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抱轩文集/卷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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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墓志铭
[编辑]公讳步瀛,字麟洲,陈氏先世居歙,公曾祖讳时宾迁江宁,遂为江宁人。祖讳应陛。考讳士。家故殖财,至公考为文学,好施予,尽亡其赀,生四子,而公为季。公长益贫,精厉为学,闳杰于文词,中乾隆二十六年恩科会试榜第一,选庶吉士。散馆,改兵部主事,再擢至武选司郎中。公考至是年八十馀,乃卒,公为养与丧,皆当人意。及后为安徽布政使,则自曾祖至考,皆获赠通奉大夫如公官,妣皆赠太夫人。
公在兵部,职事修办,吏不能为奸。服阕,其尚书奏请补车驾司郎中。逾二年,授河南陈州府知府,再擢至甘肃按察使,谳狱平。值平凉府盐茶厅回民为乱,党连数郡,人心皆耸。为逆者聚于通渭石峰堡,而总督李侍尧乃托以追逸贼,西往靖远,独留公扼陇上为守御。公亦愤发,不避险难,尽拘为逆者之家,又擒其分处他县为间应者。官军初战失利,公度贼乘胜必东犯陕西,以隆德、平凉当下陇之要,而守卫单弱,即拨回原兵分守,而后奏闻。其后,贼果东犯,不得过。公奏之达,上以为知兵。命大臣督军至,且诏“事与陈某议之”。公迎说形势,事理无不究。又筹粮馈,入险岨皆给。逾月,贼平,公虽身未履战陈,而功足以埒。上乃擢为布政使,而旋调任于安徽,赐之花翎以奖焉。
乾隆五十年,江淮大饥,米升至钱五六十,暴民胁众为攘。公遍至所部,颁布上恩,督吏赈恤,防捕盗贼,全护疲困,自夏迄秋末,安徽得宁,而公劳瘁成疾。其后,擢贵州巡抚,抵治所,旧疾大作,遂薨,为乾隆五十四年十一月某日,年六十。
公为人坦白和易,虽于属吏无矜容厉气;然审察能否,进退必当其才。安徽布政司书吏皆江宁人,公临之有恩谊,而不以奸公法。公自奉俭陋,其在陈州,尝举家食稷。于族戚故旧,助恤常厚,岁时馈问无间,所在官舍,来居者常满。少工文章,喜诵书,老而不倦。承学弟子多材,而秦中丞承恩与公进士同榜,又同一年为巡抚,人以为美谈。
鼐尝偕公官兵部,公来安徽,鼐方主安庆书院,于公习且久。公子举人廷硕、国学生廷颀以乾隆五十六年□月某日,葬公江宁城北□□山之麓,请鼐为铭。铭曰:
公以文兴,多士诵称,不究其能,司武是膺。秉节西疆,布迾有方,力不挽强,戎慝剪襄。天子命将,谋以公壮,以战以饟,其阻有荡。陟登大吏,而亲劳事,为国之志,为身之惫。养其疲羸,拊其寒饥,诛其虣欺,斥其不治。协维帝心,开府西南,不以岁深,云而弗霖。金陵之里,两中丞起,公寿先已,贻休弟子。锺山东北,卜维公宅,植保松柏,载词藏石。
君讳士俊,字灼三,歙诸生,以子贵赠承德郎、刑部奉天司主事。郑氏,歙旧族也。自君考讳廷证以上,皆居歙之严镇。歙人营贾淮上,或侨居扬州。君少孤贫,从妻父李氏宦居南昌,后依族人居扬州仪真县。
君为族人谋事,尽其智能而无欺。尝值岁饥,为粥以赈扬之饿者;及歙郑氏庙敝坏,营而新之,君皆任其事,勤苦数倍于人。曰:“吾藉人财以为善,吾力不容惜也。”君既定居仪真,乃迎其兄弟之孤及从父兄之节妇洪氏,皆来居而养焉。
乾隆四十二三年间,余主扬州书院,岁一二归,归必过仪真,然未尝识君,识君子文明。君婿吕彩从余学,时言其舅,诚笃长者也。其后十馀年,文明成进士,授刑部主事,吕彩亦与乡举矣。乾隆五十年二月初三日,君卒。
逾年余在江宁,文明来求为君铭,因言未得葬地。余姑应之曰:“吾尝行仪真西三十里,山川体势,如可葬者。”又逾年,文明又至,曰果得地于西三十里张家坳,已葬君矣,将补纳石,求卒铭之。余不意言之幸中。自念老矣,当不复至扬州,于其山水人物有足兴旧思者,而文明又求铭甚勤,安得弗铭也?君二子:文明、文盛。一女,四孙。铭曰:
慎所履,载谦饬,子升朝,父遗德。生江南,亡葬北,爽升原,茂翳植。大厥族,岁千亿!
