萇楚齋隨筆/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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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萇楚齋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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廬江劉聲木十枝撰

論南宋光宗李后等[编辑]

南宋光宗慈懿李皇后,雖為李道之女,然本戚方諸將,故群盜也。明熹宗懿安張皇后,雖為張國紀之女,實螟蛉之女,非張國紀所生。以一代皇后正位中宮,母儀天下,一以故盜之女入選,一以螟蛉之女入選,真千古后族之羞也。

論衛最後亡[编辑]

周武王封建諸侯,惟衛最為後亡,享國亦最久,共四十一世,歷九百有五年。秦滅六國,並未滅衛,直至秦二世□年,始廢衛君角為庶人,其國始除。當時以彈丸之地,微弱之君,淫靡之民,居然能立國於強國暴君之下,數十年安然無恙。想當時秉國鈞者,必具深識遠慮,有所因依,故能如此。惜史策失載,不能追尋其原委,深為可惜。

論杜詩[编辑]

杜少陵詩云:「莫笑田家老瓦盆,自從盛酒長兒孫。傾銀注玉驚人眼,共醉終同臥竹根。」蓋言瓦盆與銀玉器盛酒,同為一醉,且須老瓦盆始能留貽子孫,銀玉器未必能留貽子孫。意在言外,真通儒之論,達人之見也。聲木嘗讀此詩,深為感喟,因以「老瓦盆」三字名齋。嘗雜鈔關於居家日用切實可行之格言及養生語,輯為四卷,即名《老瓦盆齋雜鈔》,以期觸目驚心,用以自警。

論書賈四人[编辑]

書賈多文人,其最煊赫者有四,足與考證文士爭短長,可謂書林四傑。一北宋穆修。家有唐本韓柳文,鏤板行世,設肆售之。自坐其旁,約有能句讀者,即贈一部不索值。撰《穆參軍集》三卷、《附錄》一卷。其古文開北宋之先,有功於藝林甚偉。一南宋陳起。設書肆於睦親坊,自號陳道人,刊書籍甚富。後人得其刊本,謂之陳氏書棚本,久為考證板本之資糧。編《江湖小集》九十五卷、《後集》廿四卷,搜羅一時詩家頗富。一明童佩。字子鳴,龍遊人。世為書賈,受業於歸有光,獨以詩文遊公卿間,撰《童子鳴集》六卷。一國朝吳縣黃蕘圃茂才丕烈。設□□□書肆於蘇州,以搜羅善本書,後人奉為圭臬,其名氏遂直駕虞山毛氏、錢氏、四明范氏、泰興季氏等而上之。生平欲編《所見古書錄》,將所藏為正編,所見而未藏者為附錄。其分目,一宋槧,二元槧,三毛鈔,四舊鈔,五雜舊刊。並未編定。身後瞿木夫司馬中溶分為廿卷,稿本亦不知歸於何所。有人謂陸心源《儀顧堂題跋考證》大都取材於是,似黃氏原本已歸陸氏,陸氏既盜襲其語,並毀棄其原本。其藏書題跋,自吳縣潘文勤公祖蔭及江陰繆荃孫、長洲章鈺、仁和吳昌綬等廣為搜輯,得文六百廿二篇,編為《蕘圃藏書題識》十卷、《補遺》一卷、《刊書題識》一卷、《補遺》一卷,丙辰冬月,金陵書局刊本。版本與《適園叢書》一律,疑即烏程張氏所刊本也。繆氏序語稱其跋識於版本之後先,篇第之多寡,音訓之異同,字畫之增損,授受之源流,繙摹之本末,下至行幅之疏密廣狹,裝綴之精粗敝好,莫不心營目識,條分縷析。跋一書而其書之形狀如在目前,非《敏求記》空發議論可比云云。聲木謹案:蕘圃題識之善,繆氏已言無餘蘊。予獨惜其於每書撰入名氏、籍貫、學術、仕宦、撰述,概乎無一字題及,多言收售情形,文字亦淺陋之至,適成其為書賈文字。雖自范、毛、錢、季等創此一派,蕘圃後出,推勘益密,於學術上不無少助,終於貿易上得益甚大。蕘圃之開設書肆,搜訪古書,車為牟利,其學術終屬有限,未可以近人尊崇,隨聲附和,遂躋諸撰述之林也。

