公之少也,讀書穎悟過人。未二十,遊京師,則已與諸名士論文,唱和相得,時言才士,即曰錢君。康熙四十年,公成進士,改庶吉士,授職編修。世宗時,三進官至侍讀學士,充日講起居注官,直南書房。今上登極,擢通政使司右通政,四進官至刑部侍郎,以疾歸里。
公當事持大體,守成法。為編修時,嘗為陝西宣諭化導使,在事稱為能。及久任刑部,讞獄剖晰得情,甚稱職。然上尤愛公詩文之美,嘗樂與考論今古,稱為故人。公之歸也,上每思見之。公以所作詩奏進,上覽之,未嘗不稱善也。
公歸後五年,上南巡,賜在家食俸。後三年,皇太后慈壽七十,公入都慶祝,命加尚書銜,與九老之會,圖形禁中。後又兩值南巡,加命以刑部尚書致仕,晉太子太傅。至皇太后壽八十,公再入都,年八十六矣,猶健步,上見公益喜,賜騎馬紫禁城,再與九老之會。公子汝誠為戶部侍郎,侍養於家,及是隨公入朝。父子卿貳,持杖扶攜,出入宮苑禁闥之中,觀者以為榮。其歸也,又賜詩以寵其行。
公嘗一為會試總裁,三典鄉試,再提督學政,及年益高,天下文士翕然趨之。公亦和易,與後進談說,往復論難不厭;吟誦詩章,音節抑揚要眇;說先朝故事,歷歷首尾,如披史傳,聽者每至中夜忘疲。是時,長州沈文愨公在吳,公在嘉興,天下以為齊名,雖上亦稱為二老也。文愨既歿,後四年,公亦亡。於是上自九重,下洎朝士,以及閭閻識與不識,莫不歎息悲傷,謂東南耆舊盡矣。
公年八十又九,再娶皆俞氏,皆一品夫人,與公祔葬。子七:長侍郎汝誠,次汝恭、汝愨、汝隨、汝豐、汝弼,公以汝弼嗣弟界後。幼子汝器,上南巡,為公賜汝器為舉人。女九,孫男十五,曾孫二。銘曰:
多士雲興,蔚此昌時!孰為魁英,備履福祺?秀水之郭,鴛湖之湄。公起登朝,作吏之儀。歸樂太平,為群士師。上與天子,賡和其辭。眾望裒然,既老不衰。我嘗識之,丹頰白髭,飲酒笑談,寡怒多怡。國有上瑞,匪匪芝。進觀公貌,退讀公詩,詩則永留,貌不可追!刻示後來,吾言不欺。
君諱道深,字會源,山西靈石縣人。以武進士侍衛乾清門,出為貴州提標右營遊擊。乾隆三十二年,兵部尚書明瑞總督雲貴,進討緬甸,集諸道兵。君初不與調,明公聞君訓練營卒勇健有節度可用,特檄以其眾至永昌,至則果整練異他軍,明公善之。
秋,三路出師,以軍隨幕府,從取木邦,破錫箔,逾天生橋,大戰蠻結,先登奪柵殪醜,紀功一等。又從入至窮窄,去賊巢阿瓦城益近,賊斷木礧石守隘。我師糧少,火藥鉛丸盡,師旋,賊抄其後。君為殿,遇山谷險阨,君必奮戰,俾師得度,至猛域。
未至猛域前二日,君中鳥槍夜息,有軍校曰:「君傷重矣!賊至日眾,道險難與敵。盍稱病,且逸歸乎?」君曰:「賊眾,乃將卒致力時也。」叱之退。明日,戰益力。
初,明公將中軍趨錫箔,別將分左右軍異路進,約會師。及至猛域,兩軍不如約。前臨大山,賊盡塞蹊隘,環圍數重,軍殺馬以食。三十三年二月丁卯,明公令夜拔營起。平明,賊來邀,君立高岡與相拒,他軍士從其旁得去。君朝戰至日中,被數創仆,君亡。次日,明公亦亡。
事聞,上以中軍多戰功,其沒以無援,賜恤特厚。左右兩軍死事者,殺其制不與之等。於是君得贈武義大夫,祀於昭忠祠,祭葬恤蔭如制。君祖龍騰、父思義,皆贈中憲大夫。夫人梁氏先沒,繼配武氏。君之赴永昌也,武夫人方孕,君沒猛域兩月,子膺綬始生。