冬友,江宁严氏,讳长明,一字道甫。乾隆二十七年,车驾南巡,君以生员献赋,召试赐举人、内阁中书。就职,旋入军机办事。君在军机凡七年,通古今,多智,又工于奏牍,诸城刘文正公最奇其才。户部奏:“天下杂项钱粮,名目烦多,请去其名,而以其数并入地丁征收。”君曰:“今之杂项,古正供也,今法折征银。若去其名,他日吏忘之,谓‘其物官所需,民当供’。且举再征之,是使民重困也。”文正曰:“善。”乃奏已之。
大金川之为逆也,大学士温敏往督师,欲君从行,君固辞。退有咎君,奈何违宰相意者,君曰:“是将败没,吾若何从之?”人颇甚君言,既而温公卒,致军溃以死,随往者皆尽。
辛卯恩科会试,刘文正公为考官,值军机事有当关白,君挝鼓入闱得见,既而出。同考官朱学士筠曰:“甚哉!冬友不自就试,而屑屑治吏事为?”文正曰:“士亦视有益于世否耳!即试成进士,何足贵?”当是时,军机有数大案,赖君在直,任其劳,获成议,而云南粮道以分赔属员亏银不完,将死,去限期十日,君具牍入请文正奏宽之,乃生。其年遂擢侍读。
君治事众中独勤办,然以是颇见疾。其后,连遭父母丧,服终遂请疾,不复入。间游秦中、大梁,居毕中丞所,为定奏辞,还主庐阳书院。乾隆五十二年八月□日,卒于合肥,年五十七。
君于书无不读,或举问,无不能对。为诗文,用思周密和易而当于情。尝为《平定准噶尔方略》、《通鉴辑览》、《一统志》、《热河志》四纂修官。其自为之书,曰《归求草堂诗文集》及论辩经史、书算、文艺、金石文字者,凡二十馀部百馀卷。祖讳馨,父讳自新,俱以奉直大夫、内阁侍读为赠封官。夫人南昌耆士叶用章之女,生男女各二,男曰观晋。
余在都时,君时与相从,见君朝趋省禁、暮入文酒之会,若甚暇者。然或以事就君谋,必得其当。君尝语人曰:“异日先去官者,必姚君也。”后数年,余请告归,过江宁,君见迎笑曰:“吾固料君之来也!”余居皖中,君一来会;后余再至江宁,而君丧矣。
乾隆□□年□月□日,葬君及叶夫人于某所,君子之请铭。铭曰:
伟猗冬友!当时群士,智孰与丑?既筦事枢,振物之首。才非不见知,而其仕之登不究。得年非夭,而亦不为寿。天命若是,夫孰可多有?伐石镵词,瘗贻弗朽。
信夫讳继涑,孔子之六十九世孙而曲阜衍圣公讳传铎之季子也。幼而才俊,衍圣公为聘华亭张尚书照女,女殇而君遂习于张氏。尚书以书名天下,君得其笔法,书盖埒之。又善于鉴别,收集古今名家书,镌刻论辨,世所传《玉虹楼帖》也。其于诗文为之皆工善。
乾隆三十三年,余主山东乡试,得君及君兄户部之子广森。时广森才十七岁,而君年四十馀,名著海内久矣。其后广森得第为检讨,以经学称,三十五岁而殒。君之少也,值上释奠阙里,尝充讲书官。及为举人,累会试不第,纳赀为中书舍人,未就职。又值上东巡,于中水行宫召使作书,及进,上称善。然竟不获仕,终于曲阜。
初,衍圣公夫人□氏,生冢子继。继夫人徐氏,生户部及君。冢子之后,袭爵三世,君与户部皆及之。其遇曲阜公事,以祖父体自任也,其气皆刚直,人或与之或否。其后,户部不乐家居,客游杭州以没,检讨哀痛遽殒,不数年而君又继之。嗟乎!君与检讨之生,世第一家也,又以文学才艺名著天下,余一旦遇之,二三十年间,见其死亡至尽;虽其文采风流不可磨灭,而志意抑郁乃更有甚于常人者,其可悲为何如也?