柳如是事跡[编辑]

常熟錢收齋宗伯謙益之姬人柳如是,三百年來,久已為人所豔稱,言人人殊,從無有知其詳細情形者。聲木參考各書,刺取其中事跡,薈萃記之於此:柳如是本吳中大家婢,初名隱雯,流落北裏,為吳江盛澤鎮名妓徐佛養女。佛善畫蘭,能鼓琴。更名楊愛,小字影憐。後又自更姓柳,名是,字如是,在北里中負盛名。□□輕薄子錢青雨岱勳故小有才,與柳狎,最稱莫逆,教之作詩寫字。從柳為狎客,實若仆隸,因名之曰偕柳。早年詩詞,大半錢所偽作。後來柳歸牧齋宗伯,實岱勳為之介,並偕往焉。繼又適鬆江某孝廉為妾,孝廉能文章,工書法,復教之作詩寫字。文學遂大進,字則婉媚絕倫,詩亦格調工麗,又以詞翰傾一時。柳為人短小不逾中人,而色甚豔,雙頰作朝霞色。結束俏利,神情灑落,性機警,口便給,饒膽略。然倜儻好奇,尤風流放誕,嘗幅巾弓鞋,著男子服。孝廉不能堪,謝之去。柳挾其才色,遊吳越間,士大夫爭趨之,名愈重一時。崇禎庚辰冬月,為士人裝,自訪牧齋宗伯於常熟。宗伯在東林中,本有浪子之目,相見甚歡。明年辛巳六月初七日,遂與宗伯定情。宗伯賦詩紀事,同人和之,號為河東君,聲譽益起。柳時年已廿四矣。後生一女,適無錫趙□□太史□□之子玉森□□管。崇禎乙酉五月之變,柳勸牧齋宗伯速殉義,無貪戀。宗伯謝不從,柳大憤,自投於水。家人持之,不得入,乃止。癸卯秋月,柳復下發入道。明年宗伯卒,家難作,勢甚洶洶。柳自經死,事遂得解。綜柳生平,不愧名妓。其風流放誕,本妓女之本色,不足為異。何況詩字並皆超妙,可以傳世,能明大義,勸宗伯殉義,又以一死了錢氏紛糾,洵足流傳千古矣。柳又嘗與隴西君有舊約,以「問郎」二字玉篆贈別。甲申某月一日,牧齋宗伯讌客,隴西君亦在坐。柳知之,遣婢出問起居,以玉篆歸之。行事光明磊落,亦不失大丈夫之所為也。

論小學韻語注[编辑]

湘鄉羅忠節公澤南撰《小學韻語》一卷,並自注「甚有功於名教」。惟其中有云:「親迎以歸,交拜秩秩,合巹而飲,共牢而食。」復云:「夫歸之親,貴於有別,不共湢浴,不共巾櫛。夫之笥篋,妻不敢兼。夫之楎椸,妻不敢懸。」自注云:「此數者,雖夫婦不共,所以遠私褻之嫌也。」云云。聲木謹案:羅氏此語,未免自相矛盾,且於情理亦未妥洽。夫婦既可合巹而飲,共牢而食,有何不可共巾櫛、笥篋、楎椸乎?當注云:「夫雖有巾櫛、笥篋、楎椸未必為一人所用,或父子之物,兄弟之物,朋友之物,置於一處,事所恒有。妻若專認為夫一人之物,將已物亦置於一處,頗有不便之處。己之物,甯可另置於己之處為便,不必因有夫,必須放置一處。即係夫一人之物,以後亦難免父子、兄弟、朋友之物存放一處,總以分置為妥,所以遠私褻之嫌也。」如此增注,似於聖賢心事曲為傳出,更為周備。《曲禮》云:「男女不雜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櫛。」此指凡人言之,非所論於夫婦,故經文泛言男女而不言夫婦,其義可知也。夫婦生則同室,死則同穴,焉有生時不共巾櫛等之理。所謂男女有別者,以為男子各有其婦,女子各有其夫,截然如此疆彼界之不可逾越,非謂夫婦有別也。若謂夫婦亦有別,則天下之事,無一不有別矣,豈聖人定夫婦之制乎!