君撫士嚴而有恩,其聞檄令,二日即行,而顧擇其無子無兄弟者皆勿從。沒後,軍皆悲涕,以其帶發返。次年,賜葬本邑。銘曰:
頎與何君!眉目清美,揖讓溫溫,以與余友。佩橫戈,徂險而馳,急難舍生,義孰與多?汾流之側,君起厥邑。往不生歸,銘窆無極。
公諱倫瀚,先世世襲指揮使於明,屯戍遼陽左衛,因家焉。三世歸我太祖皇帝,為正紅旗漢軍世襲參領。其子以從世祖入關功,為鎮守山海關世襲城守尉,是為公之曾祖,諱登科。祖諱廷縉,襲職後改副都統,因亡世襲,自是以白衣仕進。副都統有弟為湖廣道參議,諱廷寀,無子。副都統使己子為之後,是為公考,諱天爵,為建寧府知府,有吏能清節。
公少而孤貧,負軼才奇氣而好學,文武藝皆能盡其巧,通知當時事變利病,慨然懷濟人之志。中康熙五十一年武進士,選三等侍衛。聖祖偉其才,使兼直武英、養心殿。數年,改用為刑部郎中,持法堅,不可奪。時刑曹或破律放意,以入人罪,公疏論其非,上善之,飭吏如公指。
雍正中,出為寧波、衢州知府、浙江糧儲道布政副使。衢民為齋堂,合眾誦佛書。公曉以非道,盡解其黨;及大吏聞,欲以邪教論,眾已散去,遂皆免。運丁有積欠久不能償者且十萬金,公計糧道所入歲償之,竟除其逋。今上初召入為御史,出蒞湖廣驛鹽道,復為御史、給事中,掌吏、戶科,巡南城,擢正紅旗漢軍副都統。在朝屢以事陳,抉絕萌奸,民賴其悆。
公為人和易,好交遊,而持身介直。仕宦恥為家計,晚歲益貧,或至乏食,其意益恬,時為文自娛,以至於歿,年八十一,有集十二卷。
公在浙江時,世宗夜夢道士見而請曰:「吾天台山道士也,來就陛下乞所居地。」帝寤異之,使問於浙江,吏言:「天台故有桐柏觀,今為人侵廢,且為墓矣。」詔還為觀,俾公董其事,公成觀而民無疾焉。往來山中,為詩一編,曰《天台遊草》,其辭甚奇雋,士多誦之。自聖祖愛公畫,世傳寶朱公指畫及書。然公修己,立朝卓然,於眾不詭隨,蓋有古人之風,豈以文士論哉?
子五人:長孝先;次孝升,舉人,□縣知縣,先公卒;次孝全,次孝純,次孝揚。乾隆二十五年,葬公宛平西北十五里祖墓之側,夫人合祔。銘曰:
言以法謇刮吏瑕,行以義域不為他。苟利於國家則羸,偉哉中藏鬱以多!抑揚文武誰不宜,遠涕泗百士嗟!作銘幽室埋其阿,此石可泐名不磨。
君諱廷璿,字清紹。桐城張氏始以仕顯者,曰明廣西布政司參政淳,史錄諸《循吏》。參政之孫秉哲,順治時,以能文名為舉人。舉人生都水員外郎芑。都水四子,其季為君。
君少修謹,寡子弟之過。長以薦舉,試職於禮部。出為東台鹽課大使,擢鹽運通判,分司通州,廉慎於法,所職無不舉。
通州符生,以文為君知,嘗侍,從容以吏事幹君。君曰:「書生乃可言及此耶?」既而曰:「汝毋乃貧乎?曷不語我?而俾人以利訹汝。」遂厚予之。生感而奮,為善士。海濱以灶戶煮鹽,舊給之田,灶戶輒賣之民,且百年,田價增八九倍,而田數易主矣。有議:「奪田與灶戶,使灶戶第償故直。」君曰:「是非平法也。且灶戶貧,不能買田,必奸民誘使為名,而陰據之。是平民失業而奸民利也。」以告上官,不聽。君曰:「厲民為媚可乎?」投劾遂去。
君與太保文和公,皆參政玄孫也。君績學工詩,善楷書,言行有蘊藉,太保尤器之。然仕於內外,皆不竟其志,年四十餘即歸。歸而飲酒賦詩,接鄉里,歡然無間。其居眾中,望其狀,嶷如也。娶左氏,生子若兆。教其子少毋與人接。鼐年十九時,君一日見之,歸使若兆獨與之友。