君于交游有始终之谊;乡里值岁饥,出千金赈之者三焉。乾隆五十六年,余在锺山书院,君夏来江宁视余,再宿而别,君遂以是年十二月戊辰卒,年六十五。无子,以户部少子广廉嗣。将死,贻书乞余铭其墓。铭曰:
猗子圣人之世也。廓其知也,蔚其艺也,名上闻于朝,而下载于四裔也。完则毁而刚则折也,有疾而不可乂也。铭托馀哀,以待后君子之达其志也。
君讳大椿,字幼植,其先为王氏。在元有为山东行省平章事者曰王信。其子宣继居父职,元乱避居兴化,改曰任氏,为任氏之十三世,为岁贡生镳。其子晋,中乾隆己未科进士,官徽州府学教授,是为君祖;生庠生葆,为君考;祖、考皆以君得赠封朝议大夫、礼部仪制司主事。
君之少也,颖敏于学,为文章有盛名,又性和易谦逊,人无贵贱,靡弗爱君。然君固有特操,非义弗敢为,故自少至老,终于贫窭。乾隆庚辰恩科,君为举人,中己丑科二甲一名进士。故事,二甲首当改庶吉士,人皆期君必馆选矣,然竟分礼部为仪制司主事。君每日自官所归,辄键户读书如诸生时。值诏开四库全书馆,大臣有知君才,举为纂修官。是时,非翰林而为纂修官者凡八人,鼐与君与焉。君既博于闻见,其考订论说多精当,于纂修之事,尤为有功。其后,鼐以病先归,君旋遭艰居里。
既而,鼐遇君淮上。当是时,《四库》书成,凡纂修者皆议叙,向之八人者,其六尽改为翰林矣。大臣又以鼐与君名列之章奏而称其劳,请俟其补官更奏。君于是初服除,将入补官,亦以见邀,鼐以母老谢,君独往,然大臣竟不复议改官事。君自循资迁员外郎、郎中,保御史。乾隆五十四年四月,授陕西道监察御史,甫一月而卒,年五十二。君贤者,居曹司固亦佳吏,居言官苟非日浅,亦必有所见,然终不若以其文学居翰林之为得人也,而惜乎其竟抑不得也。
君事父母,能于贫匮中尽其养,待族友有恩谊,而不可使为谄渎。所成官书外,其自著者曰《经典弁服释例》十卷,《深衣释例》三卷,《释绘》一卷,《字林考逸》八卷,《小学钩沉》二十卷,《吴越备史注》二十卷,惟《字林》已刊板。诗集已刊者四卷,其馀与杂文未刊者又若干首。君学博奥,而于为诗则尚清远,不多征引,曰:“此非诗所贵也。”
娶赵宜人,无子。没后三年,弟大楷始生子炽炎以嗣君。又后十二年,葬君于某处。鼐昔者与君本相知,及同处四库馆,则朝晡无不偕,有所疑说,无不相论证也;退而偶有尊酒召宾之设,无不与同也。阅今二十年,同居馆者死亡殆尽,而鼐仅存。君弟大楷来求为志,乃怆怀而铭之曰:
呜呼!幼植之瘗,不居文章之官,而既为其事矣!不至耆耇之寿,而著书足名后世矣!生不见子,而没可以祀矣!吾为铭之,足慰君志矣!
君讳九皋,字絜非,建昌府新城鲁氏也。大父讳宁,康熙庚午科举人,为内阁中书。考讳淮,岁贡生,为庐陵县学训导。
君为人敦行谊,谨于规矩,而工为文。人观其言动恭饬有礼,而知其学之邃;读其文冲夷和易而有体,亦知其必为君子也。尝逾岭至建宁,谒朱梅崖,而受其为古文之法。于四方学者苟有闻,君必虚心就而求益。虽以鼐之陋,君尝渡江至怀宁,见鼐而有问焉。君古文虽本梅崖,而自傅以己之所得,持论尤中正。里居授其学于子弟及乡之隽才,又授于其甥陈用光,且使用光见鼐。盖新城数年中古文之学日盛矣,其源自君也。
其为科举之文,不徇俗好,自以古文法推而用之。或以为不利场屋,君曰:“得失,命也。”君竟以乾隆庚寅科得乡举,辛卯恩科成进士。归居十馀年,奉养祖母及父,因益力为学。而因事设方以利其宗族闾里,虽贫而必致其财,虽劳而必致其力,逮终养乃出就官。
是时鼐闻,寓书谏君,谓:“今时县令难为,而君儒者,违其长而用之,殆不可。”然君竟谒选得山西夏县。县当驿道,又时值后藏用兵,使驿往来日不绝。县旧分二十馀里,里以次出钱供役,谓之里差,吏因为利,民致大困。君自持既廉,又减其役之得已者,而重禁侵蠹,民大便之,而乐为役。君顾叹曰:“吾不能尽去里差,是吾恨也。”其见民,煦煦然告以义理所当从及去,不作长官威厉之状,民亦欣然听其教。于是县号为治,上吏亦绝重君矣。鼐闻乃自咎前者知君之浅,固不能尽君才也。然君亦以积劳致疾,在县凡两期,以乾隆五十九年三月卒于官,年六十三。
娶杨孺人,生四子:肇熊、肇光、嗣光、迪光。四女子。又庶出之子五,皆少,一女。肇光,拔贡生,君以后母弟某;嗣光,壬子科举人,君以后从父弟某,皆能嗣君古文学者,而肇光先殒。君文曰《山木集》,已刻者若干卷,未刊者若干卷。
某年月日,葬君某所,嗣光及君甥用光,皆以书来乞鼐铭。铭曰:
孰谓儒者不可以理繁庶?孰谓学古不可为今世语?美哉鲁君!其行企矩,其文蹈雅,卒置德在夏,而士兴其庭宇。其生也有令誉,其亡也有传绪,其葬也于是野。
汪生行忠信而立志甚高,不与今世士同流,谓:“士舍宋儒程、朱之所道以为学,举不足云学也。”昼动而暮休,必考一日所为,得失离合,悉书于一册,以自为戒劝。事其父兄,抚其妻子,交其师友,循今世之礼,通以古人之意,见者未尝不以为当于人心。为今世场屋之文,必求发古圣贤之旨,而不为苟美。
余主锺山书院,生以上元学生来为弟子。余德薄不足为生益,然生亲余尤至,相见论说,依依者几三年,而生遽死。生故有咯血疾,而为学研思不懈,余时戒之。乾隆五十六年秋冬间,忽大甚,至失音。余方归里,亟以为忧。其次年春正月,疾进,时时念余,遂卒。余复至,遂不见生。嗟乎!使生不死,必追逮古贤人,必有立于天下。不幸亡,学未成,行未著,知其异于今世学者,唯余而已!