論程羽文鴛鴦牒[编辑]

國朝程羽文撰《鴛鴦牒》,取古來男女不得其偶者,以意判斷,更為匹偶。中如以王昭君配蘇武,以班昭配鄭康成,以王婉儀配文天祥等類,雖古之賢人,不免侮辱。又以魏甄後配曹植,以遼蕭後配李煜,以漢班婕妤、晉左貴嬪配梁簡文帝、梁元帝,是帝王妃後亦遭輕薄,且亂倫。其自序引譚元春之說,謂:「古來多少才子佳人,被愚拗父母板住,不能成對,齎情以死,乃悟文君奔相如是上上妙策。」云云。此等傷風敗俗之語,若出於口,人人唾罵,不謂竟有敢筆之於書,更出而問世。其倡亂導淫,有司當誅其人,火其書,廬其居,以保存名教。王卓、張潮同編《檀己叢書》,更為收入,皆不知其名教何在,廉恥何往。明季遭屠隆、桑悅、陳繼儒、祝允明、李贄、鍾惺、譚元春等狂徒,直欲蔑棄先王倫常,變更禽獸習慣。其流毒天下,深入人心,以致禍亂相尋,明社以屋。其流毒比之張獻忠、李自成,奚啻千萬倍。不待張李作亂,明季之人,心亡久矣,雖欲天下不亡,得乎。程羽文生當聖世,猶祖述其糞溺,奉為珍秘,以之搖感人心,穢亂天下。王卓撰《丹麓雜著十種》十卷,其第六種曰《看花述異記》,自記夢遇古來諸美女事。其非聖侮法,亦同於程羽文,仍沿明季狂悖之習,其人更可誅,其書更可燒矣。

論揚雄等人[编辑]

王安石尊揚雄為聖人,從祀孔子廟廷而紹述,餘黨又尊王安石,入祀孔廟,致有靖康之禍,二帝蒙塵。明季尊魏忠賢為聖人,遍祀天下文廟,而明社為墟。禮義廉恥先亡,國未有不亡者也。宋陳善謂馬師在孔子上,見於《捫虱新話》。王孝詠欲以毛奇齡配享文廟,見於《後海堂雜錄》。李塨諸人奉顏元為聖人,見於 □□□□雖屬一人一家之私言,尚未行於天下,其悖謬乖戾,顛倒是非,淆亂黑白,肆無忌憚,悍然冒天下之不韙,其人可誅,其書可燒也。揚雄文學自足千古,後世之人,因其文學,並欲為之掩飾,何其傎也。南宋鄧肅,直指揚雄為叛臣,無所逃於天壤,誠屬義正辭嚴,千古定論。尤可笑者,明盧格撰《夢遊清都記》,極力為揚雄辨冤,謂親見朱子與揚雄辨,朱子詞窮屈。復稱雄為得洙泗真源,見於《荷亭辨論》,更為誕妄狂悖。明季生屠隆、李贄、桑悅、祝允明等非聖侮法之人,天下靡然從風,其流毒甚於張李二流寇。流寇禍天下,不過一時。學術之禍天下,其影響於人心風俗者,至捷至大,至久至遠。有國家者,宜有以深思熟慮,早誅其人,火其書,絕其源,無使肆其流毒也。

泰西教士穆尼閣二人[编辑]

順治間,泰西教士穆尼閣寄寓南京,喜與人談算學,並不招人入耶穌教。光緒間,泰西教士尉祀賢寄寓□□為耶教學堂校長,許人信教自由。我朝二百餘年,泰西教士東來,不誘人入教者,當首推穆、尉兩教士。尉祀賢研究中國學術極深,中語亦至為嫻熟。並極言孔教平正,盡人可奉,不似他教各有所偏,均有流弊。予於壬子四月,在青島親見之,問以耶穌教何如。尉云:「耶穌教亦有偏處,遠不如孔教,較勝於天主教。」其言尤為篤實不欺,不愧我國君子之行。美國教士馬林,寓居南京鐘鼓樓二三十年,中文精通,中語極嫻熟,見人亦口不言教,為西教士所僅見。較之西教士艾約瑟、丁韙良輩之中學,相去不可以道里計,惜知之者甚少耳。

如山失官原委[编辑]