君沒於乾隆三十三年,年六十七。始厝他所,逾□年,若兆定葬君某所,左安人祔。鼐為之銘曰:
群言以禮,士容幾幾,維邦之祉。群言詭隨,士容昌被,邑以敝墮。嗚呼!予尚見古之人,以恪以循,既畚以墳,以徵予文。
君諱曾敞,字塏似,桐城張太傅文端公之曾孫,禮部侍郎諱廷璐之孫,翰林院侍講諱若需之子。年二十一,中乾隆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檢討。自文端至君,為翰林四世矣。是時,君家太保文和公解為相,歸而侍講及群從在朝為翰林者四人,君年最少,材器通美,究識古今事宜、國家典故,而持己清峻,人謂君且繼其家兩相國後也。
君為檢討十餘年,值御試翰林,名列第五,進侍讀,充日講起居注官,四遷至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讀學士。又值試翰林,列第三,當進官,詔特褒君而未及遷。
自有記注官,君家世職之,及君尤講正體例,嘗獨任一館之事。諸城劉文正公為掌院,每歎異君。君疾士大夫骫骳隨俗,節概不立,欲以身正之,見於辭色,眾頗憚焉。
君三為順天鄉試同考官,有公廉名。逮己丑科會試,復同考。時,武進劉文正公為考官,知君可信,君所薦卷,中者較他房多且再倍。君又以嶢然獨立,稍自喜也。於是榜發磨勘,有摘君所薦舉人梁泉卷疵纇數十,當斥革。吏遂傅君法,革職提問。會考驗無纖毫私狀,而梁泉故鄉舉第一,詔卒復梁泉舉人,君雖釋罪而竟廢矣。於是,惜君者莫不咎當時議君之重,而謂兩劉相國宿知君賢,而不能為一言於上,而顧使疾君者得其快。嗟乎!君進非人所得援,其退非人所得沮,天則使君仕不究其才、而志不信於世也,而何咎邪?
其後,君以萬壽加恩,復五品頂帶,歸主晉陽、江漢、大梁三書院。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卒於大梁,年四十七。始娶姑女姚氏,生一女,適孫起衠。再娶定興鹿氏,生子元艮。側室生子元襲、元袞。其亡也,長子才十二歲。
君少而孝友,持喪以禮。於族姻朋友,事雖難成者,任之必盡其勞,謀之必竭其慮。雖疏遠,以急投之必應。乙亥之歲,江南饑,君居侍講憂在里,倡捐米出賑平糶,晝夜營之,以活一縣之眾,又以糶餘錢積穀,以待歲祲,今吾鄉所謂永惠倉也。
為文工為應制之體,尤好古人文章,托意深邈,而不比於時者。仕方顯而為詩示余,多憤慨深鬱之詞,蓋其所志遠矣。君與余家世姻,少相知,又嘗重余文。君喪之歸也,余既以辭祭而哀之,乃復為其權厝室銘曰:
綺組會者絲邪!而孰為之機邪?鳴者匏簧邪!而孰噏以揚邪?物或以冬榮,或盛夏而先零,孰主是而為之虧成?以盛族有君,志則抗而節弗汙,既駕而騖,而躓於中路,芒乎吾奚知其故?維紀其人而如可以呼。
君諱朝,字潞川,泰州人也。其先姓侍其,明初去「其」稱侍氏。曾祖諱念祖,祖諱震,考諱衛,皆諸生,而祖、考得贈如君官。
君少孤好學,無師友之助,而於古文辭、詩歌、四六諸體,皆習而能之,始冠得鄉舉。初聘泰州沈氏,沈氏女不幸得喑疾,其家願無嫁,請君他娶。君不可,卒與處無嫌惡,且十年,沈氏卒而後娶江寧鄭氏,人以為難。