生年二十六,其父七十馀,子云官甫,六岁。妻杨氏割肱疗生不愈,终为嫠而守之。余为择摄山东南故昙花寺址右阜葬生,而为铭曰:
古秣陵,明南畿。粤汪生,挺产兹。名兆虹,字玉飞。圣不作,望缗哉!敻有辙,崇有阶。逴劢志,胡弗几?抗发涂,蹶骏才。芒天乎!理则乖。痛无沫,伐石埋。翳姚鼐,缀此辞。
鲍氏世为歙人,明末有诸生遭革命不复出者曰登明,为君高祖,其居在岩镇,生子元颖,贾于吴致富。其子蕃贾于杭州,入其籍。蕃生善基,为杭州府学生,善为文,而家业贫落,生四子,其第三者君也。君继父学而益勤,少自杭就学于歙,已而归杭。终父丧,遂复至岩镇,复先人居,入歙学,其文名日起。
岩镇有吴先生瞻泰者,试之《红豆歌》,使次韵,君诗即成且工。先生喜,以孙女妻之。吴先生赠嫁,有书数千卷而无他财。君为人敦行义,重然诺,作诗歌古文辞皆有法,能见其才。当时儒者文士,皆乐与之交,学使者举为优贡生。然困于乡试,不见知。年四十馀,遂绝不就试,以文业授徒。其徒乃多发科成名,其尤著者,金修撰榜也。
君讳倚云,字薇省,尝为族谱数十卷,以拟苏明允《族谱》,故复号苏亭。子二:长嘉鬯,亦歙学生,能文。乾隆四十二年,嘉鬯疾殒。君以恸得疾,次年秋九月二十一日,君遂卒于岩镇,年七十一。次子嘉命,君使后其仲兄倚楼。嘉鬯有子早亡,嘉命有四子,以其次子金复嗣嘉鬯,为君宗焉。嘉命及其长子壬子科顺天举人桂星,皆尝问学于鼐,今将葬君某所,乞鼐为铭。铭曰:
五世三徙卒居歙,贫富迭更返故业,师友援推表乡邑,有文炳兴身挹蕏,卜其终登在继叶。
太夫人建昌新城杨氏,赠朝议大夫讳大炳之女,适同邑陈氏。舅曰赠资政大夫讳世爵,姑曰鲁太夫人,夫曰乾隆戊辰科进士封资政大夫讳道。子五,曰分巡金衢严道守诚、太平府知府守诒、举人候选内阁中书守中、江苏按察使守训、举人候选中书守誉。女三,婿曰举人内阁中书杨尚、监生涂志紑、鲁勷。孙二十四。曾孙二十七。玄孙三。
封大夫以学行称于世,成进士后,不仕而修于家,世谓之凝斋先生。太夫人之始归也,能承舅姑,以得其欢;能任家事,以佐凝斋,使专志以成其业;存能事以礼,亡能述其志,以厉其子孙。子仕为司道、郡守矣,太夫人能持礼法于家,衣服饮食,不侈以逾。以廉正勖其子者,见则数言,远则数书。于族党之贫者,能约己而厚恤之。年七十时,诸子方谋为乐饮燕会。太夫人使止,而以其财设义仓于近乡,以济农者。凝斋先生讲学,守宋儒法,不言仙佛。太夫人亦乐善,而不取福田利益之说。后凝斋三十年而卒,为乾隆五十五年十一月十日,年八十四。
其时,长子观察、四子提刑先丧,而太夫人顾目见其孙观、曾孙希祖皆成进士,为部主事。孙煦、吉、冠,曾孙希曾,皆为举人,而希曾为江西乡试榜第一,太夫人没后三年,以第三人及第为编修。其馀多文学可观者。人谓封大夫及太夫人植德不懈,足兴其家,宜其后之昌也。
乾隆五十九年某月日,合祔封大夫墓。余于太夫人子,知其伯仲,少客南昌,及见凝斋先生。而太夫人孙用光,从学余为文,故得其家世素行,宜为之铭。铭曰:
维清有道,天子钜祥。帝见玄孙,福锡四方。母仪江岭,秉德柔正。秀茁曾玄,国庥家庆。夫以儒兴,子有治声。慈惠乡闾,人乐其荣。荷塘之野,大夫之墓。山周水回,宜祔永固。
太恭人桐城黄氏,处士讳贞吉之女。适章氏,为赠中宪大夫、松太兵备道讳某之冢妇,赠中宪大夫、松太兵备道讳天祐之妻。生二子:长曰东桂,为候选州同知;次曰攀桂,为江苏松太兵备道,获以其官赠祖、考,以太恭人封妣者也。