如山字冠九,赫裏舍氏,滿洲鑲藍旗人,道光戊戌進士,官直隸按察使。書法追蹤六朝,流動自喜,不似他人以板重擅長,在同光間,以書法擅名一時。尤善畫山水及寫生,並指頭畫。廉訪書法本甚工,惜晚年倦於應酬,多由門客代筆,論者遂誤謂廉訪本不工書,又謂自書者不如門客所書,而不知非也。凡門客代筆之字,遠不如廉訪自書。以予所見者非一,內有餘杭陳質菴二尹幹,書法為廉訪所授,即為當日代筆之一人。每見廉訪親筆書畫,摩挲愛玩,不忍釋手,亦自謂弗如遠甚,可謂公論矣。當日廉訪之失官,實因一言而起。光緒□□合肥張靖達公樹聲入都陛見,道出天津。故相李文忠公鴻章時任直督,因張靖達公本其門生,又屬吏也,例須出迎,竟不往。各省迎送官吏,例有一定之處,司道府縣,均在某處照例迎接。張靖達公炯知李文忠公未往,由間道馳去。司道久候不至,使人偵之,已由間道去久矣。大眾雖不悅,尚無言也,獨廉訪忿然曰:「一督撫不迎接,一督撫不受迎接,督撫威焰,一至於此乎。我等何不亦買一督撫坐坐,亦可以此傲人。」不知如何,此語竟為張靖達公所知,遂深銜之,旋任粵督,奏劾其落職。督撫隔省參人,雖為例所有,總嫌越俎好事,我朝二百餘年,實為罕見。廉訪不忍小忿,致遭意外之虞,可謂不幸之尤者矣。相傳左文襄公宗棠,平撚回逆之時,自恃謀略,嘗自稱曰「葛亮」,與僚佐書,或即自稱曰 「老亮」。如某戰而勝,則掀髯笑曰:「此葛亮之所以為亮也。」及某戰而不勝,時有某方伯戲曰:「此諸葛之所以為豬也。」左文襄公亦深銜之,不久即劾罷某方伯。皆因一言而受大禍,此古人所以慎言,三緘其口也。

杜濬變雅堂集[编辑]

黃岡杜於皇明經濬《變雅堂詩集》專錄五律,海寧查查浦太史嗣栗《半緣菴絕句》專錄絕句,祥符周季況都轉星譽《寙櫎詩質》亦專錄五律,尚有古人不知為不知遺意。

閱微草堂筆記[编辑]

紀文達公昀所撰小說五種,合刊名《閱微草堂筆記》,真能空絕千古,無有能彷佛似之者,其衣被宇內,非無因也。其佳處,門人盛時彥跋語中頗能道其詳,其謂「辨析名理,妙極精微,引據古義,具有根柢,則學問見焉。敘述翦裁,貫穿映帶,如云容水熊,回出天機,則文章見焉」云云。亦可見文達公當日下筆之時,慘淡經營,不遺餘力,抽黃對白,恒徹夜構思,斯有此空前絕後之小說。予生平最喜此書,常置左右,謂不當作小說看也。

梅曾亮石刻木刻文[编辑]

往在北京,購得上元梅伯言郎中曾亮所撰《黃府君墓表》石刻本,錢塘戴文節公熙正書並篆額。以之對校《柏梘山房文集·黃煥華墓表》木刊本,頗有異同。曾文正公日記謂其鑽研之久,工力之深,洵屬知言。

國史儒林等三傳[编辑]

曾文正公復鄧伯昭孝廉瑤書云:「國史例非一二品達官,不為立傳,其官卑而立傳者,惟彙成《忠義傳》。嘉慶間,阮文達公元始立《儒林》、《文苑》、《循吏》三傳,國朝以來,祇此一次。前者未嘗有舊例可循,後者亦未嘗相續而增入之也。頃何子貞太史為史館提調,意欲續纂《儒林》、《文苑》二傳,以總裁不許,遂爾中輟。」云云。聲木謹案:國朝功令,如此其嚴,所以杜冒濫,意極美善。且《儒林》、《文苑》二傳載明功令,必先將平日所纂述盡送至館,然後定議屬草。至光緒□□年,續纂《儒林》、《文苑》、《循吏》三傳,在我朝祇二次,其難如此。

論八賢手劄[编辑]