君內行修,外重交遊,有死生之誼,而性峭急,聞人一善,稱之不容口,惟恐世不及知;及見行有失道理者,亦切齒忿怒,若不可須臾共處世者然。故世亦以此過君。
乾隆二十五年成進士,當就吏部選知縣。君曰:「吏事非吾所堪也。」後國子監缺丞,詔大臣於進士中選得君。君任職,以不阿上為節。有共事不合君者,君不能堪,即日引疾去。
久之,會修《四庫全書》,大臣有知君之才,奏為校勘官,既而為總校。君校書,數倍他人而最精當,乃命為庶吉士。是時,君已得疾,而讎閱不懈。乾隆四十二年,瘍生於首。秋七月晦竟卒,年四十九。無子,女嫁者一,幼者二。其弟臣仕浙江,亦未有子。君妻弟鄭君厝君甘泉之西山,以待臣生子而後之。
鼐知君最久,故為銘。銘曰:
山璞瑤琨,器則陊也。龍淵、大阿,銳則折也。嗟子忼忼,勇言義也。孑以自居,甘與躓也。日暮延登,才未竭也。天生不與之年,死不與之繼世也。芴兮以托於茲,吾辭以誌也。
先贈大夫三子:長鼐,次鳷,次鼎。鳷字君俞,幼於余八歲。嘗以一鐙環坐三人而讀書,其時,家貧甚,中夜,余歎以為聚讀之樂不可得而長也,君俞聞而悲獨甚。
余二十二歲,授徒四方以為養。既孤,又仕京師,使兩弟侍太恭人於家。久者十年,或四五年,弟兄不相見。君俞獨以應順天鄉試間入都,每來學加充,識加明,行加慎,余輒喜。其初,病目幾瞽,及愈,而作真行書甚工,余益以喜。
然君俞數困場屋,後以監生試吏部,得吏目職,於是君俞意彌不懌。值南昌李侍郎督學浙江,邀之同往。侍郎事或不當,君俞輒諫之。其夫人聞之,太息而稱為益友也。
君俞聞余歸里,遂亦歸。逾年,丙申歲夏六月,感暑疾,初如甚微,夜不能言,旦遂沒。嗚呼!余不孝不友,不能亢其家,君俞存,余冀其有以為太恭人慰也,君俞亡,余其斷棄也已!君俞娶張氏,再娶倪氏。一子三歲,名曰恩,余惡知能卒使其成立邪!銘曰:
貌碩以豐,氣寬以有容,宜達而窮,閱期卅八而奄終。天乎人乎!宗之不振乎!厝汝以近先君乎!知我言哀者鬼神乎!
眾郛諱世經,考曰贈文林郎諱澂,母曰張孺人;祖曰贈文林郎,諱之延,祖妣曰姚孺人,孺人為鼐曾祖姑。於親黨,君為余丈人行,然而年相若,少而志相善也。君娶舅女,其妻之弟應宿及君兄一青及余四人,少者十餘歲,長者二十餘,里居無他交,獨四人相遇不厭,而君於其間,尤沈靜寡言笑,勤學,喜為詩。詩成視余,輒以意指瑕纇,君不為忤,輒芟易之。一青與余常出遊,君偕應宿營視余家甚備。
其後一青丞湖北縣,以獲盜功,升為令。入京師,過余旅舍,篝鐙夜對太息,憶君與應宿,雖為諸生,而方藝花竹為園,遨遊歌詠山水,邈然不可逮也。
一青為令六年,罷去。後二年,余亦病歸。然後四人者,復聚於里中,時乾隆乙未夏也。然君比已被疾,其秋加劇,九月竟卒。夫人倉卒遽慟,從而絕。逾年,一青病,至冬亦亡。夫交友久離,及其遇而遽亡之,雖常人猶可悲,矧君兄弟之賢而與余之厚邪?
君卒年四十七。一子七歲曰虎,應宿撫之。厝君暨夫人柩縣北古塘,而余為銘,待虎長而葬君。銘曰:
嗚呼!眾郛之柩也!志學而將究也!身隱而年弗壽也!繼者昆而偕亡者婦也!厥天為之夫焉咎也!維余之與舊也,銘以詔孤之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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