太恭人年三十三而寡,舅姑老且疾矣,而子甚幼。逾十馀年,又丧夫之弟。太恭人能昼夜勤苦操作,以殖其产。又能上尽奉养,以及舅姑之终,下抚教稚弱,以至于壮。祀先人,赒亲旧,应宾客,皆尽恩谊,人谓章氏一妇任二子事也。
其后,攀桂仕为渭源知县,擢知镇江、江宁府,监司苏松,皆迎太恭人于官舍。诸孙屡与乡举矣,人皆荣之。太恭人被服自奉之具,不加于其素,而修治先庙墓,馈遗族党,济人乏匮,则每进而广焉。乾隆五十年,江、淮大旱,民死亡相继。太恭人适在里,睹大哀之,尽分藏廪于族戚故旧,以书速子于浙江购山芋、玉米数千石,杂钱米济赈,所费万金。攀桂迎之官,不可,曰:“吾去,若饥者何?”于是攀桂亦遂请养归。逾再期,乾隆五十二年冬十二月,太恭人卒,年八十有一。卒而来哭者填户,曰:“微夫人,吾死久矣!”孙五:曰梦橘、甫、维极、维桓、维栋。曾孙四。
初,太恭人颇通形家说,与其子营葬夫赠中宪于县东南蟢子湖之北原,命曰:“异日勿启祔,以惊神灵。”其子乃为卜宅于县西二姑峰之麓,登其巅以向蟢子之湖,明如趾下。太恭人乃喜。以卒之次年十二月某日葬。铭曰:
施则侈也,于己苟完。有子承之,其惠以殚。山之嵚也中有原,趾出石泉湛甘寒。首于西北,向东南间。德人居之固且安,载词坚石永不刊。
君讳汝霖,字芸墅,宣城张氏。大父讳宿,父讳中圣,皆为县学生,皆赠中宪大夫。君自县学生雍正十三年为拔贡生。旋以人才保举,乾隆元年引见,命为知县。分发广东,任河源、香山、阳春知县。其至香山者再,而摄署之县又三四焉。
君初在香山,遭母汪太恭人丧忧居,新任令未至,奸民赖姓乘隙为乱。君即起捕倡乱者置之法,而杖校其和从者。逮新令至而邑已宁。其后,至香山,免荒埔报升之税;修城南罗婆陂,成灌溉之利,而禁豪家为堤堰之厉民者。海南徐闻县民惰窳,布种后,不知粪耨槔车之事,而婚姻尤无礼式。君摄其令,乃教之如内民。时广东有开矿采铜者七县,地力尽而役未止。君摄英德县,知其病,请于巡抚奏停焉。澳门者,香山南境,斗入海,西洋夷民居之,以与中国为市。时设同知官甫二年,上吏以君贤,俾摄其职。君尤能得夷民情而柔调之,故卒授君为澳门同知。值事,吏议降一级,上官惜君去,奏请留粤,而部议不许。君遂返宣城,不复出矣。
君博学多闻,尤工骈体文及诗。尝为《澳门记略》,辑《宛雅》若干卷,《诗约》若干卷,自为诗文集三十卷,政牍五十卷。乾隆三十四年七月八日卒于家,年六十一。配袁恭人,生君长子焘,乾隆癸未科进士,为翰林院侍读,得赠君如其官。一女适附监生梅学。侧室梁安人生二子:广西布政使经历倓、太学生炯。二女,一适诸生刘辛,一未嫁死。孙男十一。孙女七。乾隆□□年□月□□日,葬君于宁国县花坞山村之原。桐城姚鼐与焘为进士同年,又与炯相知,于君葬后,为君补为墓铭。铭曰:
懿维君,吏海𣸣,安内民,外夷驯,为国勤,著有勋。未上闻,乘归轮。聚典坟,闳厥文。子继振,蔚以彬。瘗泯泯,昭亿春,吾铭云。
君钱塘袁氏,讳枚,字子才。其仕在官,有名绩矣。解官后,作园江宁西城居之,曰随园。世称随园先生,乃尤著云。祖讳锜,考讳滨,叔父鸿,皆以贫游幕四方。君之少也,为学自成。年二十一,自钱塘至广西,省叔父于巡抚幕中。巡抚金公𫟹一见异之。试以《铜鼓赋》,立就,甚瑰丽。会开博学鸿词科,即举君。时举二百馀人,惟君最少,及试报罢。中乾隆戊午科顺天乡试,次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散馆,又改发江南为知县,最后调江宁知县。江宁故巨邑,难治。时尹文端公为总督,最知君才,君亦遇事尽其能,无所回避,事无不举矣。既而去职家居,再起,发陕西;甫及陕,遭父丧归,终居江宁。