幼時見石印本《八賢手劄》,乃彙輯摹刻曾文正公、曾忠襄公、李文忠公、沈文肅公、胡文忠公、駱文忠公、左文襄公、彭剛直公諸家手劄,前列小像,久已忘之矣。成人後又見木刻本,因翻閱之,始悉湘陰郭子瀞觀察慶藩編刊諸人致其父意城京卿嵩燾書劄,意甚鄙之。後閱長沙王益吾祭酒先謙《虛受堂文集》,有觀察之墓志在焉。稱其於文事剖析源流,開抉閫奧,騖精詣微,其應不窮。撰有《許書轉注說例》一卷、《說文經字考辨正》四卷、《說文答問疏證補誼》八卷、《說文經字正誼》四卷、《合校方言》四卷、《莊子集釋》廿四卷、《泊然菴文集》二卷、《十二梅花書屋詩集》六卷、《瀞園賸稿》二卷、《尺牘》八卷。予所見者:《說文經字正誼》、《合校方言》、《莊子集釋》、《詩集》四種,固非不學無術者所可比擬,不知當時何以編輯此種俗惡之書,自暴其淺陋,果何圖焉。

杭世駿三國志補注[编辑]

前宋裴鬆之注《三國志》,引據博洽,考證事跡,多有溢於原書之外,千古以來,推為絕作,從無有人議其疏略者。我朝杭世駿撰《三國志補注》六卷,收入《四庫》。《提要》稱其欲捃拾殘剩,以駕乎其上,雖貪多務得,體例未免蕪雜,然參校異同,亦多精核,云云。裴氏所注,距晉僅百餘年,杭氏所注,距晉已千餘年,其難易不可以道里計。且屢經喪亂,古籍久湮。杭氏竟能拾遺補闕,目空千古,信乎我朝考證之學,軼乎前代矣。

崇禎宮詞中撚轉[编辑]

吾鄉於四月間,有取麥穗煮熟,去芒殼,磨成小長條食之,名之曰冷饣正子。味並不佳,食者亦少,不過確有此制法食品而已。後讀常熟王譽昌露湑《崇禎宮詞》,有云:「麥為撚轉櫻桃熟,碧淺紅深白玉盤。」錢塘吳理靜川注云:「四月嘗櫻桃,以為一歲諸果新味之始。取麥穗煮熟去芒,磨成條食之,名曰『撚轉』,以為一歲五穀新味之始。」云云。不意此等小食物,竟為明代進御之食品。據吳氏所注,且更有關係,更非意料所及矣。

明史可法妾李傃[编辑]

李傃號空雲,金陵人,父官都司。傃才貌雙絕,年十六,為史忠正公可法簉室。年廿五,遭國變,史忠正公殉難,傃誓不再,出家為女道士。居揚州緱笙道院,自名其室曰空雲主靜軒。後入王屋山,不知所終。碧簪子撰《李空雲女冠小傳》,紀載甚詳。又工文學,其三十五歲時,撰《霜猿集駢文序》四百餘言。雖篇幅稍狹,而吐屬雅潔,頗有《樊南甲乙集》之遺,在婦人誠屬難能可貴。其敘文中有云:「傃名閨弱質,相府小星。經此天傾地陷,赤伏無再驗之符;遽爾家破人離,素鏡絕重圓之照。樓名燕子,與燕偕樓;院鎖梨花,比花更悴。」云云。詞旨哀怨,不忍卒讀。史忠正公有此堅貞文學簉室,而世人竟罕有知之者,予故載之於此。

周起渭等詩句[编辑]

周宮詹起渭詠西湖詩有云:「若把西湖比明月,湖心亭似廣寒宮。」佟村姬人豔雪《和查心谷□□為仁〈悼亡詩〉》有云:「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均見查為仁《蓮坡詩話》。二詩句調並不高而膾炙人口,多有不知其名氏者,故記之於此。

元貢師泰、朱燧師生[编辑]

元海寧朱質夫□□燧,為宣城貢尚書師泰門人。至正□□年,尚書奉使入閩,時天下已大亂,道梗不得歸,遂往海寧依朱燧,卜居小桃源里。未幾,尚書以明宋文憲公濂薦,銜上命強起之。尚書恥事二姓,一夕仰藥卒。朱燧奉窆於長平里,營兆域十畝表(域)之,別給田三十畝,歲供祭祀,復為之立祠於城內。嗣後燧之子孫奉燧遺命,增置祭田,世守其祀。每歲寒食前一日,聚族上尚書塚,數族皆呼為貢老師,數百年不衰。至我朝康乾年間,屢見之名人題詠。朱燧九世孫岷左推官嘉徵撰《止溪文鈔》,中有《貢尚書玩齋先師祠堂碑記》,敘述甚詳。此等盛德事,亦千古絕無而僅有,如此師弟,誠佳話矣。尚書為貢奎之子,承其家學,復業於吳澄,詩文皆挺然特出,不為元末諸人所囿,撰有《玩齋集》十卷、《拾遺》一卷。其為元末完人,洵不愧其父師之教。其感人之深且遠,數百年如一日,非無故也。

南宋曹勳松隱文集[编辑]

南宋曹勳撰《松隱文集》三十九卷,家有傳鈔本,其子孫保存,幾及千年,至國朝康雍年間,始刊行於世。明沈煉撰《青霞集》十一卷,後為嚴嵩所構陷,籍其家,毀其著述,又榜禁無許藏匿副本。其子襄復藏有副本,託言口誦而心記之,仍還其舊。曹沈兩家,能愛護先集,如此之艱且遠,可謂賢子孫矣。曹氏子孫,經歷千年而勿失,為尤難也。

論永福縣志[编辑]

永福為廣西首府桂林府屬邑,距省城西僅百有餘里,唐代即置縣,不知何以僻陋若是。縣志中列邑人撰述僅八種,明以前五種又均佚。縣志修於丙辰,於遊厲中王芹、王芮兄弟,甚讚其教學之善,永人多受業,造就甚廣,而於本邑人呂月滄司馬璜,轉不甚推崇。司馬撰《月滄文集》六卷、《詩集》二卷、《自訂年譜》一卷,道光廿一年八月家刊本。予家有其書,修誌者不應不見,祇云:「《月滄文集》二卷,附《年譜》一卷、《初月樓古文緒論》一卷,皆梓行於世,惜詩稿散佚未梓。」云云。司馬主講榕湖及秀峰兩書院,教授甚盛。鄭獻甫小谷云:「吾鄉之後學,得先生之真者雖無幾,而傳先生之法者亦有人。」侯紹瀛東洲云:「乾嘉以後,呂先生出,始聞桐城之風而悅之。持其超雅之才,悉屏歧途,拳拳向學,卒成其業。時臨桂朱氏、龍氏及馬平王氏諸先生,為文宗旨,適與先生同,且相為師友,能植其學於昭曠之原,遂皆有以發名成業。由是諸先生所作,巋然為吾鄉文辭之正軌,可謂且兼人之識,特立之操者已。」謝元福子受亦謂:「永福呂禮北、臨桂朱伯韓兩先生,始以桐城之文導鄉黨,遂辟吾鄉文辭之正軌。」云云。三人所言,均以鄭重出之,可見司馬在粵西,以桐城文學教授鄉里,關係匪細。《永福縣志》更應著其授受源流,惜修誌者不能明此旨也。

北宋王安石亂天下[编辑]

南宋沈忠敏公與求嘗奏言:「王安石之罪,大者在於取揚雄、馮道。當時學者,惟知有安石,喪亂之際,甘心從偽,無仗節死義之風,實安石倡之。」云云。《四庫提要》稱其此為主持風教,振刷綱常,實為偉論。並云:「考熙甯以逮政和,王蔡諸人,以權勢奔走天下,誅鋤善類,引掖宵人。其夤緣以苟富貴者,本無廉恥之心,又安能望以名節之事。其偷生賣國,實積漸使然,不必盡由於推崇揚雄,表章馮道。」云云。聲木謹案:我朝之易社為屋,其情形與北宋極相類。自引用夫己氏後,已覺綱紀蕩然,倫常盡變,不待宣統辛亥以後,早已潛移默運於此,名教掃地盡矣。

代作改定各集[编辑]

唐李德裕《會昌一品集序》,雖李商隱代作,後人以鄭亞改本為勝。宋尹焞《和靖集》,朱子謂多門人代作,經焞指授點定,後人仍以尹焞名著錄。是撰述不必盡出於自己,亦可名世。明王九思撰《渼陂集》十六卷、《續集》三卷,自序稱「始為翰林時,詩學靡麗,文體萎弱,其後德涵、獻吉導予易其習。獻吉改正予詩,稿今尚在,而文由德涵改正者尤多。」云云。獻吉,明李夢陽字。德涵,明康海字。金門林瘦雲□□樹梅撰《歗雲文鈔初編》十四卷,□□□□□謂其全由其師光澤高雨農舍人澍然潤色、改定、付梓云云。然則詩文由他人改定付梓,並不以為嫌,且可自序之以告後人,尚不失古人肫實之意。較之掩埋他人善,及盜竊他人書以為己有者,其用心之厚薄,有不可以道里計者矣。