君本以文章入翰林有声,而忽摈外;及为知县,著才矣,而仕卒不进。自陕归,年甫四十,遂绝意仕宦,尽其才以为文辞歌诗,足迹造东南山水佳处皆遍。其瑰奇幽邈,一发于文章,以自喜其意。四方士至江南,必造随园,投诗文,几无虚日。君园馆花竹水石,幽深静丽,至棂槛器具,皆精好,所以待宾客者甚盛。与人留连不倦,见人善,称之不容口。后进少年,诗文一言之美,君必能举其词,为人诵焉。
君古文、四六体,皆能自发其思,通乎古法。于为诗,尤纵才力所至,世人心所欲出不能达者,悉为达之。士多效其体,故《随园诗文集》,上自朝廷公卿,下至市井负贩,皆知贵重之。海外琉球,有来求其书者。君仕虽不显,而世谓百馀年来,极山林之乐,获文章之名,盖未有及君也。
君始出,试为溧水令。其考自远来县治,疑子年少,无吏能,试匿名访诸野。皆曰:“吾邑有少年袁知县,乃大好官也。”考乃喜,入官舍。在江宁,尝朝治事,夜召士饮酒赋诗,而尤多名迹。江宁市中,以所判事作歌曲,刻行四方。君以为不足道,后绝不欲人述其吏治云。
君卒于嘉庆二年十一月十七日,年八十二。夫人王氏,无子,抚从父弟树子通为子,既而侧室锺氏又生子迟。孙二:曰初,曰禧。始君葬父母于所居小仓山北,遗命以己祔。嘉庆三年十二月乙卯,祔葬小仓山墓左。桐城姚鼐,以君与先世有交,而鼐居江宁,从君游最久,君殁,遂为之铭,曰:
粤有耆庞,才博以丰。出不可穷,匪雕而工。文士是宗,名越海邦,蔼如其冲,其产越中。载官倚江,以老以终。两世阡同,铭是幽宫。
吴江郭君,讳元灏,字清源。其祖讳如龙,考讳谔。君少工为文,为吴江学生,而陆中丞燿之弟子也,中丞最称贤之。君居家授徒,仅以供养父母而已。其室时至匮乏,而不以为憾。中丞贵,亦绝不往干,第与书往来论学。乾隆五十一年,君年五十三卒。孺人迮氏,无子。侧室翁氏,生子麐凤。麐尝从余学为文。君亡,其考犹在,而家益贫。麐出游求养,既而君考亡。又数年,麐乃克葬祖若父。于是葬君于嘉善县澄湖港之阡,时嘉庆二年也。
次年,遇余于杭州,乞补为君志。余宿知吴江陆中丞,天下君子,其所许,必君子无疑也。而又哀麐志,乃为铭曰:
笃为学,文可称。守有介,行中绳,进而与之君子朋。吴、越两县间一塍,回见故国乔木升。于焉卜兆曰永宁。
公讳奉兹,字时若,其先陈宜都王叔明十世孙崇,唐末为江州长史,聚族为孝义,僖宗旌之。其后五世,自南唐及宋,皆旌为江州义门。后乃迁居南昌,明季又自南昌迁德化。居德化三世,为九江府学生俶生范,康熙戊子科举人,为安义县教谕。生绚,为德化县学生,是为公考。自曾祖至考三世,俱以公贵,赠通奉大夫,江宁布政使。妣皆赠夫人。
公生二十二岁,中乾隆丁卯科乡试第一。庚辰科成进士,授四川知县。凡知蓬山、阆中,擢知茂州,皆有善政。当金川为逆,大将率兵讨之,任公主炮局,及修饬兵兴桥路。常居口外山谷间,濒危,劳绩甚著。有三杂土司,地当进攻金川之路。官兵猝至,三杂长卓尔码,妇人也,谓且伐之,闭道不通。将校哗言三杂畔矣,宜先攻。公告将军:“三杂未知国家意耳,非畔也。请往察而谕之!”将军从公策。公至一告谕卓尔码即散守者,具状上谢,且奉军过甚谨。其后,诏加其封号曰“贤顺”。卓尔码以谓“惟陈公活我,又予我以荣也”。公旋晋嘉定府知府及建昌道。其居官日常寡,出入边塞,仁恩素著,多所镇定,中外皆称之。上乃授公四川按察使。乾隆五十二年,调河南按察使。居二年,调江苏,旋擢江宁布政使。居四年,调安徽。未半岁,又调江苏。