論方孝孺[编辑]

明方正學先生殉節後,文禁甚嚴,其《遜誌齋集》廿四卷,卒賴門人王稔藏其遺稿,宣德後復傳於世。令人增師弟之誼,覺朋友一倫,賴王稔為之撐持,尚不至絕於天壤,其功德钜矣。鄭瑗《井觀瑣言》、王叔英《靜學文集》,所論正學先生處皆甚當。爰錄之於此,以見泥古鮮通,賢者不免,可為後人龜鑒。鄭云:「聖人之道,與時偕行。周去唐虞僅千年,《周禮》一書,已不全用唐虞之法。明去周僅三千年,勢移事變,不知凡幾,而乃與惠帝講求六官,改制定禮。即使燕兵不起,其所設施,亦未必能致太平。」云云。王云: 「事有行於古,亦可行於今者,夏時周冕之類是也。有行於古而不可行於今者,井田封建之類是也。可行者行,則人之從之也易,而民受其利。難行者行,則人之從之也難,而民受其患。」云云。二公所言,真通人之論,學問雖未必出正學先生上,識見則高出其上,不可以道里計矣。

元楊奐詩[编辑]

「風煙慘淡控三巴,漢燼將燃蜀婦髽。欲起溫公問書法,武侯入寇寇誰家?」此元楊煥然廉訪奐讀《通鑒》至論漢魏正閏之時所作,見其所撰《還山遺稿》中。此詩久已膾炙人口,多有不能舉其名氏者,故詳錄之於此,以見三代下人心直道之公,非可偽為也。

南宋元兩榜得人[编辑]

南宋理宗寶祐四年,一榜得文天祥為狀元,又得陸秀夫、謝枋得等。考官王應麟奏云:「文天祥陳議若龜鑒,肝膽若金石,臣敢以得人賀。」卒之三人皆精忠大節,與日月爭光。元順帝元統元年,一榜得李黼為狀元,李祁為左榜第二人,余闕為右榜第三人。蓋元制以漢人、南人為左榜,蒙古、色目人為右榜。其後李黼不愧文天祥,余闕不愧陸秀夫,李祁不愧謝枋得。是宋元末兩榜,在天地間得人最盛,後先輝映,洵科名之佳話,亡國之痛史矣。

齊二寡婦原委[编辑]

嘉慶元年,混元教謀為不軌,蔓延三省,歷十年之久,費帑金千餘萬兩,始能剿平。當時為之首者即齊王氏,世稱齊二寡婦,本襄陽縣城中人,分巡湖北安襄鄖荊道署內茶役王某之女。年十六,襄陽縣總差役齊林娶為第四妾。齊林本混元教首,事未起,獲齊林誅之,懸其首於小北門。徒黨遂奉齊林妾齊王氏為主,年方二十,衣盡白,復假名白蓮教。旋與姚之富有私,以姚之富為前軍,自為後軍,後復有夫妻之名。卒受困於鄖陽縣卸花陂,亦曰木子園,山頂曰一碗水。官兵四面圍攻,截糧絕水,齊王氏自度不免,與姚之富墜崖死。獲其一足,銳履存焉,餘賊仍識之,教匪乃平。語見富陽周芸皋觀察凱《內自訟齋文鈔》,因節錄其出身出沒各事實識之。

千家姓文[编辑]

世俗但知有《百家姓》,不知尚有《千家姓文》一卷,為國朝崔冕所撰。冕字貢收,巢縣人。以村塾《百家姓》語無文義,因就史傳所載,得復姓三十有四,單姓九百七十有二,共計千餘六姓,聯屬其文,較原書為雅馴,終難行世。不特外間無知之者,即鄉里之間,亦不知有此書,且並不知其名氏。積習難返,雖以南宋王伯厚尚書應麟《姓氏急就篇》二卷典核古雅,亦難行於鄉曲,況其他乎!

改撰碑文二事[编辑]

韓昌黎《平淮西碑》雖為千古絕作,而唐□宗用□□□之譖,諭令段文昌改撰。宋姚鉉編《唐文粹》一百卷,轉錄段文於公論大明之後,且姚鉉非不知文者,有心立異,令後人邈然不知其用意所在。蘇東坡《上清儲祥觀碑》,亦蘇文中之佳者,宋徽宗用□□之譖,即諭蔡京改撰。東坡陰為不平,托於唐人詩云:「中興功業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載斷碑人膾炙,不知世有段文昌。」可謂極文人狡獪之能事矣。

奸臣子孫好學[编辑]

奸臣之子孫,多好文學。曹操之子曹丕、曹植,皆工文章,世多知之,無論矣。北宋蔡京之子蔡卞、蔡攸、蔡絛,皆文學甚高。絛撰《鐵圍山叢談》六卷、《西清詩話》□卷、《北征紀實》二卷。《鐵圍山叢談》收入《四庫》,《提要》尚稱其敘述舊文,具有文采,為說部中之佳本,可為千秋定論。其人雖不足道,其書亦不能無恩怨,然較之弄獐伏獵,或終日不成一字者,猶有間焉。

稱婿不稱婿之異[编辑]

唐李漢為韓昌黎女婿,又為門人,漢編昌黎集,祇稱門人。南宋朱子受學於劉致中,致中以女妻之,朱子作致中墓表,不稱婿,稱門人。黃幹亦朱子女婿兼門人,幹編朱子全集,用李漢之例,亦祇稱門人。明餘祐為胡居仁女婿兼門人,編《居業錄》,亦祇稱門人。閻若璩《潛邱劄記》以為重道統而輕私親,《四庫提要》指為曲說,並云:「昌黎女初適李漢,後離婚,改嫁樊氏。漢稱門人而不稱婿,蓋緣於此。」云云。聲木謹案:程朱之學未能風行天下以前,婦人改適,無論夫在夫亡,原不以為意,一若無足重輕者。李漢不因妻改適,仍為昌黎編纂作序,想其平日仍執經受業,不以此事為嫌。既不以此事為嫌,則稱與不稱,無足重輕。李漢之所以不稱者,未始非太原閻氏所云。若果以私親為重,李漢原為昌黎女婿,即稱女婿,亦誰能禁之,誰能言其非是,又何必藏頭露尾如是,以文其非婿耶。

明袁珙父子相人術[编辑]

有以相人法術而官至九列者,實歷代所希有,亦以見明代官人之濫矣。明袁珙字庭玉,號柳莊,鄞人,精於相法,嘗決成祖當有天下。及篡位,擢官至太常寺丞,姚廣孝為撰墓誌,戴良為撰傳。其子忠徹字□□傳其父術,亦仕至尚寶少卿,且並見《明史·方技傳》中。聲木謹案:世祇稱柳莊相法,並不知其名氏,更無論官職。且柳莊相成祖當有天下,不足為異,帝王之子,本有天下之望。何況明自懿文太子薨後,太祖泣告群臣,謂欲立燕王為嗣,以劉三吾一言而罷,太祖由是決意立皇太孫。立成祖原屬太祖本意,豈待柳莊相法而始然哉!

明王思任弈律[编辑]

明王思任撰《弈律》一卷,以明代律文列前,而以弈者所犯附會比照之。分笞、杖、徒三等,納贖有差,凡四十二條。《四庫提要》謂:「夫弈以消閑遣興,而限以苛例,使拘苦萬狀,動輒得咎,斯亦不韻之極矣,無論其所定當否也。」云云。閱之令人失笑。國朝□□□撰《妒律》一卷,刊入《昭代檀幾叢書》中。雖屬遊戲之筆,與王思任之《弈律》正同,雖本不能謂之撰述,亦不善於遊戲者。此種人知識學問極陋,不能成他書,其心思才力,祇能成此種不值識者一笑之無用書,然又何必敝精勞神於泥塗中哉!

酒概名號詭譎[编辑]

名號詭譎,未有如明之沈沈者,自署曰「震旦醚民囦囦父」,又自題曰「褐之父」。撰《酒概》四卷,揉雜無緒,誕妄殊甚。名氏撰述,一無可取,又何必留此惡跡於天壤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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萇楚齋隨筆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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