公始在蜀最久,凡二十七年。其后,居江南亦九年,历四任。熟习民情,洞其利弊,能以简靖渐祛其患,未尝厉威为声名。吏民爱戴,以谓得大臣之体。好士乐善,奖掖如不及。公自壮入蜀,至老受任不得归,乃取乡地,自号东浦以寄思,士皆称东浦先生云。其天才高厉,作诗专法杜子美,论者谓朴厚之气,殆足媲之。平生经历多异境,举见所为诗,凡千首,曰《敦拙堂集》。古文则所为不过十馀篇,然实得古人之法。今世作者,无能逾也。
公年七十四,嘉庆四年正月壬午,薨于苏州。夫人桂氏,同县县学生某女,有贤智,从公居建昌时卒。生荫生候选员外郎大来、候选州同知方来。又生二女。侧室蒋氏,生候选布政司理问斯来、戊午科举人具来。侧室张氏,生候选司务备来。
公尝喜桐城姚鼐之文,薨前一岁,在江宁监临武乡试,见鼐语曰:“我死,必得君志吾墓。”鼐曰:“公方健,何言是也!”然心诺公。及公子于□年□月□日葬公某所,卒为铭鼐也。铭曰:
才为国劳,险阻载遭,靖彼纷嚣。平宁安处,来宣江浒,从容风雅。民曰吾宜,列士怀仪,未究其施。有政可颂,有文可诵,名存身覂。匡庐前麓,故居爰复,永安幽谷。
方先生,桐城人,讳泽,字川,侍庐其自号也。祖某,父某。先生少有异才高识,游江宁,与诸名士游。一时才俊之士,言行多险怪,先生默默独守中行。其后,同游者多及祸,而先生弗与。然颇经纪其丧,有终始之谊。退为诸生,久屈场屋。长白观尚书保,以学士督学安徽,最知先生贤,乃举优贡入都,时先生年五十矣。再入北闱不售,为八旗生教习,岁满,诏以知县用,先生不乐就。历游湖南、河南、山西学政幕内,遍观山水之胜,作为诗歌以自娱;最后主洪洞玉峰书院,得疾归,归未几卒,年七十一。
先生与鼐伯父编修府君少为交友。编修府君仕京师时,先生馆于鼐家,鼐兄弟皆受业。先生论学宗朱子,论文宗艾千子,恶世俗所奉讲章及乡会闱墨,禁其徒不得寓目。先生为文,高言洁韵,远出尘堨之外,场屋主文俗士不能鉴也。然先生弟子,以其说获隽于乡会试者十馀人矣。得失要自有数,不系乎其文,士自从所好耳!如先生,乃真信道笃而知所守者也。编修府君尝谓先生文似明罗文止,诗似宋杨秘监云。
子二:□、□,今皆亡。有孙绩、曾孙东树,能世其家学。先生弟子今仅存三人,皆年七十矣,与绩谋葬先生,而鼐豫为之志,曰:
其守閟,以古为则,不为俗惑。英英高云,以壮其文,绝于秽氛。生名弗耀,没迟藏兆,弟子所悼。营是幽宫,龟言既从,以安厥终。
孺人,仁和陈氏女也。父琛。母程氏,通文字,以课子女。故孺人自少读书,能为诗文,而其志慨慕古女子贤哲有节行者,不欲以才艺自居也。故其为诗,质直慷慨,义尝近古;不若世女子流连风景,为媚好悦人之词。
孺人适江宁胡君,名培,胡君居贫甚,孺人时以文字慰其意。既而胡君病没,遗三子二女,皆未婚嫁,孺人执女红为衣食,暇则教子女,与之论古今为学。又性解医术,里中妇女有疾,往往请为之方。孺人于富者鲜所求,于贫者或济之药,虽自处乏困不恤也,其子女卒皆成立婚嫁。幼子镐从姚鼐学,鼐见孺人诗曰《合萧楼稿》,叹谓今女子作诗者之冠,虽流俗浅人论诗者未必知也,而后世必有知之者已。
孺人嫠居三十四年,嘉庆三年十月卒,年六十八。镐与其兄镇、鉴,权厝夫人于江宁城北,鼐为之铭。铭曰:
居庳里,志高矢。藏无有而学富。其身可亡名不毁,吾为命之女君子。
君讳守田,字谷园,杭州仁和严氏。祖讳士奇,赠奉政大夫。考讳立功,为虞城主簿,封奉政大夫。君少游济南,寄籍运学为诸生,遂中乾隆辛卯科山东乡试举人。乾隆四十六年,挑发广东知县。初任阳江县,未至境,有迎吏来,与君语少习,见君囊橐贫甚,诱君以利。君问何以取利,吏曰:“邑有卖浆者,殴人死,而多引富室,系数十人矣。君至威胁以罪,千金立致也。”君曰:“诺。”至县日,即坐堂上,出所冤系囚,尽纵之去。独留一囚讯之,囚即服罪,卖浆者也。迎吏捧牍在侧,捽下痛杖黜之。是时,方倾市来观上新令,见君治此吏,欢呼动地,君名声一日大起。调仁化,与巡抚孙公士毅争狱,君辞厉。孙公变色,既而卒从君议,更以重君。遂调之番禺,凡狱事多委君。以母忧去官。服阕再赴广东,补顺德知县。治海盗有绩,屡辨难狱,又调南海。番禺、南海,皆大府治所,君两莅之,人见其意思如暇,然而政无不尽。是时,孙公擢为总督,率兵出关,讨安南之乱。公故奇君才,檄之从军,及市球江之捷,叙功入奏,赐孔雀翎、五品顶带。君才益见端绪矣,既而与孙公偕返。孙公内召,嘉勇公福康安代其任。福公亦重君才,君议论其前必尽。福公常听其说,于事多便,乃保题君。引见,命记名知府,而发江南以同知用。在江南三年,屡委署,未及真授,而遭父忧归。
其署淮安知府时,值旗丁以各县助之费少为词,数百人大噪淮上漕使之门。君往召众前,使诉其意。君徐曰:“助费在州县。今为尔白漕使饬下道,道下州县。取费至,则汝候久矣,不亦病乎!”众曰:“然。”君曰:“是诚非吾职,然吾当为公济汝以私财。汝等张帆疾行可矣!”于是命之次第发,而稍资给之,竟无事。江淮人咸称颂君有定乱才。君既归数年,竟不复仕,于嘉庆四年四月十日卒于里,年五十有二。
君文章无不能,而奏牍尤善,通晓兵事,便骑射。为举人时,偕人游塞上,与侍卫武人共宴饮角射,君最后发,三矢中的如一。武人大愕沮屈,君从容就坐,题诗便面而去。其在孙公军中,诚欲尽其谋,以共立功于域外,不幸值阮氏之变,军溃功不就。然古人始败而卒建大功,如孟明之类,史册多有。其后,孙公犹被眷遇,卒收庸、蜀桑榆之效,而君竟不复试于军旅矣,世孰由知其才之异也。
君在江南时,尝一来访余。与言,果明决异士。其后,余至杭州又遇君,而君无意用世,亦旋殁矣。娶庄宜人。君在江南时,宜人卒。生炳及两女。侧室范氏生焕,亦两女。胡氏生焘。吴氏生煦。某年月日葬君于杭州天马山祖茔之侧。庄宜人祔。铭曰:
既多文,又秉武,临溟海,江淮浒,锄黠猾,柔强御。意趠远,为国抚,万里驾,中乘阻,郁馀能,纪可睹。勒坚石,慰终古。
胡君讳□□,字受谷。其先鄞人,康熙中有武进士璋迁歙,生行人司行人廷凤,廷凤生岁贡生铭恭,铭恭生廪膳生与修《一统志》凝鼎,凝鼎生君。君少孤,受学于淳安方先生楘如,工文章,中乾隆己卯科乡试,名著于远迩矣,而屡踬会闱,迄母丧终,君遂绝志求进。吏部符取为知县,亦不就,惟日与诸生讲诵文艺以为乐。
歙城南,越溪陟山有古寺十。虽多颓毁,而空静幽邃,多古松柏。君携徒稍葺治,读书寺中,其意萧然。余昔主紫阳书院,去寺不十里,尝与往来;或至夜月出,共步溪厓,林径寒窈,至今绝可念也。
君论文尤能起人意,又多藏书,喜借人阅,歙士多归之,用君说取科第仕朝者数矣。君竟老山中,年七十四以卒,嘉庆三年十二月九日也,余去紫阳亦十年矣。
君性仁厚,与物无畦畛。其没也,非其徒亦皆思之。娶方孺人,先三年卒。生府学生良会。良会将葬君某所,以书乞余铭。铭曰:
行伊修,其文彪,澹寡求。懋学优,授群髦,日月遒。藏阴幽,后亿秋,于吾褒。
高淳邢君墓志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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